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并不算大的公寓内,阿加莎和莫里亚蒂教授两人手中持枪,相对而立。
他们谁也不让谁,似乎要比一旦开枪,谁的枪法更准,速度更快。
莫里亚蒂眼睛微眯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屡屡低估阿加莎。
“杜兰小姐,我劝你还是放下枪,乖乖跟我走比较好。外面都是我的人,杀了我,你也没有活路。”
阿加莎抿着红唇,说道:“我知道。”
但是她从来都不会成为不法之徒用来勒索亲人和爱人的筹码,阿加莎想起年幼时,她也像此刻这样,被连环杀人用枪指着脑袋,那时父亲为了救她,跪在凶徒面前。
那时年幼,亲眼看着父亲被折辱,已经体会到何谓心如刀割。
凶徒与此刻的莫里亚蒂一样,低估了她,认为一个年幼的小女孩被枪指着,早就该吓软了,怎么会反抗?
可她那时趁对方不备,一头撞上对方生理上最脆弱的地方,父亲因此得了机会,将她救下。
父亲从小就教她要勇敢,要善于为自己创造机会,她也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已经被盯上,不如破釜沉舟。
她不怕面对莫里亚蒂,但怕今天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如果身边善良无辜的人,因为她的原因而受伤,她无法原谅自己。
不管是华生太太,还是谁。
莫里亚蒂:“既然你知道,何不乖乖与我合作呢?我答应你,只要福尔摩斯将他手中指控我和莫里亚蒂上校的证据交出来,我不会伤害你。”
阿加莎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迟疑。
而这时,莫里亚蒂看着她的目光,忽然瞥了一下她身后,随即勾了勾嘴角。
阿加莎看着莫里亚蒂,心想就是现在。
两声枪响,公寓的落地窗户被打碎,一粒子弹击穿玻璃,然后打进了阿加莎的后心。
而另一粒子弹则是从阿加莎的手枪打出,击中了莫里亚蒂的胸膛。
与此同时,原本紧闭的大门被撞开,维克哈姆目露凶光,朝窗外打出一枪。
原本趴在窗外的人惨叫一声,掉了下去。
阿加莎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心想麦考夫的人这么快就把莫里亚蒂在外面的人料理得差不多了吗?速度还挺快……不,也不算快,她都中枪了。
好在,她也不算吃亏。
毕竟,莫里亚蒂可是被她打中了胸膛,那应该是肺的地方?
在这个时代,打中肺部还能活吗?
如果她和莫里亚蒂都还活着,她一定要指控莫里亚蒂求婚不成,因爱成恨,蓄意谋杀,让他牢底坐穿……
阿加莎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忽然有个人小心地把她扶起来。
“阿加莎。”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阿加莎无比熟悉的男低音,只是此刻他的声音微颤。
阿加莎靠在他的怀里,背后很痛,几乎喘不上气,“夏洛克。”
地上流了一滩血,福尔摩斯看着脸色苍白的阿加莎,连忙把她抱起,飞快地往外奔。
牛津街公寓楼下停着四轮马车,警探莱斯特雷德先生已经到来封锁了现场,福尔摩斯抱着阿加莎上了马车,跟车夫说:“去医院!快!”
马车向医院疾驰而去,阿加莎只觉得身上无比冰冷,气力似乎也在流失,“我会死吗?”
话一说出来,却莫名想笑。
阿加莎想起年少时看得港产片,现在她因为估计很像港产片里受伤的女主,靠在主人公的怀里,奄奄一息,问他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她其实去找麦考夫的时候就想到了。
莫里亚蒂之前为了警告福尔摩斯,连贝克街公寓都敢炸,这次米尔沃顿留下的东西被福尔摩斯拿到手,莫里亚蒂肯定是想要要她或是福尔摩斯的命的。
麦考夫并不赞成阿加莎与莫里亚蒂正面刚,他也不愿意福尔摩斯跟莫里亚蒂直接交锋。
福尔摩斯得罪了太多莫里亚蒂集团的人,一旦他出现在他们面前,都不知多少人想弄死他。
可是莫里亚蒂真的太烦人了,就像一把无时无刻悬在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于是,在福尔摩斯到麦考夫的公寓前,她就和麦考夫商量好对策,让福尔摩斯去追踪华生太太的下落,而她则是回牛津街公寓,等莫里亚蒂的出现。
麦考夫不赞成这种激进的做法,但似乎没有更好更快的解决方法。
因为阿加莎做不到像福尔摩斯那样社会消失,她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成为莫里亚蒂的靶子。
福尔摩斯抱着阿加莎的手都在颤抖,温热的血液从阿加莎身上流出,将他的衣服染成红色。
阿加莎的话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勉强维持着冷静,他低头,嘴唇贴在她的额角,“不会,你不会死。”
“可我好痛啊。”
马车光线昏暗,她看不清福尔摩斯的脸,她想到华生太太。
“华生太太找到了吗?”
“找到了,约翰在陪她。她受了一点惊吓,身上有点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他在看到伪装成莫里亚蒂教授的年轻人和昏睡的华生太太时,猛然发现自己中计。
莫里亚蒂如此狡猾,手下之人比贝克街的侦缉小分队精明多少,他如果有心要绑华生太太,怎么会这么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
……莫里亚蒂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华生太太,他是要阿加莎。
——他被麦考夫和阿加莎骗了。
福尔摩斯意识到这一点,马不停蹄往牛津街赶,可是他来迟一步。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害她因为我而担惊受怕,希望她和华生医生别怪我。”
身体仿佛空了一个大洞,阿加莎只觉得疲累得要命。
她闻到了血腥味,但来自福尔摩斯身上的淡淡烟草味包围着她,令她觉得血腥味不复存在。
“夏洛克……”
“我在。”
“我想回家了。”
她无意探究自己在福尔摩斯心中的分量,但有的事情她不想让他抱憾终身。
“对我来说,这或许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会在未来世界醒来,身边有我的亲人朋友。”
“迟晞,再坚持一下。”
福尔摩斯抱着阿加莎,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冷静与理智仿佛都被将要失去迟晞的恐惧淹没,他轻吻她的额头,柔声哄道:“迟晞,等你醒来,我给你一个家,好吗?”
马车停在巴茨医院的大门,医护人员飞快地抬出担架。
阿加莎闭上了眼睛。
福尔摩斯没能等到她的回答。
后续接着送来的,还有莫里亚蒂。
深夜发生这样的事故,惊动了不少人,幸好莱斯特雷德先生和麦考夫的秘书都有去主持局面。
福尔摩斯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想起见到阿加莎的那一幕,她流了很多血,子弹从后背打入,他摸了下,万幸的是没打中脊椎,却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
在马车上,满身是血的迟晞靠在他怀里,他能清楚感觉到她的生命体征在变弱。
还有……迟晞说她想回家。
福尔摩斯面无表情地靠着手术室外的墙,心底有点茫然。
遇上跟迟晞有关的事情,他似乎总是迟一步。
迟一步察觉自己的心意,迟一步挽回,迟一步赶到。
迟晞到来这个世界,遇见他,他们之间相处过的时间那样长,可是真正懂得对方的时间却又这么短。
如果手术室里的女孩醒不来……她真的会回家吗?真的能回到未来的世界,有家人朋友相伴?
过了一会儿,麦考夫赶来。
“夏洛克!”
福尔摩斯木然抬头,见到穿着一身西装的麦考夫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秘书和维克哈姆。
麦考夫在赶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阿加莎和莫里亚蒂都同时中枪,生死不明。
麦考夫看到福尔摩斯身上都是血,“你受伤了?”
福尔摩斯脑海里都是阿加莎被送进手术室时的那一幕,身体冰冷,脸色灰白,生命体征几乎快要消失……此刻听到麦考夫的声音,才缓过神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我没事,这些都是阿加莎身上的血。”
这是麦考夫第一次看到福尔摩斯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让秘书和维克哈姆都离开,也让莱斯特雷德先生留点空间给他们兄弟二人。
麦考夫打量着福尔摩斯,他看到福尔摩斯的手臂有伤。
麦考夫试探性地说道:“距离手术结束还有一些时间,我在这儿等着,你去找护士包扎一下伤口再回来?”
福尔摩斯摇头,他跟麦考夫说:“我不能走,我怕她会消失。”
麦考夫不明所以,但感觉福尔摩斯跟平时不太一样。
果然,福尔摩斯开始在手术室前方的空地像无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忽然,他停下脚步,“莫里亚蒂呢?”
麦考夫:“他在另一层楼的手术室,阿加莎一枪击中了他的胸膛,虽然没有伤到心脏,但是大量出血,手术还没结束。”
“你将目前手里的证据都交给我,麦考夫,我没时间和耐心跟他们慢慢耗了。如果阿加莎在里面有什么事情,不必经过警察厅和司法系统,我会直接将我们掌握的证据透漏给伦敦日报的主编。我要让世人都知道,莫里亚蒂教授和他的兄长詹姆斯·莫里亚蒂上校到底是多么可恶之人。而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势力,我也会连根拔起。”
福尔摩斯语速飞快,右臂的伤处隐隐有些疼痛,可跟在手术室里的阿加莎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片刻之后,又带着两个同时脚步匆匆地进去。
福尔摩斯恨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看看阿加莎现在的情况。
她还在流血吗?
福尔摩斯生平第一次失去冷静,脸色阴郁,声音里压着怒火,“这些年来我办过的案件,遇见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来不曾害怕过谁来复仇。莫里亚蒂上校如果想为弟弟叫屈,尽管来。他最好祈祷阿加莎平安无事,否则我今晚就要莫里亚蒂教授下不了手术台。法律无法作出判决的事情,我并不介意代劳。”
麦考夫捉住福尔摩斯没受伤的胳膊,“你冷静一点,事情还没到这一步,你先去包扎伤口!”
福尔摩斯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身体上的伤显得微不足道,“我不去。”
麦考夫忍无可忍,沉声喝道:“夏洛克!”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有些发蒙,随即有些颓然地靠在身后的墙壁,没有再说话。
麦考夫叫来护士帮他清洗伤口包扎,等护士离开之后,才跟他说道:“你最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呢?夏洛克,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这是伦敦最好的医院,拥有顶尖的医疗资源,阿加莎不会有事。”
福尔摩斯此时逐渐冷静下来,冷静之后,感觉浑身的精力仿佛都被消耗完,“我最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在你和阿加莎联手时,显得一无是处。麦考夫,你真是疯了,竟然让她独自面对莫里亚蒂。”
疯的岂止是麦考夫?
敢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莫里亚蒂的阿加莎,难道不疯吗?
麦考夫:“阿加莎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她决定要去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她。她只是不想成为你的弱点和累赘,让别人利用她来威胁你而已。”
面对莫里亚蒂,即使能耐如麦考夫,都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最优解。
莫里亚蒂一天不被逮捕,他的手下和势力随时都有可能会作妖,就算逮捕了,也依然后患无穷。
但是早日逮捕总比他逍遥在外面更好些,树倒猢狲散,犯罪集团没有了莫里亚蒂这个智囊担当,就相当于失去了领头羊。
福尔摩斯见识过阿加莎的枪法,她如果想杀了莫里亚蒂,可以一枪击中他的心脏。
可是她留莫里亚蒂一命,因为莫里亚蒂是犯罪集团的关键,莫里亚蒂不死,他们就有机会清算那些悬而未决的案件,也有机会慢慢将他带领的犯罪分子一一逮捕,交由警方改造。
福尔摩斯安静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
阿加莎从手术室推出来,转入普通病房,麦考夫的秘书做事很周到,已经为阿加莎安排了单人病房。
福尔摩斯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医护人员推着阿加莎进病房的时候,他转身跟麦考夫说:“在阿加莎还没出来的时候,我脑海里想过一百种炸你房子的角度。她现在出来了,你要记得感谢她。因为如果她不出来,你就会失去你的房子,露宿街头。”
麦考夫哭笑不得,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夏洛克很多钱,否则这辈子怎么净是为他操心还得被他埋汰?
阿加莎从手术室出来后,并没有马上醒来。
她意识昏昏沉沉,足足昏睡了两天。
她看到了父亲坐在书房里,书桌上散落了许多案宗资料,父亲却对着她摆放在桌上的照片发呆。
她喊了一声父亲,父亲抬头看向她,儒雅的脸上露出笑容,向她挥了挥手。
空间转换,她来到了阿普尔多尔别墅,那个栗色碧发的少女在深夜与水管工埃斯科特幽会,她看到阿加莎将埃斯科特推在墙上,要送他一个吻。
埃斯科特笑得有些无奈地将少女推开,抬眼看向远处,于是阿加莎看到了一双她永远不可能错认的天灰色的眼睛。
她看到了很多的人和事,可来来回回记住的,就只有父亲和福尔摩斯。
最后看到父亲走到她跟前,打量她的目光既欣慰又骄傲,说她终于长大,最后居然还亲手推了她一把。
阿加莎被父亲推迷糊了,狠狠地皱了一下眉。
在病床旁的福尔摩斯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阿加莎,心想终于要醒了吗?
躺在床上的阿加莎睫毛微颤,过了片刻之后张开眼睛,她看着眼前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不吭声。
原本就紧张的福尔摩斯更紧张了,大气都不敢喘,等到阿加莎的目光转向他时,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阿加莎看他的目光仿若陌生人,“……你是谁?”
福尔摩斯心里“咯噔”
一下,有点慌,“你不知道我是谁?”
阿加莎眨了眨眼,不吭声。
福尔摩斯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叫阿加莎。”
福尔摩斯更慌了,“只叫阿加莎吗?还有没有其他的名字,你再想想?”
阿加莎无语,过了半天,才费力地说:“没有其他名字,但我是华生医生的朋友。”
福尔摩斯生平第一次被人戏弄,竟然还觉得很高兴。
他忍不住倾身过去,在阿加莎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迟晞,真高兴你能回来。”
阿加莎微笑着闭上眼睛,低喃说道:“我在梦里见到父亲,本来不想这么快回来的,可是父亲推了我一把。”
福尔摩斯从前是唯物主义,遇上迟晞之后,竟然觉得东方某国的玄学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这是玄学。”
阿加莎:???
阿加莎忍俊不禁,“你竟然也会相信玄学?”
福尔摩斯:“如果它能让你回来,为什么不相信?”
阿加莎闭着眼睛笑了笑,没再说话。
福尔摩斯:“之前我在马车上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阿加莎一怔。
福尔摩斯握着她的手,俯首,轻吻她的手指。
“迟晞,等你好了,我给你一个家,好吗?”
阿加莎:“可你并不是需要家的人,家会让你感觉太多的羁绊,不利于你全身心投入到侦探行业里。”
福尔摩斯:“那是从前。”
经过这次,福尔摩斯忽然发现,会令人丧失理智和冷静的,并不是婚姻。
而是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怀里几乎失去生命体征,他却无计可施。
福尔摩斯:“迟晞,我很想跟你一起组成一个家。”
阿加莎:“但我是个来自未来的人,想法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你跟我相处久了,或许会觉得很辛苦。”
她虽然已经醒来,但身体还很虚弱,精力有限,几句话仿佛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力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福尔摩斯俯首,吻她的额头眉心,“不必急在一时,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你。”
==正文终==!
阿加莎出院之后,既没有回牛津街公寓,也没有去贝克街公寓。
伦敦夏天的天气并不宜居,而且阿加莎虽然出院,但是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福尔摩斯干脆带她到英格兰湖区去避暑。
和他们一起去湖区避暑的,还有华生和他的太太。
福尔摩斯对所谓的乡村风光其实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能勾起他兴趣的,从来就只有化学实验和离奇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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