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具尸体毫无动静,她才松了口气,似乎罪孽感减轻了一些了,她才黯灭了手机。
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景致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重新躺回被窝里,之前不觉得冷的空调风,吹到胳膊上,景致起了一阵寒意。
她连胳膊也缩回到被窝中,只露出一块脑袋。
心中却回响着巨大的声音,她质问程寄,也质问自己:“他怎么还在等呢。”
可以不等的!
不要再等了!
傻不傻啊!
她不会回应的!
景致鼻子一阵阵地发酸,枕头很快就湿了。
为期十天的活动很快就到期,杨雪梅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等会儿就要走了。
她要去趟长沙看看艺人,不和景致同道,见景致坐在床上,毫无动静,她问:“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你的飞机晚点了?”
景致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待在武汉,她随便糊诹了个理由糊弄过去,杨雪梅没听出其中含义,收拾好行李后,就和景致分道扬镳了。
景致换了个酒店,坐上滴滴车的时候,程寄打来电话,景致等着铃声响过一阵后才接起。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打电话的事情,但经过那晚之后,程寄似乎是知道自己讨人嫌,给她发的消息也不怎么勤了。
程寄的声音温润,问她几点的飞机,他好去机场接她。
景致的嘴唇好像被粘在一起,嗓子也被人扼住,久久地没有说话。
车子驶上长江大桥,窗外江水滚滚,浊浪滔天,红色的桥架一刹一刹地驶过她眼睛,像是古老电影的幻灯片。
景致降下车窗,鼓鼓的风声吹进耳朵,更是将她的心也吹得蓬乱。
她终于撕开了合在一起的唇瓣,说:“我...临时有事,我还要在武汉住一周。”
程寄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很平和地说又是好久,她已经小半个月没回来了。
“是吗?”景致心不在焉,“我没注意时间,但是工作.......”
程寄很快截住她的话,“嗯,我知道,工作嘛,我不会影响你工作,你这个礼拜在武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大户,只是不想见他,也不想回去而已。
景致沉默着不说话。
程寄又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不能提前两天回来,也就是下周三,或者我去找你也可以。”
景致忽然笑着问:“你这样跑来跑去,Greco真的不会倒闭吗?”
“Greco没有我,也有下面的董事撑着。”程寄说。
“为什么要我下周三回去?”景致眯着眼睛,眺望远处。
“你忘了?”程寄的嗓音有些破碎。
“嗯,”景致不是很在乎地说:“不记得了。”
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出轨的渣男,不过她还是心软了,答应他提前两天回去,随后才挂了电话。
除了固定的工作时间,景致那个礼拜在武汉谁也没有联系,一有时间就走在长江边上,炙热的风滚过她的脸颊,留下黏腻的汗水。
她听着路边人间百态的声音,觉得自己如同尘土一般渺小普通。
谁也不认识她,谁也不看轻她,谁也不高看她。
那种感觉很奇妙。
就在她要收拾行李,准备提前ʝʂց回北京的时候,温以泽那边出了问题。
杨军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凝重,景致不得已改了机票,从武汉飞往上海。
回到她和程寄的房子,已经是周五下午了。
还没有走近,就从未关紧的房门里传出孩童稚嫩的声音:“程寄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吃糖啊?”
孩童的声音?
景致以为自己找错地方,还抬头看了好几眼门牌号才确认。
程寄竟然带了个孩子。
她正要拉开门的时候,门从里头往外被推开,程寄那张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手上拿着垃圾袋。
温润的那张脸让景致既熟悉,又陌生,他穿着与他并不太相配的T恤牛仔裤。
正当景致再仔细打量的时候,程寄身后传出尖利的童音:“程寄叔叔,你怎么了?”
说着,景致便感受到地板的震动声,一个可爱的卷着卷毛的小女孩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姐姐,你找谁啊?”
景致把目光看向程寄,程寄笑了一笑,把手上的垃圾袋放在门边。
他想介绍,但话卡在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景致的身份。
所以他省去了,对景致说:“隔壁邻居家的孩子,暂时放在我们家,进来吧。”
但谁知道小女孩人小鬼大,立马猜到了景致的身份,她生气地说:“哦,原来你就是程寄叔叔那个本来答应得好好要给他过生日,但是爽约了的那个坏老婆啊!”
景致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周四是程寄的生日,景致本来答应周三回来,可她周五才到家。
只是刚到家,接收到的讯息却比她在武汉的时候还要多。
景致都不知道哪个更让她难以接受。
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被送回到对面邻居之后,屋子里总算安静下来。
看着程寄进屋,景致忽然局促不安,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才意识到手上还拎着行李箱。
程寄似乎一点也没有“景致没陪他过生日”的落寞,他扫了景致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打开冰箱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看样子是要做饭给她吃。
景致出声,让他不要做了。
“要点外卖?”程寄回头,脸上映着冰箱里的冷光,让景致一下子想起那具尸体,听到程寄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和陈管家说。”
“哦,不对,你说了。不过周三的时候没把你接到。”他很平静的语气。
景致解释说:“你没看新闻吗?以泽被私生饭追得出车祸了,我肯定要去处理。”
程寄又转回头,“嗯,看见了,还看到几张你在医院为他哭的照片,拍得还挺有艺术性。”
景致当做没有听见,拉着行李箱回了卧室。
滑轮“磕哒”“磕哒”地从木质地板上滑过,顿顿地磨着冷漠的神经。
这个日子她记了五年,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忘记呢。
她明明答应了会提前回来,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但是冥冥之中,温以泽又出了事。
忙了一天, 从医院出来的那刻, 她忽然间就记起这个日子。
连忙拿出手机一看, 屏幕上的23:59刚好跳转到了00:00。
黑暗中微弱的荧光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那天的蛋糕很漂亮, 很好吃哦, 有很多水果, 我最爱吃草莓了!”倩妹坐在景致的对面说。
她就是那天出现在家里的小女孩, 因为奶奶突然间生病,这几天她爸爸妈妈就托管在他们家。
虽然只有三四岁,但说话口齿清晰,很机灵。
她和景致的关系远没有和程寄亲近, 所以和景致说话总带着谨慎。
“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小声?”景致也凑过去用气音说,“不想让他听到吗?”
说着,就冲厨房努了努嘴。
半透明的磨砂移门像是琥珀色的放大镜, 程寄瘦弱的身型竟也变得伟岸。
他倒也有父亲的伟岸在身上,倩妹不爱吃陈管家带过来的晚饭,他就一个人在厨房捣鼓, 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爱心晚餐。
倩妹点点头,“因为那天他不太开心的样子。”
她做了几个皱眉伤心的样子, 但因为太小,不太能控制五官,做出来的表情很可爱。
但景致也没笑出来。
“我吃了他的蛋糕,总不能还在他伤心的时候笑吧。”倩妹很认真地说, “你也真是的,你都答应他一起过生日, 为什么不准时到呢?他肯定不高兴。”
“他等了很久哦,直到爸爸妈妈喊我去睡觉,他还在等呢,那时候外面汽车声音都没了!我可没那么晚睡觉过。”
“像你这样不遵守约定的人,是交不到朋友的。”倩妹举了个《巴巴爸爸》里头的例子说。
景致揪了揪她的脸:“你是不是上过少儿金话筒主持人补习班,说这么多。”
倩妹很害羞地缩了缩脖子。
程寄已经打开移门,手上端着菜出来,味道很香,再一看是细嫩的豆腐煲。
他一点也没听到景致和倩妹背着他说了悄悄话,只让她们快去洗手,准备吃晚饭。
景致带着倩妹在厨房洗了手。
倩妹转身就露出小米牙,甜甜地说:“我来帮你吧,程寄哥哥。”
景致不好干站着,挪蹭着过去,想要去捧菜碗,程寄从她手里拿过来,只说了句不用。
微凉的手指从她手掌拂过,并没有别的绮念。
客气疏离得像是一片雪落在心上。
融化后,在闷热的夏季蒸腾出水雾。
吃过饭后,唐晓杰给她打电话,有事情找她,很有可能是和温以泽有关。景致看了一眼正在和倩妹玩闹的程寄一眼,去了卧室接电话。
唐晓杰在电话里问景致什么时候回来,以前温以泽每拍完一部戏,他们都要聚一聚吃顿饭,更何况他现在的脚还受伤了。
景致想了想说:“过两天我就回来。”
温以泽现在有了些“火”的苗头,但还是住在大学城,景致也确实很久没去那儿过了。
“不用,你那边忙的话,不用着急回来。”
在景致愣神的时候,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温以泽,她有些错愕,犹豫着问他的脚好些没有。
正说着,她听到房间门开动的声音,景致下意识转身就看见程寄开门进来。
清冷的目光扫过来,景致看着他,对着电话里的温以泽说:“那就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天让晓杰给你熬一些汤。”
她有些慌乱地说:“先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光凭这句话,程寄就明白对方是谁。
他收回目光,走过来,越过景致,拿了睡衣就去卫生间洗漱。
景致怔怔的,她忽然想起来里头的洗发水没了,她去储藏室拿了新的一瓶,刚想敲门的时候,程寄开了门,两人差点在门口撞上。
他裹着浴巾站在光影中,偏长的头发已经被打湿,柔软地贴在额角,脸上的光泽好似流动的蜜蜡。
有一瞬间,景致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像温以泽。
“我出来拿洗发水。”程寄说。
景致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用一种调动气氛的口吻,笑着说:“我就知道。”
程寄扯了扯嘴角,笑意并不入眼,拿过后,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关上门,洗澡去了。
景致的手里忽然之间就轻了,空落落的。
这几天,他没有问景致出差的事情,也没有提起他的生日,更没有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如约而至。
他对她还是极为好的,和之前一样无微不至,但这样的好,就像里头传来的,被隔绝了两道门的淋浴声。
落不到她心里。
这种闷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睡觉,窗外的月光照得地板亮堂堂,也让景致心慌慌。
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而身后的程寄那样轻,连他的呼吸,景致都感觉不到。
她转了个身,看见程寄也面对着自己,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才落了地。
他已经闭上眼休息了,手就放在两人之间空白的床铺上。
身形在呼吸之间微弱的起伏,像是一只伏卧在无边雪色中的温顺大猫。明亮的月光照着他静谧又柔和。
无端引人触碰。
景致十分矛盾,又心里焦灼,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盖在程寄的手背上。
微凉的底触,光滑的肌肤,她迷恋地用指腹摸了摸,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渐渐沉沦其中。
但没料到手底下的那只手有了动静,他缩成一拳,往后撤了撤。
景致微怔,愣了一会儿。
她并没有想错,程寄就是在和她赌气。
她已经成功让他讨厌自己,厌倦自己,甚至不ʝʂց愿意让她碰。
那她还在等什么呢?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然而对于这样的结果,景致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恣意,反而漫天的酸涩将她淹没。
景致开了灯,下床,穿过房间去了隔壁的衣帽间。
灯光刺眼,蛰伏在黑暗中的程寄也不得不,幽幽地睁开眼睛。
景致摸上来的时候,让他好像有电流滑过全身,为之一震,小雪花簌簌落下。
但程寄明白,这样的温柔并不多,他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了承接从指头缝中漏下的这样稀疏的温柔,是该尽情享受当下,还是为了不想之后的落差,宁可不要。
所以他收回了手。
可眼下似乎又有点后悔。
直到听见衣帽间传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程寄心里一紧,下床后快步走到衣帽间,果然见到景致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你在干什么?”程寄怒问。
由于太着急,没有看脚下,被横在路面的鞋子绊了一脚,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很脆地一记摔响,景致不免有些担心地走过来:“都不看路的么?”
她蹲在身边,看他的伤口,程寄却一点痛也没感觉到,抓住她的手,一个劲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见他只是摔青了一块,并没什么大事,景致抽开手,但他的手掌大而灼热,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索性不挣扎了,冷静地说:“我不走留下来干什么,惹你生气吗?”
“谁说我生气了?”
“你这样还不是生气吗?”
程寄整个人的气势委顿下来,但还是执拗仰着头,抓着景致的手腕不放。
轻声地说:“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那天说好吃完晚饭,会给我打电话也没打;说好要提前回来,却因为别人也没回来。”
他的声音清泠泠,后面越来越轻。
“你是不是忘了要给我打电话。”程寄仍就不愿往最恶意的方向猜想。
好像那天晚上还未死透的尸体,喉间逸出最后一口气,冷冷清清的月光打在身上,景致感到怀里的尸体越来轻,越来越冷。
离开的力量也在一丝丝地被抽离。
程寄的眼睛,湿软软得像是落过雨后的小银塘,倒映着的薄薄的月亮。
好像是一场悬而未下的春雨终于打落在景致心头,泛起圈圈涟漪。
景致的喉咙又紧又重,沉着声音骂他:“你等这么久干嘛?”
“笨蛋。”
“嗯,笨蛋想你。”程寄颤声说。
景致的眼中有碎光浮动,看着眼前破碎而卑怯的人,始终是碎光坠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裂成千百面的水镜。
她在泪水涟涟中,倾身吻上他的唇。
技巧笨拙而稚嫩。
程寄坐在地上,像是被一大团幸福砸中,清瘦的身体承接着景致,浑身激颤,两人都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景致第一次主动吻他。
程寄双手捧着她的脸,热烈地回应。
不像以往那样孟浪,窗外月光倾洒,圣洁又静谧。
景致听见自己心里为此妥协的声音。
程寄这样的人啊,她还是放不下的。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做。
哭累后,景致被程寄抱回床上后,躺在他怀里,十指紧紧相扣,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景致贴在他怀里,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竟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无眠,睡得很好。
景致来到衣帽间换衣服,昨晚的狼藉还没有处理干净。
她蹲在地上,把行李箱中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才看到箱子里的三块梨形珠宝,两块钻石,一块粉钻。
就是之前程寄给她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别墅带到了这里。
昨天收拾衣物的时候才发现。
她的手不大,勉勉强强一只手才能拿得住三块裸石,沉甸甸的,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天晚上,程寄在维港夜景下允诺她三个愿望的场景。
那时候她觉得程寄并不爱她,就这么赌气用掉了一个。
也算是豪掷千金。
景致心生感慨,也不知道剩下的两个愿望又是什么时候用,她又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换好衣服出了房间,就看到程寄在拿着两杯牛奶从厨房出来,见到景致便温柔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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