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熟练地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掰下,厉声喝到:“倒也!”
谢玄素站在原地,脸上已经收起了刻意做戏的表情,重新恢复到波澜不惊的平和,静静地看着他。
红升道君嗤笑道:“却是我小瞧了你,到底修炼过几年,和凡人不同。”
随即他袍袖一挥,指尖连动,大股彩色毒雾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龙形旋涡,绕着整个空地飞卷了起来。
“你一定还有同伙吧?让我猜一猜,聂萦?还有天权峰的小阵修,加上天枢峰那个不务正业写话本子的,唔,就凭你们,也配给我下套?真是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说了这么多,谢玄素还是站着没晕倒,红升道君的脸都有些挂不住了,索性也不管其他,跃身而起,直插到谢玄素身前,就要将他轰杀。
谢玄素纹丝不动,远处一声尖利唿哨,以他站立的双脚为原点,却有数十道光华冲天而起,密集成纹路,将这一片土地从上到下化成阵型完全包裹起来,随即,在头顶响起阵阵闷雷,闪电涌动在阵法的咒文之上,火花噼啪作响。
终于‘轰隆’一声,一道青紫色的劫雷朝着红升道君当头劈下!
红升道君怡然不惧,狂笑着在阵间穿行,“区区一个聚雷阵,以你们这筑基都不到的本事,只配去打山鸡野兔,虽然是必死,但你们主动送上门来,我是实在没想到。”
他倒不是吹牛,眼看脚下疾行,东绕西拐,每次都能神奇地避开头顶的雷,谢玄素抿着嘴加快了雷电的速度,好几次险之又险地擦着衣角躲过,但也仅止于此,很快,红升道君法衣一晃,就已经来到了他身前,看着谢玄素头顶的厚重气运金光,眼睛闪闪发亮,振袖一抖,一把雪亮短刀就朝着谢玄素的脖颈斜斩下来!
那个机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吸取气运,开始。”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红升道君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就等着一刀下去,完美达成目标。
就在这一刻,谢玄素动了。
他脚边的大堆劈柴突然爆开,碎裂的隐身符咒漫天飞舞,流光中一道红色人影飞了出来,紧紧贴上谢玄素的后背,厚重灵气毫无保留地涌入他的身体。
谢玄素手中一紧,已经被塞入了一把灵剑。
之前他们反复排演过,聂萦耳提面命:“红升道君是元婴期,要破他的护身真气只有一次机会,你有剑意,我有灵气,我们必须合作,到时候你只管以你的直觉向他刺出一剑,我会全力输出配合你。”
聂萦握着他的后颈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嘱咐:“相信自己,相信我。”
此刻,谢玄素挥剑的时候,心中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挂碍,只是隔空对着聂萦答了一句:大师姐,请信我。
背后少女紧贴的体温熨帖着他的心他的灵魂,让他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不再去想自己要对阵的是一位元婴道君,更不去想如果失败了会是怎样下场。
大师姐信任他,大师姐让他刺出一剑。
那就刺吧!
这柄剑是聂萦从问天道君手里新要来的,谢玄素是第一次握剑,却又熟悉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剑随心动,在恰好的时机,以恰好的角度,刺出了恰好的一剑——
明明刺在虚空,却传来金石交鸣的凄厉声音,剑尖向前,直直地刺入了红升道君的法衣,在肌肤上留下一道伤口,血顿时涌了出来。
“破!”谢玄素舌尖咬破喷出鲜血,大喝一声,积攒了许久的劫雷从左手蜂拥而出,其中还包括在极北之地收到的七彩神雷,带着妖异的色彩漫天飞舞,呼啸着把红升道君劈成了刺猬。
红升道君闭着眼睛向后急退,同时失声怒喝了起来:“聂萦?!你竟然?!”
如影随形贴在谢玄素背上的聂萦闭着眼,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谢玄素的手上,两只手握着同一柄剑,向空中狠狠挥下。
顿时,脚下异变再起,所有发出光线的地方,像春笋勃发一样,平地涌起几十柄桃木剑,带着天枢峰一脉特有抓鬼除祟镇魂驱邪的紫色光华,大阵一气呵成,再度运转。
“啊!”红升道君的神魂本就是夺舍的邪魔外道,在这针对性的专业大阵里受创更重,他惨呼一声,身子奇怪地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最终踉跄一跌,重新站稳,带着一头一身的黑灰,硬闯出大阵,夺路而逃。
几乎在同时,谢玄素只感到身上一沉,后背贴着的聂萦一下感觉凝实起来,不知为何,他脸颊一红,转身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的大师姐。
聂萦却并没有丝毫旖旎心思,利落地从他背上跳下来,顺手一巴掌拍上去:“愣什么!追啊!”
第68章
红升道君夺舍已经好几年了, 原主神魂已经被他吞噬消失,在这个身体里只有一个神魂,没人拖后腿,本来倒也不会不稳定, 但无奈遇到了天枢峰的秘术, 此刻除祟驱鬼的法诀透过被刺破的伤口侵入全身,如跗骨之蛆令得他神魂摇动, 恐惧不安。
原本天地之间有仙人鬼魔四界, 厉鬼害人的事层出不穷,那时候仙界还负责驱邪捉鬼, 几百年前那一次仙魔大战异常惨烈,灵气魔气纵横交错,撕裂虚空, 导致鬼门关闭,鬼界彻底和人界割裂,从此世间再无鬼魂作祟,天枢峰这一脉的秘术也就深埋库底,并无人在意,只有新弟子入门的时候会被当成历史题材拿出来体验一下。
万万没想到, 被聂萦给翻了出来!赵闻道不眠不休画了两天两夜的符, 天枢峰殿后的桃树砍了一片,方有此刻的桃木剑大阵。
红升道君一路咒骂着,狼狈地御风前行, 心里想着只要逃过这一波, 找个地方调息片刻, 马上就能回头杀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余光瞥到后面聂萦谢玄素御剑追来,红升道君一阵冷笑, 难道他们还真以为区区金丹就能把自己怎样?不过是出其不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但神魂越来越不稳,甚至几欲有夺魄而出的趋势,他人在空中,飞得摇摇晃晃,不得不分出灵力默念定魂咒,结果念了一半才惊觉,定魂咒其实也有驱除异魂的作用,更导致他心旌摇荡,差点从空中摔了下去。
这不是皮肉伤,还可以用丹药救治,他身上大把丹药,但对于稳定神魂全无效用,更不用说这身体和神魂本就不是一体!
此刻红升道君已经不敢奢望回头反杀了,只求能找个地方速速稳定神魂,再这么动摇下去,身魂就要两散了!
他闷头飞行,掠过玉衡峰的时候,迎面突然有人御剑而出,高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聂萦在后面扯着嗓子高喊:“庄无尘!杀了他!”
“聂萦!你莫不是疯了!?”庄无尘长身玉立,站在灵剑之上,厉声呵斥,“宗门之内,如此拼杀成何体统!?还不快住手!”
红升道君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躲开后面追兵,赶紧落地调息,不假思索地开口求救:“庄无尘!快拦住他们!他们是真疯了。”
他鼓起最后还能调动的灵力,想越过庄无尘的飞剑溜走,孰料庄无尘听到熟悉声音才发现他的身份,面前这个被雷劈得乌漆嘛黑,半身流血,御剑都御不稳的倒霉蛋不是他以为的和聂萦发生争执的内门弟子,竟然是丹堂轮值长老!
红升道君已经和他擦肩而过,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庄无尘飞剑一转,重新挡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满脸严肃地说:“红升道君!你身为长老前辈,怎么可以畏战……若是弟子有所僭越,你应该当面解决问题,而不是弃之不顾,逃之夭夭!”
简而言之,你打不过后辈弟子,还有脸逃了?
红升道君简直要破口大骂,语无伦次地说:“他们修习邪道法术……我一时不察才受重创,正要去天枢峰找问天——不!我是要去刑堂找飞廉!”
见鬼去吧,他谁也不找,他要逃跑!
庄无尘皱着眉头,神识一探,怀疑地问:“你身上是被五雷正法所伤,乃是天枢峰嫡传秘术,并非邪道啊?”
一个元婴道君,居然被金丹弟子的五雷正法所伤,这里面没有猫腻才怪。
庄无尘只是心生疑惑发问,生死关头红升道君却已经急眼,大袖挥动,毒雾迎面涌出:“滚开!”
毒雾的五彩微尘此刻在空中阳光照耀之下,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庄无尘没料到红升道君突然对他出手,大惊之下,灵气鼓动抵挡毒雾,身形一晃,执剑在手,厉声警告:“红升道君!请停步!”
聂萦此刻带着谢玄素已经杀到,叱骂:“停个屁!弄他!”
庄无尘眉头紧皱,再次拦住红升道君去路,正要开口,谁也没料到,从巍峨高耸的玉衡峰顶,突兀地划下一道剑光——
如霹雳,如闪电,如天地之间无可抵挡无可名状的一道浩瀚之威,轻而易举击中红升道君,将他从空中直接抹杀,化为一团薄薄血污,风吹即散。
所有人都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半空中刚才还是一个大活人此刻却毛都不剩一根的所在。
这还不算完,这一剑转瞬化成无数寒光,将凭空突然出现正要逃逸的一道人形雾光锁住,剑气飞舞,顷刻之间绞得粉碎,阳光之下毫无任何痕迹留存。
庄无尘张口结舌,和聂萦面面相觑。
此刻玉衡峰顶传来碧华道君暴躁的声音,远远而达,如在耳边:“蠢货!去刑堂找飞廉罢,如实描述即可。”
聂萦和谢玄素上一次来刑堂,还是被锁灵链套住的嫌犯,庄无尘是苦主代表,此刻情形差不多,但待遇却大不一样。
“杀两个弟子,要被锁链套住站中间,杀一个长老,却有椅子坐,还是杀长老好啊!”聂萦在心里跟大家美滋滋地显摆。
心中拜团契里赵闻道和江小皮惊喜交加,一叠声地问:真杀了?骗人吧!我还以为能打到他神魂不稳被看出痕迹就了不起了呢。
聂萦撇嘴回了一句:倒也不是我杀的,是碧华道君多事。
飞廉道君明显察觉到有人神识波动,警告地看过来,聂萦立马收了心语,正襟危坐。
白家聚灵灯的事是决不能说的,提前大家就对好了口供,只说聂萦不小心掉落千年冰魄,红升道君贪图白家固颜丹秘方,几次开口索要,谢玄素孤身犯险,假意说偷了秘方约他见面,看红升道君到底意欲何为,没想到红升道君直接出手杀人夺宝,他们拼死反抗,巧合之下,撞破了红升道君并非本尊的秘密,追赶之际遇到庄无尘拦路,红升道君再度出手,被碧华道君一剑抹杀。
飞廉道君再是老成端肃,也忍不住眉毛乱跳,很想问一句:你们是睁眼说瞎话吗?
红升道君若索要秘方,你们无力拒绝,直接向问天道君举报不就完了?还和元婴道君单独见面,是嫌死得不够快?
好吧,现在死的是红升道君。
但审判下来,第一,红升道君是壳子里换了人这点确证无疑,第二,最后一剑绞杀红升道君的是碧华道君,并不是这几个小辈,谈不上欺师灭祖,所以飞廉道君也不能拿罪名硬栽到他们头上,录完口供,核对无误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遇到类似事情,要先禀告师长,不可自作主张,下去罢。”
聂萦回到天枢峰,同样的说辞又对问天道君复述了一遍,问天道君静静地听着,等到聂萦口沫横飞地说完之后才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从我这里要去给白公子护身的七页玉版,中间发动了一次,却是什么道理?”
“我问过小白了。”聂萦眉毛一扬,毫无磕绊地回答,“他说是有一个天权峰杂役被人以傀儡术控住,假借送东西之名,想去对他不利,幸亏玉版护身,未曾受害,师父,这一定是红升道君的后手啊,他把我们调虎离山,然后派人去暗算小白,何其阴险狡诈!”
问天道君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微微一笑:“是啊,红升道君派了个杂役来杀人夺宝……不知道该说是聪明还是蠢。”
聂萦哼了一声:“不管是聪明还是蠢,反正现在是死透了。”
“只是可惜了真正的红升道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问天道君肃然道,“你们也太过胆大妄为,谢玄素。”
本来静静站在聂萦后方的谢玄素一愣,躬身应答:“在。”
“你可知错?”
这一句问得聂萦都懵了,谢玄素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弟子知错,任凭道君责罚。”
问天道君脸一板,疾言厉色:“你修为低微,还纵着聂萦胡闹,有没有想过,你们被红升道君杀了又当如何?不但自身湮灭,这其中真相也将永沉海底,再无人知晓!可见心性不定,终成大祸!”
他大袖一甩:“即日起,去问天台崖洞闭关修炼,没有我的话,不许放出来。”
谢玄素还是毫不犹豫一躬到地:“是。”
问天道君颔首:“这就去罢。”
聂萦瞪着眼睛刚要发飙,谢玄素已经在心里对她低语:大师姐,道君是为了我好,问天台乃是两忘门最高峰,常年朔风酷寒,人在洞中无时无刻不得松懈,必须鼓起灵力对抗,如此历练一日便胜过平地数倍。乃是难得的机会。
这么一说,聂萦才罢休,草草地行了个礼,准备带谢玄素下去,问天道君却叫住她:“聂萦,站住。”
聂萦撇了撇嘴,心想大约是要问责殿后那一块砍秃了的不毛之地了,她懒懒散散抱着膀子一站,那惫懒模样看得问天道君直皱眉。
“你……唉,”问天道君知道她说了也不会听,索性直入正题,“我欲为你举办一个金丹大典,会有其他宗门前来共襄盛举,也会为你引见一下其他宗门的英才。”
“金丹就举行大典啊?”聂萦觉得有些小题大做,问天道君却拈须笑道,“十七岁的金丹,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千年之内你是第一人,正是彰显两忘门实力的机会,如何可以草率。”
他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聂萦,再度叮嘱:“一应用度都是宗门出钱,为师还另有体己贴补,你就放心地去展示罢!”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以前聂萦也不是没尝过身为大师姐的特殊待遇滋味,甚至谢玄素上次掏私房钱给她定制的法衣,虽然目的是加金光护体咒,成品绣金镶银, 也是体面得很。
但这都比不上炼器堂给她送来的这一批货, 各式各样的女式衣裙,挂在堂中的时候熠熠生辉, 金玉灿烂, 有几件裙摆甚至还自带香云氤氲,走起来一定如仙子临凡, 华美异常。
更别说与之配套的饰品,两忘门向来风气简洁,以冠束发居多, 女弟子们再爱美,充其量头上多插个钗簪两朵花,而这批送来的头饰以大盒子装着,一打开闪瞎了聂萦的眼,成套的簪环头面,每一盒都有十数样之多, 宝光莹莹, 美轮美奂。
聂萦啪地一声盖上盒子,心里只想了一下自己满头插成糖葫芦的样子就打了个哆嗦,提出疑问:“你们搞错了吧?是不是哪位长老要嫁女儿了, 在你们这里订的嫁妆?”
“大师姐真会开玩笑。”炼器堂弟子兴高采烈, 并不因她的质疑生气, “这可是问天道君亲自下的订单,都给他提前看过了, 问天道君看了都说好。”
他笑眯眯地补上一句:“我们起初的设计他不满意,的确是去人间参考了一下凡人女子的衣着装束,就是这样风格的。”
死老头是不是想坑我?聂萦不禁想。
想让我穿戴繁琐,束手束脚,打不过别的宗门的弟子,在金丹大典上出洋相?
可是这也不合理啊,到最后丢的还不是两忘门的脸?
聂萦打定主意,委婉地说:“还有时间,这些你们拿回去,给我改成方便动手的款式。”
“大师姐。”弟子一听就笑了,“您现在是金丹啦,慢慢会习惯的,筑基期比拼是近身的多,金丹期已经跨入了仙人的门槛,举手投足便可制敌取胜,衣着讲究些,更凸显仙姿卓然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