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年关将至,连日大雪,他纵使抱着手炉,可在这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全身还是要冻麻了,更何况他上了年纪,这把老骨头着实消受不起,只得再次央求那门将道:“烦请这位小哥再帮忙通传一声,本官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求见督主。”
他说着不忘从身后的小厮手上接过荷包,殷勤的递了上去,岂料那门将看都没看,抬手将荷包扫开,里面的银锭洒了一地。这门将哂笑道:“宗正大人,您别让小的难办,咱们督主办的事就没有不要紧的,等着吧,我家督主忙完了,宗正大人自然有请见的机会。”
他无奈只得重新退了回去,想自己一把年纪,官居四品,要被这么一个后生刻意为难,也是无脸。
公务繁忙的楚逸轩正悠哉的雕琢自己手中的璞玉,眼皮都欠掀:“还没走?”
“殷家就这么两个儿子,全在你手里攥着呢,你看他敢走吗?”符津撑着脑袋拨弄那炉底的炭火,闲到发慌:“都等了两个时辰了,见他不见?”
楚逸轩嗤笑:“才两个时辰,急什么。”
直至暮色四合,值守的人都困的打起了哈欠,楚逸轩方舒服的伸个懒腰从台阶上迈了下来,殷宗正这会冻得全身僵硬,还是忙由小厮搀扶着含笑迎了上去:“督主,督主辛苦。”
楚逸轩故作讶然:“哟,殷老怎么有闲心到某这按察司来了?”
“我是来替犬子交罚金的,”他说着不忘将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恭敬的递上去,解释道:“犬子就这么副德性,给督主添麻烦了,好|色是真,可是私藏禁物他是万万不敢的,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他一回,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楚逸轩已然长腿一迈登上了一辆马车,殷宗正只能在后面追着他走,听那人淡淡道:“宗正大人的意思,是某冤枉了令公子?”
“不敢不敢,”殷宗正追着马车走的气喘吁吁:“督主定然是明察秋毫,可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督主就念在他不懂事,宽恕则个。”
“宗正大人是要某包庇罪臣?这春风醉可是朝廷禁物,陛下三令五申禁止此物在京中流通,令子犯到我眼前了还想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合适吧?”
“督主,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求督主高抬贵手啊!”他急得险些给他跪下,可那马车走得快,不得已又匆匆小跑着追上去:“督主,您开个数,只要您肯放犬子一回,您想怎么着都成,我账上总归还有个几千两,京外还有几个庄子收成都不错,督主要是不嫌弃的话……”
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实在是追不上了。符津从马上一跃而下,吹了声口哨好心提醒:“宗正大人,我们府上还不差这几千两。”
殷宗正喘了好一会儿,终于顺过了气,腮帮子胀的通红:“大人,犬子不知哪里开罪了督主,求大人指点迷津。”
“这怎么敢,”符津故意卖关子,看这老头神色焦急又无能为力,心里别提多畅快了。等他逗弄够了,方才大发慈悲道:“近日京中有则流言,说我家督主不过就是个一时得势的走狗鹰犬,高攀了郡主;又说我家夫人明明是世家清流之后,却甘心跟咱们这群走狗搅在一起,简直是不知廉耻恨不得我家夫人撞死谢罪,这事,宗正大人知道吗?”
殷宗正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督主和郡主的婚事乃陛下钦赐,谁敢妄言?”
符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颗牙齿都不屑露:“这流言是从宗正大人府上传出来的,”他拍了拍他肩膀:“回去打听清楚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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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楚逸轩照旧歇在书房,符津见他睡下了,这才从房内退了出来,本要去休息,在穿过回廊时瞧见刚好从苏念卿房内退出来的知盏,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拍了拍人肩膀,在她转身的瞬间麻溜的闪到人前面,大晚上的当真将人吓了一跳,知盏捧着手中的托盘柔声道:“这么晚了,符大人怎么还没歇下?”
符津不答反问:“姐姐从夫人房里出来?”
知盏点头,这人又问:“我听说夫人在宫中听到些不大好的流言,这会儿可还伤心着?”
苏念卿的心思,知盏哪里猜的透,她脸上神色始终淡淡的,喜怒哀乐一概看不出来。是以只折中道:“倒是没见夫人有异,想来不值当为那些传言忧心。”
“那便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放在心上,”他眼神戏谑:“姐姐,日后夫人要是在哪受了委屈,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呗,夫人不肯说,你又是个闷葫芦,我家督主又瞧不得夫人伤心,一心要我去查个通透给夫人出气,你一句话就能说个清楚明白,就别让我去绕弯子到处打听了吧?”
知盏不知他刻意说这个是何用意,还是有礼道:“大人辛苦。”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转身去了,不忘叮嘱:“这两日若是有殷家的人求见夫人,姐姐且晾她们一晾,别放这些阿猫阿狗进去扰了我嫂嫂清净。”
知盏不解,那殷家人刚在宫中对郡主好一顿挖苦,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登门?她没把这茬当回事,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困意上涌,实在撑不住了。
同一时间,殷家众人这会儿可是困意全无。殷夫人并一屋子女眷在正堂等了大半日,看见殷宗正回来一个个伸长脑袋往后张望,没看到他有带人回来,这个又是一脸疲惫,忧心道:“大郎二郎没跟老爷一块回来?是银钱不够吗?我这还有些嫁妆,这就让人打点清楚,不信填不了这姓楚的胃口。”
“不是银钱的事,”殷宗正喝了热茶,寒意稍退,想起符津最后告诫自己那番话,苦涩道:“早就提醒过你们,在自己院里怎么说都可以,出了门还敢一口一个朝廷鹰犬的骂,这回更是威风,连带着将郡主一块损,真当他楚逸轩是个好想与的!”
“不会是那姓楚的刻意刁难吧?”殷夫人道:“咱们家我就算在府里也不准她们乱嚼舌根的,怎会有人敢出去说?”
“哼,”殷宗正甩袖:“人家都说了,这流言就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他还有那闲心冤枉你不成!你骂人家朝廷鹰犬登不得台面,人家转手就给你儿子扣了个私藏禁|物的重罪,嘴上倒是快活了,这会舒服了?”
窦氏就算再迟钝,也猜出是自己在宫里那番口舌惹出了祸事,刚想偷偷从房里溜出去,被殷夫人勒令道:“站住!你带小妹去赴茶宴,到底说了什么连累我这一众子女接连受累?”
窦氏眼见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也就是一时口直心快,开个玩笑罢了,谁想那姓楚的心眼竟比针扣还小,这么大动干戈的,也不嫌累。”
“你还敢说!”殷夫人气急攻心,上去便是两个大耳刮子:“你连累的我女儿被别人说三道四,我两个儿子身陷按察司,我就这么几个嫡亲的孩子,你是要把他们祸害完了你才痛快吗?休妻,咱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殷夫人气上心头,窦氏这回是真的慌了,她娘家有四个哥哥,若真被人休弃回家,不说外面的闲言碎语,四个嫂嫂一人一个冷眼都能剜死她。她顾不得体统,囫囵叩头道:“婆母,儿媳知错,儿媳知错了。”
二房的媳妇儿这会也听明白了,她跟这位大嫂一向不对付,听了自家二郎无辜受累的缘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扑上去抓烂她的嘴:“你自己作死,怎么还敢连累我家二郎,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我家二郎若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我一剪刀创死你,干脆咱们都别好过!”
阶下媳妇丫头乱作一团,殷宗正在外奔波了一日,如今两个儿子身陷囹圄,好好的女儿被惠妃挖苦,日后想说门好亲怕是难上加难,再看这两个儿媳,没一点主心骨只会一味的埋怨。他抄起茶盏在地上摔的稀碎:“我殷家要败啊!”
次日,符津有样学样的跟楚逸轩学舌:“这窦氏这回总该长了记性了,如今婆家埋怨她,就算回了娘家,也未必有好脸等着她,这要是还管不住那张嘴,啧啧。”
不等楚逸轩做出反应,那门将匆匆来报:“督主,殷宗正又来了,您看咱们今日见吗?”
“不见,”楚逸轩答的果断,符津调侃道:“这老头怎么还不知道劲往哪边使呢?以后他再来求见一概不必通传,我嫂嫂什么时候舒服了,我哥哥才畅快,我哥哥高兴了,自然放人。都别去多话,我看这老头什么时候能回过味来。”
这门将带回的还是一样的消息,殷宗正有病乱投医,央求道:“督主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这位大人可否指点一二啊?”
那门将得了符津授意,一个字都欠奉,留待他自己琢磨去。这些个酸儒仗着自己多识了几个字,将走狗鹰犬颠倒着骂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有求于人的这一天呢?还有自家夫人,那么个玲珑剔透的人,自个儿带着一众兄弟办差的时候都生怕冲撞了她,如今被这群王八蛋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块贬损,得罪了人还指望人家能高抬贵手,啐,活该他干着急。
这边求告无门,殷夫人也坐不住,思量再三,还是让人备了厚礼,带着两个儿媳登了苏念卿的门。
这两个儿媳吵了大半日,这会是真的口干舌燥,不得已老实了。她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递上了拜帖,再由府中的小厮依着流程往内通传,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拜帖终于到了知盏手里。
她想起符津之前说的,没想到这殷夫人真求到苏念卿这了。依着符津所言,是要晾她一晾,可巧自己也有这么个意思,既然胡言乱语,也该给她们长些教训,是以不以为意的将拜帖丢在一边,含混道:“夫人在午睡,你请殷夫人先回去吧,等夫人什么时候醒了,我会告知夫人的。”
殷夫人等了一个多时辰,得到了拒绝的消息也不多意外,只依旧温和有礼道:“那咱们就在贵府门前稍待片刻,等夫人什么时候醒了,咱们再求见不迟。”
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她远远的瞧见府中众人鱼贯而出,打着灯笼将马凳放在华丽的马车前,修长的指骨掀开轿帘一角,马车上那人身高腿长,通身的打扮贵气极了,这便是楚逸轩了。
虽没见着苏念卿,这一趟总归是没白来。
“楚大人,”她边喊边迎了上去。楚逸轩闻声回头,语气不咸不淡:“有事?”
他未将来人看在眼里,只是将手中的纸包递给侍候的丫头:“去内院瞧瞧夫人歇下了没,若是还没睡,就让知盏将糕点转交给夫人,看她有没有胃口,若是睡下了就不必去打扰了。且走的快些,夫人吃不得冷的凉的。”
殷夫人尴尬的立在原地,听他吩咐完了复又开口:“家媳言语失当,冲撞了楚夫人,老妇今日特带了家媳来给楚夫人赔罪的。”
楚夫人?这称呼喊的颇合楚逸轩心意。本不欲理会她的,听她这话说的巧妙,目光在那两个年轻妇人之间稍作停留,多问了一嘴:“不知是哪位夫人口齿伶俐,惹得我夫人不快啊?”
“是她,”二房的抢先开口:“楚大人明察,这事跟我家二郎着实没什么干系,求大人看在我夫君也是无辜受累的份上,放我夫君出来早日团聚啊。”
“夫人说话某怎么听不懂呢?某从二位公子身上搜出了春风醉,这可是板上定钉的事,何来无辜一说?”他故作讶然:“夫人不会觉得某是因为你们言语冲撞了我夫人,在这公报私仇吧?那楚某可真真是冤枉了。”
“督主别听我这蠢笨的儿媳胡说,”殷夫人出来打圆场,楚逸轩却是懒得再陪他们兜圈子,了当道:“公是公,私是私,二位公子的事该怎么办,朝廷律法自有章程;诸位若是为私事而来,后宅的事某不便插手,诸位请便。”
他不屑再浪费时间,身后的家将更是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就将一众杂事打理停当,关门谢客。望着紧闭的大门,殷夫人也只得疲倦道:“回去吧。”
二房的拿帕子抹泪:“这可怎么是好,楚夫人不肯见人,咱们一众女眷在楚督主面前又说不上话,难道真真就没旁的法子了吗?”
殷夫人却从里面瞧出了些门道,这事,还得从那位楚夫人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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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人携家眷接连在门外苦等三日,这日家将照例来通传,知盏原想继续晾着她,内屋的苏念卿听到了动静,随口问:“怎么回事?”
知盏放下手中的活计掀帘而入,在裙子上擦了擦手道:“殷夫人携家眷求见夫人,夫人若是不想见,奴婢让人请她们走就是了。”
苏念卿也不知她们何故请见,但还是吩咐:“罢了,让她们进来说话。”
殷夫人苦等数日终于得到了面见的机会,一时间喜不自胜,对着两个儿媳千叮万嘱,万不可再行差踏错,等整理好了仪容,这才由管事的领着入内,在府内七弯八绕的总得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会客的正厅。
两个媳妇在这偌大的内室大气都不敢出,原以为自己府上已然是富贵至极了,现下看了这按察司府的布局,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这二人正惶恐着,门外的丫头簇拥着一位贵妇进来,这便是苏念卿了。
窦氏大着胆子小心的打量,这位楚夫人年纪不大,可是眉目间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魄,想是常年驻北地带兵的缘由。起先她在背后道人长短滔滔不绝,眼下见了真人,又像个闷葫芦一般,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殷夫人看见来人忙引了两个媳妇起身见礼,她这个年岁,当苏念卿的祖母都绰绰有余,可是眼下却不敢倚老卖老,安分的给人问了好,又被那些丫头请着落座问茶,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她原想着说些京中风物来先活络一下气氛,可上首那人显然没这耐性:“我听丫头们说殷夫人在门外等了多日,想来不是专为找我闲话家长的,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殷夫人面露难色,迟钝的开口:“不瞒夫人说,我今日是特引了我这儿媳来给夫人赔罪的。她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前些时日更是言语不周冒犯了夫人,望夫人大人大量,莫同个无知妇人一般见识。”
苏念卿抱着手炉:“夫人若单只为赔罪而来,我知道了,夫人且带人回去吧。”
“呃……确实还有桩小事想请夫人出面,”她面露尴尬:“臣妇的两个儿子,前些日子行差踏错犯在了楚大人手里,我本不该多话的,可是臣妇就这么两个儿子,夫人可否在督主面前帮我儿求个情,我殷家上下感激不尽。”
难怪肯登门赔罪,却原来是楚逸轩那边使了手段。苏念卿不知该作何感想,一个日理万机的人,也会为了这么些细微小事上心,无形之中,一对有力的臂膀给了自己十足的依仗。
“那夫人恐怕要失望了,”苏念卿如实道:“且不说外面的事我能不能插上手,夫人也知,我和督主是陛下赐婚,全无情意,我说话未必管用,夫人与其在我这耗费时间,不若当面跟他谈吧。”
殷夫人强撑着笑意,那必然是在楚逸轩那使不上力,这才想着来后宅中碰碰运气,原想着让人帮忙说几句好话,可她忘了自己同她之间并无交集,反而冒犯在先,凭什么指望人家不计前嫌仗义相帮呢?
她嘴里说着软话,千央万求的,拿着帕子不住的拭泪,那两个儿媳也是,一时间哭的苏念卿心烦意乱,只得应承下来,会在楚逸轩跟前提一嘴试试看。殷夫人得了允诺,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知盏则为苏念卿抱不平:“她们之前说话那么难听,夫人还真要帮她们说好话啊,依奴婢看,就得让咱们姑爷狠狠的整治她们,看他们还长不长记性。”
苏念卿被这婆媳闹的头疼,按压着太阳穴道:“督主什么时候下差?请他过来一趟吧。”
那家将来的不凑巧,他赶到按察司衙役的时候,楚逸轩刚好被皇帝叫去了宫里,等他赶回来已然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他瞧见府上家将在此,不免疑惑,家将则急忙开口解释:“是夫人身边的知盏姐姐嘱我来的。”
“可是郡主出事了?”他拉下脸色,恨不能立刻驾马而归。这家将是个慢性子,摇了半天脑袋才憋出一句:“夫人要卑职给大人带句话。”
符津抱臂倚在一旁玩话:“带什么话?难不成我嫂嫂想我哥哥想的茶饭不思,要我哥哥回去哄着?好像也不是不行哦。”
“不是,”家将是个直性子,听不出他话里的玩笑,顺带将这旖旎的气氛顷刻打破:“夫人说督主若下差早的话,请您去内院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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