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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案(非屿)


大爷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了,那小子孤僻得很,几乎都不和人说话的。”
邹舒阳点头,站起身,“那多谢你的线索,我们会追查下去的。”
说完,又躲地雷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不惊动地上的瓶瓶罐罐的前提下出了门,走到门口,又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大爷的手从胸口上拿下来,邹舒阳蹙了蹙眉,“那您之后再有什么补充的,可以来重案中队找我,我姓邹,或者打我电话。”
从口袋里拿出笔,又从地上捞起一个烟盒,写上了自己的电话,“我的电话就在这里。”
“诶,好好好。”大爷踢踢踏踏地把邹舒阳送走,关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靠在大门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快速倒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还好大爷我机灵。”
话音刚落,屋内便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男人带着棒球帽和口罩,看不出模样。
在男人出现的一刹那,大爷便吞咽了口口水,双手在裤缝上蹭了蹭,“我,我办好了,钱……”
男人嗤笑了声,“你让他起疑了。”
“我……”
大爷话还没说出来,便又听男人接着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做出什么来,钱我放到你床底下了,你去拿吧。”
大爷再顾不得男人,直直冲到房间中,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眼熟的旅行包,打开拉链,看着包里红艳艳的钞票,上扬的嘴角怎么也下不去。
忽然,大爷捂着胸口,满脸的痛苦。
“药……药……”
这时男人从屋外走进来手里把玩着大爷刚刚吃的那一板药,“你想要这个?抱歉啊,我不能给你,毕竟当年的事,你也有份。”
说完,在大爷绝望的目光中,弯腰将旅行包的拉链拉好,拎在手上,低头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大爷,“所以现在你死了,也是应该的。”

◎2022年5月28日◎
邹舒阳从大爷家离开就上了楼,昨天太过匆忙,只顾着去找那个黑影,以至于邹舒阳并未来得及观察楼道里的情形。
今日一看……
楼道里乱糟糟地堆着杂物,每层楼梯的平台上都放着用不着的锅碗瓢盆、旧柜破缸,由于前两天刚下了雨,楼道里还有干透了的泥脚印。
邹舒阳捡着干净的地方往上走,嘴里还不住地叹息,“怪不得昨天看到痕检科的小赵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就这环境,搁谁谁不哭啊?”
爬到六楼和七楼中间的平台,邹舒阳模仿刚刚那大爷的说法,抻着脑袋往上看,试了半晌,脖子都快抻长一截,也没能像大爷说的那样,既不被楼上看到,又能看到楼上的情形。
“果然是在说谎。”
说完这话,邹舒阳便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戴上手套打开程浩家的房门,穿上鞋套后又矮身钻过警戒线,这才算是进了程浩家。
闲庭信步地在程浩家里转了一圈,邹舒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家果然干净整洁。
整洁到几乎没有生活痕迹。
客厅茶几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空荡荡的瓜果盘,沙发罩上了纯白色的布艺沙发套,电视、空调断电,冰箱空得几乎可以在里面跑圈,厨房里的厨具摆放整齐,卧室的衣柜里一件换洗衣物都没有,床上的被子铺得十分影视剧,邹舒阳站在程浩家里,几乎要以为这根本就不是程浩家,而只是一个样板房罢了。
邹舒阳转了一圈,打电话给了小唐,“你昨天说程浩全款买了一套房子?”
小唐这会儿还在银行,说话间隙还有叫号的声音,“对,是在云上小区,怎么了邹队?那个房子有什么问题?”
云上小区的房价大概一万五一平,是江州这个小城市房价均价的三倍有余。
“现在谁在队里?我需要两个人去程浩在云上小区的那个房子看看。”
小唐想了想,低声道:“这还真得去问何队了,他那边的那个案子现在凶手抓到了,应该用不上那么多人了。”
“嗯。”
邹舒阳挂断电话,直接打给了何队,他这边只提了想让人去程浩云上小区的房子看看,连原因都还没说,何队就已经欣然同意,并且不仅钦点了自己的心腹爱将去,甚至还打算自己亲自出马。
“不是……何队,这么点小事,用不上你出马吧?”邹舒阳颇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昨天他们俩是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讨论了一下案情,但本质上,他们俩甚至连友好相处都算不上。
何队那边静了下,过了会儿才听他道:“沈听澜的案子……邹舒阳,我信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电话被挂断了。
邹舒阳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低着头,闷闷地笑出了声。
这个何玉山啊……
不过不得不说,有了何队的信任,邹舒阳也确实更有动力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几乎快要将程浩的房子翻个底朝天了。
程浩跳楼的阳台更是被他三番五次地光顾。
然而不幸的是,现场委实过于干净,邹舒阳一星半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最终邹舒阳只得悻悻离开,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在鞋柜上几乎看不到的水渍。
“这是……”
邹舒阳跟着法医科的同事到法医实验室的时候,崔法医才刚做完尸检报告。
察觉到有人接近,崔法医便顶着两个黑眼圈看向邹舒阳,“邹队,你这消息可真灵通,我才刚出结果,你就来了。”
邹舒阳一边说着“巧合”,一边问道:“昨天两个死者的尸检都出了?”
崔法医扶着桌子站起来,脚底打了个晃,“抱歉啊,昨晚熬了个通宵,现在有点晕。”
挥手打开了邹舒阳要来扶住她的手,崔法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死者的身份你们应该已经调查出来了我就不多说了,昨天你们送来的两名死者,他们身上都有多处擦伤挫伤,伴随严重的内出血,内脏撕裂,致死原因都是由于颅骨骨折导致的颅内出血。”
崔法医从打印机里抽出尸检报告放到邹舒阳的手上,“这很符合高空坠亡的特点,除此之外,死者没有抵抗伤和挣扎伤,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并没有被绑缚住,可以推断是意外坠亡或者自杀。”
注意到崔法医明显迟疑的表情,邹舒阳挑眉,“有异样?”
崔法医低低地“嗯”了声,从杂乱的办公桌上找出一叠照片,“这是两个死者的照片。”
邹舒阳看看照片中惨白僵硬的人,又抬头看向崔法医,眼睛眨了眨,“这……”
崔法医瞥了邹舒阳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仔细看看,别什么都等着吃现成的。”
撇撇嘴,邹舒阳还真的听从了崔法医的话,仔细去观察照片中的两个死者,忽然,他双眼定住,瞳孔微微扩大。
指着两张照片上死者脖颈位置的小红点,“这是……针孔?”
崔法医认真地给邹舒阳鼓掌,“你果然发现了。”
话音刚落下,立刻便如同川剧变脸一样,正色道:“这两个针孔都很新鲜,是生前伤,但奇怪的是,我们却并没有在死者体内检测到任何药剂残留,无论是麻醉还是肌肉松弛,都没有。”
“那这针孔……”
崔法医比量道:“根据针孔插入角度和深度可以判断,昨天上午的那个死者,行凶者是站在死者面前,这样将针头插在死者的脖颈处。”
比量完,崔法医又转过身,“下午的死者,行凶者站在死者的背后,单臂扼住死者的咽喉,通过左手将针头插进死者的脖颈。”
“这是一个老手。”崔法医收回邹舒阳手上的照片,“行凶者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上肢力量很强,从事的应该是与医疗相关的行业。”
“这样吗?”邹舒阳摸着下巴,目光放空,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崔法医还要继续说什么,便听内线电话响了,接通后,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怎么了?”
“你刚刚从程浩死亡现场带回来的样本化验结果出来了。”崔法医拧着眉,“它是一种从孢子中提取出来的新型麻醉剂PHR769,人体吸收快,效力强,进入人体后十分钟内就会被完全吸收,副作用几乎没有,目前正处在临床试验阶段。”
崔法医叹了口气,“问题也出在这里。”
见邹舒阳满脑袋问号,崔法医又窸窸窣窣从办公桌里掏出一本两年前的期刊杂志,“你看,这就是PHR769。”
猝不及防,邹舒阳看了一脸的化学分子式,颇感敬畏地将杂志推回去,“这个P什么的真有这么厉害?”
“是PHR769。”崔法医纠正,她倒也没真指望能让邹舒阳看懂期刊上的内容,只是做法医做习惯了,什么事都讲究个证据,“这篇文章上写明了PHR769的发现,以及无意之中制作出来的过程,所以但凡是业内人士,无论是法医还是医生,只要有原料,几乎都能把PHR769提取出来。”
邹舒阳挠了挠后脑勺,“那这一下子范围就大了。”
崔法医同情地点头,“而且也不能说明,制作这种药的人,一定就是行凶者。”
“买卖关系?”
崔法医竖了个大拇指,“就是这样。”
从法医科回到重案中队的大办公室,邹舒阳浑噩地靠在椅背上,原本以为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坠亡案,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多的猫腻。
“邹队,你回来了?”小唐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我查过程浩和沈骏的银行流水了,除了沈骏前天下午有一笔一百万的存入外,近十年来,他们名下都没有任何财产变更,还有他们父母名下,这些年也没有大额的财产变更情况。”
邹舒阳捏了捏眉头,“那另外三个人呢?”
小唐心知肚明邹舒阳说的另外三个人指的是当年和沈骏他们一同杀害沈听澜的另外三个人,“那三个人在销户前也没有大额存款的存入。”
说着,小唐也跟着露出疑惑,“要不是沈骏真的存了一百万,我都怀疑那个蒋弘业的证词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邹舒阳抽出一支笔用笔尾在桌面上打圈,“真应该是真的,当年沈听澜的被杀案,根本就是一起雇凶杀人案。”
拔开笔帽,邹舒阳拿出一张白纸,在纸中央写上了“沈听澜”三个字,又在沈听澜上面打了个叉,“根据这个前提,可以推测,由于沈听澜的死,沈骏等人的未来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生活不如意的他们开始向当初雇佣他们杀死沈听澜的人勒索,雇佣者不满他们的勒索,于是将他们全部杀死,这是其一。”
在纸上又画了一条线,“第二种可能,是沈听澜的亲朋好友在知道杀死沈听澜的人还活着的时候,心有不甘,于是一个个把他们都给杀死了。”
看着那张纸,小唐立马插嘴,“蒋弘业!”
邹舒阳手头顿了顿,从善如流地改口,“第三种可能,蒋弘业看沈骏他们过得都比他好,心里不平衡,嫉妒心的驱使下,所以他杀死了这些人。”
小唐眼睛都快绕成蚊香了,“不是,邹队,这不就是一个跳楼案吗?怎么牵扯出来这么一大堆?”
邹舒阳定定地看着那张纸,“我反而觉得,事情的真相,远不止这些。就像海面上的冰山,我们只看到了其中一小部分。”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道:“邹队,昨天那个女人找到了。”

女人坐在询问室中,态度坦然,身形单薄。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挽起来,眼角充满岁月的痕迹,由于常年严肃,嘴角的法令纹看着很深。
她仍旧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土蓝色的短袖上衣,烟灰色的阔腿长裤,旁边还有一袋新鲜的瓜果蔬菜。
“咔哒”。
循着声音的方向,女人抬起头,眼镜下的眼睛显得浑浊又沧桑。
邹舒阳坐在女人对面,“姓名。”
女人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刻板的声音才从她的嘴里发出来,“林曦。”
邹舒阳问:“出生日期。”
林曦平静回答,“1962年6月21日。”
邹舒阳看了眼已经准备就绪的小唐,正式进入正题,“知道我们今天叫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曦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是因为昨天的跳楼案吧?”
邹舒阳蹙了蹙眉,“昨天上午八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林曦立刻回答,“我在菜市场买菜,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超市小票给你们。”
邹舒阳又问:“买完菜呢?去了哪里?直接回家了?”
林曦摇头,一板一眼地回答:“本来应该直接回家的,但是昨天早晨我收到一条短信,让我早晨八点四十去西一路的烂尾楼。”
“让你去你就去?都不怀疑一下吗?”
换了个姿势,林曦双手摊开,“怀疑什么?我一个孤家寡人,还能被骗什么?”
邹舒阳顿了顿问道:“是什么人给你发的短信?”
林曦摇头,“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林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到短信界面后递给了邹舒阳,“自从我先生死后,这个号码就给我发短信了。”
邹舒阳让小唐记录号码的动作顿住。
先生,死后?
结合林曦的名字,邹舒阳猛地想起昨天翻阅沈听澜卷宗时候一闪而过的信息,“你的先生是……”
“沈听澜,他活着的时候是江州四中的老师。”
果然如此。
小唐打字的手顿了下,然后才无措地看向邹舒阳,一时间满脑子竟只剩下“这世界可真小”在循环播放。
“那你知不知道……”
林曦第一次打断了邹舒阳的话,“我知道,每一次这个人给我发短信,我去的时候,都会看到一个杀死我先生的凶手死在我面前,到昨天为止,最后一个也死了。”
“最后一个?”小唐立刻想到蒋弘业,刚要说什么便被邹舒阳拍了下大腿,立刻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去。
撑着笑,邹舒阳问道:“你难道没好奇过是什么人给你发的信息吗?”
林曦想了会儿,“最开始好奇过,我当时还沉浸在失去先生的悲伤中,我在看到第一个凶手被放出来,虽然学业毁了,但是家里有钱,有车有房,生活依旧过得风生水起,我就在想,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先生死了,可这些凶手却能风光自在,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拿这件事当成吹嘘的资本,到处传播,后来我就接到了这个短信,我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去了,然后我就看到前一天还左拥右抱的人,在我面前‘嘭’得一声,变成一滩烂肉。”
“我当时就笑了啊。”随着话,林曦神经质地笑了出来,额角的青筋凸起,一跳一跳的,“然后我就知道,这是有人要为我先生报仇啊,既然这样,那我就好好活着,我要亲眼看到那些人,都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下场。”
邹舒阳靠在椅背上,看一眼正在笑着的林曦,又低头看手中林曦的手机。
上面断断续续由同一个号码在六年间发来了五条短信,都是让林曦在某时到某地,有好戏给她看。
“调一下那三个人的户籍,看看他们的死亡日期能不能和这个时间对上。”邹舒阳吩咐。
所幸询问室的网速不错,三个人的户籍很快就被调出来,上面所显示的死亡日期与林曦手机上每一条短信的日期都极其吻合。
之前邹舒阳在楼上推测的三种可能,眼下只剩下一种了。
是有人在故意给沈听澜报仇,发短信通知林曦,只是因为想要让林曦亲眼看到杀害她丈夫的凶手的死状。
邹舒阳和小唐循着楼梯往上走,小唐鼓着脸,“这凶手也是够可以的了,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死者死在林曦面前,好歹林曦也是个女性啊。”
睨了小唐一眼,“有的时候,亲眼看着凶手死在自己面前,才是更痛快的,不是吗?”
小唐立刻反应过来,“邹队,你是在怀疑林曦?她在为丈夫报仇?”
邹舒阳摇头,“时间上来不及,根据她去的那家生鲜超市的票据以及生鲜超市距离案发现场的距离,她只来得及往返,根本就来不及动手杀人。”
“所以她没撒谎?”
邹舒阳不置可否,推开办公室大门,迎面就撞上显然怒气蓬勃的何队。
小唐见势不妙,赶紧借口电脑没电了,脚底抹油就溜了,只留邹舒阳一个人面对盛怒下的何队。
“你让我去调查程浩的房子就是为了要支开我?”何队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早就查到林老师了?”
邹舒阳转身关上门,想了想又上了锁,拉了下何队,没拉动,也不强求,自己坐到一旁,打开杯子晕了口水,“真不是,就是巧合,昨天我回来不就说了吗?我说我在现场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女人,这今天下边人才说找到那个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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