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来到椒房殿中,脸色有些泛白。他身体不好,可平日里的唇色却不显虚弱,总是极为漂亮的红色,今日唇瓣却也苍白下来。
晚晚忽然想起,这些时日,他一直宿在椒房宫,只有昨日,他没有过来。
饶温倒是傍晚过来了一趟,传话说,陛下有要事,晚上让她先睡。
晚晚不在意他来不来,此时乍一看到他这样明显地虚弱的模样,眉梢稍微挑高了些。
她给他下的毒,一个月发作一次,连续三次毒发时没有解药遏制,毒药就会开始直接摧毁他的身体。
如今,距离上一次还不到一个月。
他毒发了?
晚晚想了想,放下手里的鱼食,走上前,还没有牵住他的手,忽然停下了脚步。
容厌平日不喜在衣上熏香,以往,他身上只偶尔会带着些安神香的香气,后来在她这里,安神香也不再用,身上除了会有些药香,便是极为清淡,只有靠地很近时才能嗅到的清冽香气。
如今,他身上很明显地,沾上了另外一味衙香,甜而不腻,矜持而幽雅的一味女子香。
这得是与那女郎相处了多久,身上才会一直带着这香气。
晚晚忽然停住脚步,眼里慢慢升浮起些许笑意,心里含着些许期待。
他……是不是总算腻了她了?
他宫里可还有那么多妃嫔呢。
意外之喜,她没问他有没有毒发,反而期待道:“陛下,您今日身上的香气好香啊……那女郎可在宫中?”
容厌皱了一下眉。
她都在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顿了一下。
……她闻到了他身上有不属于她的味道,她居然在问他。
他眼睛霎时间亮了些。
作为一朝帝主, 对整个皇朝的消息情报控制必不可缺。
所以容厌一想,便能想出好几个夫妻感情深厚的官员,有寒门上来的酷吏, 也有端方持重的世家公子。他曾经一个个将人传来御书房, 与他们闲谈, 旁敲侧击出他们与妻子相处的方式。
他在宫里长大, 没看到过正常人家的夫妻应当如何相处,但他都可以去学,他可以去学着应当怎么做才能让她再高兴一些。
这些时日, 他都很喜欢。
乍一听到晚晚问他身上有别的味道,他下意识觉得, 是不是……她也在意他了?她是不是也开始在意他有没有接触了别的女郎?
晚晚唇边带着笑意,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柔和而又温暖,美好地这样无可挑剔。
容厌贪恋地看着她,想了想,留有余地道:“在宫中如何, 不在宫中如何?”
晚晚与他回到寝殿中坐下,认认真真商议:“如果是在宫中,那我作为皇后,自然要去好好赏赐一番的。如果不在宫中……陛下是喜欢那女郎吗?”
容厌听完第一句, 唇边的笑便淡了下去。
这种事情上, 她倒是大度得很。
她是巴不得他去别人那里?迫不及待顺势想要推开他?
容厌淡声道:“你不爱管后宫大事小事,便都递到我面前, 让我来处理。我批完的答复都在你书案上, 所以后宫发生了什么,你一概都没有去过问?”
晚晚眨了下眼睛, 无所事事地看向一旁。
她都被囚禁着,还管什么事。
容厌道:“近日我筹备遣散后宫,徽妃那里需要我亲自去一趟,昨日傍晚我挤出空去她那里,她在殿中晒了香料,日落时分正要将香料收起,想来是那个时候沾到了庭院中晾晒的香粉。”
晚晚怔了一下,她注意到,他最先说的那句:“遣散后宫?”
容厌看她一眼,“章程就在你寝殿的书案上,后宫之事,你是一眼都不看。”
晚晚沉默了下。
她就是不想管。
既然他愿意帮她,堂堂皇帝陛下去处理那些后宫之事,当然不会出任何问题,她自然看都不会看一眼。
容厌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识缩了缩,又被他轻柔地握紧。
他身体温度低,冬日他的手总是冰冰凉凉,于是今年便穿得比往年更厚一些,等到进了殿中,地龙烘烤地周身不再冰冷,他才会去碰她。
容厌将她想要收回蜷起的手指抻开,掌心坦诚相对,就像是不容拒绝地要让她展开紧闭的那扇门,去听一听他要讲什么。
微凉的温度握着她,也不是多么紧密的一个姿势,忽然就有种格外缠绵的滋味。
容厌看着她的眼睛,道:“在你之前,我没有过旁人,后宫嫔妃,一个也不曾碰过。”
晚晚垂着眼眸,像是出神也像是在听,没有说话。
容厌继续道:“先前我留在过瑾妃和瑶妃宫中过,瑾妃用怀柔的方式,想要侍寝得到宠爱,挽救家族,我太无聊,便见了几次,等到瑾妃家族一族落狱后,便自请削去封号去了冷宫。瑶妃步瑾妃后尘,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传了出去,按律论罪。只是如此。”
他紧了紧手指,提醒她专心一些,晚晚抬起眼眸看他。
容厌道:“我十几岁时中毒太深,联系到了宫外的神医,出宫后,遇到乱匪,失足坠崖。叶云瑟游玩路过,便顺手救下我。后来宫变前夕,叶铎身死,我在宫外议事之后,曾去请她见过一次。她若需要,我能做到的,便都可以帮她一次。”
那个时候,叶云瑟刚刚遭逢了大变,又联系不上裴成蹊,心力交瘁,得知自己还救过皇宫里偷偷出宫的傀儡皇帝,顿时又惊又惧。
楚氏为外戚几十年,瑟瑟从记事起便知道,楚家有多势大,天下是楚家的天下。当今皇帝年幼登基,却不过是楚家推在前面的一个傀儡,等到小傀儡长大,再由一个楚氏女为后,下一代皇帝便终于能有楚家的血脉。
从小到大,她所认知到的,大邺最顶层不是那个傀儡皇帝,而是楚氏。
忽然得知这个傀儡皇帝要见她,她如今怙恃皆无,与叶家家主也不和,还有个妹妹要照顾,她不敢去赌区区一个傀儡能压得过楚家。
若是和陛下有了什么牵扯,被楚氏盯上,叶家不会庇护她,她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妹妹。
“叶云瑟后来应当是扔掉了我给她的钱庄信物,却被人捡到,以为我与她有过什么。”
于是便有了暗中推动,送她的妹妹,叶晚晚入宫一事。
他放入宫中的嫔妃,都是背后有人操纵的。
容厌道:“你从来不是什么替身,我对叶云瑟也从来没有半分喜欢。”
晚晚默默听着,这的确会是当初的阿姐,无奈之下做出来的选择。
阿姐张扬了那么多年,到最后两年,她却学会了处处过于谨慎。
她不是替身,他不喜欢阿姐,她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晚晚不痛不痒地问了句,“你不就是因为我救过你,才愿意对我动心的吗?阿姐也救过你。”
容厌没有立刻说什么,静静看着她。
晚晚见他不说话,便抬起眼眸,他眼里似乎有些无奈的情绪。
“不是。”
她救他,是让他尝到了失去,让他明白,他不想失去她。
若只是救过他,他可以用别的方式偿还。
她也救过他,可她本身对他的意义就不一样。
动心、发现自己动心、和愿意接受自己动了感情,对他来说,这些都是要他跨越的阶段。
晚晚托起脸颊,漫不经心道:“我也没问这些,你怎么忽然告诉我那么多?”
容厌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我不主动告诉你,你会问吗?”
连摆在她面前的都不去看,他不喜欢对人解释,可他若不说,她也不问,难道就放任日后她对他还有什么猜疑吗?
晚晚确实没兴趣问他之前的事。
就连他现在说了,她也听得意兴阑珊。
容厌继续耐心地同她道:“昨晚去了徽妃宫中后,我去御书房等着边关的消息。昨夜忽然毒发,我只来得及让人离开御书房附近,没能回椒房宫。昨夜,我只在徽妃那里待了不到一刻钟。”
“我过去没有过别人,今后也不会有。”
晚晚忍不住笑了出来。
过去没有过,今后也不会有。这是给她的保证?
他说这么多,不如说一句放她离开两不相见让她开心。
晚晚努力提起自己的兴致,凑近了些,看着他的眼睛,道:“过去,陛下哪家女郎都不曾熟悉过?”
容厌坦然回答:“不曾。”
晚晚认真道:“所以,是不是因为陛下认识的女郎太少,又没有谁能胆大一些接近你,所以你才会喜欢我。日后,陛下大可以对别人也温和一些,世上女郎各有各的有趣和美好之处,下次开后宫,总能遇到陛下喜欢、也喜欢陛下的。”
容厌没有打断她,只是脸上温和的神色如同浸入外面冰冷的池水,一点点褪去,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他忽然觉得荒唐。
他对她仔仔细细地剖白,可她呢?一句句,恨不得他走得越远越好。
前些时日,他还以为他与她可以这样相处下去。
可今日不防便是一盆冷水让他清醒。
昨日毒发时,他自己一个人在御书房中。疼到极致时,他脑子里只能反反复复地在想着她的名字。
叶晚晚、叶晚晚。
他的真心都去喂了狗了。
容厌闭了下眼睛,平静下来。
他早就知道的,既然决定要用他的所有再试一次,那在他失去全部之前,他都可以继续尝试着走近她。
容厌张了张口,方才能对她说出许多话,这一刻,又什么都很难再继续下去。
他知道,他的喜欢,毕竟与她无关。
却还是会失望到心底冰凉。
晚晚瞧着他神色冷淡下来,从方才觉得她在吃醋,他眼睛亮起,到耐心温和地去同她从头解释,到此刻神情冷漠。
她认真看着他的神色,唇角总算是高兴地弯起。
容厌平静道:“叶晚晚,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再开后宫,也不会再有别人,这些你想都不用想。”
如果他身边不是叶晚晚,那也不会再有别人。
他嗓音凉湛湛地,清冽冰冷。
他应当很不高兴。
晚晚看到他垂下眼眸,淡淡对她道:“那今日便不用再谈了,就寝吧。”
他松开握着她的手,晚晚反手抓住他手指晃了晃。
“陛下生气啦?”
容厌抬起眼眸,琉璃般的眼睛里清晰映着她的身影,她眼里带着笑。
“别生气呀。”
一边说着不让他生气,一边说着恨不得气死他的话。
容厌调整了一下神情,却还是难以对她摆出什么严肃一些的神色。
晚晚笑了出来。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前,轻轻道:“闭上眼睛。”
容厌面无表情睁着眼睛。
她眼眸笑地更弯了些,抬手遮住他的眼,下方的手指掩住他鼻尖,他唇瓣薄而柔软,唇形也十分漂亮,此时浅淡的颜色,很像师兄。
晚晚坐到他腿上,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脖颈亲吻上去,腰身转出一抹柔韧而诱人的弧度。
唇瓣贴合,再熟悉不过地缓缓碾磨着,分开唇瓣,舌尖探入。
他的睫毛很长,她捂着他的眼睛,他稍微动一下,睫毛轻轻刮在她掌心的触感便分外清晰。
她亲上他的那一刻,他睫毛颤了颤,而后闭上了眼睛,抱紧她,配合她的亲吻。
这段时间,他没有主动对她做过什么,没有主动亲她,再也不曾强制过她什么。
只是除了还是囚禁着她。
唇舌热烈地缠在一起,他扣在她身后的手越来越用力。
晚晚坐在他腿根,这个位置,他再忍着、她也感觉到他又有了反应。
容厌想要拉开她捂着他眼睛的手,也好方便亲吻地再深一些,他嗓音低而微微沙哑,“拿开手,我不睁眼。”
晚晚闭上眼睛,放下手,也不再亲吻下去,抱着他,下颌压在他肩上,闷声道:“还生气吗?”
她不想继续下去,容厌深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平复下身体每一处涌起的情潮。
“本来就没生你的气。”
晚晚“哦”了一声。
这段时间,她大都很配合他,只偶尔烦闷时故意惹一惹他。
熟练地安抚下来惹怒他之后他的情绪,而后轻轻软着声音道:“昨晚又毒发了?”
容厌手还握在她腰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腰身。
“嗯。”
晚晚被他按得身体有些痒也有些麻,她无视这股不适,问:“你就在御书房,为什么不来找我?”
容厌道:“走不动。”
晚晚:“……”
她无言了一下,重新郑重说了一遍,“我说过,这毒是可以要了你的命的。已经两次了,下次毒发后、结束前,若你还是没能找我来服药,你真的会死。”
容厌应了一声,“我记得,这不是还差一次。”
晚晚只提醒了一次,不会再说第二次,反正是他自己的命。
他若是不在意,她也不会在意。
要死谁也逃不过。
深冬十二月。
晚晚站在寝殿外间的窗边,用力将支摘窗推来,喊人进来。
琉璃缸中的鱼已经死了第六轮。
宫人涌进来,将琉璃缸抬出去,换水的换水,剩下几人重新去内务府准备新的。
这已经是他囚禁她的第三个月。
晚晚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碎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伸出窗外,接住一粒雪,而后拿近,便只能看到自己掌心里,那雪已经化成了一点水迹。
她转过身,看着宫人又将新的琉璃缸摆在原位,鱼缸旁边放着鱼食,再旁边,便是她偶尔会滴进水中的毒药。
新制出来的毒药,无色无味,毒性到底有多重,还在试。
容厌好像以为是她养不活这鱼,又从南面弄来了许多在宫中养着,她这里的死了,便可以让人再换新的过来。
晚晚走到寝殿门边,沿着游廊绕着寝殿慢慢走了走。
紫苏说,容厌今日下朝,在前朝处理完事务,午后便回来了,可到了那么晚天色都暗下了,寝殿却还是看不见他人。
走到小厨房,晚晚看到门口守着饶温,便走近过去。
饶温笑了一下,让出身子,让晚晚进去。
容厌在试着做一碗面。
他不会这些,毕竟他再艰难时,也不会有谁会克扣他的吃食,只不过不知道往里面又加了些什么而已。
他曾经给晚晚烤过鱼,那时她也不敢拒绝他,可是难吃他也吃得出来。
煮面应当不难。
他昨日去让御厨在他面前做了三次,御厨诚惶诚恐,认认真真拿出绝活,刀工漂亮,汤底香浓,手拉出来的细面整整齐齐摞在碗中,佐以几片菜叶、香菇,再卧上一枚金黄的鸡蛋,看上去并不奢华,味道却极好。
他记性好,看一遍就清楚地记得全部步骤,看三遍让自己再严格地能把控每一步。
再过几日,便是晚晚的生辰。
她的长寿面,可以由他来做。
晚晚走到厨房门边,看着容厌认真却僵硬地复刻着刚学到的动作。
案上拉出的面条有粗有细,他应当是取了最满意的那一把放入开水之中。
旁边炖着的高汤香味早就已经飘出。
晚晚怔愣了下,低笑了一声。
他倒是真的用心,什么都愿意去为她做。
听到有人进来,不用回头,容厌也知道是晚晚。
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一枚将要成型的圆月,月中是广寒月桂。
他也看到了她最喜欢月亮纹,有月牙纹的衣裙,也有许多弯月簪钗、璎珞、手钏,殿中也有许多月亮形状的配饰。
所以今日他也雕刻了月亮。
一个就要吃下去的食材,此时看起来,比她悬挂在寝殿中各种各样的月亮都要好看。
他回眸看过来,看到果然是她,笑了下,“再等一会儿。”
晚晚找到一处小桌,坐下来,托腮继续看着。
他很快盛出一碗高汤,刚煮好的面整齐地码进去,鸡蛋卧在最上面,而后把一旁准备好的小菜焯水,将青菜、雕刻的月亮一一放进去,而后便端起这碗面,放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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