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品不坑穷人的钱,还是很善良的。”覃惟乐起来。
“那你为什么买手表?”
“朋友送的。”
“怎么没有朋友送我?”
“因为我的朋友是全世界最好的,”她原本因被审视而微红的脸慢慢恢复正常,又开始在暗中疯狂观察周珏。
他在回答另一个同事的问题,说:“奢侈品行业的本质是激发欲望,而非满足欲望。同理,生产创造需求。但如果欲望能让你有更高的追求,并为之动力,不妨为一件利好的事。”
覃惟完全没有听清楚,又被别人打断了。
什么?追求什么欲望?
总是有人打岔,害得覃惟没有听清楚。但是不妨碍她觉得Enzo专业又厉害,即使有一副高傲的皮囊和身躯。
覃惟和Perla一起去乘电梯,Perla说:“我以前挺不喜欢Enzo的,他太傲慢了,但是今天感觉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耐心、包容,在工作中很有魅力。”
覃惟倒是没有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有无端紧张,因为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她压力太大了。
一阵香味自她们身后袭来,而后声音空降,“让一让。”
周珏站在她们身后,两人分开,让出一条道儿来,他走了出去。
非工作时间,他仍旧不会给无关紧要的人多余的眼神,直接换了一个人格。
Perla心虚地吐了吐舌头,“算了,不该对男人有任何职业滤镜。”
覃惟和Perla在一楼分开,Perla去地下停车场,覃惟去马路对面乘地铁。
她走出旋转门,穿上羽绒服,裹上围巾,深深呼吸一口冷空气,有烤红薯的味道?
哪里?在哪里?
她四处张望,看见在门口等司机的周珏。他身材高瘦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风里,冷峻形象像一个戴面具的假人,或是完美的机器。
他看了自己一眼。
覃惟脑袋又发痒了,犹豫了几秒,告诉自己不害怕,不害怕。就是现在,装成社牛去打招呼,跟全公司她最害怕的人!
“Enzo总,嗨……”
“你嗨什么?”周珏眼睛盯着她,目光不善。
覃惟僵住了,他怎么这么问?她哪里知道自己嗨什么?
叶晓航给的教程里可没有说。
“需要我帮你叫120吗?”
“什么意思?”
“你看上去快休克了。”周珏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仍是一点波动都没有,以至于覃惟都没觉得他在开玩笑。
“……是吗?”覃惟连忙摆手:“不用,谢谢。”
“你见每个人都这么紧张吗?”
“没有。”
“尽量改掉这个习惯。”周珏说,“不然你很难在Rossi工作下去。”
覃惟觉得其实自己也挺好的,她都可以面对客人礼貌微笑,从容地打招呼。
根本没有周珏说的那样。
Tina问她培训得如何,覃惟说学到了很多东西,愣是没说自己收到了Enzo的关心,夸她衣服特别,还要主动帮她拨打120。
Tina又问:“能独立起来了吗?”
“可以的。”她信心满满。
“今天让你单独接待客人。”
快中午,覃惟终于接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位中年女士,手上挎着同品牌的包包,面相也很和善,一开始的接待流程很顺利,覃惟悄悄在心里点了个赞,她进步了!
客人对一盏造型别致的小台灯尤其感兴趣,问覃惟多少钱,她答:“两万八。”
客人嘴上念叨一下:“有点贵啊。”
覃惟顺应客人点头,“是挺贵的。”普通人谁花三万块买个灯啊,还是有钱人干得出来。
客人看了她一眼,笑笑,没再问什么就离开了。
Tina冷脸对她进行批评:“你真认为这个客人是觉得贵吗?你自己都说贵,你想让客人说什么呢?”
覃惟垂头抱歉。
“不要在评估前怀疑客人的购买力,反省一下,是不是你价值引导不够。”
覃惟瞬间就明白了。好,价值引导。
下午她又接到一个客户,这次是年轻的女孩子,打扮时尚。覃惟微笑服务了半天,对方对什么似乎都不感兴趣,但又没有离开。
“这是笔记本吗,多少钱?”
覃惟说了价格。
“这么贵?”女孩子很惊讶。
竟然是同样的问题,覃惟可一点儿都不怕,因为她已经有了标准答案,“这个不贵啦。” 因为是小羊皮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来得及说完,客人的脸就变了,咄咄逼人地看着覃惟:“你觉得不贵吗?那你一天站在这里多少钱?”
“……”
怎么超纲了?
好,很好。
她要被自己气笑了,开张第一天就拿到了恶毒NPC人设。
陆文心约周珏逛思远美术馆,聊了一下午。
陆思远在建筑界成绩卓然,今年又在美国获得AIA设计奖,但是传统艺术也需要与未来主流消费者保持紧密联系。
或者说,需要商业手段的运作,实现自身价值最大化。
陆思远还有另一个身份,陆文心的叔叔。
周珏只和他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今天陆文心算是中间人。
周珏准备把Rossi Casa的产品放到陆思远在北京新开的艺术馆里去,搞跨界合作,两人一碰面就聊得很愉快。
陆思远还有事要先离开。
陆文心说:“你的想法太大胆,据我所知,Rossi品牌从来没有跟中国艺术家合作过。你的global会同意这个提案吗?”
周珏说:“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陆思远很有个人风格,中国的艺术家也并不比国外的差。”
这是他工作上的事,陆文心没有发表意见的空间,况且周珏的想法一向剑走偏锋。
“要一起吃晚饭吗?”
“我晚上还有事,得走了。”
“你这人……”陆文心有点无奈:“要不要把过河拆桥表现得那么明显?”
“怎么说?”周珏停下来看她。
“你这不是对我的利用?”
“我更愿意说是互惠互利。”就像他们各自的工作,总有接触。
但是陆文心的话给了周珏一些信息,让他不免停下来思考,“我想促成什么不至于利用异性关系,更不会是暧昧关系。”
陆文心笑:“你觉得我们俩的关系暧昧吗?”
“我不是你鱼塘里的鱼。”
“互惠互利,那还是朋友吗?”
周珏有商业往来的朋友当然非常多,他擅长掌控人际关系,非常强势,习惯占领主导权。
他们近年不多的接触只能定义为“社交”了,在还可以谈纯粹感情的时候,都清楚地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偶尔会觉得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属于自己呢。
两个工作狂没什么可谈的,陆文心清楚周珏的野心。
Rossi Casa出过一次营销翻车事件,知名网红流传出不雅视频,就是在Rossi Casa 的沙发上。
品牌遭到全网嘲,low牌,low营销,口碑两年都没有救回来过,业绩也随之暴跌。
那时周珏还在他的老东家,看到这条营销简直匪夷所思,没见过这么自掘坟墓的。中国市场大,奢侈品生意太好做了,以至于让负责人忘记了到底是谁在买单。
隔年,中国CEO刘钦源在美国碰见他,对他发出邀请。
周珏喜欢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
“没什么了,下次再约吧。”陆文心准备走,又回头对他说:“我的新房子准备明年搬进去,你有空陪我去挑点东西吧。”
“你的房子跟我有关系?”
“你这么爱工作,给你贡献营业额呗。”
“呵。”
晚上,覃惟在听Tina说圣诞节的活动,她都不知道各种节日,品牌竟然要提前一个月确定方案。
“一定要提醒客人,活动当天的积分是两倍计的。”Tina意有所指地说:“有些聪明的小可爱,不要为了提前签单被客人发现再退单,偷鸡不成蚀把米。”
“知道了。”
Tina特地看看覃惟:“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好,继续下一个问题,”Tina坐下来,眉头有些皱。
下一个问题半天没有讲出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是很对劲,没有什么疼痛感,但像装满水的气球,“呼啦”一声破了。
覃惟距离她最近,看见她的裙子下面几乎是喷涌而出的,水,她傻乎乎地瞪大眼睛:“Tina你……怎么啦?”
Tina吸了一口气:“羊水破了。”
“……”
大家一股脑围上来,上着班呢,羊水忽然破了,这状况谁也没见识过,七嘴八舌地说要得叫救护车。
“都别慌。”Tina反倒最镇定,还有点无语,冷静地给大家做安排:“我得先去医院了,Judy来讲剩下的内容。”
“我叫救护车!”覃惟拿起手机。
“不用,情况没有那么紧急,不用浪费医疗资源。”Tina摁住她的手,问:“你会开车吗?”
“会。”
“车钥匙在我包里,你开车陪我去,最近的医院开过去没有几公里。”
啊?覃惟头皮发麻地答应,先去把车开上来。
这么紧急的事情,Tina为什么要安排自己去,这可是两条生命的重责啊,她真的担不起。
心里乱糟糟的,穿单薄的衬衫还跑一脑门的汗,推开车门的时候,看见周珏也正好从车上下来。
当然,他是绝对“看不见”覃惟的。
覃惟心中惴惴,周珏的司机和车都在路边,没有走。她犹豫纠结几秒,虽然很害怕他,但还是为了稳妥决定去求助试试看。
“En……Enzo,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周珏回头看一眼她,眼神莫名其妙,“什么。”
“Tina好像要生孩子了,能不能让你的司机送我们一下。”剩下还有半句“我开车技术不行”咽了回去。
周珏问:“在哪?”
“什么?”
“人在哪?”
“店里。”
周珏没有回答她行或者不行,直接走了进去。Tina的身体状况不太好,虚弱地坐在椅子里,自己在努力地做深呼吸。
周珏来了问她:“自己能走吗?”
Tina:“不太使得上力。”
“冒昧了。”他弯腰把Tina横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车里,覃惟拿着Tina的手机快步跟上,跟着抹了一把汗。
周珏的司机开车又快又稳,比覃惟的技术好多了。
Tina给自己的家人发完消息,情况总算稳定下来。覃惟被委以重任心有窃喜,问她:“店里那么多人,你怎么选我陪你去医院?”
“今天的会很重要,大家都要在场。”Tina回答她:“你又没客户,不听也无所谓。”
同理,在Tina的心里工作比生孩子重要。
覃惟:“……”
自取其辱罢了。
一路静默,再无人说话了。
她爸爸妈妈堵在路上,快一个小时才赶到医院,好在Tina暂时没有什么事,成功被医生接管了。
覃惟出医院的时候看见周珏和司机还在,他的上衣和裤子沾了些湿渍。
“你走吗?”
“走。”
覃惟拉后车门的时候,没有看见司机无语的眼神,这姑娘没什么眼力见儿啊,跟老板一块儿坐后面,她怎么敢的?
周珏坐进车里。覃惟在他旁边,隐隐觉察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参悟不透。
封闭的空间,她再次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气息,冷冷清清,总是感觉很熟悉,在别的地方闻过。
“覃小姐,你去哪?”司机挪了下后视镜问。
“我回店里。”
周珏在与人打电话,“吴总,今晚不能一起吃饭了,我另有工作。”、“好,回头约吧。”
覃惟心想耽误他的事,自己该说点什么,等他挂了电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匆匆说了两个字:“谢谢。”
“你谢我?”周珏挑眉:“谢我什么?”
覃惟一怔,“谢谢你送Tina来医院。”
“不应该Tina谢我?”
这下覃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用手拨弄了下碎发。思考一番。
生活如戏,克服恐惧。
她的脸上挤出一层富有服务性质的微笑来,故作轻松道:“嗨,没想到你人这么好!”
“……”
又来了。
“你的衣服脏了。”
“车里有备用的衣服。”他回答。
“就在车里换吗?”覃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问,见他坐姿笔直而僵持,明显是碍于脏掉的衣服不想挪动,“如果你受不了,我可以先下车。”
周珏的确受不了,她好聒噪。
他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泛黄的光泽,一点都不像平日的冰冷漠然,反而很温和——“你也可以去车顶啊。”
覃惟闭嘴了,真刻薄。
车一停在店门口,覃惟快速下去跑了。司机看一眼她迅猛如兔子的背影,觉得她好搞笑,没见过这么不会聊天的。
他也觉察出老板在故意逗这个女孩子,就说:“她挺有意思啊。”
后面没有人回应。
司机又说了一遍:“对吧?”
周珏睁开眼睛,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开车。”
他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开玩笑的老板。
Tina疲劳过度,孩子早产了。
在她生产的第二天,Stella带来两个人,给大家介绍分别是副店长和店助。新上任的副店长叫Wendy,林晓蓓,顶替Tina的位置。
职场换天非常快。
前一天Tina羊水破了送医院,隔天就有人走马上任。原来是Stella在一个月前就从竞品挖过来的候选人,一直在其他门店,就等Tina休假之后到岗。
从职业的角度,Stella的做法非常合理且负责,但是从私人角度来说……大家也不能有情绪。
林晓蓓很快和大家混熟,她看上去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我知道大家和Tina店长的感情很好,希望我也能和大家相处愉快。在Tina店长不在的这段时间,帮她把这个店守好,共创佳绩。”
“今晚下班后,我请大家吃饭,熟悉一下感情哦。”
覃惟原本其实挺有私人情绪的,为Tina打抱不平。现在人家先礼后兵,忽然很懊悔自己的小人心思,真是没格局。
晚上的聚餐在公司附近,结束的时候林晓蓓通知大家,每个人交一份月度工作总结,并且整理出手头的所有客户资料,明天下班前发到她的邮箱里。
礼完了,这不就该兵了么。
覃惟和Perla去看Tina的小朋友。
Tina穿着睡袍坐在沙发上处理一些滞后的工作消息,她的身材还是很苗条,皮肤抨弹有光泽,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刚刚生产的妈妈。
阿姨抱着小孩子在里面喂奶,她的老公给客人准备水果饮料,看上去异常和谐。
覃惟见过Tina的老公一次,还是在晚上。今天才发现Tina的老公非常帅,比Tina要小上五六岁的样子。
“收收你们的口水。”Tina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女孩子。
“说实话,这种有钱又年轻的男人,你怎么搞定的?”
“怎么搞定?”Tina挑挑眉,“是他搞定我才对吧。”
“你好骄傲啊。”
Tina知道张黛会找人接替自己,她原以为会从别的门店借调管理层,却没有想到从外面挖人过来。
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就表示等她结束休假,自己和林晓蓓会为了一个职位挣得头破血流;或者干脆没有自己的位置。
职场理所应当是无情的。
Tina把覃惟和Perla叫到书房,关上门,问她们和林晓蓓的相处如何,覃惟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Perla快人快语:“讲实话我不喜欢她。笑里藏刀,假惺惺的,一看就是将来会阴我的类型。”
“私人情绪不要带到工作里。”Tina提醒Perla,又对覃惟说:“Vivi,我原意是把你带到独立再放手,但现在情况有变。”
她停顿片刻,“你不要跟Perla学,她太情绪化。”
“我哪里有?”Perla不服。
“职场上缺了谁都照样转。唯一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就是业务能力。喜欢哪个领导、不喜欢哪个领导,都不重要。如果你的业务不行,即使我在也会把你淘汰掉。”
覃惟紧张到捏手指,只能点点头。
“但我希望你能和Wendy相处愉快,毕竟你还没有Perla这样的实绩,你懂我的意思吧?”
覃惟又点点头,“知道了。”
之后Tina就和她们聊了点轻松的事,生孩子当天的状况,以及自己忽然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护崽”情绪,像大熊猫生完宝宝,不允许任何人碰。
阿姨笑说:“这是母爱使然,每个妈妈都是。”
Perla说:“幸亏那天有Enzo在,不然真的搞不定。”
Tina问覃惟:“你怎么会想找Enzo帮忙?”
覃惟支支吾吾:“正巧就碰上了,他看上去不像坏人。”
“妹妹,你这是考验人性。”万一周珏拒绝了岂不是很难堪。
“幸好,他经受住了人性的考验。”覃惟搓搓指尖,滑稽道:“嗯,我在背地里口头表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