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旷野中的寒风冷如利刃刮脸,江进酒喝了两口小酒,十分兴奋,若是今晚一举拿住取信人,再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的「仙人」,那可真是大功一件。
他兴致勃勃对青檀道:「咱们来赌一把,我赌十两银子,今夜能抓住他。」
青檀想了想,「我还是不赌吧。」
「为何?」
「我怕师父赌输了,心疼。」
江进酒:「……」
青檀对今夜的主动出击,能否成功心里并无把握。因为对手是个虚无缥缈的「仙人」,直到今日为止,她所有的判断,都是基于猜测。
等张夼布置妥当,三人悄然离开青天塔,前往高家。青檀和江进酒分辨埋伏在离张夼最近的地方,万一有事,两人可及时解救张夼,应付突发情况。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取信人前来自投罗网。
时间慢慢流逝,逐渐到了深夜。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儿,风声细细的从耳畔吹过,拖着诡异的尾调儿。而高家大门上还悬着白布,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哭嚎,鬼气森森的有些骇人。
张夼带着斗篷,披着一件暗红色大氅,「独自」一人守在高家门前的街口,彷佛一颗被摆放在明面上的诱饵。等待最是磨人,他一开始还好整以暇,慢慢有些忐忑不安,藏在袖子里的手,分别握着数枚毒针。甚至他的大氅也有毒。
江进酒自认为这一番布局几乎是天衣无缝,信心满满今夜一定会等到取信的人。诡异的是,一直等到天色微明,也没有见到人来高家门口找「玉玲珑」拿解药。
张夼下的毒不可能有人轻易破解,难道取信人死了?他宁愿死也不肯暴露身份?
青檀隐隐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又在意料之中。这个强大而神秘的对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被抓住。
取信人不来拿解药,那送信的人还会来吗?两人是不是同一人?
忽然之间,青檀警觉到风中有一股气流异动,偏头一看,赫然发现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而来。
那东西玲珑剔透,寒光闪闪,快如闪电,犹如一支利箭径直射向张夼。张夼下毒厉害,武功寻常,青檀担心他闪避不开,立刻从藏身处飞身而出,一刀挑开了射向张夼的东西。
啪嗒一声脆响,落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只用冰雕成的鸟儿。
薄如蝉翼的身体,玲珑剔透,精巧绝伦,让人惊叹世上会有如此精妙的刻工和刀法,而诡异的是,在触手之际,那只冰鸟迅速化为一滩水。
放在鸟身里的一个纸卷,落在青檀的手心里。
青檀展开纸卷,看到殷红如血的三个字,「高云升」。
这是一封仙人信。
杀害高云升的凶手,是高云升。
青檀点了点头。
显然,送信人发现了高家附近的埋伏,所以把青鸟换成了冰鸟,以防青鸟被截,留下证据。冰鸟一拿到手里就会融化,和仙人信半个时辰后变成无字天书的目的一致,不留一切痕迹。
江进酒从藏身处闪出,悄声道:「他不会来取解药了,把信塞进高家大门,我们撤。」
趁着天色还未亮,众人悄无声息撤离了高家。忙碌一夜一无所获,大家心里都不甘心,却又想不明白那里出了纰漏。
卫通忍不住道:「取信人不来拿解药,是不是没来得及到高家就死了?」
张夼气的咬牙,「不会。中了牵魂丝并不会立刻毒发而亡,给他留了时间就是为了让他来找我。两个时辰都来得及他赶到京城了,他爬也能爬的到!」
卫通顺着他的话突发奇想,「他不会去京城求人解毒了吧?」
张夼瞪着眼睛,「那不是在赌命么?我在信上,写明此毒唯有我可解。」
阿松道:「会不会他根本没有去取王氏投的仙人状?所以他没中毒?」
这也有可能。因为王氏去衙门闹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晓她不认可儿子的死因,所以她去青天塔投仙人状,不必取信也知道她是求仙人告知所谓的谋财害命的凶手。
江进酒道:「我们去青天塔看看。」
青檀看看天色,「我得回书坊。天快亮了,不能让莲波发现我一夜未归。」
江进酒道:「你先回去吧,我和张夼卫通去查看。」
为了不惊动书坊的人,青檀从后院翻墙而入溜回卧房。路过莲波的房间,青檀想到了方纔的那封仙人信。
她的直觉告诉她,高云升的死不是自杀,但是一向断案如神,从不出错的「仙人」却给出了自杀的断言。究竟是她的直觉错了,还是「仙人」错了?
如果是「仙人」错了,那只能说明莲波和仙人有关。高云升的死,必定是仙人所为。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式杀掉高云升,目前是个不解之谜。更让人不解的是,仙人为何要杀掉高云升?他已经犯了死罪,在劫难逃。仙人为何等不及要提早除掉他?难道是为了莲波?
莲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家女郎,生活简单,循规蹈矩,为何会和仙人扯上关系?
青檀脱掉外面的夜行衣,躺到床上按了按眼穴,一宿未眠,倒也不困,只是聚精会神的盯了一夜,眼睛十分乏累。
取信人没来,要么他百毒不侵,要么已经解了毒,要么就是……死了。死了的可能性不大。百毒不侵的人,她也听过传闻,前朝的苗神谷有一种蛊专以毒物为食,种在体内可百毒不侵,不过苗神谷早已被毁,这种技艺也已失传。
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替他解了毒,会是谁呢?
青檀不由自主想到李虚白,那天她在楚长河墓前中了毒箭,就是李虚白替她解了毒。只不过,飞爪箭上的毒医馆的大夫也能诊治,而张夼的牵魂丝是独门秘药,李虚白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恐怕老堂主白三省都未必能做到。
冰雕的那只鸟,又会是谁的手笔?李虚白的书房里有个木箱,里面放着很多的工具,但明显是用来做木工的。而且,李虚白的那双手,她亲自摸过,光滑如玉,手心里没有一个茧子,显然既没有做过粗活,也没有握过兵器,怎么可能是他?
蛛丝马迹,似乎和李虚白有关,可是推敲之下,却又因为无法成立的条件,而显得和他无关。千头万绪,扑朔迷离,真是绕的人头疼。
青檀是个逆反的个性,越是难解的谜,越是会勾起她的胜负欲,李虚白,这个看似一张白纸的男人,究竟是不是一张白纸?
江进酒带着张夼进了青天塔,留下阿松和卫通在外面守候。
上到第二层,江进酒停住脚步,指着楼梯上的一些灰粉,还有横在眼前的一根丝线,对张夼道:「昨夜我在这里撒了一些留踪粉,你看,粉上没有脚印,丝线也在,说明昨夜没有人从塔底上来。」
「我们上去看看仙人状还在不在。」两人疾步登上塔顶,张夼一跃而起,倒挂金钟,扯过铁索一看,木箱里空空如也,那份仙人状已经被取走。
张夼立刻从袖中拿出瓷瓶,想让蛊虫去追踪取信人,诡异的是,蛊虫和上次一样,丝毫没有反应。
这就奇怪了,既然取信人没有从塔底上来,必然是从施展轻功从塔外攀缘而上,再翻窗进来。进出窗户之际,必定会沾上招蜂引蝶,为何蛊虫毫无反应?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王被人连着摆了两道,简直是奇耻大辱。
张夼一夜未眠,提心吊胆的当了一晚上诱饵和目标,现在彷佛被人啪啪打了两记耳光,脸都气红了。
江进酒见状,立刻搂过他的肩膀,笑哈哈道:「走,我请你们喝酒吃饭去。」
抠门老大,关键时刻还是大方的。
张夼闷闷不乐的跟着江进酒下了青天塔,大吃一顿后,回到镖行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下午,他睁眼一看,吓了一跳,青檀竟然神不知鬼觉的在他屋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子看的津津有味。
「哎你怎么能不请自入啊。」
青檀一脸无辜的举起右手,「川哥你看,我敲门敲的手指都青了,你都听不见。我只好不请自入了。」
「可能是喝醉了加上一宿未眠,睡的有点死。」张夼忙不迭的从她手里抽出话本子合上,「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啊。」
「我没乱动啊,它就放在桌子上摊开的。」青檀笑嘻嘻道:「没想到我川哥喜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呀。」
张夼窘着脸,「你找我有事?」
「川哥,你在青天塔窗上下了招蜂引蝶,蛊虫可有什么反应?」
张夼挫败而不解,「没有反应。我就奇了怪,他既然不是从塔底上去的,肯定要翻窗户进去。招蜂引蝶为何会失灵呢?」
青檀笑瞇瞇的伸出手,「川哥,能否把招蜂引蝶和蛊虫借我一用?」
张夼问:「你要干什么?」
青檀略一迟疑,「我想验证一个猜测。只是这猜测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所以还是先不告诉你们了。」
张夼知道她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打死也问不出来,只得憋着好奇,把东西给她。
翌日辰时,李虚白准时来到溪客书坊给青檀敷药。
林氏寻回女儿之后,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东西都奉上,将所有亏欠都补齐,不仅给青檀买了整整两箱新衣服,还让莲波给她买了好几套首饰。
青檀行走江湖习惯了简单方便的着装,不喜欢满头珠翠,所以青丝之间只插了李虚白送的那一支发钗。
李虚白一看见那只发钗,就觉得心口发乱。因为在赔偿发钗之前,还有一段他恨不得从脑壳里抠出来洗掉的记忆,那些画面忘不掉不说,这两日做梦居然都在梦到!
青檀彷佛忘了那件事,见到他落落大方,一点也不羞涩,「李大夫,我和我娘和阿姐说过了,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京城。」
李虚白微微一怔,「你娘答应了?」
青檀嫣然一笑,意味深长道:「我娘巴不得呢。」
李虚白低头整理药箱,假装没听懂。
本来他还寄希望于林氏不肯答应女儿单独和一个男人出门。没想到她居然还一力促成……这一趟京城之行看来是躲不掉了,真是让人头疼。
「李大夫,明早我去接你吧。」青檀笑微微的偏头看着他,目光狡黠而顽皮,还带着一丝丝的威胁,你不答应我就可就不客气了。
李虚白避开她的视线,说:「不用,我来接你。」
李虚白盥手之后,正要提起药箱走人。
青檀手里托着一盒膏脂,站在他面前,「你上次说过,冬日皮肤容易干裂出血,所以我特意给你备了一盒膏脂,让你盥手之后用。」
「多谢二娘子。」李虚白略有点尴尬,「我家里有,回去再擦也是一样。」
青檀笑盈盈望着他,「是李大夫惯常用的那种膏脂,我昨日专程去小香山买的。」
李虚白窘道:「二娘子费心了。」
青檀见他不肯用,正色道,「是要我替你擦吗?」
什么!李虚白心口一跳,忙道:「我自己来。」
青檀含笑不语,今日还挺乖嘛。
李虚白擦了膏脂,青檀这才满意地放行,将他送出书坊大门。
她望着李虚白的背影,悄然打开小瓷瓶,奇怪,蛊虫居然毫无反应!
她明明在膏脂里放了招蜂引蝶,为何不起作用?
青檀转身回到后院花厅,拿起那盒膏脂涂在自己手背上,诡异的是,蛊虫居然也毫无反应!
难道张夼的东西失效了?
她不信,刚好书香端起水盆,要去倒掉李虚白用过的盥手水,青檀假装不经意的碰到了书香的手背,很快,两只蛊虫便朝着书香飞去。
青檀怔住了,为何招蜂引蝶对自己不起作用?
莫非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佛狸送给她的那个金球?
那李虚白又是怎么回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招蜂引蝶失灵?
青檀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将金球放到书香身上,那两只蛊虫果然离开书香的身边,茫然无措的在空中停留片刻后,重新回到瓷瓶中。显然是这金球里的辟邪珠起了作用。
莫非是取信人带有类似辟邪珠的东西,所以才不会被跟踪到?
这个人难道是李虚白?可是他毫无内力如何解释?
第35章 35
其实青檀骗了李虚白,林氏并不同意她和李虚白一起去京城。因为上次出城拜祭楚长河,遇袭中了埋伏,青檀中毒,险象环生。她至今还心有余悸,担心贼人不死心,还会对青檀动手。
青檀知道林氏的担忧,哄她道:「阿姐让安叔逢人便说我记不得小时候的事,若是贼人信了最好,倘若不信,早晚还会伺机想要除掉我。一日抓不到他,我便一日不安全。这次出行其实是一招引蛇出洞。师父会带着几位镖师暗中跟着我,如果贼人不死心,再来对我下手,他们就趁机把贼人拿住,交给官府。」
当然这话也是假的,她根本用不着江进酒暗中护送,这么说,林氏才能安心放她出门。
林氏道:「那让他们跟的近一些,最好让你师父藏在马车里。」
青檀失笑,「阿娘放心,我武功很好,只不过是上次中了毒才让贼人跑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从桌上的花瓶里摘下一朵腊梅花,朝着窗外随手一抛,轻飘飘的一朵梅花,逆风而上,竟将屋檐下的一根冰凌敲了下来。
随着当的一声脆响,冰凌落地,星星点点散开一片水晶碎银的冰渣。
一朵花居然能化作暗器击落冰凌!林氏和莲波,书香墨香,全都看直了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
青檀笑盈盈道:「阿娘这下不担心了吧。」
林氏松了口气,打趣道:「我担心李虚白。」
青檀顽皮的皱皱鼻子:「担心我欺负他啊?」
林氏怜爱的捏捏她如玉的鼻梁,「你打小就是个霸道性子,姐姐处处让着你护着你,那是因为你们是亲人。外人可不行,你欺负人家,人家会跑掉的。」
青檀莞尔,「我不会欺负他的。」
即便亲眼见到青檀的功夫,林氏还是不放心,安排让安小虎也陪着一起去京城,万一有事,多个人就多个帮手。
翌日一早,蓬莱驾车来到书坊门口接上青檀和安小虎。
青檀上了车,冲着李虚白含笑道了声早。
李虚白保持端坐姿势,客气而不失礼貌的微微扯了下唇角,做了个请的手势,挥袖之际,一股清淡的檀香幽幽溢出。
青檀笑靥如花的望着他,「我娘备了两个手炉,怕我们路上冷。」说着,便将一个手炉朝他怀里塞过去,李虚白双手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膝上,见状忙不迭的伸手来接,于是青檀顺势探向他的心口,的的确确没有内力。
被碰到心口的李虚白脸色微红,尴尬的拿着手炉,目光不知如何投放。
青檀目光扫向驾车的蓬莱,会不会是他呢?江进酒说蓬莱和常笑有武功,可是武功到底如何,并未试探过。
马车出了城,驰上前往京城的官道,青檀假装担忧的提起了话头,「上次我和阿姐阿娘一起出城遇见匪徒,不知道这次会不会。」
李虚白为了打破尴尬,接话很快,「应该不会。」
青檀含笑看着他,「如果遇见匪徒,我会保护李大夫的。」
李虚白正色道:「若真有劫匪,二娘子护好自己,不必管我。」
青檀嗔道:「那怎么行,你是陪着我去京城的,我当然要护你周全。」
李虚白转开目光,「蓬莱会武功。」
青檀顺势问道:「他武功很高么?」
李虚白认真道:「我不懂功夫,所以在我眼里,他武功很高。」
青檀自然而然的问了句,「那我找个机会和蓬莱切磋切磋,李大夫没有意见吧?」
李虚白略一思忖,「还是不要吧,万一伤到二娘子不合适。」
青檀微微一笑:「伤到了也没关系,李大夫会替我医治的。」
李虚白默不作声的低了头,一副「反正我劝过了,你随意吧」的无奈表情。
青檀暗暗好笑,隔了一会儿问道:「李大夫怎么不说话?」
李虚白神色略窘,「说什么?」
青檀嫣然一笑,「那就说说你为什么那么有钱。」
李虚白用手摸了摸眉心,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青檀忍着笑,故意道:「是不是太冒昧了。」
李虚白没有说是,但是脸上回了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青檀猝不及防突然开口,想要从李虚白的神色中看出破绽。
可惜他面色并无震动和异样,只是不解的看看她。
青檀盯着他的眼睛,「李大夫慈悲为怀,乐善好施,又不近女色,很像是出家人。莫非以前当过和尚?」
李虚白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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