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道君脸色本来就不好,闻言没好气地责问:“谁叫你去惹他的?他全力施为的一招我都挡不住,你们现在还活着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
“怎么是我去惹他的呢?!”聂萦叫起撞天屈,“明明是他为老不尊,弟子们的事自有弟子们解决,他放下身段来掺和什么?我不管,你得再给我们几件法宝护身。”
问天道君叹了口气:“碧华道君脾气暴裂,但并非凶残之人,不会跟你们小辈计较的。”
聂萦还要多嘴,问天道君从袖中抽出几根功法玉简一股脑地塞给了她:“若真的知道怕惧两个字怎么写,就赶紧专心修炼,早日升阶方有自保之力,天底下哪有比自己更可靠的呢。”
“得了,你不行就直说。”聂萦丝毫不给他面子,马马虎虎一拱手,“谢过师尊。”
问天道君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又落在一直沉默的谢玄素身上:“这次也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万不可仗着自己有一两分本事就硬来,这还是在门内,外面高手如林,你们这两下子压根不够看的,还是要勤学苦练。”
说罢他御风而去,聂萦不满地嘀咕:“真小气。”
谢玄素却再也支持不住,脸色惨白地坐倒在石凳上,小灵兽刚才一直躲在落叶堆里,现在灵活地跳到石桌上,发出担心的细小叫声。
聂萦从芥子袋里拿出药,先是塞了他一嘴丹丸,然后扯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给他涂外用膏。
虽然谢玄素淬体有成,比别个痊愈的速度是要快些,但碧华道君化神之尊,他的攻击哪里是这么好接的,上衣脱掉,露出满身大小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一道道还是像小嘴一样地张着,血肉翻卷,看着十分吓人。
“你说你,这么没用,还逞英雄替我挡,现在好啦,还要我照顾你。”聂萦不满地唠叨着,看伤痕太多,索性巴掌涂满药膏,上下其手一顿乱涂。
谢玄素苦笑着说:“有我在,不能让大师姐受伤。”
“拉倒吧!”聂萦狠拍了他后背一下,感慨道,“不过老头子说的没错,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们还是要加快进度,最可靠的始终是自己。”
谢玄素心下酸涩,苦笑着强调:“碧华道君是宗门大能,早已是化神境界,只怕已经到了大圆满,只待升阶。”
“瞎。”聂萦不以为然,“化神有什么了不起吗?”
谢玄素怅然想着,化神对于聂萦的确也就是按部就班的事,但他……恐怕终其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听我的,现在药材搜集的差不多了,等我们准备好就进行第二轮淬体,别信他们说什么止于炼气境界。”聂萦眉飞色舞地说,“跟着大师姐,自有你的前途!”
谢玄素重重点头,信赖地说:“嗯,我听大师姐的。”
“真乖。”聂萦眉开眼笑,继续给他上药。
谢玄素在聂萦看不到的地方,闭上眼睛,轻轻地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大师姐无条件相信自己。
她从来没怀疑过,王家兄妹的死和自己有关。
问天道君回到天枢峰,还没落地就看到飞廉道君在大殿门口等待。
他收起法宝,翩然落地,温和地问:“飞廉师兄,有事?”
飞廉道君伸出手,掌中一个精致玉瓶:“我去丹堂拿了九转玉华丹,你服了药,就赶紧闭关疗伤罢。”
问天道君不接,眼睛看着他,微笑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若我几天前听了你的话,自去闭关,今日刑堂之上,还不知你要如何为难我的徒弟聂萦。”
飞廉道君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我素来公正,并不会为难谁,何况聂萦身上疑点重重,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问天道君冷笑:“只许碧华师兄跟个蛮牛一样横冲直撞护着他那些弟子,我的徒弟就不配有师父相护吗? ”
飞廉道君慎重地说:“我只是想利用碧华试一试她……留影石你也看到了,王家兄妹使用的法宝均非凡品,且成双配对之后威力巨大,却被她轻易击破,你难道要告诉我,这全是她手里那把你随意削的桃木剑的威力不成!?”
看到问天道君沉默不语,飞廉道君压低了声音:“她以炼气之身就能在宗门大比之中夺魁,未经几日修炼,又在风雷谷匆匆筑基,但经我观察她依然保有修为,只怕现在让她结丹,她也结得出来。”
“怎么,我天枢峰就不配有个天资卓绝的弟子?”
“问天!”飞廉道君终于发怒,“你如是三番盲目护着她,不过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救世者传说!”
问天道君丝毫不相让:“我以卜入道,是不是传说,我心里自然有数。”
“好!就算是事实,那又如何!?”飞廉道君一向冷脸,发起怒来也是咄咄逼人,“难道就要将这副重任交托在一个小小稚儿身上吗?天地之间神魔三界,若有灭世之忧,正该人人奋起,通力合作,为这世间皆付出一份力,就算灭世浩劫终未能消解,也是慨然无憾。而不是算出一个救世者,看着她去死,得百年千年喘息,然后灭世之灾卷土重来!”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身后大殿:“上一次以身救世的是你师父,是你三个师兄,他们死了!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是。”问天道君干脆地承认,“师父师兄殉世,我痛彻心扉,昼夜难眠,再观仙界不过一时敬仰随后只当无事发生,人界更是歌舞升平,懵然无知,唯有我两忘门为之付出牺牲,我何尝甘心过?但这就是天命!天命难违!”
“你我均是修仙之人,怎么还会相信天命?”飞廉道君厉声喝问,“既有灭世之灾,就该遍告天下。”
问天道君眼神沉静,面带悲悯:“然后呢?世间人心恐慌,秩序大乱,血流成河。算了吧,乱世要救,盛世也要救,死都死了,不如为盛世而死,也是我等修仙之人回馈天地的本分。你说仙界人人奋起齐心救世,那只是你的美好想法,信不信现在出去说,浩劫将至,牺牲一人就能救世,修仙界几万张嘴都会赞同她去死?谁又会为了你嘴里的正义挺身而出?”
“你怎么就不明白?”飞廉道君拧着眉头问,“总要弄清楚灭世的源头,死也要死个明白!”
问天道君叹道:“你不懂……这世界……”
他喉头突然一窒,有什么来自天道法则的力量悄无声息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甚至飞廉道君的脸在他视野里也有一瞬的模糊。
问天道君咽下喉头一口鲜血,嘶哑着最后下了定论:“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但谁也别想阻挡这一卦。”
他声音逐渐清晰:“聂萦必须是救世者。”
但现在多了一个变数:谢玄素。
秋高气爽, 天气晴朗,大师姐走在通往练剑坪的路上。
聂萦对繁盛草木始终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因为在魔界根本看不到,她一路扯叶摘花地走过来, 一袭红衣犹如火焰, 活泼泼地在深秋苍翠的树木间跳动着。
谢玄素一身杂役灰衣,安静地跟在后面, 他一夜调息, 浑身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内里还有些不适, 聂萦本来要他留在家里休息,他却坚持要跟了来。
“小谢,你说, 那个幕后黑手会是谁呢?”聂萦抓了一把松针,有一下没一下地当暗器射出去,一边信口问道。
“很难说,之前我们就讨论过了,各位峰主,长老, 化神期以上的都有可能。”谢玄素谨慎地说。
“啧, 依我看啊,少不了碧华,飞廉两个老头子。”聂萦哼哼着说, “我敢说只有我师父是清白的, 他要想杀你, 你都死了一万回了。”
谢玄素眉梢一动:“问天道君的确不像是心地阴暗之徒。”
“哎!不过我们还有杀手锏!”聂萦突然兴致勃勃地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有一次留影石录到过王嘉人身上痕迹吗?”
谢玄素迟疑地问:“大师姐的意思是?”
“啧啧, 我决定找赵闻道放出风声去。”聂萦眉飞色舞地说,“坊间流言最容易扩散,这种位高权重的长老级别一旦恼羞成怒,可是会毫不犹豫来杀人灭口的,我就等着他上门了!”
谢玄素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大师姐!还是要注意安全才是。”
“哎呀行啦,这次保证不用你替我挡!”聂萦不耐烦地挥挥手,自顾自地嘀咕,“挑哪个倒霉蛋来造谣呢?”
两人走到了练剑坪,来上晨课的弟子们没有在练剑,也没有在比斗,反而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说得很投入的样子。
“喂!”聂萦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何等惫懒!大好晨光在此嚼老婆舌头作甚?还不潜心修炼?!”
出乎意料,平时最害怕聂萦生气,一有动静立刻忙不迭听令的弟子们这次都稳住了,甚至还用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那种目光是畏惧与愤怒,还有……不屑?
聂萦多敏锐的一个人,立刻察觉,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指:“才老实了几天呀?说,今天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大师姐!”一个年轻弟子鼓起勇气开口,“是你杀了王嘉人师兄,和王嘉雪师姐是吗?”
又来了,怎么没完没了!聂萦厌烦地皱起眉。
她没有第一时间发火反驳,反而助长了弟子们的气焰,纷纷指指点点:“怎么能这样呢?素日里你打我们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杀人呢?”
“嘉雪仙子多好的人呐!大师姐你怎么下得了手的?”
“就算王师兄拜入了玉衡峰门下,大师姐你也是天枢峰弟子啊,嫉妒人家作甚?心眼儿恁小了些,不是大弟子格局之像。”
“对啊对啊!还在秘境里趁凶兽来袭动手,太阴险毒辣了。”
眼看聂萦要发飙了,谢玄素跨前一步扬声说:“关于王氏兄妹殒命一事,昨日刑堂早已查验分明,和大师姐不相干!你们不要胡说。”
他一开口,议论声更大了,群情激奋的样子。
“呸!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小弟子气鼓鼓地指着他,“大师姐和嘉雪仙子素无矛盾,一定就是你挑唆的!”
“就是!你从前高高在上何等风光,自从变成废人之后,自知配不上嘉雪仙子,一定心怀嫉妒,从中挑拨!”
“大师姐居然听信你的谗言,也不是好人!”
“你个乌龟王八蛋的小人,每日在大师姐身边谄媚,我顶瞧不起你这样的……狗阉党!”
七嘴八舌,纷纷攘攘,聂萦忍无可忍一声暴喝:“闭嘴!”
一把松针裹挟灵气如雨般洒出,在场弟子猝不及防被射倒一片,哎哟呼哟声中,聂萦傲然站立当场,横扫了一眼,不屑地说:“下次再敢对我讲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就站到我面前讲,趴着的人没资格开口!”
说完她一脚踩下一个还要坚持蠕动着爬起来的弟子脊梁:“还有谁?大声点我听不见!”
谢玄素在旁边义正言辞地找补:“你们今天怀疑大师姐,就是怀疑刑堂的公正,怀疑飞廉道君的职业操守!实属大逆不道。”
“胡说八道在先,任人宰割在后!”聂萦厉声喝令,“一群小菜鸡,每日修炼都修在一张尖嘴上了,从今天起,所有弟子分例减半!只有每日比斗前十名弟子例外!”
弟子们慌了,被打几顿都无所谓,灵石灵丹乃至灵米才是修炼的基础根源,当下就有人要抗议,被聂萦一巴掌给抽了回去,凶悍地说:“照你们的说法,我连师弟师妹都敢杀,扣你们钱还敢反抗不成?”
“大师姐,他们真是你杀的啊?”有师弟依旧不死心地问。
聂萦咧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你猜啊。”
谢玄素看得连连摇头,追问:“是谁跟你们说这种无稽之谈的?”
弟子们哭丧着脸面面相觑,互相推诿,最后谁都说不清,反正无非饭堂广场藏经阁,人多的地方‘无意’听到。
“还带玩阴的是吧?”聂萦把拳头捏得啪啪响,一转头,就找了赵闻道来。
赵闻道来得比兔子都快,一脸八卦,举着他的留影法宝迫不及待地问:“大师姐,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昨日刑堂审案不许人进入,不晓得多少人抓心挠肝,我一直等着你亲口说出真相哩。”
聂萦亲切地拽着他的胳膊走到一边,悄声问:“赵师弟,你的组织里有没有那种……专司风月相关的专门消息渠道?”
赵闻道嘿嘿笑了两声,扭捏作态地说:“大师姐,我可是正经人呢。”
“有没有吧?没有我找别人去。”聂萦颇不耐烦,”你的独门消息也没有了。”
赵闻道鬼鬼祟祟地四周看了看,小声承认:“有是有,但这种黄色小道消息非正道所为,我师父知道得打死我。”
“哎呀,那就最好了!”聂萦抚掌,“这下就不怕你出卖我。”
她掏出当初王嘉人被她一剑削开外衣,露出赤身,还带着一身双修痕迹的留影石,叮嘱道:“把这个发出去,务必要吸引眼球,你懂的?”
赵闻道有些迟疑:“当初我们不是说,这涉及阴私,不能发吗?”
“人都死啦,还在乎阴私?”聂萦宽他的心,“再说,这是为了钓大鱼,你就往玉衡峰碧华道君身上扯,有多耸人听闻说得多耸人听闻。”
赵闻道嘴巴都合不上了:“不是,玩这么大吗?师姐你不知道,碧华道君可不好惹!”
“已经惹了。”聂萦眼望前方,悠然叹息,“小谢那一身伤,现在还没好呢,赵师弟,你要是怕了,现在退出也来得及。”
她把刑堂之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赵闻道听得一时惊叹一时义愤,最后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大师姐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记得多加一点香艳色彩,群众爱看。”聂萦叮嘱。
“好!”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远处的谢玄素抿紧唇,一边劈柴一边忧愁:大师姐又在忽悠赵闻道了,这小子在大师姐眼里还有点用,也算是他的福气。
风月消息永远是最吸引人的,尤其是当事人还刚刚死了。
很快,王氏兄妹的‘绯闻’就沸沸扬扬地在两忘门乃至外界传播了开来,事实证明,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赵闻道只不过放了一张留影,其他的消息都是好事者自动补全的。
什么王嘉人多次夜晚神秘外出,什么王嘉雪还在炼气期的时候手上就经常又来路不明的灵丹妙药,什么当初哪一门课程两人成绩明显有水分但是高分夺魁……
后面就越传越邪乎,‘炉鼎’‘媚骨’‘极阴之体’‘幕天席地’‘吸取日月菁华’’‘合欢宗余孽’之类的话题满天飞,赵闻道不动声色地操纵着舆论,始终把持着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话题里的一条主线:王氏兄妹是某位‘不可说’大人物的禁脔。
他确实很谨慎小心,也并没有露出马脚。
但是,庄无尘还是找上门来了。
他一剑划过,庭院中高大的凤凰术剧烈颤抖起来,顷刻叶如雨落,转眼变成了光秃秃,小灵兽险些被铺天盖地的落叶压死,尖叫着跳出栅栏,跑得无影无踪。
聂萦正在给谢玄素准备淬体药材,听到动静,推开窗户怒喝:“庄无尘!找死啊!?”
庄无尘身后带着六个师弟,就像翻版出来的六个他,面沉似水,青衣玉冠,手执长剑,站成北斗之形。。
谢玄素低声提醒:“这是玉衡峰独有的七星剑阵,借天地之势,可当百人之威。”
“知道。”聂萦一摆手,冷笑着问:“想打架?”
庄无尘站在最前面,目光凛冽,出声质问:“上次刑堂之事,我已赔礼道歉,你若有不满,当时说出来便是,为何暗地里兴风作浪,辱我师门!?”
聂萦挖了挖耳朵,故意问:“你说的什么赔礼道歉?是你跪下向我磕头认错那事吗?”
身后的六个师弟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庄无尘。
“聂萦!”庄无尘怒喝,“你现在胡言乱语也休想岔开话题,说!流言蜚语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聂萦调侃地吊着他:“什么流言蜚语?我不知道啊,你复述一遍给我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