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额头渗汗,他将一方帕子自然地递过去:“现在开心了?”
嵇令颐心乱如麻,这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想也没想她接过就胡乱擦了擦,她闻到帕子上极淡的香味,耳边他解释道:“是熟沉香,再加一味细辛就对了。”
她脑子里的还是一团乱麻,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赵忱临只能继续解释:“回赵的路上你不是在果盘边留了帕子么,上面的熏香没猜对,所以初时更浓留香更短。”
嵇令颐哦了一声,强行被转移了话题只能干巴巴道:“千人千好,我觉得这样更好闻。”
她本意是想辩解自己不是调不出那个味道,只是她不想依葫芦画瓢罢了,可赵忱临居然淡淡地应了一句:“那往后我就改成这个方子。”
她懵了一息,他握住她的手腕拖动帕子让她擦去鬓角边的薄汗,低声道:“若是不善驯马,驯服善马者让他为自己所用也是一样的。”
他这次没再由着她挣脱开他的手,反而微微收紧了手上的力,像是怕她一眨眼就飞走了:“你驯完马,何不顺便用点心思驯服我?”
嵇令颐耳边嗡嗡作响,直愣愣地与他对视良久。
半晌,她大概明白他在交换什么条件了,抿了抿唇道:“主公此番镇压叛军,可否能一同带上我?”
赵忱临凝望她良久,忽而粲然一笑,松了肩膀靠在椅背上,终于将目光施舍到场中拼搏厮杀的士兵身上。
他骄矜又霸道:“你自然要与我一起走。”
第5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驰身死的消息动摇了军心, 易高卓夺得毗城后蜀军突然没了之前奋勇杀敌殊死抵抗的劲,尽管军令一再重申“列队已毕,擅自回头者斩”, 可仍是短时间如溃堤泄洪般连丢几城。
易高卓占据了蜀地这易守难攻的好位置, 也心知事到如今即使收手也会被天子卸权贬黜, 起码赵、吴和那东魏在一旁虎视眈眈, 谁都想趁机咬一口下来。
他一不做二不休想把原魏国的兵力一举转移至蜀,却在路上频频被赵忱临的人马击溃俘虏, 气得跳脚。
而赵忱临此刻却在营帐里持笔面对着生无可恋的嵇令颐, 谨慎得好像在落笔最后那画龙点睛的一点。
嵇令颐一身书童小倌打扮, 她眉眼生的精致,哪怕把脸抹黑了还是透着一股女气。
赵忱临第一次见到她这幅粗糙的伪装时没忍住歪着头笑了半天,还兴致勃勃地取了炭笔,一定要给她“精进”技术。
嵇令颐被他卡着脸,左躲右闪闹了一会儿, 衡盏来报第七次剿灭也成功, 两人才骤然分开。
易高卓不仅没有将部队转移成功,还在半道上一次次折损, 气得在毗城城墙上派了能言善道者破口大骂。
衡盏老实到缺心眼, 汇报消息就汇报消息, 还精炼概括了易高卓丰富多彩的骂人语录。
赵忱临放下了炭笔听了一会儿,并不为所动。
他每成功截断剿杀叛军一次,就在魏、蜀边界处增加一些军力, 那连绵的营帐整齐排列,每一日都像捕食汇聚的蚁群般逐渐增强力量, 带来无言的威慑。
可赵忱临本人一直留在雍州,除了接到天子圣旨那日在毗城城门外冠冕堂皇地说了些大义凛然的话术外, 此后并未随军征战,只偶尔在交界处装腔作势,申时就回赵。
嵇令颐也就只能跟着他有一茬没一茬地两头跑,也不知道就这大半天的功夫,他为何也要坚持把她带上。
一开始她还被他留在营帐中,他倒是忙着摆沙盘见将士,她只能无所事事地在一旁把军情当故事听。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了,嵇令颐自告奋勇帮军医处理伤员去了,这才觉得自己这一天天的没算白来。
因为此前都是大大小小的剿杀,赵忱临用兵又实在诡谲,七次下来对方或死或俘,自己人倒没多大损失。
可就算这样,赵忱临仍然每日申时离开前都会来伤员营帐中探视士兵。
然后在一众眼含热泪发誓誓死相随的将士中,微笑着将嵇令颐领走夜回雍州。
可嵇令颐知道这样来返的日子终有尽头,他总有一日是要亲自上阵率兵的。
天子式微,先前几国鼎立制衡反倒是好现象,起码大家都保持着虚伪的平和。但现在已经有人被逼上梁山准备殊死一搏,天子当然是想让各方都元气大伤,这才特意让赵忱临出兵压制。
易高卓和遵饶毕竟在中原这块逐鹿宝地占据了这么久,实力不弱,若非先前赵忱临推波助澜让魏国分裂,现在就是一场注定两败俱伤的战事。
赵忱临办得好,赵国也要被脱下泥沼扒掉一层皮;办不好,大不了从此查无此人,天子可以再拉他人下水,大家一起倒退实力共沉沦。
百姓苦,不重要;战火纷飞,不重要;经济崩溃,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诸侯国王能一一折损,天子就能趁着“改朝换代”百废待兴之时重新布局,选择更为听话好拿捏的棋子。
果然,这第七次剿灭的消息刚传到王都,下一则军令紧随而来,命赵忱临即刻攻城,速战速决,挽百姓受制之苦。
这一日,赵忱临没有带上她。
他打算夜间动身,可一切就绪后还是忍不住去了她的院子里,想跟她再说几句。
“战事非儿戏,本王不可能在前线还能实时照看住你。”他一身战袍披挂,明光铠甲,“你留在寅溪山庄,任何消息都不必相信。“
嵇令颐从屏风后转出来,赵忱临一愣,只见她早已换好男子服饰,并将脸抹得漆黑。
“难不成先前的七次剿杀就是儿戏了?”嵇令颐打包好了行李,侧对着他说道,“我哪一次都是抱着信念和决心与主公出城,这次也一样。”
赵忱临被她理所应当的态度说的怔忪,莫名觉得她这样平静的样子就好似两人早已度过了长年累月的相处时光,以至于风浪已然不值一提。
他被自己发散开去的想象中的朝夕相处牵扯住思绪,就像一场焦糖蜂蜜的甜蜜美梦,不愿醒来也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却还要故作威严地维持住表情。
“你不明白,此番无论输赢,我均有一难。”他原先是严肃的口吻,此刻却温柔得像在哄人。
嵇令颐越发坚持:“既然主公有难,我更应该同舟共济,主公若是觉得自己是危险的中心,我大可留在后方处理伤员,也好过日日住在山庄里提心吊胆。”
她把行李往身后一背,大概是东西太多,坠得人也往后傻傻地一挺胸:“再说了,万一主公寒疾突发,我还可以……”
她顿了顿,脸色不太好看:“呸,不会复发的。”
她将这番话一口气说完,而后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不安的是他也许还是不想带上她,但其实也不是纯粹的担心他的安危。
她只是觉得,这是个表明忠心的好机会。
见赵忱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眼里仿佛有什么千斤重量扯着人的心口往下落,她再接再厉地从手腕上取下了一根编织红绳递给他。
“诸事皆成,百岁无忧,我求来的。”
赵忱临迟疑着接过她手心那根参杂着金线的素结红绳,讷讷地看了很久。
“你编的?”半晌,他才低声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了,她在蜀地的时候买的,去明空寺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做,才请了僧人唱经诵咒。
可她此刻坚定地点了点头,理不直气也壮:“这种东西,当然要亲手制成才诚心。”
赵忱临唇角弯了弯,松了活结往自己手上戴:“可我怎么觉得这个样式好眼熟,我记得你的药铺边上是不是有一家卖这种细金手工的店,里面也卖点这种小物什?”
他慢悠悠地把人家的宣语都复述了出来:“采金为丝,妙手编结,嵌玉綴翠,是为一绝。”
她大惊失色。
又强词夺理。
“我买的,然后解了又原样编回去了,怎么就不叫自己亲手做的了?”
赵忱临不再拆穿她的小伎俩,戴上后调整了一下松紧换了个问题:“你给叶汀舟送过么?”
突然提到毫无消息的叶汀舟,嵇令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滞涩,沉默地摇了下头。
谁料她这里情绪低落,赵忱临得到这个回答后却突然对这根红绳越看越满意,翻腕来回看了数次,眉眼间春意昭昭,显得意犹未尽。
他将红绳拨弄藏进袖口中,靠近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嵇令颐忍着那点痒意,抬起头执拗道:“我要跟你一起走,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而且蔺清昼也在往魏国赶,叶汀舟也尚且下落不明,藏在雍州置身事外只是掩耳盗铃,她当然要出去才有机会。
嵇令颐满脑子都是阴谋阳谋,可眼前的人今晚显然不想谈及正事,一门心思只想跟她歪了话题。
他似乎颇爱她耳垂那点温脂软玉,揉了又揉才打了个关子:“其实我今天也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不等她有反应,这回从容出了门,好一会才提着个盖了块红布的笼子进来了。
赵忱临本想跟她玩玩猜猜这其中是什么的游戏,可笼子里偏生不配合,嘤嘤地呜咽了两声,然后响亮地“汪”了一声。
赵忱临拧着眉,看起来有点懊恼,连红布都不让她掀了,自己一把扯了下来。
嵇令颐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小土狗旺财又回来了。
一样背毛金黄,腹部浅白且有两撮杂色,长而耷拉的大耳朵,深棕色的眼睛以及湿润的黑色鼻头。
笼子打开,这也是只没有戒心的笨小狗,摇着尾巴便冲出来在她脚边打转着闻来闻去。
嵇令颐蹲下身,紧张得手都不敢摸上去,只欢喜地仰着头问赵忱临:“怎么会这么像?”
赵忱临将笼子放在一边,见她这爱不释手的模样才勉强释然了刚才“不够惊喜”的不满,他笑着说:“我是问了荷香才模糊有个大概的判断,找了好久才买到一只像的,喜欢吗?”
“喜欢!”嵇令颐双手摊着,小狗乐呵呵地往她手心拱进来,还对她翻肚皮。
嵇令颐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着说,“喜欢,真的好喜欢。”
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她手里还捧着一团毛茸茸的小狗,有人也像她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
下一瞬温热的呼吸像是蝴蝶振翅带来的微弱气流,他吻在她睫毛上,一触即分,蜻蜓点水。
“有炭笔……”她喃喃道。
“没有。”赵忱临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睛,“只有星星掉在里面了。”
小狗把脑袋搁在她手臂上,短小的尾巴啪嗒啪嗒打在她手心。
有另一只小狗重新靠近她,一点一点吮掉了她睫毛上挂着的眼泪。
嵇令颐一动不动,她眼睛红红的:“你把我带走吧。”
“小狗不要了?”
“荷香留下来照顾,等四方之势稳定后,主公应为它取个名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够伸出两根手指去攥他的衣服,那小狗仿佛通人性,圆钝的牙齿跟着她一起咬住赵忱临的衣袍下摆。
她听见身前的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又叹了口气。
然后接过了她背后那沉甸甸的行李。
第55章
丑时三刻, 旌旗飘扬,六架云梯架上毗城城墙,贴地马蹄发出隆隆如潮水般的沉响, 震天的喊杀声回响在云霄和大地之间, 腥风阵阵。
易高卓在之前他自己攻城时将城墙毁损了大半, 后又一直在与遵饶勾心斗角, 好不容易独占毗城,那蜀军几次反扑更让他精疲力尽, 以至于迟迟没有修补城墙, 现在防得格外艰难。
他在毗城安置了大部分的兵力以做弥补, 于是这场攻城战便变得格外血腥残忍,几乎每一次敌我进退都是踩着尸体上去的。
赵忱临在最初的一波强攻后随即命云梯后撤,一波又一波的弓箭手有序攀登梯上塔楼,站得比那残损的城楼还要高,带火的箭簇如暴雨纷纷落下, 瞬间将城头点燃一条火龙。
易高卓身着普通兵卒的战服, 混在毗城亲自指挥。他见赵忱临多次移动云梯,每当凑近墙头像是要强闯, 等魏军援兵补上后又退开, 只让弓箭手对射。
赵国的云梯车移动速度比一般要快上许多, 按理来说士兵站在车上塔楼会重心不稳,可赵忱临似乎专门训练过这批弓箭手,各个都是移动靶的好手。
几轮交手, 赵忱临意不在攻城,可是城墙上的魏军已经死了三四批了。
眼看着天光大亮, 对方越杀越勇而己方疲态渐显,易高卓焦虑得眼睛里都是血丝, 咬牙命手下绑了一群毗城的百姓,推到城墙上列成一排。
老弱病残、妇孺孩童,高高低低歪歪扭扭地被推到城墙上的最前沿,在一群冰冷反光的银色铠甲中显得尤其突兀。
易高卓站在一个怀胎六月的妇人身后,扯着嗓子大吼:“圣上曾赞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到要见识见识这究竟是一纸空言还是肺腑之感。”
他说这话时手还在抖,距离城墙太近了,上面泼洒着铺天盖地的血色,鼻腔刺激,每一脚踩过去都像从沼泽中淌过去。
他看不到赵忱临在哪儿,可是鼓声节奏一变,赵国军队齐刷刷停下了进攻。
易高卓心里一松,呼出一口粗气后又提气大喊:“退避三舍,否则每过一刻钟我便杀一人,这高将军留下的城中百姓可不少,纵然是屠城——”
他话音未落,只听“咻”的一声尖鸣,眨眼便破空射至面前。身旁兵卒大喊一声“小心”,整个人扑上来将易高卓撞倒在地。
易高卓眼前一花,下一瞬就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身前被隔夜的血污弄脏。
他大口喘着气转过头,只见推开他的兵卒虽身着锁子甲,可那一箭完全贯穿了他的胸膛,大半只箭甚至露在背后,可见速度之快、力道之重。
身边那孕妇惊叫连连,没了人在身后挟持,已然软了腿脚瘫坐在地上。
易高卓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他狼狈地坐起来手脚并用往后退,终于看到塔楼最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那人接过身后弓箭兵递上的第二支箭,掂了掂分量又摇头,很快换了一支沉甸甸的铁箭。
搭箭,扣弦,拉弓,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人几乎没怎么瞄准,就听见尖锐的啸响,第二发箭从高处俯冲疾驰,直指易高卓而来。
易高卓怪叫一句“赵忱临!”连滚带爬地往后爬,堪堪才避过一劫。
他又惊又怒,嘶吼着让手下立刻推了个老翁下去,那年逾古稀的老人“啊啊”嘶哑叫着,从城墙上摔下成了一滩烂泥。
短暂的寂静后,城上的人质顿时哭声抢天。
易高卓已经被人搀扶着下了城墙,大吼道:“不是本王残忍,尔等死了做成恶鬼也记得去找赵忱临,是他不放过你们!”
那平民哭嚎着纷纷跪下,往石墙上磕着头,头破血流地求饶:“赵王饶命!”
赵忱临将手上弓箭还给身后,负手漠然注视了一会儿才下了塔楼。
衡盏跟在他身旁,听自己的主公语气平静得像是碾死一只蚂蚁般说着:“圣上也谕令过,大爱则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
这是想不顾百姓接着一鼓作气了?
衡盏连忙劝诫:“可若是如此行事,主公必将收到弹劾。”
见赵忱临脸上还是那般无动于衷的表情,衡盏知道他大约是杀心渐起,毕竟主公从不吃威胁那一套。
他只能再劝:“即使主公不在意,可这风口浪尖上不顾百姓安危执意行事只会让蜀地越发排斥赵国,走投无路之时难保不与易高卓沆瀣一气。”
“沆瀣一气?”赵忱临咀嚼了一遍,忽而挑眉笑了,“传令全军,退徙三舍。”
此后六七日,赵忱临又先后试探了多次,可忌惮于无辜百姓,终究是无功而返。
而易高卓,从一开始屁滚尿流地想要撤兵将毗城让出来,退到其他几座已经占据的城里,到了后面见赵忱临数次败落后逐渐安心,认为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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