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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黄昏边界(燃秋夜)


“我没有你别胡说!”
牛冬冬死活不松手,盛寻攥住他的手指去掰,与他角力,不想让他往下看。
“哦那余照是谁啊?”
他困在会消磨生命的深海里太久,久到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梦想中的陆地并非远在天边,并未是他终生无法抵达的彼岸,而是在他的眼前。
他迈出一步,浑身的力气汇聚双手死死卡住冬冬的脖子,牛冬冬那张冬瓜脸顿时皱起来,嘴里的调子扭好几个弯。
“这是干什么呀?”
“放手!”
原本稳如泰山的三个大人都坐不住了,立刻围上来。
手背被挠了好几下,盛寻感觉不到痛一样,咬紧牙根:“从小到大让给你多少东西,抢我的没够?把手机还我。”
最后他是被盛立业和牛翠英合力扔进厕所的,灯没开,他踉跄着摔在洗衣服用的小木凳上,被磕得呼吸暂停几秒。
门咣的一声在他身后合上,他来不及再推开,就有什么东西喀啦喀啦地响着,卡住了门把手,这扇门外开,等于是把他死死堵在了厕所里。
直到此刻,全身的感觉才归位。
盛寻在黑暗里摸索着门边墙壁将自己挪过去靠着,小心翼翼弯腰揉磕疼的腿,这一俯身,颊边僵硬,显然是脸肿了。
他委屈地呼出一口气,将耳朵凑近并不隔音的破门板,即使看不见,他也能靠语气想出几个人说话的表情。
姥姥哭天抹泪:“这是干嘛呀...瞧把我们冬冬掐的,盛寻下死手,这么狠心.....”
冬冬干呕几下,倒还没忘自己犯贱的原因。
“姑,你看他手机!他搞对象!”
盛寻愤怒地朝门板挥了一拳,下一秒就垂着头任热泪滚到下巴,随后冰冷地落在脚尖。
心乱如麻。
浓稠的黑暗几乎把他吞没了,不,也许是他自愿掉进去的,睫毛颤动,他数着呼吸等待来自爸妈的宣判。
“怪不得呢?”盛立业看笑话似的,“昨晚他一宿都没回来,肯定是找那小姑娘去了。”
牛翠英没特指谁,倒颇有些指桑骂槐的意味:“背地里搞在一起,这么不要脸呢!”
门板立刻发出一声哀嚎。
瓷砖冰凉,他龇牙咧嘴忍着疼把腿收回来,整个人抱成一团。
本来计划去姥姥家找牛翠英,说自己要回江淮,借着帮她挑白发的由头趁机拽几根头发,但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在自己膝盖上烦躁地磕磕头,归根结底,是他对这个家一点耐心也不剩,身体冷得发抖,长时间待在这样的黑暗里完全是折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客厅里只剩新闻播报声,姥姥和冬冬应该是回家了,负面情绪退散,他决定先服软拿到头发再说。
盛寻爬起来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掌根去拍门,语气恳切:“妈,让我出去吧。”
门被幽幽开了一条小缝,客厅里的灯光照亮了小半块地砖,盛寻立刻仰脸去那条缝隙里求:
“妈...我害怕...别让我待在这。”
“现在知道怕了?”
“我知道了,妈,我真错了,让我出去吧。”他知道牛翠英暴怒的根源是什么,于是咽口唾沫,再次求,“我不应该掐冬冬,我也不应该不听你的话,让我出去吧,我明天就回江淮,老老实实打工,什么都听你的。”
他这样跪着的角度看不清逆光的脸,那黑影得意地哼哧两声,倒真像是怪物与他隔门相对。
“我还寻思着你翅膀多硬呢,这就不行了?”
“盛寻,你记住,我永远是你妈,全世界,最对得起你的人就是我!”
“是。”他的背弯下去一点。
“养儿子是干嘛的?不就是等我跟你爸年纪大了来孝敬我们的吗?要是不图你给我们养老,我们生你养你干啥呢?”
“我们因为你,吃了多少苦,不养孩子不知道当父母难,现在这年头什么不花钱,东西越来越贵,你瞧我跟你爸工资涨过吗?”
“我们让你去打工还不是为你好?我看电视,人家新闻都说了,呆子没前途,还是得学技术。”
盛寻隐隐抽一下嘴角,打螺丝算什么学技术,但他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装作自己认同。
“是,是这样。”
“尤其你上高中了,就越来越不听话,是不是那个小姑娘说我们坏话了?”
“没有...我们,我们不聊自己的爸妈。”
“盛寻,我跟你说,要处对象这高中同学也不行,白费,以后人家上大学眼光高了,还能瞧得起你吗?”
他轻轻回复:“我们没有。”
“我不管你跟谁处对象啊,你脑子得拎得清,我跟你爸才是一家人,那对象就算是结了婚也是外人。”
“我知道。”
看他如此顺从,牛翠英满意了点:“好歹也上了几年学,你得知道感恩,别当白眼狼,是我们不想供你上学吗?你那成绩不纯属是浪费钱?”
终于被释放的时候,他膝盖发麻,坐在沙发边缘佯装喝水。
“妈,我看你好像有根白头发。”
他说着就抬起手来,被牛翠英一巴掌拍了下去:“啧,拔一根长十根。”
盛寻尴尬地扯起嘴角,用牙咬了下唇内侧。
“快回你阳台去,别在这碍眼,你要是真有孝心,下个月就多打点钱,我好去焗个油。”
手机被没收,说等他回江淮再还他,没法跟余照联系使他这一宿都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清晨时极度疲惫,盛立业出门买油条的关门声都没能把他吵醒。
所以他迷迷糊糊听到余照的声音,最开始还以为是残留的梦境。
但很快,他就惊愕地从床上弹起来,慌乱地下床找拖鞋,往自己家门边跑。
余照一脸微笑,眼睛故作柔和,越过牛翠英的肩膀瞧他:“阿姨,原来盛寻在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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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微笑)还得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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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细软的头发调皮翘起几根,脸很干净,手背却带几道抓痕,与青色血管搭配一起像是被恐怖片里不甘心的怨鬼挠了。
余照呼吸一窒,察觉到那双铜铃眼把她从头扫视到脚,分毫不掩饰打量之意,她面对责问自己的牛翠英笑容未减。
“我没事儿,阿姨,盛寻一晚上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他走丢了。”
牛翠英不屑:“在自己家说什么丢?”
盛寻连忙从仅剩的狭窄门缝里钻出来,讨好地朝牛翠英笑笑,顺势想把门关上,被牛翠英一瞪,立刻被烫到似的放开了手,转身与余照并肩下楼。
“你手机呢?”
盛寻小心翼翼回望,这个角度看不见门里,他妈恐怕还在门口站着。
“没收了。”
余照用气音:“那头发?”
盛寻为难摇了摇头。
他的睡衣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t恤,领口变形微微露出一截锁骨,证明这件衣服被反复洗过多次,下身穿着过膝盖的黑色大短裤,配上身后白灰墙面的开锁、通下水道小广告,余照怎么看怎么刺眼。
楼道气味沉闷,钢筋水泥浇筑的灰色牢笼将他们两个困在此处,不见天日,无法脱身。
许是没偷听到什么不甘心,牛翠英翻了个白眼,恨恨骂道:“追男生追到家里来,不要脸。”
余照嘴唇微张,下一秒就不顾盛寻惊愕的眼神,一步三个台阶地冲回盛寻家门口,狠狠推了下门。
“你说谁?”
她十几年人生里,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像个一点就炸的火把,一丁点的火星都足以让她燃烧起来,烈焰滚滚。
心跳却迟缓,声声如闷雷。
余照先发制人,死死抓着牛翠英土黄色的头发不松手,嫌一只手不够,干脆两只手都上去拽,牛翠英粗着嗓子嚎一声,连忙要反击,但她跟162的余照差不多高,头发牵扯着头皮让她只能低头顺着余照的力道,睁不开眼胡乱摸索,厉声嚎叫。
小小的门口乱作一团,邻居纳闷地踮脚看戏,平日跟盛家的邻里关系不睦,她才懒得管这闲事儿,反而不嫌事儿大的在旁边吆喝。
“大早晨的,打成这样呢!”
盛寻更是拉偏架的,努力用自己挡住余照,用手去拦他妈抓向余照的手:“妈..妈,别生气别生气。”
“滚!”
但牛翠英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来拨开碍事儿的盛寻,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神经病一样跳上来的小丫头捶死在门口。
三个人你抓着我,我制着你原地绕了好几圈,只有余照一声不吭,直到自己背对着下楼的方向,骤然泄了力道,转身就跑。
“我弄死你!...把你八辈祖宗...”
盛寻连忙改策略,拦腰抱住要追下去的牛翠英,换成了两个人的拉锯战:“妈..行了...你穿拖鞋呢。”
“我要是不把你八辈祖宗骨灰扬了我就不姓牛!你给我等着!”
狠话放完,她气喘吁吁回身看明摆着偏心的儿子,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偏过头去,拧起眉头捂住了耳朵。
“你好样的。”常年捻线络纬的手指隔空点盛寻,“这小泼妇的家在哪儿?”
一阵电台找不到信号的尖锐乱流,盛寻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呜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跑出小区,余照才微微舒展不停颤抖的手,小心将指缝里的土黄色头发归拢,掏出兜里本来要拿给盛寻的塑料密封袋。
9根,够用了。
刚装好就看到盛立业正拎着一袋油条往回走,她急匆匆将密封袋收好,将下巴埋进衣领,目不斜视双手插兜与盛立业擦肩而过。
一整个白天,她都心神不宁,五分钟就看一次手机,越想越后悔,万一害盛寻挨打怎么办?
盛寻的回音是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传来的。
【盛寻:我把手机拿回来了。】
【余照:真的?我怎么相信真的是你在给我发信息?】
【盛寻:我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四月的晚风在空荡操场低声吟唱,她却被回音震得不能动弹,静静立在原地。
“我是不是害你挨打了?”
“没有。”
“我今天拔掉了你妈9根头发。”
盛寻听到这轻轻笑一声,开口恭维:“好厉害。”
“这样咱们就...你在哪儿啊?感觉好吵。”
“在火车站,我妈说让我抓紧滚。”
余照咬住了嘴唇内侧,眼眶发热。
盛寻语气轻松:“正好,现在头发拿到,我回去攒两个月钱,六七月就能送去做鉴定。”
“我手里有两千,你再攒两千块就行了。”
“我不能用你的钱,余照。”
“你可以慢慢还,时间耽误不得,你没听过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句话吗?”
“那我也不想用你的钱,你给我点时间。”
“我不同意,我还想着五一放假,可以去汇江送头发,就说去找我哥玩,等这个等那个的,还要耽误多久?”
察觉到盛寻还是迟疑,余照鼓起脸颊:“你要因为这事儿跟我吵架吗?”
2009年4月9日,多云。
调色盘上堆积的蓝不断加入白色颜料后,稀释成了今日天空的背景,浅浅淡淡,使人看了稍觉忧郁。
余照回过神,看偷偷摸摸在课桌下面织围巾的顾江帆,深棕棉线在她手心里绕来绕去,动作娴熟,显然已经陷入了忘我的肌肉记忆阶段。
“圆圆,我不会收尾,等我织完了你记得帮我收尾。”
“行..不过收尾很简单啊。”
就是不断把第二个圈摘下,直到最后一个圆环,将剩余的线头穿过去打结。
三月的末尾,顾江帆神神秘秘掏出两团棉线,问余照可不可以请林美珍教她织围巾。
余照笑一下:“我也会,但不会特别繁琐的花样,那种我得看着图解来一行行织,记不住针法。”
顾江帆眼睛都亮起来,立即拜余照为针织老师,细心学习最简单的平针,这条围巾经历了好几次大规模拆卸,织着织着不是多针就是少针,即使余照建议顾江帆将错就错,肉眼很难看出纰漏,她还是抱着极大的耐心拆掉重织。
余照纳闷:“所以这围巾到底是要送谁的啊?这么精细。”
顾江帆神秘一笑:“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谁都没说,还没结果呢,万一人家不喜欢我,那我岂不是很丢脸。”
她们俩向来亲密,无话不谈,朋友已经这般恳切掏心掏肺,她自然也不会责备对方瞒着自己。
“你那白马王子什么样?”
“什么白马王子....嗯..他是..高高壮壮的,很爱笑,笑点很低,跟盛寻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余照眨眨眼,小声嘟囔:“没头没脑的提盛寻干什么?”
顾江帆的同桌刘艳艳闻言也凑近:“有肌肉没?有肌肉才爷们儿。”
顾江帆捂住嘴:“好像有!”
余照幻想了一下盛寻满是肌肉的样子,难受地耸起肩膀,“不不不...我绝对不喜欢肌肉男,不是骨瘦如柴就行。”
她更喜欢肌肉薄薄,线条流畅的身形,穿衣服会很清瘦有型。
“你没有眼光。”刘艳艳坏笑着推推眼镜,“余照凑近点,我跟你们说,我姐跟我传授的找男友秘诀,找那种不胖不瘦,眼睛很亮,一看整个人就精神抖擞的,要是有肌肉就更完美了,可惜呀,咱们班都是白斩鸡,要不就是虚胖,没有一个是能打的。”
顾江帆纳闷地追问:“所以呢?所以找这样的男朋友优点在哪儿?”
“孩子啊。”刘艳艳如长者一样慈爱抚摸顾江帆的头顶,顺了顺她的马尾,“你就记住姐的箴言,找这样的男朋友会很幸福。”
余照一知半解,恰巧看到徐老师出现在后门,闪电般扭回身,班级里瞬间悄然无声,不知道怎么了,隐隐有些冷气吹在她后脖颈。
“你坐那儿去吧,靠窗那排有个丸子头的女生...她旁边有空座...”
余照捏紧了笔,这不就是说的自己吗?
阳春三月,新同桌却带来一身肃然的冷空气,大概是还没订校服,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个子不低,坐在这将身后的刘艳艳挡得结结实实。
徐老师匆匆忙忙走了。
余照抬头瞧他一眼,按理来说,这时候该是友好的打招呼环节,互通姓名是快速的认识方式,但自己的新同桌显然很冷淡,将新书往桌洞里挪,一点看她的意思都没有。
余照回头,无所谓地用笔在草稿纸上轻轻描绘。
盛寻也爱穿一身黑,但是盛寻的外套是防水防风的冲锋衣,跟新同桌的棉质运动衫还是不一样的,她瞧着瞧着,自己画技斐然,画出来的不像是冲锋衣,反倒像个大麻袋,她心里嘻嘻笑,恶作剧地给大麻袋填上火柴人的四肢,和圆圆的脑袋,至于五官,敷衍地随手点了三个点。
在旁边标记好,她将那块纸撕下来,放进小猫笔袋里准备下次见面给肖像画本人瞧瞧。
盛寻走了,她也没把挂在两个人桌子中间的垃圾袋摘下来。
新同桌收拾完书,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伸手将他那一边提手挂回余照的粘钩上,将自己桌子上的粘钩毫不留情拽下来。
余照的神色冷下来,左边肩膀被人戳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顾江帆的纸条,大概是“陌生人”坐在这,即使是下课,她也不好意思跟余照闲聊。
【顾江帆:我的天,他好像盛寻!!!!】
余照眉头都要挠秃了,纳闷又嫌弃。
【余照:哪儿像啊,一点也不像。】
新同桌高瘦,即使是侧面也能看出凌厉冷漠的神情,皮肤紧致,黑发偏分,嘴唇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一双瞳仁暗黑没光泽,要是用一句话来形容对方,她觉得新同桌整个人都急需睡个好觉,他很疲惫。
【顾江帆:怎么说呢,盛寻是软软的,他是有刀锋的感觉。】
这样下去她没办法直视盛寻了。
【顾江帆:我懂了!这就是小说里的分身情人!】
有新同桌这件事儿盛寻火速知悉,中午在食堂吃饭,余照一边看盛寻的短信一边偷笑,夹起来的芹菜段又放回去,专心给盛寻发短信。
【余照:到底谁造谣姜远是帅哥的啊?我没觉得他帅啊。】
【盛寻:王梓这么说的,说你那个叫姜远的同桌178,才高一,以后不还得长个子,又高又酷。】
【余照:你现在多高了?】
【盛寻:175。】
【余照:那你就努力吃,努力长个子,一个北方男生长到一米八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余照:我有新同桌你不开心?】
【盛寻:有一点。】
她将手机揣回兜里,重新加入顾江帆和王梓的午餐话题,只是笑容越来越掩饰不住,眉眼柔和。
【余照:那你就记住这种感觉,永远也不要让我体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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