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陌似乎没有想过她会说的这样决绝,不由的蹙起眉头,第一次体会到了急切的感觉。
“我不答应。”
他几乎未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
阮莹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心里只感到一片凄凉。
那是一种沉寂的,毫无波澜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她其实不用问为什么的,因为她也不同意这样。尽管客观条件一直在分隔,他们尽管从此两不相见是最保险的办法,但她却无法接受。
因为她想见他。
因为……她喜欢他。
“因为——”
裴陌的声音和她心中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说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颓然的沉默了。
因为什么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是疑似杀死阮莹父亲的凶手,又疑似故意接近她来骗取她母亲身上的道具。拥有这样身份的他,又怎么能对她说出喜欢呢?
那看上去要么就像在打感情牌给自己洗白,要么就是想让对方背负上与仇人相爱的沉重的负担。
那太沉重了……在父母和恋人之间做出选择是一件多么痛苦又撕心裂肺的事,甚至还要在情感和道德中做双重背叛,即使对面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也不会愿意给对方带来那样的麻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经受这些。
所以那句话,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这样也好。
假如说出口的代价是让她陷入痛苦,那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
“没什么。”
他微微摇头,然后沉默了。
他没有任何立场说出挽留……他不能自私的因为自己的喜欢就强行让她面对眼前的漩涡。假如她想要逃脱,用与自己永远切断联系的方式逃脱,那也非常可以理解。
或许,是时候放手了——哪怕这有违他的心意。
两人相对沉默。
阮莹能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感觉到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流动在空气里的情感。
她恨自己的敏锐——否则她也就不会从他那温柔不舍的目光中感受到压抑在眼底的炙热和痛意,也不会从他的目光中读到那种快要冲出牢笼的情愫,和她对他一样的感情。
但是他却无法说出口。
她从他目光中罕见的流露出的悲伤里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也明白这一点。
他大约是不想让自己承担那份痛苦,所以没有勇气说出喜欢。
那两个字是多么的温馨而甜蜜,但是对于身陷囹圄的他们来说,却像是最后一道落在身上的枷锁,最后一个打翻帆船的浪头。
可是……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稍纵即逝。
她怔怔的看着他,此刻的一瞬就仿佛拉长成了无数个纷繁的光影,随着脑海中的思绪一同闪现着,像白天的灯,夜晚的梦,而周围的一切全都静止在了她的世界里,视野里只剩下对面的人。
她贪恋一般的望着他,目光细致的划过他的眉眼,似乎想要将这一切全都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她想到了那把复仇之刃,确认了一个让她无可奈何又从心底欣然接受的事实。
她对他是无能为力的。
在事件尚未明晰的此刻,她见到他为自己而痛苦纠结,都会感到无比心疼,下意识的想方法将他解脱出来,更别提亲手杀死他了。
所以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决定走向那条最终的出路。
她或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但她也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嗯。”
时隔半晌,她才回应了他的那句没什么。
然后她抿唇笑了一下,就像往常那样天真而甜美,带着几分释然后的轻松。
她忽然向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你觉得没什么,但是我觉得有关系。”
阮莹抬起头认真的望向他,目光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璀璨,带着晶莹的水光,在客厅顶光的照耀下,折出脆弱而漂亮的光泽……像黑夜里的萤火,忍着痛勉力振动着被夜露沾湿而沉重的翅膀,却飞得很轻盈很美妙,在幽深的森林和黑沉的沼泽边起舞。
在很多年以后,裴陌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一幕场景。
如同夜晚的小女孩伸手在湖水里打捞月亮,如同风过麦浪时奔跑而来,逆风飘起的长发,如同在教堂里身披白纱的新娘带着憧憬的说我愿意
——纯粹,温柔,圣洁又漂亮。
“因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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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甜的声音在这寂寂的夜晚响起,动人心弦。
裴陌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在那漏了一拍的心跳空隙里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瞳孔蓦然间微微放大,在确切的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眼眸中的情绪瞬间更加浓烈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阮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
“我也是。”
这三个字明明再简单不过,却被他说出了千言万语。
她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哭过后的笑,疲惫绝望后的释放,失而复得,无限珍重。
她本来紧绷着的情绪在此刻如同找到了依托一般骤然松懈下来,身体也就此更放松了,顺从软绵的依在他的怀里。
“我也喜欢你。”
似乎是怕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确,他再次强调了一遍,把喜欢直白的表达出来,彰显出他的真心和坚定。
“嗯……”
阮莹骤然间从他口中听见喜欢两个字,心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快。她想到了很多话,很多能与他分享的轻快浪漫的话语,很多想传达给他听的喜欢,一时间竟不知先说哪一条好。
在她犹豫的当口,裴陌已然先开口说道。
“明天就是6月30号,你的生日。”
想到明天,阮莹心里竟然不再忧虑和害怕了,反而多了几分自在的坦然。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她也永远都不可能后悔。
因此在陪穆提记生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多了一分期待,那种感觉甜甜的,带着一点柔和的爆炸开的惊喜,像仙女棒闪出的金色火花,像含入口中咬开陷的棉花糖。
“或许,我可以陪你过生日吗?”
裴陌低下头,贴近她耳畔说道。
他清冷干净的声音离她那样近,其中带着的青年男性独有的低沉磁音就那样毫无保护的冲击着她的耳膜,一阵酥麻感,伴随着耳垂敏锐的感受到的他的气息直电进她的心底。
“以你男朋友的身份。”
“好。”
阮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唇角边止不住的扬起甜蜜的弧度。
她以前从来不期待生日。
或许是因为她有好几个被别人称作生日的日期,对这些都淡漠了,或许是很少有人记得祝她生日快乐,所以最终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这回事。
也许还是有的,曾经有同学给她送过生日礼物,但是其中的大部分都被她回绝掉了。因为她不想和他们太亲近,她怕害了他们……好在终于有个不用她害怕,可以隔着那层透明的墙壁与她十指交扣的人出现了。
她不怕自己和他在一起会害了他,因为养父母和他本来就是仇人。
想到这里,阮莹却忽然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所以之前她害怕和同龄人交朋友,是因为养父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吗?
也许吧。
只有等到全部的记忆恢复之后,她才能知道事件本身的样貌。
而现在,她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只用尽情的享受从现在到她18岁生日那天的每分每秒。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就交由裴陌来决定了。如果他没有害自己,那她就可以活下去,如果他真的只是想通过自己得到道具……她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高兴自己在成年的那一刻有自己所爱的人陪伴着。
“你想吃什么蛋糕?”
他语气认真的问道。
阮莹却忍不住被问的微微笑起来。现在可是身处末世副本啊,哪里找得到蛋糕呢?
不,他只要想找自然是能有的,只是那也太费周折了。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只要他能陪着她,她就很开心了。
“没关系,做蛋糕还需要奶油什么的,太麻烦了,我不怎么喜欢吃蛋糕,你就别费心啦。”
于是裴陌也没再问了。
阮莹就以为此事揭过去了,也没再放在心上。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几个月前裴陌在情感天地论坛上翻帖子的时候,顺带把里面的精华帖全都学习了个遍。
其中有一个帖子给男生们提供的建议是这样的:当女朋友说不要的时候,其实就是要的意思。
尤其要注意,有时候女朋友说不要,很可能是在隐约的向你透露出不满,提示你应该做得更好。比如送礼物时女朋友如果说不要,那就说明你应该自己挑选一个礼物送给她,而不是问她想要什么。
裴陌当然知道阮莹这样温和的性格当然是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就对他透露出不满的,但是这不妨碍他从中获得些许灵感。
6月30号……
夏天的开始。
那么会有什么适合她的蛋糕呢?
另一边。
晚间阮霖风又给阮莹打了个电话。
阮莹在通话中展现出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凡是她提出的训诫她都认真的听着,及时给予答复,凡是她说出口的催促她都不反驳,而是平静的答应了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那样。
看上去随着那一部分记忆的恢复,阮莹的想法逐渐有所动摇。
阮霖风满意的挂断了电话,然后抬头看向荧屏上的男人,她的丈夫。
“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凤倾竟然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即唇角边扬起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你还是不够了解人类的心理。”
“当然这是因为你也是普通人类,所以这也可以理解。”
“你的意思是?”阮霖风不由的微微促眉,语气里带的一丝紧张。
她向来完全信任丈夫的判断,因为他从未失误过。
“她是不可能杀死裴陌的。她是我从小带大的,我了解她。”
“那怎么办?”阮霖风不由得急了,豁然站起身,“她不杀死裴陌你就没有办法复活,到时候怎么办,你就……”
“不怎么办。”
凤倾微笑着说道,声音不紧不慢。
“复活不了就一直是灵魂体状态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阮霖风没有再说话。
但是她心里还是难免感到一丝难过。
凤倾……哪怕曾经和他做了将近十几年的枕边人,他的眼中依然没有自己。
他自己不在意是否能在现实世界里活着的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在意。
她会想念他,她会想要一个鲜活的可以陪着她的丈夫,而不是冰冰冷的投影仪。
可是凤倾,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也是,如果他在意的话,那就不是他了,不是她疯狂迷恋着的那个怪异又随性的天才心理学家。
“行,那是你的事。”
阮霖风没有在说话了,但是她却在心里下定决心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再争取一把。
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过。
混沌的天地和那永恒席卷漂浮着的阴阳气息再一次出现在了阮霖风面前。
作为一个凡人,她本该感到畏惧,恐慌,颤栗,甚至不由自主的向天地表示臣服。
但是她没有。
她的强势,傲骨和心中坚定有疯狂的信念让她成为了能挺身站在这里的人。
她向天道陈述了现在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调整药丸的属性,给她编造一些并不存在的记忆。”
“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长期的虐待和严重的心理创伤,这就造成了她性格中的消极厌世,以及非常强的报复心理。假如能编造出让他相信裴陌真的两面三刀,狠狠的伤害了她的情节,她很有可能因为应激般的报复心理对他产生恨意。”
“但是她是矛盾的,虽然她的报复心理很强,她却是一个没有办法彻底把报复付诸实践的人……”
不然的话,按照她受到折磨的程度,阮霖风毫不犹豫的相信自己和凤倾早就遭到过好多次暗杀了。
凤倾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的把她当成实验品。
“所以我请求你们助他一臂之力,给我一点权力,把裴陌控制住,然后我会在药物的协同下给她做心理暗示,让她杀了裴陌。”
说完这番话后,阮霖风站在那里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苍老的声音随即在天地间响起。
“你未免也太贪心了。”
那声音叹息了一回。
“我们让你复活就已经是破戒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规则插手这件事。”
“万物的运行自有其法则,哪怕作为法则的制定者,我们也不能随意破坏。”
“但是这本来就是你们设下的一个劫,不是吗?”
阮霖风攥紧了双拳,压制着心跳,鼓起勇气向天道反驳。
“是你们设下劫要将她推入绝望,然后求我帮助你们,所以现在不应该负责到底吗?”
“不要得寸进尺。”
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压。
“我答应你让你自行定制药丸恢复哪部分的记忆,确定记忆的内容,这已经是触碰底线的破戒了。”
“我不可能再破戒第二次。”
“其余的就要看你们的个人造化,我再也不会插手。”
6月28号的夜晚,阮莹又做了好多个梦,也就是过往回忆的映射。
在梦里她经历了比之前更为残酷的事情。她亲眼见证了裴陌将自己关进别墅里,然后对前来救援她的养父母冷漠以待,连家门都没有让他们进,直接让保安把人关在外面了。
这还不算,她可以清楚的记得住在裴家别墅的后期时,她的身体状态直线下降,每天都头晕目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经常出现幻视幻听等症状。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裴陌依然没有放她和养父母相见的意思。
那一段记忆的最终画面就定格在那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段记忆空白,以及根据细节来看,时隔很久才发生的另一件事。
从记忆中的信息来看,那段场景应该发生在春末夏初,正好也就是阮莹即将参加高考的前几天。
而画面里的她那时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几乎已经是濒死状态了,即使仅仅是在梦里想起这些,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绝望和痛苦。
那时养父母已经出车祸死亡了,只有她一个人住在狭小冷清的家里。
她那时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活不下去了,但心中想见裴陌的信念却支撑着她本该衰竭的器官强撑了下来,硬是凭着倔强到超越生死的信念维持住了呼吸。
尽管这一段让阮莹之后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怪异,按照逻辑来说,裴陌是把自己害成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在濒死的时候那么强烈的想要见他呢?难道是见他复仇?
但那些事情是阮莹真实经历过的记忆,所以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那时候绝对不是去复仇的,而更像是怀揣着一种……想最后见爱人一面的渴望。
裴陌那时似乎是在国外游学,她于是一个人拿着家里仅剩的钱买了飞机票,然后收拾好东西往国外飞去。
那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过程却前所未有的简单。
因为处于生死之际,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的阮莹,就只见得一件事——她要去见他。
旅途中的各种其他细节都已经无法进入她的脑海了。
虽然阮莹一向对自己超凡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但是在身体状态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她甚至也开始记不住那些东西了。
后来,她下了飞机乘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某所大学的面前,然后在灼人的骄阳之下站了很久。
她终于见到了裴陌。
一直以来强撑着的愿望忽然得到了实现,她的心情不受控制的松懈了,于是疼痛和疲倦就骤然上涌,她在他怀里昏死了过去。
阮莹从梦中惊醒了。
脸上一片凉意,她抬手抚过才在无意中发现,泪水已然挂满了她的脸庞。
现在还是夜晚的凌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急切的转过身,确认自己从梦里清醒了。
当她感受到裴陌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揪紧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下来。
还好,回忆中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