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跟我要了一个不值钱的小东西,一直挂在家里显眼的位置,还让我留下来为你做事,”覃惟第一次知道,原来鼓足勇气的时候,竟是泪腺最失控的时候,她的眼眶现在很酸涩,“去年在我低落的时候鼓励我,可是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你还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Enzo,我不明白。”
周珏问她:“不明白什么?”
“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我姑且理解为关心,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对我产生超出上司对下属之外的情绪?”
他的语气低沉,“你认为,我应该对你有什么样的情感?”
“我明白了。”覃惟心想,其实他早就拒绝过一次了,在年会当天,在她那样热切的期盼之下,“事实是你周末的确需要人给你做饭,不想再为这种琐事烦心。你对我的建议是因为你看不上我,我这样能力不突出的人就不要想着自作聪明了,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Vivi。”他今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好像在提醒她什么似的,他冷淡的表情里竟有一丝无奈,“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你已经25岁,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应当分清楚工作和生活。职场上的手段,不是非黑即白。”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肩膀。但刚朝着她走过去一步,覃惟就害怕地后退了。
幽暗的进门处,只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一缓一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她已经恢复到足够理智,对他宣告:“请以后不要再对我说工作职责之外的话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属,不值得你作为高层多余的关心。”
“为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我年轻,幼稚,感情丰富。”她看着周珏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因为我对你没有那么坦荡,你对我好我会想多。”
“再见。”她忽略掉Enzo眼里的震惊。
覃惟打开大门换鞋,顺便把自己在他家穿的拖鞋丢进垃圾袋里,反正以后再也不会穿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覃惟总是觉得, 很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多思无益。
这天下班后时间还早,Perla叫覃惟陪她去做指甲。
“我也做一个吧。”覃惟看美甲师递过来的图册, “好久都没做了。”
“你不是不能做吗?”
“最近又能了。”
她的心情看上去挺好,悄悄跟Perla说自己已经辞去了那份兼职。之前因为要做饭的关系, 她的手指一直修剪得很干净。
“不挣这份儿钱啦?”Perla取笑她。
“我还是好好搞工作吧。”覃惟撇了撇嘴,不太愿意想起那天的经历。
“对自己没有提升的事情少干,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做了一年多都没有见到雇主吗?”
“没有。”覃惟撒谎了。她要是说见着了, Perla肯定要问对方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好不好看……她总不能说这人你还认识, 就是Enzo呀, 真是巧了么个巧!
“你在笑什么?”
“我有笑?”
“你就笑了啊!”Perla觉得她不对,“你该不会是发现人家什么八卦了吧?难道是大老板养在外面的小三儿?”
就算是,也不稀奇。
家政阿姨是小区八卦的枢纽站,妈妈请的钟点工阿姨每次过来,能把每家每户的事儿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她的职业素养还是在的, 绝对不会把Enzo的事情往外说,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你说我做个什么款式的好呢?”
“小姐姐你的手又白又长,做很多款式都合适的,但是本甲太短了,要不要考虑贴甲片?”
“贴, 做个一千的吧。”Perla果然被带偏了话题, 道:“我卡里还剩好多钱,请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喔。”
做完指甲, 又去做了面部spa。让自己变得更漂亮,状态更好,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覃惟希望自己能够开心一些,享受工作,享受生活,不要被求之不得的事情影响。
隔天,覃惟容光焕发地来上班了。
同事见着她的手指,震惊道:“好家伙儿,Vivi,你是准备要干嘛?”
覃惟搓了搓指腹,嘀嘀咕咕地说:“去搞暗杀。” 把Enzo暗杀掉,她心想。
此时正是午后,店里客人不多,门口也没有排队,她给客人倒完水就往茶水间走了,拎着托盘看见她想暗杀的对象和几个人从南门进来。
还是不免打了照面。
覃惟面色淡然,换上职业微笑:“Enzo总,中午好。”
周珏扫了她一眼,似乎是点了个头,又似乎是没有点,径直走入了那间会议室。这是他在公众场合一贯的作风,当没有事要安排给你的时候,一秒钟的眼神都不会多给。
毕竟他的时间很宝贵。
覃惟一个人面对空气凌乱了一会儿。
那天早上的所有事,再一次涌入脑海。
她离开的时候的当然不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毕竟一个告白失败的人怎么会占上风呢?但是此刻更让她感到懊恼的不是失败。
而是她鼓足了勇气,哐哐一顿输出,而对方看似有回应,其实什么都没有表达。
他惜字如金,更衬得她像个跳梁小丑。
她现在非常想穿越回那天,把自己给杀掉,宁愿不要说那些含有袒露心迹的话。
啊啊啊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覃惟无意识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腰包里的手机响了,是来自客人的消息。高小姐,跟她说二十分钟之后过来,问她在不在。
覃惟赶紧回:“在的,你到了叫我哦。”
不多时,人就过来了。
覃惟第一次接到高小姐是在去年的年末,她过来了两次,就只买了一个垃圾桶回去,还挺抱歉地对覃惟笑笑:“不好意思啊,让你服务我这么久。”
“没关系呀,和你聊天我挺开心的。”覃惟对此能说什么呢。
高小姐竟然又反问:“真的吗?”
“当然啦!”她讪笑着。
高小姐和覃惟同龄,一直在澳洲读书,去年回国和男朋友订婚,然后今年准备结婚的。一开始覃惟不太能判断得出她的购买力。
虽然客人的行头被销售打量不礼貌,但还是要稍稍观察一下的,做一个初步的了解。她进门的时候一身的运动品牌,高马尾,淡漠地看着sales们。
覃惟见她没有兴趣开口,也不好过于热情生怕把人弄烦,于是默默陪了她一个多小时,什么都没买就走了,过了两天她又来,直接找到覃惟,让她服务自己,这次买了一个八千多元的垃圾桶。
覃惟有点搞清楚状况了,高小姐不是冷漠,她应该是个社恐。
不同的是,覃惟作为社恐,迫于生活需要装作开朗的样子,高小姐完全可以做自己。
今天高小姐过来,还帮覃惟带了一杯咖啡。
覃惟也学聪明了,看完作品后直接把她请到VIP室里交谈,没有让过多的跟同事参与进来。
高小姐松了一口气,很依赖地对覃惟说:“Vivi,谢谢你啊。其实你们这么多人上来服务,我都怕了。
销售们虽然面上笑得温柔又亲切,但有些人偏偏不喜欢这样,压力很大,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虽然她今天本来就是来消费的。
覃惟笑着说:“好,那你先看图,小件物品我可以拿进来给你看。”
“那就好,我尽量定下来。”
覃惟笑着点点头。今天的效率还算是比较高的,高小姐也单刀直入,搭配产品,核对信息,算价格,赠品单………客单值大的单子她现在基本上都能独立谈掉,不需要人帮忙。
“Vivi,这个红酒车是怎么展开的?”
“我演示给您看?”
“不是智能的啊?”
“对,每一个部件都是手工打造的。生活嘛,也不需要那么快的节奏。”
高小姐赞同地点了点头,看覃惟半蹲下来,用手压下轮子的搭扣。今天她穿的是一条黑色长裙,蹲下来的时候没有那么方便。
但是她没有想到,小小的一个动作,忽觉甲床一凉,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毫不夸张地说,那种疼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
她弯下腰,皱眉,捂住自己的右手,耳边传来高小姐惊慌失措的声音:“Vivi,你怎么啦?”
覃惟气息微弱地说:“您稍等一下,我叫同事进来服务您。”
“你的手指上流了好多血啊。”
“是的,我看见了,您不用惊慌,没事的。”覃惟安慰完客人,才强撑着走出去摇人,林晓蓓叫Perla进去帮她继续招待高小姐,又叫另一个男孩子陪她去医院。
覃惟有些懊恼,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指甲是如此容易被掀开的,血粼粼的甲床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她只是想漂亮而已,如果知道指甲这么脆弱,会耽误工作,她一定就不做了。
从医院出来,她的食指被包成了一个大头娃娃,跟折了似的。吃了药可还是好痛,生理性的眼泪一直停留在眼角。
同事说:“我送你回家吧。”
“可是还没到下班时间。”覃惟有点着急。
“你的手都这样了,怎么上班?”同事担忧地看着她:“不如回家休息。”
“我想去看看客人签了没。”
“别想了。如果能签的话Perla肯定会帮你签下来,但如果注定签不下来,你过去也没有用。”
“好吧。”
覃惟失望地回家了,她的手指没有办法洗澡,就跟朋友说了声。李东歌上个月搬到公司附近去住了,于是又回来照顾她几天。
“肯定很疼吧?”虽然没见着伤口,但是光是想一下就已经跟着疼了。
“没事的。”覃惟倒是没有管自己的手指,她给Perla和朱迪都发了消息,都没有回复,估计在忙。
等到了晚上八点,Perla才回复覃惟;“客人没有签下来,在你去医院不久后她人就走了。”
覃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这笔单子原本有三十多万。
她理解客人走是因为被吓到了,也或许是怕连累自己,但她还是控制不住难受。
覃惟给高小姐发了条消息,对方客气地叮嘱她好好修养,决口不提签单的事,于是覃惟也不好多说什么。
突然,她掉了两滴眼泪,砸到手机屏幕上。
东哥赶紧抽出纸巾给她擦,安慰道:“想哭就哭一会儿,但这就是一个单子,以后还会有的。”
覃惟说:“我只是接受不了被我搞砸的事实。”
“我觉得这个客人太无情了一点,你都受伤了,哎……”东哥反正不能理解,“可能这就是有钱人吧。”
消费者并不需要考虑服务人员的感受,虽然听上去残忍,但是事实。
东哥给她脱外套,看她蔫蔫哒哒的沮丧表情,就说:“惟惟,你有没有觉得,你对工作太在乎了,都好几个月没有真正休息过了。”
“真的有必要这么拼命吗?工作,就只是工作而已。”
周珏下午从店里出去的时候,看见Vivi被一个男生扶进车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在公司电梯间碰上林晓蓓,林晓蓓是来找区域经理汇报工作的,他随口问了句:“下午店里有一阵慌乱,怎么回事?”
林晓蓓一五一十地回答:“哦,Vivi受了点伤。”
“她怎么了?”周珏竟追问起来。
林晓蓓在心中权衡一下,自己要是如实说,起因是Vivi指甲操作不当,男领导不一定明白,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批评通告。
“没有什么,已经全都解决了。”
电梯来了,两人一同走进去。周珏又看一眼林晓蓓,没有什么情绪地说:“你应该对手底下人的情况了如指掌,发生任何事第一时间知道。”
“我知道了,Enzo。”林晓蓓只能这样说,但又觉得他真的很怪,这是第二次在她的人事方面提意见了,有必要如此强调吗?
周珏回到家已经十一点。
他打开走廊的灯,一眼就看见客厅尽头的那个红色小球,随着他的脚步声,晃来晃去。他知道,Vivi就是通过这个小球认出来的,她当时走向小球是什么心情?
送礼物这件事儿礼尚往来,周珏没有跟人要东西的习惯,也不什么稀罕的,那天他不知道脑子怎么抽了,竟跟她伸手了。
周珏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制造麻烦的人,他忽然觉得烦躁,打开酒柜,抽出一支酒,倒了点在杯子里,一饮而尽。
只是一个不那么高明却又倔强的女孩子而已,就算走弯路又怎么样?跟他有关系?
她自己都觉察出来他过于频繁的关心了,说让他不要再管了,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
为什么今天还是要问?
犯不着这样,真的犯不着。
只是,他现在有点想把手里的杯子砸了。
覃惟洗完澡躺在床上, 叽叽歪歪地撒娇。
李东歌说:“现在是春天,人的情绪不好是很正常的事,但该吃吃该喝喝, 啥事儿别往心里搁。很快就好了。”
十指连心,她要不是疼得实在睡不了觉, 不至于抓着李东歌陪她聊天。
有贴心朋友的好处就是这样,深埋在心底的事可以讲出来。
李东歌开始听说她喜欢同公司的人, 就想问:“你见到同事,难道不想上去给对方两个逼兜子吗?”
覃惟又补充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也并不经常和她一起工作。
“倒也可以理解了。”李东歌想了想,“虽然说人往高处走,你这未免走得也太高了, 怎么敢想的?”
李东歌的这个反应和覃惟一开始的一样,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惟惟,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哈,我只是觉得那样的人太高了,”李东歌琢磨着话术:“你有没有觉得,就是觉得……怎么说呢?”
“我不配?”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李东歌点点头。
这个问题覃惟有想过, 但没有给自己造成太大的内耗,她跟李东歌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过一个东西?比如某个名牌包, 它挂在橱窗里特别好看,我很想要。”
“在我很想要却又没有足够的钱的时候,如果不是溢价严重,我会拼命赚钱把它买到手。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的价值比不上它, 我不配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
李东歌瞪大眼睛, 她这样比喻自己喜欢的人?
覃惟以为这个比喻也不算恰当,又打了个比方,“小时候我特想来北京上大学,但是成绩不好,就让爸妈给我找家教提高分数,这不就来了吗?”
很多事情虽然高,但她的习惯是想办法去够,暂时够不到,就再等等。
李东歌只能说:“看来,目前这份工作对你的影响还蛮大的。”
“虽然难,但是没关系,勇攀高峰是我乐意的事。”
覃惟雄心壮志地说这句话,下一秒又被钻心的疼激得眼泪都流出来,她又会感到沮丧,不是也有很多人冻死在攀险的半途吗?
林晓蓓给覃惟放了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现在归林晓蓓管了,排班也是她说了算。
两天后,覃惟的手没有那么痛了才去上班,不好叫客人频繁地看见一个销售手上包着这么大一块儿,要把人吓死了。
晚上的复盘会议,是林晓蓓主持的。
覃惟这个月的业绩其实还不错,但中间的确犯了错,林晓蓓就提了一下她的名字,叫她注意。
然后又说起一些关起门来的话。
“大家以后在给客人推东西的时候,要有所倾向性,你的客单价上不去,是要扣奖金的。”林晓蓓很严肃地说:“尽量不要给客人推便宜的东西,知道吗?”
“知道了。”
这种话之所以叫“关起门”来的话,就是不能给客人知道的。而在一个奢侈品牌什么叫便宜的东西?
在客人的眼里就没有便宜的东西,都是有溢价成分,但是在公司的眼里大概就是低于一定数额。
比如说隔壁的包柜,每天都会有很多客人来问一些入门款的包包,然后销售基本站在门口都可以回答他们:没有。
也确实是没有,然后客人会很失望地离开,亦或再吐槽一下这家店的sales态度很差,再也不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