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敬目光轻轻瞟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比适才亮了很多,“多谢。”
顾娘子转身进屋,不久后出来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他,“吴大人今儿落了一样东西。”
吴文敬一看到那小匣子,面色便不太自然,没去接,道:“我,送给你的。”
顾娘子摇头,“太贵重了,吴大人拿回去吧。”
“不贵重!”吴文敬忽然起身,似乎生怕她再拒绝,有些着急,“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允州,路边瞧见的,很便宜,一时想起你......”吴文敬别扭地指了一下她头上的木簪,结结巴巴地道:“想,想起你头上的这枚簪子,有些裂纹,便随手买了一只玉做的,你不要介意,当真不贵。”
一番话说完,耳根子都红了,笨拙的模样与他平日里的精明完全不符,此时又没穿官服,那副姿态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顾娘子微抬的眸色恍惚了片刻,顿了顿,埋头低声道:“多谢大人。”
吴文敬见她终于肯收了,松了一口气,“不必见外。”
天色晚了,铺子里没有客人,顾娘子坐在一旁,等着他喝完羊奶。
吴文敬生怕喝完了一般,小口小口地抿着。
顾娘子也没催他。
一阵沉默,吴文敬到底鼓起了勇气,与她搭话,“生意好吗。”
顾娘子点头:嗯。
自然是好,喜欢她的公子郎君们,每日都排成了长队。
羊奶根本就不够卖。
他知道她长得好看,五年前就知道了,头一回见她,是在春季,他下乡走访,路过一条小径,她站在一树梨花下,似乎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
他只得出声,“借过。”
那一转头,枝头的花瓣正好落在她脸上,唇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眸色微惊,那张脸,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吴文敬又开始着急了,“你......”想再问她一回,愿不愿意跟他走,州府虽不大,但也能给她一处容身之地。
可这样的话他并非没有提过,每回都被拒绝,数不清多少次了,终究没有勇气再提。
又沉默了一阵,吴文敬一口把羊奶喝光,正要起身,顾娘子轻声问他,“大人讨厌胡人吗?”
吴文敬愣了愣,大邺明文规定,降者不杀,只要是在大邺领土内的百姓,无论是来自何处,都将一视同仁。
自己乃一州知州,地盘上一堆的胡人,讨厌胡人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可面对自己心悦的姑娘,他又不想说谎,便只能沉默。
顾娘子微微垂下头,眼底露出了一抹失望,“天色晚了,大人请回吧。”
吴文敬见她下了逐客令,也不好再留,点头道:“你也早些休息。”
到了帘子前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天气凉,以后夜里不用等,我若没赶上,便是自己活该,没口福。”
顾娘子没应,神色有些呆愣。
吴文敬转过了身。
“那就明日早上吧。”顾娘子忽然又冲着他的背影道。
见他回过头,顾娘子扬了扬唇,对他微微一笑,“明日早上,我熬好羊奶,等大人过来。”
夜色一落,沈明酥便照着张老爷子的模样,描好了妆容。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起身打开房门。
妆容太逼真,对面的福安吓了一跳,试探着唤了一声,“少奶奶?”
沈明酥知道他是想确认自己,不得不应道:“嗯。”
听到了她声音,福安彻底放了心,“外面的人奴才已经打发干净了,少奶奶仔细些,主子已安排妥当,少奶奶过去便是。”
夜里没再落雪,路上的积雪白日被士兵们铲了一回,没那么难走。张大爷家的那条路,她走了千百回,摸着黑都能找到。
到了张大爷家,沈明酥模仿着张大爷的动作,手伸进门缝内,熟练地取掉了门栓。
张媳妇和孩子已经歇下了,张家公子还坐在了火坑旁,手里拿着火钳,埋头在土灰里刨着什么。
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明酥没怎么同张家公子打过交道,正心虚,便听他说了一声,“回来了。”似乎是对他的晚归见怪不怪,又看向了火堆,没再管他。
沈明酥走去了张大爷的房间。
张家公子忽然出声,“土豆烤好了,不吃?”
沈明酥一时摸不清这张家父子俩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想起见过几回张大爷剥土豆,应该是喜欢的。
怕拒绝引起他怀疑,只好走了过去。
张家公子把土豆钳出来,并没有立马交给她,放在了自己跟前的青石板上,搁下火钳,又用身上的衣衫擦干净了土豆上的白灰,再慢慢剥了半个皮,伸手递给她。
沈明酥心头诧异。
平日里她看张家公子对他自己的父亲,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不曾想还挺孝顺。
碍于自己是他父亲的身份,沈明酥接了过来,没道谢。
一颗土豆吃完了,正要起身,张家公子又问道:“一个就够了?”
沈明酥嘴角微微一抽。
张大爷平日吃的是几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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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又坐了下来, 接过了他手里的第二个土豆。
不确定说完了他还会不会给他,沈明酥吃得格外慢,余光瞥见张家公子开始用土灰灭火了, 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去了张老爷子屋里。
栓上门后, 便靠着门后等着那张黄纸的到来。
良久没听到张大公子回房的脚步,沈明酥正想着要不要用一包药粉,低下头透过门缝一瞧, 外面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熄了。
应是进屋了。
风雪一到夜里, 愈发肆虐,外面的门板被吹得‘砰砰——’只响。
等了半个时辰,耳畔的风声里终于有了一道旁的声音。
外面的房门被打开, 很快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屋内黑灯瞎火, 看不清,那人却能准确无误地摸到张大爷的房门前, 蹲下身, 将手里的一张黄纸塞到了门缝内。
在那张纸塞到一半时,沈明酥忽然一脚踢开了房门, 屋外的人冷不防, 被撞到了额头, 后仰倒地, 忙起身往外跑。
沈明酥一把擒住了他的衣领。
那人一个翻身,顺着她的力道, 脱去了被她拽住的外衣, 再次朝门口跑去, 刚道门槛上处, 脚踝被一个东西砸中,“砰——”骨头都要裂开了一般,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同时屋内亮起了一簇火苗。
沈明酥一愣,回过头,便看到张家公子提着一盏油灯朝着地上的人走了过来。
他没睡?
沈明酥仔细打探了一番他的脸,奈何油灯的光线有限,张家公子蹲在那人跟前,抓住了他的衣襟,推搡着质问道:“为什么要害我爹?”
沈明酥心头的那丝怀疑瞬间荡然无存。
想必是张大爷这几日的反常,张公子也发现了,今夜故意留在这儿守着。
地上的人脚踝被火钳砸中,动弹不动,眉目疼得扭曲,再被张家公子一阵摇晃,人都要晕了,一把扯下了面上的黑纱,“我,是我,李冲,张,张公子你先松手......”
沈明酥认得这张脸。
同村的李家人,胡人之一,来青州的时间比张大爷晚很不多,五年前德州被大邺收入囊中,才逃到了青州安家。
张家公子松了手,表情惊愕,“怎么是你?”旋即一腔怒意,又推搡了他一掌,“你为何要害我父亲?”
李冲依旧捂住脚踝,目光却看向了一边的沈明酥,神色慌乱又绝望,“张大爷,咱们逃不掉的,天女来了,天神震怒,咱们都得受罚,你背叛了天神,天神要降罪与你,但天女如今给了你机会赎罪,只要你重新选择,天女便能赦免你的亲人......”
沈明酥愣了愣,随后跪在地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压着声音一句一句地道:“感谢天女,感谢天女!”
张家公子则是满脸惊愕,“你要把父亲带到哪儿去?”一手抓住李冲不放,“什么天女,我父亲在大邺生活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早就不是胡人了。”
李冲见他如此,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刚娶进门的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一时之间热泪盈眶,似乎回答不上来他这个问题,只喃喃地道:“都逃不掉的,都逃不掉的......张大爷跟我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今夜会有天火降临......”
沈明酥一怔。
“好,我跟你走......”沈明酥去扶李冲。
张家公子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父亲既然要去,我便一道,若是父亲选择了天女,我又岂能苟且偷生,留在世上。”
他说得真诚,又死死拽住沈明酥不放,沈明酥再一次想去掏袖筒里的药粉。
张家公子又转头看向李冲,“李公子,要么你给我一个说法,什么是天火。要么你把我也带走,我不可能让父亲一人跟你走。”
李冲神色迟疑,当真斟酌了一阵。
今夜自己被张家公子擒住,确实难以脱身,天色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不仅张家,还有其他人户今晚都得去赴约,且天女说过,人越多越好,便道:“既如此,就一起吧,至于天女留不留你,得先问问她......”
路上李冲的脚一瘸一拐,走的并不快。
张家大公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住沈明酥不松,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沈明酥以往从不知道,张家公子竟然有这么一片孝心,奈何身份摆在那里,也只能忍着。
出去时,村口上已有人在候着。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也都是胡人,对方在看到张大爷和张公子后,并没有讶异,个个埋头沉默着跟在李冲身后。
像李冲这样的人,每个村子都有,只见茫茫雪地里,不断有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灯火,朝着前面的大路靠近。
沈明酥大抵猜出来了天女的这一场阴谋。
先是以‘冬熊’找上了像李冲这样,心中对天神的敬畏尚未退却之人,作为第一波线人,之后再有这些线人,去找余下还不愿意清醒的胡人,送出‘索命黄纸’。
今日行动,应该是人数集结的差不多了。
夜里雪花乱飞,路上的积雪没入了小腿,一行人只跟着最前面的那盏灯笼往前,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
张家公子忍不住,问李冲:“咱们去哪儿?”
李冲没答,“到了就知道了。”
张家公子闭了嘴,跟着一行人继续往前。
人数也越来越多,沈明酥留意了一圈,来的人她大多都认识,即便不是一个村的,因她白金娘子的身份,多少都被请去看过家里的牲畜。
雪夜里行走,手里即便有灯笼,也只能瞧清脚下的一块,分不清方向。
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的人才慢慢地停下来了,沈明酥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传来的灯火,隐约认出了这条路。
粮仓,前面是整个青州的粮仓。
不仅是青州。
所有运往德州的粮草都得在此地周转。
沈明酥脸色一变,心头突突直跳,正欲往前,胳膊忽然被旁边的张家公子拉住,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队伍中一瞬唱起了歌声。
胡人的歌。
似乎是胡人从小便习会的一首歌,每个人都会唱,从前方传到队伍后方,就连身边的李冲也跟着唱了起来。
沈明酥不过是个冒牌货,自然不会。
歌声越来越大,越发激昂,李冲的脸上也慢慢地出现了激愤之色,脸庞上竟流出了两行泪来。
家国,家国,家国尚在,岂能在敌国的土地上繁衍。
他同叛徒有何区别。
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天神,抛弃了家国。
歌声一起,胡人的情绪很快达到了顶峰,每个人都在用着自己最大的声音高歌。
粮仓外迅速亮起了火把,侍卫大声呵斥。
“后退!”
“所有人后退!”
可惜那些声音,均被高昂的歌声淹没,没人听得到。
情绪正高涨之时,队伍后方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下一刻无数道羽箭带着火光,划破了漆黑的长夜,直朝着青州的粮仓射去。
粮仓的位置,霎时成了一片火海。
门前一片兵荒马乱。
沈明酥心下一沉,回过头。
身后的雪底下,数百骑蜂拥而至,高举手中火把,最前面的乃一位姑娘,头戴花环,穿络缝红袍,腰悬玉佩,脚蹬络缝乌靴,白纱遮面,身下的坐骑并非是马,而是一头青牛。
身旁的胡人百姓高呼了起来。
“是天女!”
“天女!”
“天女来了......”
前方粮仓的侍卫,拿着盾和长矛驱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往天女的方向退去。
沈明酥被身后的人一挤,往前栽去,张家公子手上一用力,及时把她拽到了胸前。一只胳膊挡在外,另一只则圈在了她的腰上。
张家公子本就比张大爷的个儿高,如今被他一搂,她整个人被他抱在了怀里。
这姿势,怎么也不像是儿子对父亲该有的动作。
沈明酥怔然,仰头往后一望,‘张家公子’目光正盯着前方,头压下来,没再装了,在她耳畔低声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明酥怔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先前张家公子的举止,如同一幅幅刺目的画面,来回在脑子里闪烁跳跃。
沈明酥深吸一口气,及时掐断,不敢多想。
适才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倒是莫名稳了下来。
两人被人群推着往前,本就行走在队伍中间,适才往粮仓的方向看不到前方,如今又往后退,同样看不到最前面的情况。
很快路又被堵住,前方的人脚步忽然停下来,后面的人来不及收,很多都撞到了人身上。雪地又滑,不断有人摔倒,一人扑倒在了脚前,沈明酥下意识扶了一把。
“谢谢。”是一位姑娘。
待她站起身,头上的斗篷搭在了脑后,沈明酥才看清了对方的脸,竟是顾家小娘子。
沈明酥一愣。
倒没想到她也是胡人。
愣神的功夫,青牛上的‘天女’已经开始说话,说的是胡语,声音清晰婉转,银铃般悦耳,却又不失气势。
如今胡人新的单于姓萧,家族中并没有公主。此时的‘天女’,应是哈齐家族的那位前公主。
沈明酥一句都听不懂。
身后的人忽然府下头来,唇瓣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压着声音,一句一句地替她译了出来,“天神震怒,今夜降天火惩罚恶人。”
低沉声音落在耳边,带了些磁哑,听得人心头蓦然一颤。耳朵瞬间烫了起来,半边身子都麻了一般,沈明酥想躲开,又生生地忍住了。
封重彦停顿了片刻,语气不徐不疾,继续道:“尔等皆为天神之子,今夜便为天神而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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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声震动了半边天, 听到消息秦智头一个赶到,一头是一片火海的粮仓,一头是作乱的胡人。
秦智骂了一声娘, 先派人灭火。
想去追杀放火的‘天女’,抬头一看, 千名胡人堵在了巷子内,已成了天女的盾牌。
秦智好久没见过这等场面了。
虽说是胡人,但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大邺明文规定, 胡人只要落了户,便是大邺的子民。他总不能当真把长矛刺进他们的身体。
杀不了,只能赶。
秦智的人往外挤, 那头受了天女鼓舞的人, 往后退, 中间的人就像是一块烧饼,被两边不断地挤压。
沈明酥很快感觉到了压迫, 尽管封重彦为她撑开了挤压过来的人群, 但她的后背还是紧贴上了封重彦的胸膛。
封重彦撑着手肘,始终让周围的人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旁边的喘气声越来越重, 耳边渐渐地传来了惨叫声。
“别挤了!往前走!”
“前面走不了!往后退!”
“退不了!后面更挤......”
“别挤了, 死人了!死人了......”
后方的‘天女’, 还在往粮仓的方向放箭。
周围的歌声没了, 巷子里慢慢地变成了百姓的惨叫声,灯笼的零星光亮也断断续续地灭去。
沈明酥心头不免生寒。
千人高歌的‘天女’, 今夜竟是要让这一千名百姓陪葬。
嗜着子民之血的天神, 算哪门子的神。
另一波拥挤再次冲过来时, 封重彦一双手忽然搂住了沈明酥的腰, 往上一托,道:“先出去。”
沈明酥被拖起来,瞬间感觉空气舒畅了许多,放眼一望,底下的一条巷子全是密密麻麻的百姓。
再这么挤一下,今夜都会死在这儿。
沈明酥看了一下底下的封重彦。
封重彦仰着头,火光照在他脸上,那张脸似乎永远都是这般镇定,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扬唇,柔声同她道:“无碍,我很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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