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大袋的东西,景致拿不过来,所以程寄帮她拎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这在外人眼里像是一对稍显冷淡的情侣。
景致先打了车回奶奶家,程寄让老郑把车开回去,他自己则猫着腰坐了进去,那是一辆稍显拥挤的比亚迪,程寄一坐进去,后座的空间暗了许多。
景致没有反对,也不像之前坐飞机时候那样故意看程寄笑话。
司机往后一看,哟嚯一声:“你们怎么打我这种车啊,多别扭。”
景致和程寄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地到了奶奶家。
奶奶去了庙里烧香,景致把东西放下后,给她发了语音微信。
下楼的时候,程寄提着属于景致的两大袋东西在等他,黑洞洞的楼道口站立着程寄这样一道清寂寂的身影,景致突然有点恍惚。
最近总能在景致脸上看到这样的恍惚又回忆的表情,程寄问:“在想什么?”
景致摇摇头,说了声走吧。
之后,他们打车回了景致住的地方,还是在大学城附近,下了车之后,就是条长长的雪道,很干净,没有人走过。
一脚踩进去没有踩稳,景致向□□倒,程寄眼疾手快,马上要拉住她。
对上程寄的眼睛,景致狠了狠心,连同他也拽到在地,两人纷纷倒在如棉花的厚雪堆里。
并没有疼痛。
浅淡的眼眸映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景致没有着急着起来,徐徐吐出浊气,鼻尖泛着红,却享受这突如其来的美景。
她忽然问:“程寄,你这样跟着我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淡淡的,在程寄心里撩起一丝涟漪,他犹豫地说:“我......”
“挽回我?”
她说得轻松,程寄却黯然起来。
“你刚才在我奶奶家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看到你等我的样子,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等着你,看着你的背影,但你那时候把我当成了那些男人身边可有可无的女人,没有回过头。”
长长的一段话,经由景致思考,慢慢地说了出来。
程寄着急地坐起来,触及到景致的目光,双肩颓废地软了下来。
景致看着天上飞过一只麻雀,“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你是这样想我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一起。”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景致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程寄到底有没有喜欢自己,而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更是加深了怀疑。
当初说分手的时候,她认定了程寄从没有爱过自己,所以除了不甘和埋怨外,她还有种自我厌恶,觉得自己凭什么得不到爱。
除了没有富裕的家境,她并没有很差劲!
景致在分手后,还是对这个执念放不下。
后来在巴黎程寄紧张地来找她,之后又独自跑来他不熟悉的横店,他极力保留他们以前的物品,又一次次地别扭后悔......
景致看见他骄傲的头颅慢慢俯身屈就,头顶的皇冠坠落而碎。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他或许也喜欢她。
那样的察觉让她有些震颤。
北风教父丢盔弃甲,单膝跪地为他的公主献上珍贵的宝石,他说他也爱他的公主。
景致在那一刻突然释然,分开后憋着的那口气渐渐消散。
就像她口中的白雾一般。
原来这五年她并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她的爱得到了回应,只是迟到了五年。
泪水从眼痕流入青幽地长发中。
程寄紧紧地抿着唇,双手冻得通红,就连眼角都有水光,他浑身激颤又安静地看着景致。
有风吹过,路边的常青树上飞下积雪,落在景致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
“所以我们能做普通朋友都算是不错的了,不要挽回我,也不要再跟着我,那样我并不会开心。”
说完后,长时间的沉默,景致躺在雪里,等着面颊上的泪痕风干才坐起来,然后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东西。
程寄已经意识到了她要拿什么东西,但他无比的希望这一刻不要到来,像现在这样两人坐在雪地里也很幸福。
景致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她放在程寄面前,说:“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里面的钻石都会心动,我也是个普通的俗人,如果是我喜欢的人送我的,我一定很开心。但你这个,我很有压力,受之有愧。”
“你收好,将来送给其他人。”
景致不再看他,站起来,旁若无人地拍拍身上的雪。
她是那样的高大,健康,又如蒲草般有韧性。
程寄忽然发现,他现在需要仰望她。
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声音艰涩阴沉:“所以我不该对你说我也喜欢你,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窸窣的塑料袋声音,景致弯着腰拿起塑料袋,然后转身走了。
程寄捡起地上的深蓝色盒子,对着她的背影说:“那是你的东西,也只能是你的东西。”
谁都不能拿。
在那儿之后, 程寄听景致的话,确实不怎么去找她了。
以至于医院的护士在查房的时候都怀疑这个投资人是不是不打算给医院投钱了。
医院里有几个老头老太打趣说:“你该不会是看人家有钱,盯上人家了吧?”
那护士肃容, 生气地说:“阿婆, 你污蔑我, 我照顾你这么久, 你竟然觉得我是个贪钱的人, 我明明是贪色, 看他长得帅!”
老太婆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龈, 夸她:“妹妹小小年纪就懂得人生大道理,男人的钱不会到你口袋,但男人的美貌和身材你可以享受到,你这思想老道啊。”
“院长倒是挺开心的, 不用面对冷面的投资人,”随行的男医生尴尬得咳了咳嗓子:“阿婆,一说到男人你的高血压就上来了。”
“啊呀, 那当然喽,我这辈子才见几个帅哥啊。”
众人都笑开了,景致给爸爸拿饭的时候恰巧经过他们病房, 听了一耳朵,才惊觉这个人如她所说, 已经不再打扰她。
这段时间她也真的没再碰到过他。
景致像是听到了普通陌生人的消息,跟着其他人一样笑笑地听了一耳朵,然后就离开了。
但他们工作的圈子多有重叠,很难做到不碰面。特别是临近年关, 圈子里有很多人情世故要去打点。
有一回,她跟着戴鸣霞请投资人吃饭, 吃的是海鲜火锅,上了二楼雅座的时候,有个投资人往下瞥了一眼,“那不是程先生吗?”
景致和戴鸣霞走在后面,很自然地跟着往下看去,就看到程寄和一个年轻男人进来,周围跟着两三个保镖,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山根眉骨十分英挺。
微微侧着脸听着身边的男人说话,那男人似乎是从广东一带过来的,用粤语说着北京真是好冷,他在香港只穿件线衫就够了。
就在投资人纠结要不要去找个招呼的时候,程寄已经步入了包间。
戴鸣霞看了景致一眼,景致那张脸无悲无喜。
她对投资人笑着说:“算了,人家私底下的聚会,应该也不愿意被打扰。”
投资人点头认可:“倒也是,我们进去吧。”
景致跟在后面。
其实那顿饭是程寄最先看到景致的,他一进来就看到景致穿ʝʂց着白色的毛衣裙,仪态婀娜地走在楼梯上,如同月中聚雪。
他站在一楼仰望着她。
余光中看到他们一行人放慢了脚步,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程寄便加快了脚步,走到包厢里。
刚入座,同行的陆义森就说:“刚才楼上的是不是有景小姐?”
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香港,不怎么关注内地的消息,对程寄和景致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以为他们还是有联系。
程寄不动声色地说:“是吗?”
旁边的侍者来给他倒酒,闻到一点果酒香就受不了,上回差点酒精中毒让他不愿意再碰任何酒类,他微皱着眉,只让服务生给他温水就行了。
陆义森看在眼里,笑着说:“看到景小姐我就想到点事。上回在香港我说景小姐眼熟,后来我回去仔细去查了一下,我还真是认识她。”
程寄好奇地抬起头。
陆义森也不卖关子:“她是我小学同学。”
关于景致以前的事,程寄一点也不知情,他们本来就没聊过这个话题,但现在他十分好奇,想要了解更多。
“你小学不是在香港那边读的吗?”
陆义森摇摇头:“小学是在上海的国际学校,初中才转去香港的,景致和我同班了两年,五年级的时候突然就不在那儿上学了,所以我当时没有马上认出来,毕竟隔了这么久。”
程寄不甚在意地点头,侍者已经调高了海鲜锅的温度。他等着海鲜上桌,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转学了。
在慢慢飘起来的雾气中,陆义森惊讶地说:“她没有和你说吗?他们家破产了。”
直到这顿饭结束,程寄都怔怔的。
北京市中心的夜晚由于璀璨的灯光,显得并不是那么黑,程寄坐在车里,抬头望了一眼幽蓝的夜空,风里的冷空气又重了一些,听天气预报说,今晚北京又将迎来大雪。
可是现在已经晚上9点,还没有一丝风雪的痕迹,程寄觉得这次的天气预报有些不准。
他按下键钮,车窗徐徐升起。
在停车场等了许久,才见到那抹月华如练的身影,毕竟是到了室外,景致已经穿上了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又长又厚,景致穿在身上显得瘦瘦小小,她和一行人匆匆告别后,打了个车就走了。
他悄悄跟上去,车子滑出停车场。
景致现在处于应激状态,程寄跟多了反而让她反感。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去关注景致,程寄觉得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度秒如年,只有手底下的人偶尔汇报她情况的时候,他才从烦躁的情绪中慢慢恢复平静。
原来他们不在一起的日子里,景致单独去工作,见了几个客户,因为这几个客户对日本料理情有独钟,所以景致不得不吃了她不喜欢的生冷食物,见面结束后,她又匆匆跑进便利店,吃了份便当。
她在会面的时候应该没有怎么吃东西,程寄这样想着,就把车子停在了景致家楼下。
看了两眼周围的环境,还是那个环境不怎么规整的小区,但这次来,程寄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当初他以为景致离开他,会生活得艰难,但他猜错了,景致过得舒心得意,不如意的是他。
昏黄的窗上没有影子,程寄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低头拿出手机。
之前和景致的聊天记录还没有删除,他点开之后看到大段大段地景致问他在干什么。
她那时候的心境就和他现在一样吗?
焦灼,烦躁,又有些生气,以及自我厌恶。
懊悔的潮水再次袭来,程寄的整颗心都泡在潮水中,湿淋淋,酸唧唧。
他在感受着她的感受,走过她走的路。
只是关于景致小时候的遭遇终究是无法体验,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之后一朝败落,又是怎样的煎熬。
可是他当初见到景致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
程寄又想怪不得景致会弹钢琴,还会一点马术和赌马,原来她以前都学过。
10点半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絮,轻轻柔柔地覆盖在车上,雪下得又急又大,程寄看着窗户上凝着的那道身影,内心平静。
景致洗漱完后,和叶柠沟通了一会儿,让她明天送给媒体的新年礼物都寄出去,两人又过了一遍媒体名单。
修改方案的时候,温以泽给她发了照片,是在剧组拍夜戏的时候太冷,他们一群人围着火堆烤红薯。
景致看了之后,有些眼馋,抱过一旁的兔子揉搓了一番。
窗外有细微的声音,她挑开白纱窗往外看,漫天的飘雪往下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对面小楼屋檐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景致总会想起小时候,原本她住在漂亮温馨的大房子里,穿着别的小朋友羡慕的裙子,每一天的晚餐都很丰盛。
就是在这样下雪的日子里,景向维把她带离了那座城堡,搬到了普通的出租房。
并且告诉她,他们家回不去了。
景致很不适应,她不明白什么叫破产,只知道以前她喜欢吃的哈根达斯,比利时的巧克力,Dior的小裙子,miumiu的芭蕾鞋离她越来越远,她不敢和爸爸妈妈说,自从搬到出租屋里,爸爸妈妈总在吵架。
妈妈埋怨爸爸没有本事,连祖家的产业也没有守住,害得她沦落到这种地步。
爸爸也讽刺妈妈,问她难道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是因为他有本事才嫁的吗,还不是看中了他家里的钱。
后来有一天,就连吵架的声音也没了,妈妈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笔钱。
她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
这样的雪在南方不多见,景致记了很久很久。
破产之前,爸爸准备一批钱足以抵清债务,他们回不到富足的生活,普通粗茶淡饭的日子却得以维持,但妈妈把这笔钱拿走后,景向维就背上了这笔债,后来长期没日没夜地打工,身体熬不住得了脑梗,景致他们家从此跌入谷底。
后来他们搬来北京,在寒冬腊月里,景向维工作到深夜回家,总会给同样学习到很晚的景致带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不过好在,她已经扛过来了。
看着窗外的飘飞不断的雪,到真有旧时月色,几番照我的感触。
目光随着雪花下落,看到路边上停着几辆车,景致没有多想,怀中的小兔子扑腾了几下爪子,景致安抚着它,然后用力扯住窗帘,将屋内的风景挡得严严实实。
程寄没再看到窗上的影子。
温以泽的第二部 戏在半个月后杀青,那时候离过年还有十天。
景致要去机场接他的时候,吕碧云和谢子勤也要去,而且这两人还带着一束捧花。
景致有些惊讶,“就给温以泽接机而已,也要准备得这么隆重吗?我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份,不然显得我这个经纪人太不重视了。
吕碧云和谢子勤相视一笑,说这是给其他人的,等景致又问这人是谁的时候,吕碧云很神秘地摇摇头。
直到来了机场,看到人之后,景致才恍然大悟,她质问温以泽怎么没提前告诉她,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温以泽有些不好意思:“我带我爷爷奶奶来北京检查身体,顺便一起过年,不知道怎么你说。”
“家里我还没有叫人来打扫呢!”
“不用,这几天他们先住在吕姨那边,等我回去打扫就把他们接过来。”
温以泽的爷爷奶奶年近八十,非常的瘦弱,但身子骨麻利,脸颊红润,精神很好,手摸上去有些粗糙,骨节很大,一看平时就是工作惯了的。
他们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像叶柠,唐晓杰这样的只能连蒙带猜才能明白他们的意思,景致和吕碧云就能完全听明白。
他们很感谢吕碧云这些年来的照顾,到了景致这儿,老太太端详了几次,惊喜地说:“你就是以泽的女朋友吧?”
温以泽大惊失色:“奶奶,你别乱说。”
景致愣在原地,脸上飞过一抹红,看了温以泽一眼,清了清嗓子说:“奶奶,我是他的经纪人。”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奶奶赶忙说。
“什么女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吕碧云好奇地插了一嘴。
老太太笑着说:“以泽之前在电话里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让我和老头子别担心,还说这次来北京要带我们来看看,我还以为这位经纪人就是他女朋友。”
其他人都朝温以泽看过来,唐晓杰震惊地问:“不是吧,哥,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温以泽有些尴尬地拉着奶奶就要走,他不敢看景致,笑着说:“不这么说,你们两个老人怎么ʝʂց肯答应来北京。”
老太太拉着吕碧云的手说:“你看看这个人,这么骗我和老头子。”
吕碧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有缘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随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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