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牙猪收进袋子里,别人送的礼物她总不能当面吐槽自己不喜欢。
周珏按照自己的审美买东西基本不会出错,覃惟都知道的。这些年他送过她很多东西,无论奢侈品还是小玩意儿,他看她的表情,一眼就知道喜不喜欢。
他说:“不喜欢可以讲出来,我可以换成任何你喜欢的东西。”
覃惟摇摇头,“我这个年龄,再喜欢毛绒玩具,会被别人说装幼稚的。”她也只会在自己的家里摆一摆。
“抱歉,我忘记了我们已经分手,我在你眼里已经是别人。”周珏说。
覃惟不是那个意思。
“也没关系,我不会说你。”他的身体稍稍往前倾了倾,轻声说: “你喜欢什么东西,想做什么样的人,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别人无权干涉,包括是我。”
覃惟抬起眼,“为什么说这个?”
“我在想,我总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你,以为那是对你有益的。”他微笑了一下,因为她想要成功,他就不断往她嘴里喂饭,“可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你在不断长大,想法也在千变万化。”
“反观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总是在各自忙工作,真正能坐下来相处并不多。行走的,只是时间而已,我说你过于激进,我自己却未必做得有你好。”
“我以为的好,其实是施加给你的压力。”他垂下眼皮,好看的眼睛已经微红,是自责,还有愧疚,“你的心理防线崩溃,是我的责任。”
覃惟这次看清楚了,周珏,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你很好,不要再苛责自己。覃惟。”
覃惟听到那句:“你很好, 不要再苛责自己。”只觉眼球酸痛。
哪怕辞职以后,她也很长时间沉浸在自责里,为什么会懦弱, 为什么不能坚持?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了。
周珏不喜欢失败,可她也是如此。
她低下头, 不想被他看见眼泪。
服务生按照严格的顺序,有条不紊地把菜肴端上来, 周珏把她喜欢吃的东西换到她面前去。
覃惟已经习惯周珏为她做这些事,拎起勺子舀汤的时候, 意识到什么又匆匆说了声谢谢。
“吃吧。”他对她温和地笑笑。
“哦。”
“我们有诸多不同,但也有很多一样的特质,对吗?”他看她低头安静的样子, 忽然有些感慨:“因为我们足够了解对方。”
覃惟望着他, “我们有什么是一样的呢?”
“我们在生活习惯上可以说完全一致。这对两个独立个体来说,很难得。”
“这不是因为互相迁就的结果吗?” 覃惟有那么点悲观,她想到更多的是他们在各种事上的分歧。
“迁就是遵循本能。”周珏说。
他们当然不是两个完全契合的齿轮,但是他愿意放慢速度,去等待, 卡那一个点。
覃惟却没有接话,今晚的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于是周珏也不再开启话题。
两人从餐厅出来。
周珏拨动档位, 把车开到主路上,覃惟坐在副驾上捧着手机在给人发消息,相识的猎头知道她离职,有意来询问再次复出想找什么样的职位。
覃惟在空窗期, 对于她这样长此以往处在紧绷工作的人来说, 的确不习惯,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慌乱。但是她更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
一旦工作了就得全情投入, 她不可能一边消极抱怨一边被迫工作。
她跟人聊完,又给顾雯发了几条消息询问李东歌的情况,而后才挂断电话,脑袋磕在靠背上,叹了口气。
周珏数到这是她今晚第八次叹气,不是故意的,只是无意识的生理行为,他便也没有问,瞥向她身上的裙子,布料往上滑,露出膝盖往上的一截白皙的皮肤。
到了小区门口,覃惟拿了包和纸袋下车。
“再见。”
“晚安。”
周珏看着她慢慢走进小区,背影十分单薄,像一片纸,他努力回忆最初见到她的样子。她这几年越来越精致,裙子越来越贵,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当然她在工作上是出色的,但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毫无鲜活气的呢? 周珏发现自己并不记得了,他们都太忙了。
“Vivi。”
“怎么了?”覃惟回头。
“天还很冷,你穿得太少了。”周珏回车上,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会感冒。”他手上帮她拢了拢领口没有挪开。
覃惟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鼻端是他衣服上独有的淡香。
周珏虚虚地把她搂到怀里,下巴搓了搓她的发丝,没有切实的肌肤接触,“比起事业上的成就,人际关系,没有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
覃惟吸了吸鼻子,“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周珏感知到身体里某种支撑也在断裂,七零八落,“任何困难都是暂时的,会过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在心里说。
覃惟点点头,想要推开他了,却又被抱得更紧,“周珏,我累了,要回家了。”
“再抱一下。”他说。
覃惟于是就真的等了一下,只有两分钟,“很晚了,你回去吧。”
周珏放开她,覃惟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她知道对方没走,她也不能回头。
覃惟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死气沉沉的德行有多讨人厌,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她。她也想笑,想叽叽喳喳地说话,或者跟他吵一吵那些未完待续的话题。
可是她脸上的笑肌好像断层了,根本笑不出来,她的躯体也变得僵硬。
她更愿意自己疗愈,而不是被别人怜悯。
周珏回到家里,洗完澡就去了覃惟的书房,继续拼她的乐高。
比起复合,周珏更希望她变回以前可爱精怪,还有点坏的Vivi。他不确定自己在现在的她心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走一步怕伤害,退一步怕走远。
可感情冷却以后,覃惟会爱上别人,她也会轻易地被别人爱上。
他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Rossi内部最近有大事发生,从上面各个核心部门到下面的零售店铺,都忙翻了天。
Stella收到周珏凌晨五点发出的内部信,只一个信息点:正式通知所有员工,他确将离任。
而这段时间,正值集团总部的高管来中国巡店,两个事件放在一起简直是重磅炸弹的效果。
为应对高层到访基层,Stella这段时间也忙得够呛,连续几个通宵没睡,她到店铺之前先去买了咖啡。
中午,咖啡馆的人很多,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宋景岚。这两人有那么点私交,从一个品牌里出来。
宋景岚对Stella招招手,“咱们聊聊,我问你点事。”
“问什么?”
“曾经你手底下的人,覃惟。”宋景岚说:“她怎么样?”
“你想问哪方面呀?”Stella对着与自己同等段位的人自然不会有高姿态,“你们不会在她在职的时候就挖她了吧?对得起我么?”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宋景岚自然不会直白地承认,“反正她已经离职了,你跟我说说。”
Stella下意识就说:“她可算是厉害,”最厉害的就是不声不响搞定了Enzo,可是在对方认真的眼神下,她知道这话对一个女生来说是卑鄙的,且具有污蔑效果的。
这对她自己,也是一种矮化。
“对于咱们一线零售人来说,如果你想找个强兵打硬仗,是个不错的选择。执行力强,勤奋,脑子很灵。”
“缺点也很明显,她在管理上不够智慧和果决,优柔寡断,很容易造成内耗。”Stella客观道:“当然,根源在于她还是太年轻。”
“理解,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没谁的二十几岁是不动荡的。”
Stella从心去审视了覃惟这几年的工作,从一个性格极其放不开的普通sales到获得area manager的头衔。对比她的各种优缺点,她的男朋友是Enzo这一点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Stella回到店里。下午有个重量级VIP客人所以闭店了半个小时,其他不在服务客人的销售则是在为明天总部高层巡店做准备工作。
大家的神情都很紧张,包括她自己。开完会,她在回公司的路上接到周珏的电话,她忽然忐忑了下。
周珏这段时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总是沉着面容,每天都有开不会的会,处理不完的文件。
和覃惟分手的那几天,正是他最焦灼的时候,因为Stella偷偷把周珏的私人行程越级汇报了刘钦源。
老刘那样高敏感的人,两人之间的信任一度崩塌,也导致了周珏在很多决策上困难重重,节奏彻底被打乱。
Stella以为周珏不知道。
但是在开除宋明奇的那天,周珏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事,你们以为不至于传到我这里,我就不知道了,对吗?”
明面上说的是宋明奇,其实点的是她Stella。
周珏不至于把如今种种局面怪到Stella头上,但不满总有出口,他可不是个活菩萨。
问了几句店铺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她一一回答。
周珏点了下头,给她指派了别的任务,叫她明早飞杭州一趟,明天的巡店不需要她陪同。
谁都知道这次集团高层过来也是为了寻找中国区下一任负责人,周珏这是要支开她,让她错失良机吗?
“Enzo,你这样很不公平。”
周珏的眉目十分浓郁,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审视意味,压迫感很强,“我还是你的老板。所以,你不能违抗我的命令。”
Stella手指摁着桌面,心想这人的手腕太狠了,太不讲情分,他的傲慢从头贯彻到尾。
“Vivi曾经跟我说,她留在这家公司最根本的原因是获得了基础的公平。”
“不要用Vivi来威胁我。”周珏原本毫不在意的情绪,在此时有了些许起伏或是恼怒,“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让她走过一条捷径、为她打破过一次规则,你很清楚。”
Stella震惊,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我做到了公平,你呢?”周珏问她,“你要不要跟我坦白,你在背后做了什么?”
覃惟关注了几个行业资讯号,一早就给她推送了Rossi中国高管离职的消息,还上了几分钟热搜。
谣言很多,主要是说Rossi在中国的生意不好导致总部高层总要来刷刷脸;还有说周珏和公司闹掰了,被换掉的。
这两个都不是真的。
覃惟想,要是自己被推到风暴中心,心理肯定是受不了的。
这几天他们联系的频率比以前高了点,变成一天一通电话或几条文字消息,但细数下来其实比他们分手前要多的。
覃惟有点想采访他目前的心情,但是又不想给自己添堵,干脆不问。
这天晚上,两个人打了会儿电话,覃惟无意间谈起自己今天去了花鸟鱼市场,买了很多花回来,放在阳台还挺好看,就是不知道能养多久。
她在努力回归生活。
周珏能听出来她此时的心情是不错的,就放开了和她多说几句:“你很会养花,不要担心。”
“为什么这样说?”
“不是有相关工作经验?”
他竟然记得自己上一份工作,覃惟就解释:“我那份工作是做助理,不是去养花。我卖奢侈品,也不会了解全部工艺啊。”
“你游说的功夫比较到位。”周珏再次笑了笑,调侃她,“看来是术业有专攻。要不要去那些花的边上,给它们洗脑多活两天?”
覃惟莫名其妙地笑了下,笑得想咳嗽,“你不喜欢这些东西,我懒得和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周珏忽然又问她:“你朋友康复以后,要出去走走吗?”
“再打算吧。”覃惟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照顾人,毕竟也没真的住在一起。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待着,熬过这段低谷期。
“我要先睡觉了,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忙。”她打了个哈欠。
“去医院吗?”
“你怎么知道?”
“明天是周四。”周珏说:“我正好有点时间,如果你想,可以让我陪。”
覃惟早上出门, 走到小区门口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她朝着车子走了过去,周珏从车里下来。
“早,要出门吗?”他问候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覃惟记得昨晚他们电话结束的时候, 她说的是自己去。
“如果你下次想自己去,我把车给你送过来。”周珏给她开了车门, 视线落在她身上。
覃惟今天戴了一顶黑色的报童帽,柔软的长裙, 帽子把她的脸衬得小小的。与工作的干练很不同。
她系上安全带,见他一直在看自己, 就问:“怎么了?”
周珏指出自己看到的事实,“你没有化妆。”
“今天去医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捧了下自己的脸,渐渐有些泛红了, 说:“想简单点。”
“我的意思是, 这样很好看。很漂亮。”周珏笑了笑。
咨询要一个小时,时间上有点久,覃惟扭头去看周珏,“你要不要去车上,这边人太多了。”
“我在这等你。”周珏说。
两人再次小心翼翼又礼貌地相处, 覃惟“哦”了一声就拿着号就进去了。
与其说疗愈,更准确地说是心理的成长。
她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懦弱不堪展示给近亲的人, 对着陌生人更能轻易袒露,她的压力,她的矛盾,也在逐步接受更真实的自己。
几次下来, 覃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进步, 一些堵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短暂地消失了。
她出来的时候泪痕在眼角没擦干净,还有些过敏的红肿。周珏没有刻意问她, 手摸了下,最后掏出胸前的口袋巾,给她擦了擦。
覃惟忽然有些想笑,整个楼层就属他全套西装。
周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时间还早,想去做点什么吗?”
覃惟说:“我之前买的花枯萎了,今天想去市场再买点补上。”
于是两人从医院出来,又去了花鸟鱼虫市场。这个体验对周珏来说新奇,他一般是在各大综合高端商场出没。
覃惟也没怎么来过,网购简单又省事,她眼睛看什么都很好奇。一进市场左边第一家就是宠物店,门口摆着猫笼,三只小布偶怯生生趴在里面,揣着小手手。
覃惟蹲下来,手指抵在笼子上,脸上不自觉就有些笑意,“太可爱了。”
周珏问:“想养吗?”两个人一起照顾应该没问题,虽然他并不喜欢多余的生物体出现在家里,但也一直知道她很喜欢。
“不了。”她想想还是摇头。
“如果想养可以尝试。”
“我没办法把它照顾好。”覃惟在这一点上很清楚的,她不能因为喜欢去绑架一个生命,“养宠物没有后悔的余地,万一我没精力了又不能把它塞回去。”
“也可以试试别的。”
“什么?”
“鱼?”前面有家卖鱼的店,水箱很高,顶上照着暗红色的灯,各种稀奇古怪的鱼类在水里游荡。
店里人多,老板态度不冷不热地招呼一声:“你们先看着啊。”完全不像她所处的服务行业的小心而骄矜,但给人的感觉很放松。
颜色鲜艳的热带鱼很受年轻人欢迎,周珏看她很有兴趣,以为她会挑上两条外观漂亮的,谁知道她看上一只灰溜溜的火焰龟,看着也没什么活力。
周珏不会反对,但是挺好奇:“你确定?”
“乌龟看着比较能熬。”她笑着回答,让老板给她捞上来,小声嘀咕一句,“死得没那么快?”
她嘴里偶尔会蹦出那么一两句无厘头的话。
老板听她说死得没那么快欲言又止,收了钱,让她赶紧走!火焰龟懒懒散散地缩着脑袋,被她提溜走了。
箱子很重,周珏接了过来,里面便是一些卖花卉植物的了,覃惟之前不熟悉这个市场,是顾雯陪她过来才知道的,东西很多也很杂,还有古玩字画。
都跟奢侈品打交道多了,这儿倒是很有生活气息,以为是老年聚集地,其实男女老少都聚齐了。
鉴于覃惟已经把很多花养死了,这次她把目光投向水培植物,看上去容易一点。迎面就是一家热植店,满屋子满墙的巨大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