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到了昌都,见过了封家的规矩,便愈发肯定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他既问了自己,沈明酥便如实答了,“先找到插有旗子的农户,再派人去蹲守。”冒然前去农户家,只怕会吓到对方,她是这里的常户,大伙儿又都认识她,有她在,对方会安心一些,主动道:“我去蹲。”
秦智看向了封重彦,请求指示。
封重彦又把她的话,转述了一遍,只不过多加了一人,“今夜我与娘子蹲守。”
一行人出去,福安实在忍不住,拽住了乔阳的袖子,“你就不着急吗。”
“着急什么?”
“主子眼睛瞎了啊,那寡妇有什么好,你不知,自从主子见了她,魂儿都没了,昨儿晚上,竟,竟在寡妇家过了夜,褥子都搬了过去......”
得幸卫常风已经回了昌都,这要是瞧见了,指不定就传到了陛下耳朵。
陛下是长公主的兄长。
要是主子找个相貌差不多的姑娘续弦,还能说得过去,可这寡妇的样貌......简直就是辱了长公主。
乔阳讶然。
暗道一声,瞎了眼的人不知道是谁......
主子这辈子只会反反复复栽在同一个女人手上,便是之前的沈明酥,如今的长公主赵十锦。
那日两人一出来,见到主子那股殷勤劲儿,他立马猜出来了,这位‘白金娘子’便是‘死’去的大少奶奶。
主子适才那一声‘娘子’唤得理所当然。
但乔阳并不是个能替人分忧的人,相反很喜欢看热闹,脸上随之也露出了几分愁苦,“我也觉得,要不你多劝劝主子,要找,也让他找个花容月貌的新夫人......”
秦智很快便在一家农户找到了黑旗,正是前儿不久得了一牛崽子的张媳妇家。
家中的公公曾是胡人。
有沈明酥在,张家人虽害怕,但多少听劝,一家人战战兢兢地藏在了地窖里,沈明酥和封重彦则坐在上面的灶坑旁。
也并非只有两人。
封重彦一抬头,便与三只虎视眈眈的雪狼对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晚了,今天加更哈!(先让封哥追一下妻,男二很快啦。)红包继续~
沈明酥带雪狼来, 自有她的考量,论在雪地里追逐,人是跑不过雪狼。
三只雪狼对危险的东西一向很警觉, 许是封重彦身上的那股凛冽让它们感觉到了威胁,从第一次见面, 三只狼便对他生了敌意,之后一遇上,便会防备地看着他。
得幸封重彦以大局为重, 并没有为难它们, 由着它们虎视眈眈地盯了半个时辰。
夜色越来越深,火坑里的木柴有些是活树枝,烧到树叶时, “噼里啪啦——”一阵作响。
封重彦怕火星子溅起来烧到她身上, 轻轻地拨到了自己跟前, 不料树叶忽然炸开,一团火星不慎掉在了手背上。
沈明酥看了过去。
封重彦及时铺捉到了她的目光, 笑了笑, 不紧不慢地拂去,“皮糙, 不怕。”
屋内点了灯, 灶坑内又有火光, 沈明酥看得清楚, 那一双手比起五年前白了许多,怎么也称不上皮糙。
眼见手背上起了两个小红点, 沈明酥起了身。
张媳妇家她来过几回, 屋里的东西也熟悉, 去水缸内舀了一瓢凉水, 再走到他跟前,轻声道:“手伸出来。”
封重彦一顿,待反应过来,心口被一股暖流冲击,蓦然一酸,眼底刹那间生了红,仓促地应了一声,“好。”转过身,乖乖地把手递到了她跟前。
冬季的水带着一股寒凉,缓缓地淋在他手背上,灼伤的疼痛瞬间被压了下来。
夜色静怡,水滴溅在火炕边的石头上,“嘀嗒”作响。
为怕打草惊蛇,所有人都隐在了暗处,唯有两人坐在了火坑前,封重彦微微抬头,痴痴地看着她垂下的眼睑,眸光灼热又轻柔。
像是一场美梦。
更像一场他从不敢奢望的施舍。
他是朝廷重臣,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无所不能,一切冷暖,自有人伺候。
五年里,他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旁人也不敢接近他。可他终究不是圣人,看见朝中同僚一下朝,迫不及待往家中赶回的匆忙身影,看着他们穿着自家夫人缝制的夹层袄子,忍不住抱怨时,他心中唯有羡慕。
他也有妻子。
跟前的人就是他的妻子。
胸口又涩又酸,封重彦轻声道:“多谢夫人。”
沈明酥手一僵,抬起头时,封重彦已没有去看她,似是怕从她眼里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神色,垂着头,索性不去看。
沈明酥忽然生出了几分愧疚。
他乃一国之相,天资优越,本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被她这般困住。‘她’已死了五年,他完全可以再找一位夫人,过上平常人的日子,享受天伦之乐。
有些话,沈明酥很早就想说了,她不是沈明酥,也不会再成为沈明酥,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封大人,我们可以和......”
“阿锦。”封重彦及时打断,没让她说出最后那一个戳心的字。
他不想听,故意逃避,沈明酥也没再往下说。
一阵沉默后,封重彦低声道:“你是我的命。”
他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彼此能听清,却又很清晰,沈明酥甚至听出了语气里的颤抖和沙哑。
封重彦埋着头,继续道:“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不该推开你,我应该第一时间给你一个拥抱,虽然我知道,如今你已经不想要。”
没想到他还记得。沈明酥也后悔了,后悔‘临死’前不该对他说上那么一句话。
见他如此执着,这才意识到那句话,对当时的他而言,到底有多痛苦,沈明酥抱歉地道,“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很抱......”
“我喜欢你。”封重彦蓦然抬起头来,瞳仁里那抹冰霜融化,湿意氤氲在眼眶内,被跟前的火光映得通红,头一回直面她的眼睛,哑声道:“一直都喜欢。”
他怎么可能会去娶别人。
无论她将来作何打算,即便就这样过一辈子,他也愿意,只求她别再丢下他。
沈明酥愣了愣。
并未去质疑他那句话的真假,那场宫变,他的行动已经给了她答案和解释,是以,她才对他说出了那句一直梗在心头的遗憾。
是释然,也是真心原谅了他。
若换成之前,她或许会为他的这句话而心动,但如今,心口却没有半点波澜,她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都是聪明人,无需说什么。
心底刚燃起来的火星期望,再次被黑夜里的沉默,一点一点地吞噬,封重彦一颗心一落再落,却不敢再往下说半句。
沈明酥起身去放瓜瓢。
“砰!”一声,跟前紧闭的两道门扇忽然被一股强力从外被破开,风雪吹进来的瞬间,沈明酥只觉手腕被人一拽,宽大的大氅挡在她跟前,风雪半点都没沾到身上。
火坑里的火苗弯了一个大腰。
雪粒子直扑在脸上,封重彦眼底的柔情一瞬消失了个精光,将沈明酥护在身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闯进来的两头‘冬熊’。
手中弯刀一出鞘,必见血,人却没动,只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跑了一般。
乔阳和秦智已从屋顶跃了下来。
‘冬熊’意识到自己上了当,黑乎乎的身影滚在地上,忙往外撤,竟比人灵活了许多,眼见身影快要消失,沈明酥情急之下唤道:“伯鹰,追!”
封重彦一怔,回头看向她,还未来得及行动,屋内为首那只盯了他一个晚上的雪狼忽然快他一步,先冲了出去。
其余两只紧跟其后。
沈明酥顾不得去看封重彦的反应,从他手中挣脱,追到了屋外,只见两只黑乎乎的‘冬熊’一到雪地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夜里没有灯火,乔阳和秦智都看不清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唯有三只雪狼,对着一处穷追不舍。
半晌后,似乎按住了什么东西,沈明酥心头一跳,忙冲了过去,“伯鹰,别咬死了。”
这回不止是封重彦,乔阳、福安、秦智,和身后一众侍卫,都听清楚了。
封重彦乃一过丞相,人出名,名字也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小字为‘伯鹰。’但所有人此时又都看了出来,白金娘子叫的不是他,而是前面的一头雪狼。
众人纷纷惊愕。
福安已是呆如木鸡,白金娘子这是恃宠而骄啊,太大胆了!
封重彦走了两步,没见到人跟上,回头扫了一眼,“愣着干什么?等狼把人叼到你们跟前?”
声音平稳,竟没生气。
于是以福安为首的几人,心中又有了猜测,谁能想到堂堂封大人会如此纵容一个寡妇,连小字都愿意分享了,还分享给了一匹狼。
尽管内心惊骇万分,但都保持住了一张严肃脸,快速地追到了几头雪狼跟前。
乔阳已经先一步护在了沈明酥身前,从三匹狼嘴下,夺过了‘冬熊’。
用脚一踢,把‘冬熊’翻了个面,身后福安手里的灯火及时照了过来,只见黑乎乎一团,原来是身上披了一块白布,融入雪地后,难怪看不见人影。
一共两头‘熊’,已被雪狼咬烂了四肢,爬不动,在地上蠕动。
乔阳弯下腰,一把将那‘冬熊’头上的毛发扯开,底下竟露出了一张人脸。
双腮和下巴都留着胡子,典型的胡人。
沈明酥正要细看,手腕被人轻轻一捏,拉到了一边,封重彦没让她靠近,吩咐乔阳,“拖到州府,细细审问。”
一行人终于抓到了‘冬熊’。
张媳妇一家也都从地窖出来,躲在门扇后,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被侍卫压住的两只‘冬熊’忽然一转头,像是疯了一般,用着蹩脚的大邺话,冲着几人怒声喊道:“叛徒!神人归天,天女不会宽恕你们!”
几人吓了一跳。
小孙子当场被吓哭,被张媳妇慌忙抱了进去。
只有张媳妇的公公脸色一白,呆立在门口,迟迟没有反应。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二更来了,有点短,明天继续加更,尽量粗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是伯鹰?◎
州府连夜亮起了灯, 知州大人吴文敬正歪在圈椅内打着瞌睡,听说‘熊’被抓到了,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青州不同其他地方, 经历过战乱,人口混杂又贫瘠。
这两年才慢慢有了好转, 临近年关,他忙着统计人口,亲自去附近的几个州府调取物资, 打算好好筹备一番, 让百姓今年过个热闹年,却不料这关头竟闹出劳什子‘冬熊。’
慌忙迎出去,一面正头上的帽子, 一面急切问:“封大人呢, 都平安?”
“已在地牢审讯, 我们的人倒没什么事,那两头‘人熊’倒霉了, 被白金娘子的三匹雪狼啃得满目全非。”
吴文敬一愣, “人熊?”
侍卫点头,禀报道:“‘冬熊’乃胡军假扮。”
先前陪着封家二公子封胥, 同胡军打了两三年的仗, 如今一听到‘胡军’二字, 吴文敬是恨之入骨, 当下骂了一句,“他娘的......”
来青州之前, 他也是进士出身, 在这儿呆了几年, 如今是没了半点文人的斯文, 跟着侍卫匆匆下了地牢。
地牢内火把亮如白昼。
秦智已经在审了。
吴文敬走过去,一眼便看了封重彦,在来青州之前,两人便认识,不仅认识,当初他来青州,还是封重彦的指示。
见其坐在一张官帽椅上,里侧似乎还有一把椅子,也坐着人。
吴文敬愣了愣,猜不出是谁还能与他平起平坐,不由伸长了脖子,这一瞧,更呆住了。
是白金娘子。
这几日封大人与白金的传闻他并非没有听到,但都不如亲眼看到的令人震撼。
两人不仅坐在了一起,封大人竟然还牵着白金娘子的手!
吴文敬内心惊骇无比,但见周围人神色淡然,也压住了满腹惊涛,不敢流露出诧异之色,上前行礼,“大人。”
封重彦转头看了他一眼,招呼道:“回来了?”
“欸,刚到不久。”
封重彦没再看他,示意秦智继续。
秦智同一旁会胡语的译官道:“问他,谁指使的,目的为何,还有多少同伙。”
旁边的译官说,胡人不仅没回答,还忽然喷了秦智一脸血水,嘴里叽里咕噜一阵,还没说完,秦智气不过,抹了一把脸,一拳头就抡了过去,“真他娘的臭!”
打完才问旁边译官,“他说什么?”
“说,所有的叛徒都该死,天神已怒,触怒天女的人,都会......”
秦智:“都会怎样?”
译官:“没来得及说。”被他一拳打晕了。
大邺同胡人的战线超过了百年,已乃世仇,当年封二驻在青州时,要是哪个胡人敢对大邺的将士喷口水,封二必然会将对方的舌头割下来。
气势养起来,很难再改,秦智一时没忍住,知道坏了事,不敢去看封重彦,退开一步,走到另一人跟前,“再问他,要敢喷老子,旁边这个就是下场。”
译官又说了一遍。
另一位胡人倒不喷血了,神色更激动,对着秦智叽里咕噜一通怒吼,唾沫子横飞,秦智这回咬牙忍住了,没去打断。
一旁译官听完却变了脸色,迟迟不说话。
秦智眉头一皱,问:“他说什么了。”
“说大邺要,要遭天罚......”接下来的话,士译官无论如何也不敢往下说了。
秦智看不得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胡人自来信什么天神,动不动就是天罚,这类话他听得多了,也没见天塌下来,不耐烦地道:“他咒咱们大邺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没等译官再开口,身后封重彦忽然起了身,踱步到了胡人跟前。
见他想要亲自审,秦智劝说道:“大人不知,胡人狡诈从不讲道义,还是属下来......”
封重彦没应。
乔阳已上前立在他面前,秦智只得让开。
乔阳二话不说,先是一拳砸在对方的腹部,没等胡人来得及弯下腰,又一把捏住胡人的双腮,把那胡人的脸高高地抬了起来。
封重彦到了跟前,宽袖一扫,一巴掌扇在了对方的脸上。
在场的人除了跟着他的乔阳和福安之外,没人见过封重彦审人。谁都知道封家封大公子重彦乃言官,封二乃武官,两人一个稳重矜贵,一个轻狂张扬。
秦智正担心乔阳那一拳把人打死了,再见封重彦又扫了一巴掌,当场怔住不说话了。
比他还狠。
审问得多了,知道该往哪里打,乔阳一拳只会让人痛不会晕,封重彦那一巴掌也不会致人死,但绝对不轻,胡人半张脸红肿不堪。
见那胡人再也没有力气犯横了,封重彦才弯下身,用熟练的胡语问道:“天女在哪儿?”
胡人脸上火辣辣的痛,脑袋还在嗡嗡作响,闻言一怔,似是没料到他也会胡语,又似是被他的话惊住。
见他不答,封重彦又伸手,按在了他被雪狼咬过的肩头。
胡人一声惨叫,额头冷汗直外冒,断断续续地道:“天女自在神土,大邺罪孽深重......”
封重彦手上猛然一沉,胡人惨叫声更大,脸色发了白,神情疼得都快扭曲了,还是不肯吐露半个字,咬牙道:“天女不会放过你们......”
知道审不出来,封重彦松了手。
那人已疼晕了过去。
封重彦回头接过福安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转头看向安静地坐在那的沈明酥,柔声唤:“娘子,回家。”
几日下来,沈明酥已习惯了他在人前的无所顾忌,起身与他并肩而行。
本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
查出了‘冬熊’乃胡人所扮,已是突破,先消除百姓心中的恐惧,至于对方到底是何目的,想必很快会再出手。
跟了一夜,身旁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唯有知州不知情,听到封重彦唤的那声‘娘子’后便半张着嘴,愣在了那儿。这一环有一环的意外,让他有些晕头转向,总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急忙拉住秦智,打算同他长聊,压低声音先问他:“封大人和白金娘子怎么回事?”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脸,都是两个极端。
不应该啊。
秦智摇头,他哪里知道,脑子里都是封重彦挥手那一巴掌,干脆,狠厉,哪有那点斯文可言,心中暗道:“封家的人不仅长得好看,还没一个好惹的。”
他打算回去后,先整顿一番军营,连夜宣读一回纪律,把最近加上的那一条‘先礼后兵’去掉。
见到胡军,还是要先下手入强。
人没走成,被知州拉住不放,“你急什么,‘冬熊’的事,同我说说......”
相似小说推荐
-
十项全能的我只想平静生活(温三白) [穿越重生] 《十项全能的我只想平静生活》全集 作者:温三白【完结】晋江VIP2024-01-21完结总书评数:5827 当前...
-
清穿之齐妃的躺赢路(大行星) [穿越重生] 《清穿之齐妃的躺赢路》全集 作者:大行星【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1-17完结总点击数:5011 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