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澜:“……”
姜拂衣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万象巫处境艰难,我顶着圣女的身份,会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份,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燕澜却满不在乎地道:“我从不畏惧他们,你也没有必要特别注意什么。父亲既让我一路护送你,你这一路的作为,自然全部由我来兜着。”
姜拂衣咬糕点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他。
“我只是提醒你,入世之后,莫要与我走散了。”燕澜拿出地图,铺平在两人面前。
地图上被朱砂勾出一连串的红圈,是一座座的城池,“这是柳藏酒规划好的路线,若我们走散,不要原地寻找,直接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我知道了。”
姜拂衣边吃边背。
等柳藏酒也吃饱喝足回来,他们再次出发。
离开六爻山之后,下方的村落逐渐增多。
抵达第一个主城时,他们便不能再肆无忌惮的飞行了。
云巅国规矩森严且繁琐,人群聚集的地方,说是地仙也要落地,改为乘坐各种兽车。
对于燕澜而言,直到落地这一刻,才算是他第一次入世。
入乡随俗,燕澜脱下那身诡异的巫族长袍,改了装扮。
以至于姜拂衣坐在客栈一楼大堂里吃早饭时,听到旁边女子窃窃私语,好奇抬头,瞧见一位仪态端正的世家贵公子走下楼梯,第一眼险些没能认出来。
再者,他们这一路,途径的几乎都是主城。
按照柳藏酒的说法,大隐隐于市,越偏僻的地方,越是容易遇到是非。
但麻烦也不是完全能够避开的,总有超出计划外的事情发生。
这日他们便被挡住了云洲城外面。
不只他们,从早上开始,城门便被封锁。晌午日头火辣,门外聚集着百十个人,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先回去吧,或者去附近镇上等着,听说城里住了一些贵客,是从神都来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让咱们进城的。”
“神都来的怎么了,就能这样霸道?”
“和城主没关系,是郡守下的令,表示对他们的重视,而且人家是来捉妖的,也是为了咱们小老百姓的平安嘛。”
“那东西……确定是妖了?”
“咱们哪里会知道,但吴家村周围确实已经被封锁起来了,里面全是浓烟,外面贴满了黄符,几步一个守卫。”
姜拂衣听了半天,大概知道西北面有个吴家村,村民凿井的时候,挖出来一个封了口的坛子。
揭开封口之后,坛子释放出滚滚浓烟,导致不少村民陷入疯狂。
但那浓烟并不曾向外扩散太远便止住了。
柳藏酒猜测:“坛口是一层封印,村子外围应该还有一层封印。”
姜拂衣点点头,看向燕澜,这方面他才是行家。
燕澜显然缺乏兴趣:“神都既然派了人来,不必我们操心,去别处。”
柳藏酒身为妖,更不可能对抓妖感兴趣,立马拿出地图:“那咱们绕行吧,赶夜路去下一城。”
燕澜不同意:“附近找个村落,破庙也行,歇一晚再走。”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姜拂衣这两天总感觉他有些魂不守舍,不免想起他体内的寄魂。
但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寄魂应该已经寄生稳妥了吧?
难不成是每晚定时回溯那些怨力碎片,耗费太多精力所致?
姜拂衣正想说不急,燕澜往人群外撤:“我没事。”
姜拂衣越看他越怪,步伐有些急促,人群里像是有什么吃人的猛兽似的。
饶是柳藏酒如此粗心之人,也能看出一些问题:“你大哥是怎么了?”
姜拂衣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懂:“走吧。”
跟着燕澜一起往后撤。
忽地,前方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鹿鸣。
姜拂衣眺望前方,只见官道上迎面缓缓驶来一辆华美的鹿车。
十几头灵鹿开路,看上去颇为气派。
城门外拥挤的百姓们,望见那些灵鹿,纷纷避至两侧。
柳藏酒也赶紧拉着姜拂衣往边上走:“灵鹿是闻人世家的标志。”
姜拂衣“哦”了一声,闻人世家,云巅国排名第一的儒修世家。
他们掌管着弱水学宫,还负责编纂整个云巅国的修行排行,以及资源的发放,没有修行者会想要得罪他们。
但燕澜步伐不停,丝毫没有靠边的意思。
姜拂衣见状,立刻拉着柳藏酒追上去。
鹿车与燕澜擦肩而过时,车上坐着的男人手持一柄折扇,撩开些帘子,向窗外望去。
燕澜步伐稳健,目不斜视,只是唇角微微提起一抹冷笑。
匆忙一瞥,姜拂衣瞧见那男人面如冠玉,眉目间有几分轻佻。
同时,他另一侧还坐着一人。
隔着车帘罅隙,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姜拂衣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快步而过。
“看来那坛子里的东西来头不小。”柳藏酒压低声音道,“连闻人世家都派人来了。”
姜拂衣疑惑:“闻人氏不是儒修么,怎么跑来捉妖了?”
柳藏酒猜测道:“估计是过来做评判的,我正纳闷,边陲出了祸乱,哪里用得着神都派人来,来了之后不先去吴家村,而是在城里住着,原来是在等人呢。”
姜拂衣试图理解:“你的意思是,那坛子成了神都学子们的一次试炼,一场考核?”
柳藏酒摸下巴:“应该是吧,会参加这种考核的,一般都是各大世家的新苗子,从未参与过排名。是骡子是马,先看这一回。”
姜拂衣扭头又看一眼鹿车。
柳藏酒挑了挑眉毛:“听说闻人世家的男人,各个都是美男子,刚才那个,也不知道是哪一位。”
“不是,我感觉有人在打量我。”姜拂衣连忙撇清。
她最不喜欢文绉绉的儒修,长得多好看都没用。
鹿车里。
闻人枫好奇地询问身侧:“我们闻人氏和巫族素有仇怨,我才多看那巫族人一眼,漆公子看什么?你认识他?”
“我看的不是他。”
夜晚,姜拂衣三人宿在附近一个村子旁的破庙里。
临睡前,姜拂衣又问燕澜一次:“你真没事?”
燕澜像是被她问的有些不耐烦,抬起眼皮儿,给她一个“请让我安静一会儿”的眼神。
姜拂衣却不得不烦着他:“要真是因为回溯那些怨力碎片造成的,停下来吧,总有一天我会自己想起来的。或者再遇到害我之人,对方见我没死,可能还会痛下杀手,守株待兔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不碍事。”燕澜知道她是出于关心,尽量维持住自己的耐性,“我皆因瞧见了闻人氏,心情不佳。”
“闻人世家?”姜拂衣不知何故,但既然是族里的恩怨,她便不再多问了。
一个时辰后。
燕澜等两人睡下,走出破庙,直接绕去庙后。
脚步忽地踉跄,身体前倾,吐了口血。
一缕烟魂从他袖中飞出,凝结成一个瘦猴子的样子,在地上直打滚:“我饿啊,我好饿啊!”
燕澜幽深的双眸逐渐泛起杀意:“今日在城外,你竟想吸食身旁百姓的魂魄?”
瘦猴子打完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声似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可是主人,你的魂魄我吃不了,这样下去我要死了,你们巫族养了我几千年,我就要死在你手上了啊。”
燕澜紧紧抿着唇,不知为何,寄魂一直不能与他完全融合,也不能以他的魂魄之力为食。
寄魂说他的神魂坚不可摧,如同一块儿烙铁,咬一口险些磕掉牙。
近来它逐渐躁动,整日里想要吸食别人的神魂。
燕澜压制它,已是压制的越来越辛苦。
瘦猴子委屈巴巴地道:“主人,再不吃一口,我是真的要饿死了。”
不必它说,燕澜早看出来了,它从猪崽子一般圆滚滚胖嘟嘟,逐渐变成现在的枯瘦如柴,濒临消散。
但放任它去吸食旁人的魂魄,虽不致死,顶多病上一场,在燕澜这里,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瘦猴子和燕澜拗了许多天,确定自己真的拗不过他,妥协认输:“其实不只是人类,我也稍微可以吃点妖兽的魂魄。”
燕澜敛目嘲讽:“我一早问你时,为何不说?现在说太晚了。”
神都来了一众修行者,附近的妖兽早已闻风而逃。
瘦猴子哭丧着脸:“那去附近找找小动物的魂魄,先给我垫吧垫吧。”
燕澜无动于衷。
瘦猴子抓住他的衣摆使劲儿摇晃:“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啊。”
“这便是不听话的下场。”燕澜终于将它收回袖中,寒声警告,“听仔细了,无论我巫族先祖从前待你如何,在我手中,你若敢有所忤逆,我便敢毁了你,哪怕是与你同归于尽。”
燕澜出发之前准备的糕点已经吃完了,早上睡醒之后,姜拂衣去旁边村子里买些吃食。
听到一个奇怪的消息。
回来破庙,姜拂衣眯起眼睛看向柳藏酒:“是不是你干的?”
柳藏酒才刚睡醒,爪子揉揉眼睛,忽地变回人形:“什么?”
姜拂衣抱起手臂:“大半夜不睡觉,去把村子里的鸡圈全给掀了,咬死了几十只鸡。”
正打坐的燕澜手指颤了下,不自觉的微微垂首。
幸好带了一只狐狸。
柳藏酒诧异:“没有啊,我昨晚上没有离开过庙里。”
姜拂衣的眼睛里写满了不信:“现在村民们正在热闹的讨论,究竟是哪里来的活菩萨,咬死几十只鸡罢了,竟然留下那么多金子。”
柳藏酒一听这话,立马也抱起手臂,仰首挺胸的和姜拂衣面对面争辩:“给钱?狐狸吃鸡,天经地义,我怎么可能给钱?”
咦,姜拂衣寻思着有点道理。
那这事儿可真是有点蹊跷了,谁会大半夜跑去掀鸡圈,还这样讲究?
她倏地转头看向燕澜。
燕澜故作镇定,神色淡然,假装对两人的交谈毫无兴趣。
没关系,他原本便是这般冷漠的性子。
姜拂衣:“……”
破案了。
怪不得整天遮遮掩掩的戴面具,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仅仅因为心虚就会脸红。
担心柳藏酒也跟着看,直接戳破,惹燕澜难堪。
“行了,我相信不是你干的。”姜拂衣喊上柳藏酒出门,“走。”
“干嘛去?”柳藏酒一大早被冤枉,心情不爽,依然抱着手臂。
姜拂衣边走边说:“因为那人留下太多金子,村民们拿着心里不踏实,将那些鸡都给厚葬在后山了,刚死不久,你不想去挖几只出来吃啊?”
柳藏酒赶紧快步追上去:“还有这种好事儿?”
姜拂衣挑眉:“都说是遇上活菩萨了,当然见者有份。”
柳藏酒步子大,已经超过了她:“走走走。”
好险……
燕澜见他们没再纠缠此事,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
又忍不住疑惑。
活菩萨?
燕澜不是很清楚外面的物价,那么多只鸡,加上补偿,一百两金子很多?
在云巅国,金子只是低等级的流通货币。
高等级的货币,是一种蕴含五行之力的晶石,分成一星到五星,五种成色。
金子是离开万象巫之前,愁姑帮他准备的。
在此之前,燕澜的储物戒子里,从来就没装过五星以下的晶石。
见都很少见。
燕澜不会觉得吃亏,只是此事给了他一个提醒。
稍后有必要了解一下外面的物价,以免日后再在这种小事儿上闹笑话,丢了他万象巫少君的脸面。
姜拂衣和柳藏酒一起出门,沿着河道往后山走。
柳藏酒步伐匆匆,姜拂衣却在想燕澜为何要半夜杀鸡,和他这几日身体不适有关系?
她带柳藏酒出来挖鸡,一是避免燕澜被他戳穿。
二是想瞧瞧这些鸡的死因。
不是她好奇心重非得窥探燕澜的隐私,一路同行,总要留意下他的身体状况。
这第三嘛,天价买来的鸡,不吃几只,实在是太亏了。
正思忖着,迎面突然袭来一道寒光。
柳藏酒为了寻找柳寒妆,常年游走于各种危险地带,对于危险的反应,简直快到令人心疼,立马回撤到姜拂衣身边:“小心!”
柳藏酒甩出一条赤红长鞭,一鞭抽散了那道寒光,“是谁在那里暗箭伤人?”
“若真想伤人,你区区一只小狐妖,岂能抵挡的住?”淡淡笑声响起,几个人走入他们视野里来。
姜拂衣认得出为首之人,昨天在城门外见过,是闻人世家派来做评判的儒修。
“弱水学宫,闻人枫。”闻人枫折起扇子,彬彬有礼的自报家门。
瞧见柳藏酒微微惊讶的表情,姜拂衣知道此人在弱水学宫地位不低,在神都估计也挺出名的。
闻人枫又夸赞道:“不过你二人也算有本事,一个邪修,一只狐妖,我昨日与你们擦肩而过,竟没分辨出来,还需要我身旁的友人提醒。”
姜拂衣回忆起昨日马车里的另一人。
看来她的感觉没错,确实有人打量她。
是个狠角色。
为了避免麻烦,她和柳藏酒都佩戴了能遮掩气息的灵符,寻常修行者是窥不出来的。
姜拂衣绕来前面:“那你为何不当场抓住我们?”
闻人枫笑的高深莫测:“你猜。”
姜拂衣蹙起眉:“昨天你只带了十几只鹿,没带帮手,你那友人也不愿意帮你,你怕打不过我们?”
闻人枫脸上的笑容僵住。
姜拂衣“啊”了一声:“还真是啊。”
其实她心里门清,此人昨天掀帘子打量燕澜,应是从哪里分辨出燕澜是巫族人,却不知燕澜在族中的身份。
与他同行的友人告知姜拂衣是邪修之后,他立马猜了出来。
整个云巅国,没有谁比闻人世家的消息更灵通。
万象巫最近多了位邪修圣女,与圣女一起出行还敢走在前面的,应是少君。
普通巫族人便算了,少君难得出门,不揍一顿能行?
可惜,闻人世家与万象巫即使有仇怨,有云巅国律法约束,也不可能无理由的见面就打。
他不知燕澜深浅,更不敢轻易动手。
而他身边那位友人并非闻人氏,不愿与万象巫为敌,不帮他。
于是这厮连夜摇人,一大早跑来找茬。
折扇轻轻敲击掌心,闻人枫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担心不敌,却不是担心不敌你们,而是破庙里那位。唯有先擒下你们两个祸害,再去对付他。”
柳藏酒真想笑:“你知道他是谁吗?”
闻人枫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要避开燕澜先将姜拂衣这个邪修痛打一顿。
稍后见了燕澜,再道歉说不知她是万象巫的圣女。
据他所了解的少君,定会出手报仇。
回头上面怪下来,闻人枫的所作所为,挑不出一点毛病。
幸好昨天人手不够,没有冲动。
闻人枫勾起唇角,一扬折扇,示意众人将他们围住:“你们两个妖邪对他亦步亦趋,他定然更是个厉害的妖魔,我还正想问问你们,我与我那友人都看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狗东西?”
姜拂衣瞥了他一眼。
柳藏酒被气得不轻,他虽然讨厌燕澜,但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我看你才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也看出来和他废话没什么用,这家伙就是来找茬的,“呵,想抓我,那得拿出真本事来。”
柳藏酒甩动燃起红光的鞭子,却反身抽向后方。
意图打开一个缺口,带着姜拂衣往后撤。
而对方也早有布局,他们几人的目的只是柳藏酒,顺势将他缠住。
姜拂衣反而被挤出了战圈。
她也不跑,看向闻人枫:“看来我的待遇不错,要劳烦闻人公子亲自动手。”
“冒犯了。”闻人枫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模样,旋即手中折扇朝姜拂衣的咽喉攻去。
姜拂衣先感觉到耳鸣和目眩,这是神魂遭受攻击的先兆。
昨天从城外过来破庙,柳藏酒和她聊了几句闻人氏的功法。
他们最擅长攻击敌人的神魂精神力。
闻人氏的镇族之宝,便是一柄戒尺,传闻有言灵之能。
被戒尺打中时,闻人氏说出的要求,对方必定回应。
当然,那柄戒尺不是谁都可以用,也不是谁使用都有同样的效果。
戒尺如今一定是在家主手中,不会交给闻人枫带出门的。
但闻人枫手中的折扇,应与戒尺是同属性的。
姜拂衣寄出自己的音灵花,血祭一气呵成,迅速释放出花香。
巧了不是,她这朵花前阵子在六爻山翻出许多怨力碎片,沾染了大量怨力。
虽极微弱,胜在积少成多。
而怨力的形成,按照燕澜的解释,原本就是怨气附着于神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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