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在这儿提起的话题,芙珥听完就发现沐容眼神变了。
不过不等沐容开口,一直沉默的墨欺先哼了一声:“你倒是来者不拒,侍奉自家那位神明,还瞧着别家的神明?”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对神明可是一心一意的!!”毕方一惊,连连摇头,“既然你们都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我想去后山参观思过洞。”争凛看向沐容,“看完就走吧,还得修炼。”
要去后山,须得先跨出沐霏乡的界线。
芙珥是在他们进入沐霏乡时登的游戏,这会儿跟着他们出了沐霏乡,才知道这座领地的周围竟也是荒地。
草木不生,遍地瑶碧,沙尘堆积的地方,风一吹便能迷人眼睛。
就和他们的领地附近一模一样!
而沐霏乡,就像是沙漠中一片与世无争的绿洲。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啦。”为他们领路的棉茸孔雀护卫歉意道,“再往前就是界线,茸茸知道的。”
“多谢姐姐,劳烦姐姐了。”沐容和之前一样,唤出不少灵果相赠。
出了界线,毕方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似的,长舒一口气:“憋死我了!神明归来我却不能第一时间献上敬意!我……”
“不要讲废话了。”争凛无奈地截住话,“谁都知道你最尊敬神明大人。”
自从上回神明给这家伙刻了小奖章后,争凛倒是再没被它催着学舞蹈,但平日里还是总能见它用别的方式表示对神明的敬意,嘴上也不闲着,听多了总会烦。
毕方忙应了声“好”,乖乖闭嘴不吭声了。
思过洞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也就是多了几道铁栅栏和隔绝屏障,防止囚禁在里面的妖兽逃脱。
芙珥原以为棉茸孔雀一族应该没有多少罪妖,没想到一靠近思过洞,就看见里面挤着一堆灰扑扑的棉茸孔雀。
“怎么会有这么多罪妖?!”她震惊问。
争凛也奇怪,原话转达给沐容。
“也许跟族长更替有关吧。”沐容答得很含糊,“我听说先族长死后,族内乱了很久,最后是你们刚才看到的水云领主胜出,当年闹事的妖应该都在这里了。”
“为什么要闹事?”争凛没有这方面的传承记忆,困惑问,“不该是让最强的当领主么?”
“主人有所不知,血脉同族多了,必定会出现这种情况。”沐容声音淡淡,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成为领主,意味着掌握绝对的权力,但凡有点野心,都不会允许权柄落入别人手中。”
争凛还是头一回接触这种概念,听得似懂非懂,沉思片刻,问:“那我们的领地会出现这种情况么?”
“如果您不打算找同族‘共同筑巢’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沐容说,“毕竟,现在的领地里只有您和我们这些仆兽,暂时还不存在这类利益纷争。”
争凛这才放下心来,又远远望了那些状态并不好的罪妖们一眼,道:“我们该走了。这个地方距离平时修炼的山崖远吗?”
墨欺更想回领地挖暖泉,与他们告别之后,就先行返回了。
于是小队又变成了常规的三只组,带着芙珥穿过已经开始散开的山间白雾,飞向老地方。
“茸茸,直觉告诉我,你的来头不简单。”路上,毕方忽然开口,“你真不像个幼崽,不管是在我们面前,还是在你熟悉的地盘上……或者说,到了沐霏乡,你的破绽反而更多了。”
“我忠于主人和神明。”沐容答,“这样就够了。”
“这样不够!”谁知毕方提高了声音,“如果你真是我熟悉的那个家伙,你为什么迟迟不说实话?!”
这些话听得芙珥心惊。
她确实想过,沐霏乡之行也许会让沐容在无意间暴露出什么,可在沐霏乡的时候,毕方全程毫无反应,这让她打消了心中顾虑。
没想到毕方竟早已有了猜想,只不过留到离开沐霏乡、唯一的“外人”墨欺也离开,它才对着沐容发作了。
她担忧地看向沐容,然而沐容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
“回答我!沐容!”毕方甚至直接叫出了它的真名,声音已经恼怒难扼,翅膀上也开始缠绕起赤红的火云,“你既然没死,就告诉我为什么!别再想把我当傻子耍!!”
“是我‘玻璃心’选择死亡,不顾族人性命,‘回来’之后也没有继续当族长,还装弱者欺骗你,让你对我的崇拜碎一地了?”沐容反问,“不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争凛听得皱起眉,本想阻止,结果刚张口就被捂住了嘴巴。
“这是迟早要解决的事,就让它们趁机说开吧。”芙珥叹了口气,“沐容跟你们生活越久,只会暴露得越来越多,藏不住的。”
“我年轻时候确实崇拜过你,觉得你很强,还愿意保护那么多弱者。”毕方特意飞到它身旁,本想铺开自己的灵力进行威慑,但还是被理智压制住了,“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只气你死得太过儿戏,明明清楚突然死亡会让族人为了权力残杀,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也气我自己脑子有病,居然还为了你这个懦夫,愧疚这么多年!”它说到这,自己都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不想当领主,就等着这一天了?刚好我这个冤大头送上门,打败了你还‘折辱’你,你甚至都没考虑过辩解一下自己是雌是雄,就趁我不注意坠崖寻死去了?我诚心诚意按照章莪山的规矩上门求筑巢,可你把我当什么了?!”
“这是我的过错,我会补偿你。”沐容向来平静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你想知道的一切,其中缘由我也可以解释,虽然我觉得现在再解释也没用了。”
“你解释!全部解释清楚!我就算你在补偿了!”毕方说。
争凛率先在老地方降落,默默结出隔绝屏障,方便它俩继续对峙。
“我没有不想当领主,只是完全看不清前路方向了。”沐容收拢翅膀落地,看向天空中未散的雾,“死亡和内乱,都不过是唤回神明的手段,但我的神明并未回应。”
“看来庇护你们一族的神明,确有其人啊!”毕方啧声,提及别的神明,它的语气并没有那么恭敬,“可沐霏乡不是一如既往好吗?灵植遍地,族人生活安稳,所以神明安心地离去了。你还唤回神明干什么?”
“……神明是突然离开的。”沐容解释,“她走了整整七十二年,我和我的仆兽一度以为我们被她抛弃了,可我们在此之前并未做错什么,也没有触犯过神明的禁忌!也正因此,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一次又一次呼唤神明回来。”
毕方沉默了一阵:“如果是我,我也没法继续安然过日子了。”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族若想世世代代在章莪山繁衍下去,失去神明,对我们而言无异于天灾!”沐容的爪子深深嵌入地上的碧石缝里,“毫不夸张地说,沐霏乡的一切,都是神明带来的,取自章莪山及周边的物资并不多。换句话说,它是一座‘神明的遗迹’。”
“尤其是那些遍布沐霏乡的灵植,一旦章莪山的天地灵气匮乏,它们便会枯萎、死亡,永无再生之日!”说到这,它忍不住苦笑,“或许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座山只会越来越荒芜。因为天地灵气匮乏……是无可避免的必然‘设定’!”
第41章
沐容和霏露娜之间的事,由于缺少细节与线索,芙珥只知道他们在情感方面可能已经建立了微妙的羁绊。
现在沐容一五一十解释完,她才明白“殉情坠崖”背后竟还有这种隐情。
至于沐容所说的“必然设定”,应该就是《山海镜》世界观相关的设定,也是许多单机游戏的套路设定——为了改善故乡的恶劣环境,游戏主角肩负使命走向外界,寻求破局之法。
然而,如果《山海镜》只是个单纯的游戏,倒是还可以通过官方维护和打补丁更改这一设定,可现在的《山海镜》却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小世界,真能通过人力进行干涉吗?
芙珥不禁想起懂这方面技术的三哥斯沃德,他既然能将帝国城市的景象变成“海市蜃楼”放入游戏,指定她和她领养的崽崽才能看见,或许也可以调整章莪山的天地灵气变化趋势。
不管行不行,总要试一试!
得到准确答案前,她暂时没有向妖兽们说明这件事,继续旁观沐容和毕方。
“你是说,天地灵气注定匮乏?”毕方皱眉,“还仅限于章莪山?!”
“我所知的,都已经说完了。”沐容点头,“我比你年长,且经历过两次幼年期,我能清晰感觉到,山中的天地灵气不复从前浓郁。”
“那你去过别处吗?”毕方问,“我听说长留山是众神居住之地,那里也有这种情况吗?”
“我的神明突然离开后,我怕她回来时见不着我,便没有去过别处。”沐容答。
芙珥却清楚这是一句谎话,如果沐容和霏露娜教授已经熟到可以谈恋爱的程度,它不可能不知道,玩家上线后是可以直接定位到领养崽崽身边的。
她不明白沐容这么说是另有隐情,还是为了方便毕方理解特意撒谎。
“……”毕方沉默着盯了沐容很久,才开口,“我暂且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所做一切真是为了族人,这口黑锅,我也就认了算了。”
不等沐容开口,它继续往下说:“我不需要你补偿什么,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不过是意难平想要个解释,澄清名声,不再被你的族人处处针对。不过你的族人一直把我当敌人,真把真相抖到它们面前,只会让你们一族再次失去平静生活吧?”
这番话,在芙珥听来既是退让,也是威胁。
那件往事里,毕方确实是真真切切被伤害过、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倒霉蛋,它不想原谅沐容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今它和沐容都成了争凛的仆兽,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报复沐容只会有害无益,它没必要也懒得去做,只是拿族人来提醒沐容,以后要对自己态度好点。
“……我明白了。”沐容低下头,“抱歉,我以后一定会注意,没有下次!”
只有争凛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又插不上话,只得向神明投去困惑目光。
芙珥想了想,“如果你想了解类似的事情,我可以跟你讲讲‘家族’的概念和‘权力争夺’的例子。”
要是争凛感兴趣,她还想给他带点人类的史书看,帝国这方面的青少年读物做得很详细,内容易懂,且不避讳谈及部分敏感话题。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把游戏外的书带进来,只是口述的话效率又太低,商城也没解锁相关书籍。
争凛已经没心思修炼了,满脑子都是沐容和毕方的话,闻言一口应下来,原地趴下准备听讲。
“咦?主人今日不修炼吗?”毕方讶然看来。
争凛摇头:“不修炼,想听神明讲我不明白的那些事,你们随意。”
两只鸟面面相觑一阵,最终还是各自回到平时修炼的地方坐下。
“我还是先去长留山吧。”坐下没多久,毕方就开口,音量连争凛也能听见,“原本我就是要先去的,不放心棉茸孔雀幼鸟才留下。现在幼鸟不幼了,领地也不缺大妖,主人您自己都学会飞了,我……”
它没继续说,有些烦躁地低头梳了梳羽毛。
“你如果真想去,那就去吧。”争凛说,“说不定还能早日突破瓶颈。”
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上回毕方萌生去意时,他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嗐,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毕方啧了声,看向自己颈上的小奖章,“其他仆兽都没我对神明忠诚,它们虽然都吃着用着神明的物资,但只有我和神明有过交流!既然它们对神明都未必忠诚,那就更不一定忠于您了!一想到这,我就不放心!”
“所以你并不想走?”争凛问。
毕方没吭声,直接把头埋进了羽毛里,看起来不太好意思面对这个问题。
“那就等我长到成年期,再跟我一起去吧!”争凛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是我主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毕方的声音从羽毛里闷闷地传出,语速飞快。
得了确切的回答,争凛轻吁一口气,再次看向芙珥所在位置:“殿下,请给我讲讲吧!”
“殿下”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令芙珥有种次元壁被打破的错觉。
但她很清楚,争凛只是因为退而求其次和“喜欢”,才会这么叫自己,他甚至还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要称她“殿下”。
“嗯,那就先从‘殿下’这个称呼开始吧。”芙珥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争凛的说话习惯好像正在逐渐接近,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殿下’这个词,就是从一种最特殊的大家族里产生的。”
她尽可能用争凛听得懂的词句,先给他解释了“皇族”、“君主制”和“国家”的意思。
争凛越听越吃惊,在他的理解里,皇族除了不会法术,几乎就和神一样无所不能!
难怪芙珥神明会被那个世界称作“殿下”!
他原先还有点不敢听,生怕自己听晕乎了,让神明不高兴,可既然这些词都与芙珥息息相关,他便决定听得再晕也要努力理解。
于是芙珥给他讲了将近一节课的时间,直到饥饿的感觉从现实身体反应到游戏里,她才主动截住话题,跟争凛道别离开。
修莉这会儿已经醒了,正焦急守在启动中的全息舱外。
芙珥一打开舱门,就看见她惊喜与愧疚交织的神情。
“虽然我能理解您体谅下属的心情,但下回还是叫我醒来再尝试吧!”扶她回床后,修莉语气极其坚定,“哪怕让我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别做,我也很安心啊!”
“这回是我任性了,下不为例。”芙珥笑了笑,轻轻捂住空瘪的肚子,“让医师们过来吧,早点检查完,我也好早点用餐。”
修莉去叫医师时,她打开个人终端,目光在三哥斯沃德的聊天框上停留几秒,点开编辑信息:【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哥哥面谈。】
“沐容,你们族内会有‘皇子’和‘公主’么?”
“我族还是以强者为尊,您所说的这些称呼,应该是按照血统亲疏继位制度划分的阶级。”沐容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也许能在长留山见到被这么称呼的人族。”
“人族?”争凛想了想,“神明都是人族吗?他们是不是都和芙珥神明长得差不多?”
他问得很抽象,但沐容能听出真正的问题。
“不一定,所谓‘神明’也分许多种,人神只能算其中一类。”沐容摇头,“像白帝少昊的后代——木神句芒,就是鸟身人面。”
它看向不远处正睡觉的毕方,“有些模样奇特的异兽,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别人眼中的神明。比如,毕方飞过一片将死的森林时,枯木突然发芽长叶、开花结果,不管是不是它引发的奇迹,那里的住民为了同样的好事能再次发生,就会将它奉为木神对待。”
“好像听见有鸟在埋汰我!”毕方闭着眼睛喊了声。
“我只是借你向主人举例。”沐容解释。
神明不在的第五天,争凛发现这俩仆兽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这次毕方会毫不客气地怼沐容了,而且它嘴上说着希望沐容对自己态度好点,可真被沐容呛的时候,它看上去却并没有那么生气。
争凛也不清楚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干脆选择旁观,谁也不站,就听着它们吵来吵去。
他还记得神明讲到“家族”时说过,一个族群里的大家要想真正了解彼此,适当“打嘴仗”反而是很有必要存在的,有利于“观念的碰撞”,拉近彼此的关系。
神明讲的很多话,他总是一知半解,只能死记下来慢慢想,实在陷入困境了,再找跟神明那个世界思考方式最接近的沐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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