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定了极为森严的规矩,任何人闹事,都逃不过制裁。
姜拂衣他们一大早就赶到了渡口,无忧酒肆里不知是个什么怪物,危险性有多高,柳寒妆身体虚弱不方便上岛。
暮西辞不放心,但柳寒妆坚持让他去。
最后由漆随梦留下来保护她。
漆随梦出身天阙府,不方便与修罗海市发生争端。
再说修罗海市上空有法阵,隔绝任何飞行法器,只能坐船。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时准时启航,一天只有一艘。
是艘大船,且没有内部客舱,无论何等身份,全都要站在甲板上。
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船上还有好几十个人,什么来历都有。
比起来其他人不耐烦吹冷风,姜拂衣吹海风吹得别提有多舒服。
蠢蠢欲动的想要跳下海。
转头瞧见身边的燕澜一直朝一个方向看。
姜拂衣也望过去,他在看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儿,个头还没有船舷高,却站的笔直。
齐耳短发,双眼又圆又大,眉心还有一个金色印记。
他在凝视对面,而他对面站着的,正是暮西辞和柳藏酒。
暮西辞早发现了,也目不转睛的回望他。
姜拂衣低声问:“他难道看穿了兵火?”
燕澜不知道。
姜拂衣惴惴不安:“那你能不能看出他是个什么路数?”
燕澜隐约能够感知到:“好像是个傀儡。”
姜拂衣皱眉:“傀儡?这船上有邪修?”
燕澜解释:“不是你修炼的那种傀儡术,这是一种身外化身,取一截肋骨制造出一个傀儡,然后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注入傀儡。通常有本事使用这种身外化身术法的人,修为非常高深。”
姜拂衣担心:“被他看穿兵火,岂不是糟糕了。”
燕澜劝她放心:“无妨,他的本体应该不在这里,而且这种身外化身几乎没多少力量,能跑能跳罢了。”
柳藏酒已经被盯的非常不耐烦,不顾暮西辞的劝阻,走上前去:“你这小孩子,一直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干什么,我欠你钱了?”
那男孩儿突地抬起脚,踹在他膝盖上。
挠痒似的,但柳藏酒险些跪下,脸都吓白了一层:“大、大哥!”
况雪沉冷冷道:“我如今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父亲根本不是想让你们三个来陪伴我度过余生,他是想我早死早超生!”
他语气虽狠,但声音却是孩童特有的稚嫩,听上去毫无杀伤力。
姜拂衣和燕澜互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窥见了相同的惊讶。
才知道柳藏酒的大哥因为祖训被禁足在温柔乡,还以为日后有机会前往温柔乡方能见得到。
柳藏酒捂着左膝盖,仍是难以置信:“大哥,你竟然从家里出来了……”
拆了肋骨,做出一具傀儡?
这门家传的身外化身法术对本体危害不小,傀儡若是损坏,多少也会伤及一些本体。
况雪沉以家族秘法传音:“不然呢,老二向我求救,我让他去死?你和老三真是厉害,遇事儿不告诉我,
告诉老二?”
言罢,他的目光又笔直的望向对面的暮西辞,“若不是老二求救时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
暮西辞原本防备着他,如今见是狐狸的家人,遂放宽心,还朝他微微颔首示意。
柳藏酒在旁猫着腰,也以家族的传音秘法小声嘟囔道:“告诉你也没用啊,你在家里又出不来,岂不是干着急么?我和三姐也是为你着想。”
况雪沉背起手,冷笑一声:“重点是从家中去幽州那么远,你们竟然相信老二能安稳抵达,这才是最令我震惊的。我原本以为你们三个能凑一个脑子出来,不曾想是我脑子不好使,高估了你们。”
话虽如此,况雪沉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
以父亲的智慧,都曾被人骗过。
本以为收了个好徒弟,没想到竟是夜枭谷的谷主,以两百年做局,目的只为打开英雄冢的封印。
此后父亲遣散了所有徒弟,亲手给他造出来三个亲人。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柳藏酒真不知道二哥如此没用:“这是三姐的主意。”
想起来今早上姜拂衣告知的那些,柳藏酒更是无语,“我跟你说,这事儿全怪三姐,人家兵火其实是来报恩的,她当报仇……”
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讲述一通,“二哥都是被她给害的,不能赖我,要罚你罚她去。”
况雪沉皱起眉,眉心的金色印记有些变了形:“确定?”
柳藏酒指向燕澜:“巫族少君对怪物的判断,你不信啊?”
况雪沉朝他们望过去。
姜拂衣和燕澜主动走过去,朝他拱手行礼:“况前辈。”
况雪沉抬了下手臂:“两位不必,既是我四弟的友人,称我前辈不妥。”
话是如此说,但年龄和修为摆在这里,燕澜仍是以晚辈自居:“您会来此,应是和小酒的二哥沟通过,关于他的情况,了解的应该比我们更详细?”
况雪沉给了燕澜一个眼神。
燕澜会意,掐个阻隔窥听的手诀。
因是上岛抓怪物,他穿着一袭干练的玄色长衫,束腰束袖。
这手不像之前是藏在宽袖里的,偷摸不了,又引来不少的注目。
对于那些打量,况雪沉视若无睹:“我应该不比你们知道的多,我们的沟通也只是寥寥几句。只说他是被小酒喊出来帮忙的,路过此地,被怪物擒获……那怪物极为危险,因为二弟的本体在我手中,镜面已经隐有裂纹。”
“什么?!”柳藏酒瞳孔紧紧一缩,他知道严重,但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二哥的本体,那可是父亲为母亲亲手打造的本命法宝。
难怪大哥会使用身外化身,冒险前来。
况雪沉仰头看向燕澜,稚嫩又严肃的道:“少君,你需有个心理准备,会是一场血战。”
燕澜从未轻视过,此刻被他一提醒,心中第一反应是后悔,该劝着姜拂衣留下来和柳寒妆作伴的。
况雪沉的视线绕过他,又飘向对面的暮西辞:“怪物之中也是有好有坏,这一点不假。但莫要因为兵火,就对逃出来的强大怪物全都掉以轻心,我可以向你保证,其中多的是凶残嗜杀之徒。”
燕澜懂得,因为那些自愿进入五浊恶世里的怪物,通常是不会逃出来的。
就像兵火若不是被柳寒妆牵绊住,也早已回去封印里。
况雪沉又道:“更何况兵火虽然本性不坏,但他容易迷失本性,同样是个极危险的存在,否则不会被神族单独封印。”
柳藏酒催促道:“既然去抓怪物这样危险,大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小心受伤,二哥交给我们去救就行。”
“既然来了,没有回去的道理。”况雪沉转身望向修罗海市的方向。
但他个头实在太矮,只能看到船舷。
且他还赤着脚,穿着灯笼裤,细细的手腕和脚腕都以红绳绑着一长串小铃铛。
海风撩动他的短发,铃铛也在不停作响。
姜拂衣默不作声,低头打量着况雪沉这具身外化身。
柳藏酒认不出,可见他本体不是如此,应是成人体型。
燕澜见她盯着那些铃铛,密语传音:“他手脚腕上的红绳和铃铛都是用来固魂的,毕竟是傀儡肉身,稳固不住神魂。红绳一旦断裂,他注入的神魂就会散掉。”
姜拂衣奇怪的是:“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做个成年人,是肋骨不够用吗?”
燕澜:“……”
他也想不通,“应该不是,或许有其他的考虑,瞧着天真无邪的,怕遇到坏人?”
姜拂衣道:“这样更容易遇到坏人吧?如果是我,肯定要做出一个彪形大汉来,修为不够,体型来凑。”
“况前辈。”姜拂衣揣测着问道,“您在修罗海市里是不是有帮手?”
心知怪物厉害,他区区一具身外化身敢来,还以孩童模样。
之前让柳寒妆出门历练,也是让她先来修罗海市开铺子。
况雪沉并未回头:“帮手谈不上,修罗海市有规矩,是不能动武的。而她是修罗海市的管理者,能为我们提供个方便。”
柳藏酒纳闷道:“大哥,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修罗海市还有朋友?”
况雪沉凉凉道:“你除了知道吃和睡,还知道什么?”
柳藏酒难堪极了:“我朋友面前,多少给我留点面子。”随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双眼睁大,“你说的朋友,难道是那个缠了您许多年,一心想当我们大嫂的女人?”
况雪沉终于扭头看他一眼:“你三姐告诉你的?”
柳藏酒赶紧捂住嘴。
三姐千叮万嘱不让他提,说这是大哥最最最烦心的事儿。
那个女人竟然在修罗海市里,大哥这次为了救二哥,牺牲真是太大了。
通过他们兄弟俩的三言两语,姜拂衣也琢磨出来了,难怪况雪沉要将傀儡做成孩童的模样,原来是要防着那个女子觊觎他的身体啊。
姜拂衣正默默揣测,况雪沉忽然点了她的名字:“姜姑娘。”
姜拂衣忙应:“前辈有何吩咐?”
况雪沉道:“方才小酒和我讲述你们相识的经过,说你们是因为一柄藏在万象巫宝库里的剑结缘?”
柳藏酒抢着道:“没错,我以为那是相思鉴,结果是燕澜父亲的剑。”
况雪沉给他一记冷眼,让他闭嘴之后,继续说道:“而你通过那柄剑与剑笙父女相认,成为了万象巫的圣女?”
姜拂衣不知况雪沉为何主动提起那把剑,想起他的家族也是承袭于大荒时代,且对怪物非常了解,不禁有些心虚。
燕澜忙不迭替她掩饰:“是这样的,那柄剑是舍妹母亲与我父亲的定情信物。”
况雪沉蓦地一笑,孩童的嗓音真是如银铃一般:“定情信物?那柄剑是我拿去修罗海市卖掉,辗转才落入你父亲手中的,怎么就成了你父亲的定情信物了呢?”
燕澜微微愣住。
姜拂衣脊背则是一僵:“这是前辈您的剑?”
她从同归中将那柄无主之剑取出来,递去他面前。
况雪沉凝视她手中之剑:“不是我的剑,之前有人送给了我。那人的本命剑和这柄剑款式相同,只是做工没那么敷衍,更用心,更精致,瞧上去更美观。”
姜拂衣眼眸微微亮,又出现一个心剑剑主,她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可若说做工用心精致,让她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致。
况雪沉解释:“你手中这柄无主之剑,原本是她偶然寻来的,只因与她的剑大致瞧着一样,像是一对儿,虽拔不出来,也要硬塞给我,才被我给卖了。”
姜拂衣:“?”
什么意思?
为何完全听不懂。
自己的又一个“父亲”,竟然和况雪沉牵扯不清?
况雪沉指着前方的船舷:“她已经来了。”
姜拂衣皱紧眉头快行数步,扒住船舷朝前望去。
燕澜也追着前行几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担心她身体前倾的太厉害,一头扎海里去。
只见远处渡口处,站着一名身姿高挑的蓝衣女子,长发被海风鼓动的翻飞,也在朝他们这艘船眺望。
况雪沉介绍:“此人是修罗海市的岛主,剑仙李南音。”
她的剑,好像是她一位金兰姐妹送的。
姜拂衣原本以为往后再看到一百柄心剑,心中也再也不会掀起波澜。
没想到依然还会惊骇。
母亲竟然还给她找了一位女爹爹?
燕澜若有所思:“阿拂,看来你母亲的剑不只是送给情郎。”
姜拂衣当然知道,石心人的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但问题是母亲赠剑的心理,就是想找一个天赋异禀的青年才俊,以感情和恩情双重下注,赌他日后成才,会回来救她。
即使母亲送完一柄忘一柄,但送下一柄时,这个目的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从这些心剑都是同一种款式就能知道。
母亲一直在反反复复,机械刻板的重复着自己的目的。
但李南音这柄怎么会不一样呢,对象是女子,且铸剑时还更用心。
母亲竟然打破了这种刻板目的?
以至于姜拂衣对她充满了好奇。
大船逐渐靠近修罗岛的渡口,姜拂衣也逐渐看清楚了李南音的相貌。
细眉弯眼,鼻尖小巧,嘴角似乎天生上翘,一眼瞧过去,实在是温柔又甜美。
姜拂衣低声询问:“大哥,能不能看出来她是什么修为?”
燕澜正在感知:“不如凡迹星,若将人仙分为十等,她应该在第八等左右,凡迹星几人都已经是满格第十等了,不过她的年纪应该不大。”
姜拂衣点了点头。
燕澜则是默默松了口气,修罗岛主是她母亲的剑主,对她算是有个保障,自己稍后也能放开手做事。
因为挨得近,姜拂衣敏锐发现他原本有些紧绷身体忽然放松,猜到他的想法,旋即扭头看他,不悦道:“你这人怎么总是瞧不起我?”
燕澜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二人挨的有多近。
他怕她一头扎海里,贴近她身侧站着,左手抓住她左手腕,右臂则跨过她的后背,搭在船舷上,等于将她圈在了怀里。
她扭脸抬头,精心妆扮过的面孔在他眼睛里倏然放大。
燕澜一瞬屏住了呼吸,想稍退半步,又觉得太过刻意,于是保持原本的姿势不动。
他调整气息,说道:“我何时会瞧不起你?”
还不承认,姜拂衣更是不悦:“但你心里就是觉得我很弱,认为我需要保护啊。”
虽不想树立什么自强的标签,总是被他从心里看扁,还是挺不舒服的。
燕澜不过是担心罢了,想解释以父亲那样精深的修为和智慧的头脑,不告而别出门去,时间一久,他也会担心,那是看扁么?
但姜拂衣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高到近乎亲人了?
燕澜一时间觉得有些可怕,说道:“我从未离开过鸢南,父亲派我出门,不就是为了保护你?这难道不是我的责任?”
哦对,姜拂衣险些这回事儿了,燕澜是个尽职尽责的性格,又想在他父亲面前表现,才会对她予取予求。
她不再纠结,重新转头朝渡口望过去。
燕澜则望着她的侧脸,意识有些恍惚。
想起自己年少时曾经嘲讽过猎鹿,平时霸道的不得了,追在休容屁股后面跑的时候,就像一个蠢货。
猎鹿当时又被休容拒绝,坐在台阶上,双臂揽抱着他的长弓,眼泪流的像条淋了雨的可怜小狗:我有什么办法,我这天生的猎手,什么妖兽都猎得,唯独猎不死心中这头小鹿。你厉害,你本事,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燕澜当时有多瞧不起他,现在就有多难堪。
但燕澜也逐渐明白,休容会改变对自己的心意,喜欢上猎鹿,真的是很正常、很正确的事情。
海风拂过,燕澜挥散掉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大祭司从小教他“学而不思则罔”。
他真是习惯了多思。
读书要思,做人要思,处事要思。
如今连相思都要思。
走火入魔了。
船终于抵达渡口。
其他船客下了船,况雪沉没动,姜拂衣几人也跟着没动。
等人散的差不多,李南音漫步登上了船,视线在况雪沉身上扫了一圈,唇角勾的更深:“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但你有所不知,我如今年纪大了,改喜欢吃嫩草了,你这幅模样,真是恰合我意。”
如此温柔甜美的女子,张口便是这般虎狼之词,柳藏酒最先佩服,难怪会令大哥头痛几十年。
况雪沉大抵是早已习惯,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南音,在你们修罗海市,无论人妖魔,只要不违反规矩,你们就不会管制他们,怪物应也一样,所以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李南音点头:“我知道,这是我们修罗海市屹立不倒的原因。所以你们看穿哪个是怪物之后,最好先逼着他对你们动手,令其违反规矩,我才好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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