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命人起早贪黑地加快修补坚固城墙,唯恐王都下了新的军令后为了抓捕自己甘愿牺牲毗城。
易高卓心里清楚,赵忱临此人性格偏执嗜血,那日他刚拿百姓做人质,紧跟着就是毫不犹豫的两箭,像是两个清脆的耳光在嗤笑他不自量力。
赵忱临此时只不过瞻前顾后于天子的意思,若是天子默许,哪还用自己拿百姓威胁,赵忱临那厮指不定都会屠城。
易高卓在等圣旨,赵忱临也在等。
他这几日日日雷打不动地命人去城前唇枪舌剑,再派一小队先锋打个照面影响修墙进度,一顿鸡飞狗跳后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这战事突然进行不下去了,他才有时间想起嵇令颐。
她那夜一定要跟着来,把他说的心肝肺都酸软发颤,结果自打出了雍州后一面也不曾来见过自己。
她把闻子嗣留给了他,自己则一头扎进后方伤员营帐,直接把他忘到了脚后跟。
赵忱临莫名有些别扭,他确实想让她留在山庄避难,可她坚定地表示要同舟共济让他心里软成一滩水;同样,她留在后方让他心安,可她真能不闻不问杳无音讯……也让他不爽。
他一人静坐良久,连衡盏都没喊,换了身衣裳去往部队后方。
行到一半,身后传来马蹄声,青麾一边叫着主公等等我,一边驾马上前。
他无比自豪:“属下就说,主公定是去找嵇姑娘——”
赵忱临骤然冷眼回眸望来,青麾差点咬到舌头,忙换了说辞:“是嵇兄……啊不是,主公是体恤部下才不忘在日理万机之时去瞧一眼。”
两人行至后方,威严肃杀的气氛渐渐消退,营帐里传来或隐忍或惨烈的叫声。人数太多,更有些伤势尚且不算严重的士兵躺在营帐外,身下只有简单的一层布做席。
主帅亲临,那是莫大的恩赐。
不一会儿,赵忱临来探望伤员的消息就传遍了几个营帐。
拒绝了列队行礼,赵忱临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慰问过去,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门口滚滚烧着热水,空气中除了血腥气还有浓郁的药味,与此相反的是,这顶帐篷是最安静的。
带队的军医解释:“这里是重伤的士兵,都是嵇公子在处理。”
先前有许多人见赵忱临每日将嵇令颐带进带出,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赵忱临自用的医官,只是战火纷飞人手紧俏,不得已才来帮忙。
军医真心实意地夸了句:“一般医者可受不了战时的惨状,可嵇公子当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自告奋勇要负责这顶帐篷,还真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好几个人回来。”
赵忱临在外伫立几息,撩帘而入。
一进营帐,里面的血腥气和腐肉味直冲脑门,饶是赵忱临在白骨里跌打滚爬,也被这冲鼻的气息哽了哽。
他揉了下太阳穴,一眼就看到嵇令颐面色凝重,一手按在一个赤着上身的兵卒的下|腹部,正在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另一只手翻得极快,串花叶般下针缝合。
她身边还放着熟悉的用于麻醉的白苑芋和消毒的盐水,还有其他一排的瓶瓶罐罐。
赵忱临没有打扰她,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几乎都是缺胳膊断腿的士兵,而嵇令颐则一个个像缝布娃娃似的努力还原回去。
有几个只用白布包着,已经看不到缺失的部分,也许是战时找不回来了。
有已经被缝好的“布娃娃”见到赵忱临,哑着嗓子激动地叫了一声“赵王”,营帐里稍起摩挲声,终于有了点人气。
赵忱临压手示意大家好好休息,他余光望向嵇令颐,她始终未曾施舍一个眼神过来,眼里似乎只有针线。
闻久了这里的味道,初始的晕眩才退下,赵忱临想起军医说嵇令颐在这里甚至没有呕吐恶心过,到点吃饭,睡觉就宿在营帐中,昏天黑地地忙。
赵忱临没有出帐篷,一直留在里面一一慰问受伤的兵卒。等到嵇令颐终于处理完了手上的病患,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洗净了手后站起身走向赵忱临。
与他想象中所有可能的开场白都不同,嵇令颐将早早准备好的几包血袋递给他,言简意赅:“货真价实的人血。”
赵忱临同她四目相对,接过后在手心捏了捏才道:“你留在后方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嵇令颐还要熬药,没什么精力与他扯皮,只随口说:“只是妄加揣测圣意罢了。”
她那爹是什么德行,她怎会不知?
赵忱临的目光从手上的血袋移开,久久地黏在她的背后,而后微微一笑。
猜的很准,不管是天子圣意,还是他。
第56章
谕令上一句“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听得青麾唉声叹气,若不是怕隔墙有耳,心里那句指责天子司马昭之心的话当即就痛骂出来了。
赵忱临早就料到这个结局, 传令史不仅重申了镇压叛军的紧迫性, 而且还多次拿“仁德”二字敲打他, 就怕给他留条生路。
更耐人寻味的是, 传令史一改之前低调务实的风格,这一回离开时却风光举旗, 传恩令、宣皇恩, 恨不得让路经各处的百姓都知道他们来过。
易高卓自然也知道了, 他紧张地等待着赵忱临的下一步动作来猜测天子的圣意,而当晚就等来了赵国谋士的谈判请求。
他不肯放人进城,只强硬地要求除非赵忱临亲自来谈,其他人等一概不见。
等了三个时辰,赵国同意了。
居然同意了?!
易高卓大喜过望, 顿时猜到了天子默许并退让了自己拿无辜百姓作饵的手段, 这才让赵忱临夜不能寐,做出这种深夜时分还急着要求见的行动。
许是揣测到了天子就是要让赵忱临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好让其镇压不住自己后被记上一笔的意思, 易高卓连日来的憋屈心情一扫而空, 得到赵国回应后从床上一跃而下,连屐都未穿好,大笑着让人去给赵王一点下马威。
毗城城墙上久违地亮起了火把, 被当作人质的那群百姓不减反增,还有一群斜插玉梳的歌妓在上面轻敲檀板, 唱彻黄金缕。
丝竹管弦之乐纵情整宿,像是挑衅般, 还有魏国士兵得了命令与歌妓们寻欢作乐,身上披着那从乐女身上扯下来的香粉纱衣,在火把旁调笑着扭来扭去。
赵国几番求见,都被置之不理,而城墙上的露天诗乐会倒是办得越发声色犬马,抚瑟、击磬、侑酒,还有一位善吹篪的秋娘被易高卓相中,夜里就抬成了侍妾。
赵国将士上下都怄着一股气,原本让主帅单枪匹马去毗城谈判就是耻辱,赵忱临力压各方意见愿意前去,可居然还被一个打跑了都城的叛军头子这样轻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而易高卓一朝小人得志,更是嚣张跋扈至极,抬侍妾这种一台小轿拉进小门的事居然还在城墙上挂了喜事红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夜夜做新郎。
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赵国当夜便有士兵冲出去大骂易高卓祖上十八代,拉都拉不住。
魏国不以为耻反倒恶行到底,一口气推了九个百姓下来,寓意恭祝魏王与美人长久恩爱,大喜之日见点红那是喜气洋洋。
彼时赵忱临正带了几个随从立于城门之下,眼睁睁看见无辜之人粉身碎骨惨死当场,身形一晃吐出一大口血后坠于马下。
事发太过突然,那群推人下城墙的魏国士兵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忽见赵王气急攻心被随从围了起来,而后飞也似的驾马回到了大部队。
这可是大消息,魏国士兵立即上报,那易高卓一听赵忱临口吐鲜血简直要笑开了花。
他连一身铠甲都脱了,红袍加身抚掌大笑道:“赵忱临那厮看着就病怏怏的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这天子还没降罚就被本王气倒了可如何是好?东边红帘西边白布……真是笑煞人也。”
他命人严加观察,不一会儿就听到属下汇报说赵国军队队形散乱,有一队精良人马连夜赶抄,似乎是要回赵。
这是伤得严重了?
易高卓连洞房花烛夜都顾不得了,穿着喜服就赶往城墙上亲自查看,果然见到远处一列人马快马加鞭,其中有一车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严防死守。
忽而从另一边突袭出来了一队骑兵,人马俱披重型盔甲,浩浩荡荡杀奔而来。
易高卓身边的谋士一惊,抚须大震:“这是丁突骑!”
易高卓自然也认了出来,这可是遵饶手中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几番进攻无往不利,他惊疑不定道:“赵忱临出事的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遵饶耳朵里?”
“赵国军队占据在边界处已有大半月,遵饶自然也受其威胁,恐怕比我等更担惊受怕。”谋士眯着眼远眺,“有探子隐藏在其中也不足为奇。”
那队丁突骑人数不多,却格外敏捷,拉弓直指被保护的那辆马车。
赵国被忽如其来的突袭打乱了阵脚,连连反击之时两箭射中马儿,前膝一跪将车厢拖入地面拉出一长条烟雾腾腾的痕迹。
里面的人被直接横甩了出来,从那身盔甲上可见的确是吐血坠下马的赵忱临本人。
他胸前的血迹还未完全擦干,空中陡然又是一箭直接钉入了他的胸膛,溅起一大片血雾。
那队骑兵见好就收,直接调转马头扬长而去,而赵国这队人马似乎也无心追赶,一群人惊呼着主公便蜂拥而上,将赵忱临架起进了车厢,身后紧跟着的医官神色惶然也随后进了车厢。
这次不敢再拖延,一队人熄灭灯火极速前进,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要是本王没记错的话,丁突骑的箭簇上可是有见血封喉的毒的。”易高卓红袍一振,喜不自禁。
“恭喜王上!”谋士退后一步,拱手士揖。
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齐声大喊:“王上今日双喜临门!”
易高卓哈哈大笑,他记起城中还有美人等着他回去挑盖头,当即命人赏了美酒往回走。
沿途皆是祝贺,本来不过是一位身份低贱的侍妾,被眼下这些溜须拍马的属下们口口声声说的好像是娶了哪门子世家贵女。
不过今夜的确是双喜临门,赵忱临回赵路上是在与阎王爷赛跑,哪像他今夜可以潇洒放纵战至天明。
易高卓洋洋得意地进了毗城知府府中,这处早就是他易高卓的临时住所了,与城墙上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不同,府中只敷衍地贴了几个喜字,其他并无妆点。
本也是抬个妾而已,那几个喜字还是为了免于事后花心思哄人做的样子,这城外兵临城下,易高卓哪有什么心思大操大办。
不过现在不是了,易高卓今夜心情格外舒畅,又听了一路的吉祥话,确实有心情和精力做点别的痛快事。
他想起那秋娘吹篪时的暗送秋波,只觉得一股热流窜到身下……她那几根纤纤细指保养得格外好,夜还长着,倒是可以让她先用柔荑好好侍奉一番。
易高卓一路直往新房院中走去,他的亲卫们听说了赵忱临的事,又见魏王面色红润,都大着胆子来讨赏赐。
易高卓开恩放人去饮几杯喜酒,将人打发了去。
终于在下人掌花灯将他送进新房时,易高卓才看到了安坐在喜床上的秋娘,半幅浅红纱幔垂下来,中间还滚着些红枣花生。
房中只有另一个年纪极小的女孩在一旁伺候,易高卓扫了两眼,只见这丫鬟面黄肌瘦,应是之前吃过苦头的。
“跟了本王,以后身边就不要带着这样的丫鬟,让外人以为我堂堂魏王府中连下人的饭都克扣。”易高卓大步上前,从那丫鬟端着的盘中取了喜秤,急不可耐地挑了盖头。
秋娘一身的“嫁衣”都是临时买的,腰身袖口都不合身,不过易高卓也不在意衣服,总归等下都是一堆烂布。
他在意的,是秋娘的美貌和那口溺死人的甜腻嗓音。
正如她此刻羞红了脸不敢对视,只黏黏糊糊地撒娇着:“奴家跟了王上,就连娘家人都不肯留一个给我,以后若是被欺负了,可找谁哭诉去?”
易高卓被她那副忸忸怩怩的劲勾得厉害,当即毛躁地动手去解扣,淫|笑道:“今夜就欺负了,哭也没用。”
秋娘娇嗔地推了一把:“合卺酒。”
啧,真是麻烦。
可他许久没有好好舒展一番,现在馋虫勾起,只能被美人牵着鼻子走。
易高卓扭头就从那丫鬟盘中再取了酒盏,两人如交颈鸳鸯般一饮而尽。
这酒水……还挺辛辣。
听说蜀地美酒多是烈酒啊。
易高卓狼吞后察觉自己胃里如有热浪般涌起,房内喜烛明亮,还点了浓郁到几乎是糜烂的香,掺合在一起后让人莫名热血沸腾。
“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啊?一并说了吧。”易高卓在好事前乐得哄人,一口一个夫人把人听红了脸搂,“今夜你最大。”
于是秋娘又掐着嗓子要他吃了子孙饺子,两人已经是拉拉扯扯分不开了,才喘着气说:“花灯,你出去吧。”
那丫鬟年纪虽小,但话少动作利落,说了句吉利话后连忙无声地退了出去。
易高卓随口笑了句“什么名字……府前的两个灯笼还不够你开心的?”
他扯了帐子胡乱一堆,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些吟哦声。
房外夜色清明,院中冷寂,不管是官道上还是府中巡逻值守的人都少了大半,皆是跟着魏王得来的福气。
三更了,这洞房里还有声,空气中飘出来一股香粉味道,亲卫们只以为是那歌妓秋娘腌出来的味道,也没太在意。
只不过不一会儿,这满院的守卫都有些昏昏欲睡。
昏睡过去之前,大家还在想,大概是蜀地美酒后劲足,好在王上花烛夜,明日不一定会早起……
少顷,屋内屋外都没了声,四下寂静。
第57章
易高卓一夜放纵后便沉沉入睡, 梦中却并不像花烛夜之时一般爽快,奇怪的连环梦一个接着一个将他魇住,几番努力尝试都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睁眼, 他习惯性望向帐底, 却发现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泥灰的墙壁。
他此刻脑子痛得厉害, 仿佛是牛饮后宿醉的后遗症, 什么反应都慢一拍,稍微扭过头才发现这处是个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牢。
“人……人, 来人!来人啊!大胆……”
易高卓费力颠沛而起, 身下“哗啦啦”一阵响动, 他腿上刺痛,低头一看居然绑着两根手腕粗细的锁链。
锁链绑在大腿的位置,对方还围着腿上那一圈平整均匀地剜掉了半个指节的肉,整个铁环有一半恰好深深地嵌了进去,严丝合缝, 稍微一动就是磨骨蚀心的痛。
他这下再顾不得, 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起来,可回音空响, 里面就连一只耗子的声音都没有。
易高卓越发害怕起来, 他强忍着双腿上剧烈的疼痛, 一步一停好不容易挪到铁栏旁已经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他头痛欲裂,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栏杆上往外嘶吼着叫人。
里面太暗了,只有最远处似乎点了一盏灯, 幽长的走道全是黑漆漆的,末路一点光仿佛鬼火盈盈跳动。
易高卓叫到嗓子破音沙哑也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未知的地牢和敌在暗我在明的惶恐让人越发心惊胆战,他两腿发软打颤, 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啦”一串响声后一屁股瘫软坐在地上,斜靠着铁栏大口喘息。
整个牢狱密不透风,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现在又是几时了……蜀地但凡是他占据的城镇中每一个牢狱他都走过,可也从未见过眼前的,难道是出了城?
他心惊肉跳地想了好久,毗城的兵力几乎都在城墙上与赵忱临对峙,应该没人能打进来。而蜀地西部的高驰旧党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可能有这本事一路穿了几座城池到毗城掳走自己……
所以莫非是自己身边有间隙,趁着昨夜放松警惕的时候把自己偷带出去了?
地下实在是太安静了,他都不知道这个地牢究竟挖得有多深,勉强借力起身后易高卓又忍着痛扶墙摸了一圈。
这一圈摸的他大汗淋漓,可越到后面心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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