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荼酒喝得多,晕乎乎的,面对着徐又焉那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越气越无力,越无力越气,陡然生了一种想把一切都打碎似的冲动。
他太知道,一旦他主动,自己将毫无招架之力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应该会这么突破界限的行为。
徐荼长呼了一口气,理智回来了三分,“四哥,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明天醒来,还是四哥和小五。
徐又焉哂笑,手指捏过她的鼻尖,捏的徐荼把一整张脸都皱起,白嫩嫩的惹人嘴馋。
“好可惜,我记忆力比较好。”
“徐又焉!”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徐荼连名带姓的喊他,可喊得多么硬气,后面这句话就有多软,徐又焉甚至感觉她快要哭出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们又不能在一起,这样有什么意义。
眼看着当真是逼的有些急了,徐又焉终究是没再说些会惹她哭的话,而是轻叹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长臂伸出,把人揽进了怀里。
“好,那就记不得,在忘记之前,让我抱一抱。”
徐荼想要挣扎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的把自己埋进了徐又焉的拥抱里。
是她一直很想很想拥有的,与亲情无关的拥抱。
徐荼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痛。
徐又焉的酒是好酒,但她喝的猛些,再好的酒也架不住她那样的喝法,起来不头疼才怪。
隐约中最后的记忆是她窝在徐又焉的怀抱里睡着了,一睁眼,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
想也不用想,一定是徐又焉把她抱进来的。
“唔,”一想到昨天发生的时候,徐荼瞬时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本来还自恃清醒,可昨晚她的行为,简直写着“意犹未尽”四个大字。
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不像是电话,倒像是无穷尽的信息一条又一条的弹进来。
徐荼使劲晃了晃头,先是去洗漱完毕,而后从屋里的冰吧里取了瓶冰水。
镇着牙的一口冰水灌下去,人明显精神了几分,这才打开手机。
大部分都是拜年的信息,各种花哨而温馨的祝福词。
徐荼捡了一部分比较亲密的朋友回复了个大概,就看到一大早嗡嗡嗡手机响个不停的罪魁祸首。
沈浓拉了个群,里面的人不多,只有孙载怡和江一一。
沈能能:【@大耳朵图图我哥说明天要去你家拜访你爷爷】
载歌载舞:【艹!这算什么逼婚吗?】
一江水:【???】
一江水:【你哥胆子这么大?不怕四哥给他轰出去】
沈能能:【自从上次徐先生说不干涉小图的婚恋,沈凌那叫一个自信,觉得已经走入小图的心里,下一步就能送入洞房了】
载歌载舞:【徐小五人那?昨晚睡男人去了?】
沈能能:【不应该啊,徐家家教森严,大年初一还能睡懒觉?】
载歌载舞:【@大耳朵图图说,是不是把四哥睡了】
若是平时看到这种话,徐荼肯定回个滚蛋的表情包,可这一刻,她心虚了!
腾的窜上来的热气几乎瞬时席卷了脸颊和脖颈。
若是有个镜子,徐荼一定能看到自己被烫熟的模样。
啊啊啊啊!
这一个两个都在干什么!
徐荼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温度降下来,长呼了口气,这才看到沈凌也给她发了信息。
说联系了徐培恒,明日前去家里摆放。
徐荼出了个神,才想起,在外人眼里,饶是她跟着四哥,但也是徐培恒的女儿,想要前来拜访,自然要通过父亲。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徐荼没有回,见了也好,两个人若是顺理成章的订婚,想必徐又焉就能收敛了。
顺势看了眼时间。
得,九点半,这个点若是在老宅,当真会让徐安华指着她鼻子说些不入耳的东西。
按理说,今天是要回老宅祭祖的。
徐荼打着赤脚,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只微微开了一条缝,先是偷瞄对面,徐又焉的房门是关着的,这才开了一半的门,脚趾着地,扒着墙的向前走,可还没等到她探头想看一下客厅的情况,就听到徐又焉的声音悠悠的传来。
“出来吧,我记忆力不好。”
“昨晚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徐荼就知道,这个男人蔫坏的很,那点子黑心肠子全都用在她身上了。
当下也破罐子破摔似的,赤着脚走了出去,
餐桌上只留了单人份的早餐,想来徐又焉应该是早吃过。
人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镜面高脚桌前,换了件浅灰色的立领毛衣,摆了电脑和咖啡,戴着同色系的嵌丝眼镜,明显是在处理工作。
比平日里衿贵疏离的模样多了几分书卷气的儒雅。
一旁放了巨大的外置耳机和徐荼看不懂的各类设备。
徐又焉做的是互联网产业。
徐家的资源大多在实业,不论是一本万利的石油石化,还是早年乘着机遇发家的地产,亦或是徐培恒现在正在做的大宗经济体,多是传统行业介入新趋势,徐又焉几乎是另辟蹊径。
他的人生捷径太多了,便是听从父辈,扔去基层锻炼几年再向上爬,走国/企的路子,只怕这辈子也足够他顶着徐先生的名头顺风顺水的占居高位。
可几乎是从末寨回来,他就开始创立可存数字。
十二年。
旁人觉得他是天资卓越、雷厉果决、料事如神的徐先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可徐荼却知道,在可存数字最初的几年里,他是如何一边咬紧牙关几乎夜夜熬着,一边陪着她长大。
徐又焉压力最大的时候,是他梦魇最重的时刻。
拥抱几乎已经不能缓解他噩梦中的挣扎,很多次,他几乎是用尽力去撕咬徐荼的脖颈,来平息夜夜不能睡的煎熬。
他们见证过黑夜隐蔽中的彼此。
徐荼径直走到餐桌旁,取了杯豆浆,小口小口的喝着。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昨天的事情,像是两个人之间的又一个秘密,彼此知晓却从不宣之于口。
这样算下来,这秘密当真是多如牛毛,若是哪一天其中一个人翻了水,虽不至于把人拖下悬崖。
但也绝不是简单的重伤。
徐荼吃的简单,宿醉后的清晨吃不下什么油腻的食物,就捡了几块腌黄瓜清口。
冷不丁的就听到徐又焉说道:“沈凌想明天来拜访爷爷。”
徐荼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告诉我了。”
“徐荼,”他抬眸看向她,眸子里夹杂着三分认真和三分不屑,让人辨不清他的心思。
“沈家仰仗我,若是你不想嫁,我有的是办法可以瞒住爷爷。”
徐又焉这句话太直白,直白的徐荼竟然不知道要拿什么话去反驳他。
徐家的家门道义在他眼中一向视若无物。
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徐荼也不过受制于爷爷,无法违背长辈的意志。
什么徐家清白,什么家族联姻,在徐又焉眼中,呵,不过是迂腐陈旧的弃履罢了。
改姓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再有徐又焉从中作引,只怕很快,在京市和海城的圈子里,徐荼就可以摘清和徐家的关系。
左不过是个没姓的姑娘,随便安排个身世,徐先生说是,就没人敢说不是。
“四哥想怎么瞒?”
“订个婚再分开,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然后我们在一起吗?”
徐荼这话说的太直白,徐又焉眼眸落在她固执的眼神里,他可以看到一种叫做“拒绝”的情绪在。
而后他听到徐荼清冷的声音,“我不是因为爷爷的要求才不和你在一起的。”
便是没有爷爷与她诉说的种种,现在的徐荼,拎着裙袂走在冰刀尖的丫头,也是不敢和徐又焉在一起。
他们捏着彼此的秘密和爱情,所有情绪被烘在最炙热的时刻,相爱多容易得。
亲吻拥抱做/爱,等到消耗尽了彼此的热情,剩下的还有什么?
相看两厌的形如陌路还是平淡无澜的最终分开。
若是当真抗住了徐家所有的压力结了婚,这个圈子当真长久的又有多少。
爷爷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亲情才会让感情永恒”。
她看了太多这个圈子无法被考验的感情,她不信自己会是那个幸运人。
徐又焉闻言没有说话,向徐荼招了招手。
人斜靠窗前横栏的长桌上,半倚着,手指间还捏着刚刚取下的眼镜,眼底有几分倦意,不浓,更多的像是一种无可奈何。
徐荼迟疑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她早上没有换衣服,还是穿着昨晚的睡衣,头发被散散的随意扎在了脑后,倒是一张脸洗的白净。
毛孔都没有一个似得,透着亮。
一双幼圆的双眼里挂着些许努力藏着的戒备。
站定在徐又焉的面前,竟然和坐着的他相差不多的高度。
他的眼睛太好看,平素里都是淡然无虞的样子,可认真看你的时候,却仿佛蕴了一汪的滔天海浪,把人怕打席卷似的。
现在他看着她,嘴角依旧挂着熟悉的笑容,与旁人嘴里淡漠疏离的徐先生像不同的人。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徐荼深呼了一口气,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却也坦荡,“四哥,你不就是笃定我喜欢你,才吻我的吗?”
“所以我的认为正确吗?”
“我说不正确四哥信吗?”
徐又焉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低眸轻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捏了捏徐荼的小耳朵。
到底还是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走吧。”
年初一回家祭祖,是徐家惯来的传统。
徐荼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绛红色露背针织上衣,配了黑色的小皮裙,过膝的长靴确保她今天下跪时候不会膝盖疼。
外面套了件今年最时兴的浅棕色大衣。
倒是没有化妆,简单把头发盘过发顶,扎了个黑色的丝绒蝴蝶结。
这是徐家一贯的传统,许是爷爷小时候的快乐来自于此,所以总这样要求小辈。
初一拜年时候,务必要穿红色的新衣服。
她背了个斜挎包,琢磨着爷爷今年的大红包应该可以装得下,还取了个大红包,里面装着她硕士毕业论文的奖金。
一个包换一个包,爷爷今年总算不亏了。
隐约中听到徐又焉接了个电话,喊了申叔的名字。
徐荼没在意,只想着也该是催他们回去的时间。
只不过出门看到他黑色的毛呢大衣,还愣了一下,“四哥不穿新衣?”
徐又焉没多话,浅拍了一下她的头,“走吧。”
徐荼隐约中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年要穿正红这件事,还是爷爷特意叮嘱她的。
那时候徐荼跟他叨叨着,家里有亲人生病,是不可以太过张扬的。
爷爷却是不乐意,“我是生病,又是死了,不要到时候穿得灰灰暗暗的,丑死了。”
“我们小五这么漂亮,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徐荼微微蹙眉,跟着徐又焉下了楼,却在地库里看到了申叔。
徐荼不由放缓了脚步,那种不好的预感袭再次来,让她不敢再上前一步。
申叔迎上了徐又焉。
“四少爷,老爷已经送去抢救,您和五小姐这边上车。”
徐荼的手包几乎都要拎不稳,若非徐又焉转身一把拉住她,只怕她要踉跄在这里。
她刚想要说什么,却被申叔的眼神示意住。
申叔的面色严肃,“小图小姐,老爷还健在,放心。”
隔墙有耳,很多话,不能说。
徐荼只觉得一颗心快要跃出来似的,有一种从胃里翻上来的恶心。
极度悲伤和镇静下,容易产生的生理反应。
手掌突然被包裹进了一个巨大的掌心里,带着温热和宽厚。
像是一贴救命稻草,也像是鱼竭而亡前的一抔水,徐荼毫无犹疑的回握住了他。
这一刻,徐荼突然觉得所有的任性都是假的。
只有旁边的徐又焉,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车直接驶去了医院。
彭宇开的车,路上申叔只简单说了三句话。
“老爷今早上呼吸困难送入急症室。”
“四爷昨晚住在老宅,今早上一起来的。”
“二爷……”
申叔突然语焉不详,徐荼把眼眸投过去,原本是想看申叔的表情,却只听到徐又焉悠悠的开口,带着冷笑,“二爷从爷爷屋里出来的对吧。”
他的父亲,从来想要的都是最多的。
哪怕已经手握了旁人不能及的权利,也总想要再稳固些。
儿子已经没有按照他的设想承接遗志,他自己就会去盘剥更多。
徐又焉太了解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最大的敌方在哪里,当然也知道,那一年陈灵荷去世,他的父亲起了怎样的作用。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眉眼间的倦意散不尽。
若是爷爷今天当真没有撑住,只怕是徐存礼说了些什么。
这人生当真可笑,仿佛一场怪圈,谁都走不出上天划定的轨道。
徐荼却完全不知道徐存礼做了什么,在她的印象中,二叔永远都是冷漠、专权、严厉、古板的人。
虽然常年在京市履职,却因为职责需要,每年会在各地调研,鲜少居家。
徐又焉的母亲多年前便定居意大利,两个人的婚姻关系虽未解除,但也早已经没了婚姻之实。
据说是一位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在海外颇有名气。
从徐荼跟着徐又焉开始,就很少见过这位女性。
现在,听到申叔和徐又焉提起他的语气,徐荼恍然发现,自己或许没有了解任何一个人。
彭宇的车开得快且稳,抵达市中医院的时候,不过十五分钟。
徐荼几乎是小碎步跑着才能跟上徐又焉的步伐。
以至于到了ICU门口时,她抚胸喘着气,那份无法控制的心跳,说不清是因为跑动还是紧张。
徐培恒和徐存礼守在门口。
看到他们过来,眼皮浅抬了抬,继而又落了下去。
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情。
反倒是后来徐安华来的时候,看到徐荼的模样,几乎是尖叫着发疯,“爸爸都快不行了,你还有心情穿红色,果然是贱皮子,野丫头,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等着爸把……”
“安华!”
“大姐!”
徐存礼和徐又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了她的名字,眼眸里的寒意溢出,吓得徐安华只能坐回到椅子上。
大气不敢喘。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连过往护士的脚步声,不小心的咳嗽声,过深的呼吸声都可以加剧空气中的凝结度。
像是亟待爆炸的气球,每一个动作都在给他注入气体。
所有人都在等着爆炸的那一瞬间。
时间的流逝已经不能用分钟来记录,徐荼在无所适从的时候,一直盯着手机的跳表。
从分钟调到了秒钟。
啪嗒啪嗒的每一下,都像是水滴滴落,在她心中泛起小小的涟漪。
她现在想,什么秘密什么钱权,只要爷爷能醒来,所有遗嘱上属于她的,她都可以不要了。
她想起在徐家过的第二个年,旁人还不能认可她,徐安华还在骂着她野种,以为她是徐存礼或是谁在外生得小女儿,寻了个由头带回家的。
爷爷敲着拐杖,把徐荼叫去了身边的位置,摸了最大的红包,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她“小五”。
她还想起中考出成绩的那天,其实在徐家人眼里,成绩是不算重要的,高中可以择校,大学可以出国,不论成绩好坏,总有路可以走。
但当她拿着成绩单兴奋的跑去找爷爷的时候,徐延国拍着她的手,几乎是笑出泪来,夸着她优秀。
她哪里优秀啊,徐家所有的孩子,从小就是拼尽全力的培养,接触着最顶级的资源,而她,是在末寨被父母弃之如敝履的陈荼,是三岁开始就要照顾自己,五岁就必须洗衣做饭的山野丫头。
可就是这样的她,爷爷当成宝似的捧着,由不得旁人对她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