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以为她都这样说了,宁为定会觉着喜春是个懒的,因为她便是这般想的。
宁为皱起了眉:“整日不出门可不行。”
“可不是吗,我也是这意思,你说这家里里里外外这么多事的...”
宁为脸色严肃,十分正经:“你要知道,咱们人是要见光的,日头照身,正所谓阳气充足,百病减少,阴气过重,病痛不断。”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宁为说起来滔滔不绝。
“你是当嫂子的,往后要多提点小妹几句,叫她注意保重身子才是。”兄妹都大了,一些话宁为不好再开口,便让同为女子的唐氏去说一说。
她说个鬼哦!唐氏眼红喜春许久,就见不得人好的,哪里会这般好心去提醒她的。
再说了,她是这意思吗?
接连两回被宁为催促着要帮衬、提醒,心里眼里全是他小妹好不好的,没提过她唐桂花一句,唐氏也有几分脾气了,她侧过身,不满:“小妹小妹的,你自己去吧。”
宁为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先提吗?咱们别无理取闹了。”宁为也不欲同她争,轻声道,“夜深了,歇吧。”
唐桂花一下被点炸了,什么温柔小意的统统被抛到了脑后,只有宁为指责她无理取闹的话来,脑子里那根弦一下断了,嚎叫一声:“宁二郎,你这个没出息的,你媳妇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眼里只有你小妹小妹的,我哪点比她差了不成!你说我怎么就嫁了你这没样的男人,别人家的男人金银珠宝什么都有,你看看我嫁给你过得什么日子,她宁喜春都能有花绸做的嫁衣,你给我买过吗?”
唐桂花突然发飙,宁为给吓了一跳。
他眼中还倒影着身材壮硕的妇人又哭又闹的模样,唐桂花嫁人前还是模样廋弱的模样,清清秀秀的,哪怕是泼辣一点瞧着也越显娇俏,如今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与宁为记忆中小姑娘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在唐氏身上仿佛看到了岳母向氏的影子,也是这样大着嗓门儿,毫不客气,岳丈缩在一边不开口,大男人瞧着十分可怜。
有一瞬,宁为从岳丈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后的模样。
面对唐氏的质问,宁为心里虽说不大高兴,却也认真跟她讲着道理:“唐氏,自打你嫁到我们宁家来,家中可有谁欺负过你的?这家里里里外外有小妹在,外边也只有一两亩田地,还有娘和两位兄弟、嫂子帮衬,你有吃苦的地方吗?”
他岳家如何宁为清楚,大姐和唐氏都比不得唐三郎,家中里外都是要做的,宁家的活计还比不得岳家一半,便是在吃食上,家中也一视同仁,不曾偏颇过谁。
唐氏这一身肉,都是宁家的功劳。
“再说喜春的花绸,这是娘给喜春置办的嫁衣,自古以来这嫁衣便是由娘家准备,你眼红喜春得了花绸,这怎能怪到喜春头上?”
要怪也只怪岳家不给她这个做女儿的置办不是,他们庄户人家,谁平日里穿金戴银了?
陈氏这个当婆母的穿的还是寻常的棉衣,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已经想穿绸了。宁为一脸不认同,一条条的掰开。
宁为的背后教妻便是先要叫她认清道理。
陈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我看你是想回娘家了!”
唐氏一脸的不服气,她本就是强词夺理,哪里听得进宁为一条条给她戳穿,还要闹,陈氏的声音让她一下打了个颤。
双腿一软,下意识噗通跪了下去。
三更半夜的,家家户户都已经睡下了,一旦闹出动静儿来整个村子都能知晓,陈氏也是要脸的,并不想把自家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陈氏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等里边没声儿才瞪了瞪,一甩袖的走了。
陈氏这么容易揭过并不代表这事儿就完了,果不其然,一早,宁家用早食儿时,陈氏就发难了。
“二郎媳妇,昨日夜里你闹什么。”陈氏语气平淡,全然看不出要发难的模样。
唐桂花嫁到宁家也好几载了,还生下了宁家大姑娘,对婆母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别看陈氏不跟其他妇人一般指桑骂槐,撒泼打滚的,那是因为她这婆母头上有个秀才娘子的头衔在,她得顾忌。
但这并是说明陈氏就好欺负了,相反,她有不少法子能整得人说不出话来,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让外人都挑不出刺儿来,还夸陈氏这个当婆母的心肠再好不过,不是那等磋磨儿媳妇的。
简直放屁!
就跟她娘说的一样,这是咬人的狗不叫呢!
她就是因为太实诚了,说话太直了,这才每每被婆母给抓住小辫子,处处给她难堪,宁家两个儿媳妇,就因为她娘家不是秀才家出身,专门偏心大哥一房呢。
唐桂花每每想起来,都格外心疼自己。
这便罢了,连男人不站在她这一头,没把她这个当媳妇的当成一家,偏心他父母兄妹,这就让唐桂花十分气恼了。
百般手段都用尽了,她嫁的这男人莫非是个石头做的不成?
唐桂花心里很多不满,都能说上三日三夜的了,但她如今身在宁家这一群豺狼当中,虎狼环伺,哪里敢讲真话的,几年的交锋下来,唐桂花心里也清楚,在陈氏这个婆母手上,她是讨不到便宜的了。
像她娘一样威风,在婆媳之中占上风是不可能的了。
“没、没说啥,我、我就是一时,一时说岔了。”有个陈氏这样的婆母,唐桂花连说话都是颤的。
抱怨归抱怨,怕也是真怕。
喜春看得都不落忍,但她并没有出言为唐氏这个二嫂求情。他们宁家处世公道,家中和睦,也不知道这二嫂是怎么给自己添上的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戏的,便是她与大嫂一模一样的东西也能挑个高低下来,对着她时,那目光就更奇怪了,常常看着她红着眼眶又阴阳怪气儿的。
喜春性子是好,但又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人,唐氏这个二嫂往日对她如何她心里有数,若是这会开口替她求情,那才是当真浪费了娘一片苦心,成了是非不分的。
“说岔?”陈氏冷笑一声儿,上下看着唐氏这个儿媳妇:“你说我信不信的?”
莫说陈氏,在坐的都不信,宁为作为枕边人,唐氏一开口,他就知道在说谎。
宁为昨日夜里在背后教妻,好话道理摆在唐氏这个妻子面前她全听不进去,还在他跟前儿撒泼打滚的,竭尽了泼妇之能,全然一副岳母上身的模样来,宁为到现在都不太敢直视唐桂花这个妻子。
生怕下一个他就成了那个缩在一边的岳丈了。
但宁为看得明白,他是说不听劝不进的,但他娘陈氏却是可以,对唐桂花不时传来的目光便特意略过了去。
宁书、宁为兄弟俩几乎是同时搁下箸。
宁家没有父母在需得由父母动箸下桌的规矩,宁大郎、宁二郎皆有正经差事在身,便是宁父这样古板严谨的秀才公也不得不破了规矩,不摆出大家长的谱来。
宁书是宁家大郎,性子沉稳,也是兄弟几人中读书最好的一个,早前更是宁父心里定下的接班人选,从宁书选了安稳的路子,做了账房后,宁父才彻底死心。
宁书要去镇上,必须得赶着一早就走,他先回房看了看还在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儿子子仪,这才跟父母告辞。
对喜春这个妹子,宁书也十分感激:“这些日子你大嫂要照顾岳丈,我又在镇上做工,子仪多亏了你照顾了。”
照顾得精细不精细其实再容易看出来不过,从外表上,儿子子仪每日穿得干干净净的,衣裳整洁,夜里,宁书给子仪擦身,就听他挥着有力的小胳膊姑姑长姑姑短的,那胖乎乎的胳膊和腿儿瞧着比妻子赵氏在养得还好一些。
宁书正正经经朝喜春福了个礼,一副文人模样,喜春哪敢受,立时侧了身,宁父看他这文绉绉的模样,心头的遗憾又上来了,没好气的摆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喜春笑吟吟的:“大哥你太严重,子仪是我侄儿,大嫂有事,我照顾他不是正常的吗?咱们兄妹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陈氏:“你大哥这人就这性子。”
宁书开了口,陈氏也没功夫理唐桂花了,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对比唐桂花这处实在太过冷清。宁为放了箸,同父母兄妹们告辞后便提着药箱去了杜郎中处,比大哥宁书还先一步出门儿,他一走,就剩了唐桂花。
唐桂花心里委屈,觉得宁家上上下下都在欺负她,还有喜春这个小姑子,对大哥家的子仪倒是照顾得好,也没见她多照顾他们二房的大妞几分,她家大妞只有她这个穷哈哈的娘,整日跟着她,哪里跟子仪一般早晚都在身边,也不知道小姑子偷偷给了子仪多少好吃的。
不行,都是宁家的孙子,凭什么子仪有她家大妞就没有,她家大妞那也是小姑子的侄女,可不兴这般偏心眼的。
唐氏思来想去觉得二房亏了,大房占了大便宜,脸色不住变幻,咬牙切齿的,心里已经转开了,要怎么才能在喜春这个小姑子身上多抠些东西下来,坚决不能便宜了别人。
宁书兄弟俩走后不久,宁家早食儿也用过了,宁三郎兄弟各自出了门儿,唐桂花抬了腿要走,被陈氏冷眼叫住:“怎么,用了饭擦擦嘴儿抬抬屁股就要走了?”
“...”唐桂花知道陈氏不会这样容易放过她,一直缩着脖子,还以为婆母会忘了自己,现在看来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没有没有,娘,我这是想回房看看大妞醒了没。”
陈氏:“平日没见你大妞长大妞短的。”她不以为然,叫唐桂花去洗了碗,自己亲自带着大妞,又在眼皮子底下把唐桂花给使唤得团团转。
喜春听到开门声儿时还以为是她娘陈氏,好一会没听见声儿,还抬头看了眼,却看见二嫂唐桂花鬼鬼祟祟的探了个脑袋在外,没见着婆母的身影,一下关了门,压着声儿,跟做贼似的:“小妹啊,你二哥可是说了,叫你不要整日呆在家中呢。”
唐桂花搓了搓手。
喜春应下,顺嘴问了句:“二嫂,娘呢?”
她可是知道她娘盯得有多严,就这二嫂还能找着机会进来跟她搭话,她还是佩服的。
“娘去茅房了。”唐桂花正要开口,外边陈氏的声音骤然响起,她脸色一变,一溜烟跑了。
陈氏的声音传了进来:“跑哪儿躲懒去了,菜地里的草拔了吗?衣裳洗了吗?”
“我这就去。”唐桂花回答得很快,三两下抱着木盆脏衣裳就出门了。
今日一早她不停的被唤来唤去的,累得够呛,借着洗衣裳,唐桂花自然要躲躲懒儿的,村子小河上边平日洗衣裳的妇人多,唐桂花特意换了个地儿,她跑到下游去了!
只要见不到她人,谁知道她偷没偷懒?
唐桂花觉得自己再聪颖不过,到了下游,她把盆子往石头上一搁,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扯了根儿草当成是婆母陈氏,对着一根野草叉腰大骂,过足了占上风的瘾才出了心中的闷气。
稍倾,唐桂花找了个地儿正想靠一会,就听有脚步声从后边传来,唐桂花本就是那等爱碎嘴看热闹的,当即蹲在草垛里,躲在后边瞧了起来。
她膀大腰圆的,地上的草都被压塌了一片。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肩并肩的,靠得近,男子身材高高大大的,走动间还送了女子一只珠花,女子双手接下,模样很是羞怯。
唐桂花眼红成精儿,别人收珠花,她当年收头绳儿,简直气人。怎么这每一个都比宁二郎体贴?
人比人,比死人。
当即就低声骂了起来:“不要脸的贱蹄子,还没成亲就私下勾搭私会起来了。”
骂完,人也走近了。
露出了正脸儿,唐桂花大惊失色,“三、三弟。”
她又看了看那姑娘,生得倒是白白嫩嫩的,穿着一身鹅黄的布裙,显得天真娇俏。
人走远了,唐桂花也顾不得洗衣裳了,端着盆飞快跑回了宁家。
这跟人私会的,正是小叔子宁三郎宁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嫁衣
喜春的嫁衣已经绣了快大半了,嫁衣模样已经成了形儿,是比照着喜春的身材缝制的,十分合身,衣裳略微宽泛又不显得肥大,走动间,衣料贴身能隐隐露出纤细的腰肢来,但喜春还是额外备了一条腰带。
嫁衣料子是绸,印着花儿,又叫花绸,陈氏挑的这块料子是以大朵牡丹为底,与素绸相比,花绸自带着花纹,便是绣工普通的女子也能驾驭,若是绣工再精湛些的,便直接挑了那素绸,或是在花绸原本的底花上再给添上些针线,锦上添花。
要在花绸上再添艳色,便要比原本的底花更出彩,否则只能被原本的花色给压下去,比在素绸上动针更为艰难。喜春八岁拿针,从缝制最简单的缝补开始,到学会控制针脚才在手帕上绣出纹路,技艺已是信手捏来的了,却也不敢在花绸上大刀阔斧的,只用了浅浅两色,在大朵牡丹下添上了叶子作罢。
喜春头一回改动花绸,下针难免带了犹豫,等模样出来,瞧见大朵的牡丹和叶子相互映衬,心里一松,陈氏就更为满意了:“我家喜春当真是心灵手巧,这般的锦上添花手法,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两个来。”
喜春的绣工尽数来自于陈氏,她这话自然不假,喜春性子柔,听她夸得这样直白,脸颊上都染上了绯色,小女儿娇态尽显:“娘,哪有你说得这样好的。”
陈氏捧着嫁衣,回道:“可不好么,你这个年纪能在花绸上动针,还不让底花压过了叶子,花、叶相映,已是再难得不过了,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那嫁衣上就只绣了一点云纹呢。”
“其实这样也好,花叶相衬,总好过一头压了另一头,喜春,再有月余你便要嫁到那周家了,莫要多想了,那周秉听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等你过去自然就见着人了,娘只盼着你就跟这花叶映衬一样,不说谁压谁,和和睦睦的就行了。”
陈氏不让喜春多想,自己却是好些日子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一出又一出的。
当丈母娘的连女婿甚么模样都没见过,她可能也是这十里八村头一个了。
这种殊荣她实在要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开工了!这一章是替换说明,等下6点正式一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和上一章是连一起的,没看上章的可以去看,已经替换了新内容。
亲事已成定局,陈氏也只得往好处想,这个女婿周秉年轻、有银子,听闻周家背后还有做官的人家,周秉身侧也没听过有甚得脸的小妾通房之流,除了没见着人外,周秉可是妇人们心中再合适不过的女婿人选了。
喜春目光在那嫁衣牡丹上飘忽,原本心里该有些黯然的,却陡然想起了周秉送来的信件,那一副苍劲狂妄的字迹一下涌现,彰显出年轻人的锋芒毕露出来,喜春心里复杂,只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母女俩正说着话,府城周家派了人来。打头的是周府的管家,给宁家送了城里兴盛的糕点果脯,并着油粮杂面,另还有两个箱笼,打开一看,全是姑娘家戴的首饰,珠花、发钗等应有尽有,各色齐堂堂的挤在一处,能让人看花了眼的。
周府管家这回来,是为了让宁家安心,告知他们,他们主子,周家当家的周秉已从关外动身返回,定能赶上月余的成婚大事,不给耽误了去,这回操办送礼,还是由抚养周秉长大的隔房伯母周大夫人过的手。宁周两家以周家更为富贵,但周家拿宁家当正经亲戚,并没有看不起人。
周管家登门自是由陈母陈氏这个当家娘子招待,喜春在房中没出来,等周管家告辞,喜春才出了房,与陈氏一道把那米面油粮给抬到灶房了去,女子力气不大,忙活了好一会才完,还剩两个装首饰的匣子,陈氏给尽数搬到了喜春房中。
嘴上感叹两声儿:“这周家也太大方了些,这两匣子都快给填满了,这得戴到何时去了,还有那米面之类的,上回送了半扇肉还有呢,又给送来了半扇。”
喜春看着那快溢出来的首饰,也觉得如此。按理越是富贵人家送礼越是精细,周家却不,全然要搬空的做派。周大夫人这般,那周秉也是如此,送来的一顶头面动辄几百上千俩银子,喜春如今都压在箱底,这一脉相承的作风当真十分豪横的了。
唐桂花衣裳都顾不得洗就跑了回来,她心里头怀着这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跑得跟被狗撵了似的——宁元可是送出去了一朵珠花!
唐桂花觉得自己都喘不上气来了,宁三郎宁元可不是宁四郎宁乔有一手炮制药材的手艺,能在山上采药挣钱,宁元买这珠花哪里来的银子?这种事儿都不用深想的,唐桂花敢拿自己的名声打赌,宁三郎宁元手头的银钱定是婆母陈氏偷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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