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的手足无措,还有掩饰不住的期盼:“哥哥要好了!”
李一贴走上前坐下,伸出手,凝神为莫千澜把脉,片刻后,从箱子里取出银针,从莫千澜虎口开始往上用针,用完针后,才道:“姑娘,离魂之人,稍有动作、偶有翻身、说话,都是平常事,以节度使的情形,有言语反倒不是好事。”
莫聆风猛地摇头:“哥哥不是在胡说,他叫阿尨了!”
李一贴叹气,轻声道:“也许他能听到,也许是昏迷之前,记得要叮嘱你一句话,此时才说了出来,什么都有可能,谁也不知道人在离魂之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看着莫聆风,心里一酸,剩下的话说不出口——莫千澜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果清醒,就是死期。
莫聆风也是他看大的,从小小的一团,长到如今十七岁,能够驰骋沙场,然而回到家里,回到莫千澜的身边,她就还是个爱撒娇的孩子。
莫千澜是一座山,将地狱阻挡在了身后,给了莫聆风一份独一无二的爱。
李一贴张了张嘴,含糊道:“说话也并非好事,证明他心神不稳,我要改方子,换两味药,下午我再来给他行一次针。”
说罢,他起身去隔间开方,莫聆风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动,直到李一贴过来拔针,她才醒过神来,吩咐殷北跟着去取药。
她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白花花的日头,日光刺的她眯起了眼睛,院子里站着的姨娘、奶嬷嬷、丫鬟、小厮等人,全都变得影影绰绰,在她眼睛里星星点点的晃动。
她揉了揉眼睛,关上房门,把骄阳、嘈杂的人影、过于旺盛的花木全都关了出去,坐在绣墩上,定定地看着莫千澜,似乎是想看到他的躯壳里去,找到他沉睡的灵魂。
看了半晌,她忽然蹭掉鞋子,爬上床去,掀开被子,钻进莫千澜怀里,拉着莫千澜的手抱住自己,两行泪随之而下,流到腮边。
她低低的,委屈的开口:“哥哥,拍拍阿尨啊。”
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男女有别,不能再这样缠着哥哥,赵世恒若是见了,必定又要说她,可她实在是太孤单了,太寂寞了。
哥哥还让她保管好自己的心。
她的欢欣和雀跃全都沉了下去,脸上的神情也随之淡漠,理智翻腾而起,五脏六腑全都被整理了一遍似的,冰冷而又规矩的躺在躯壳之中,唯有心在隐隐作痛。
埋首在莫千澜胸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魂,翻身坐起,爬下床去,坐在绣墩上,悄悄擦干了眼泪,又攥住莫千澜的手,小声道:“哥哥,我听你的。”
哥哥是绝不会害她的。
她坐了许久,直坐到殷北回来,姨娘们重新煎了药,才略动一动,出去填饱肚子。
陪着莫千澜度过略显燥热的一日,她回到长岁居时,天色由青转黛,一层层落了下来,本该有的一轮明月,不知被哪一片云遮住,没了光辉。
她在睡前又吃了两只蜜枣粽,喝了一壶花蜜水,肚子胀的无法入睡,在奶嬷嬷的絮叨之下,独自一人出去赏景。
殷南远远跟在她身上,从不和她并肩而行。
她往花园走,路上起了一丝凉风,拂动她银红色的纱衫,她在暗淡的天光下,看到爬墙的凌霄花整朵整朵坠落在地,落花的声音在暗夜中变得巨大,令人心惊。
路过九思轩院门口时,她仰起头,看向遮天蔽日的古树,树冠在风中发出“哗啦”响声,偶有山鹛聒噪,也不过短短几声就蛰伏下去。
她的脚步声轻如羽毛落地,唯有心里的声音震耳欲聋。
保管好自己的心——真心。
她从九思轩走开了,走到花园里,走到水榭中,大黄狗趴在里面乘凉,她走过去,弯腰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低声道:“你也老了啊。”
风拨云见月,水面縠纹闪出一片银光,鱼跃出来,“咚”一声又落回水里,大黄狗摆尾摇头,确实已经苍老。
莫聆风低声道:“邬瑾走了,程三也走了。”
大黄狗慢吞吞站起来,舔了舔莫聆风的手。
莫聆风凭栏站了许久,割断了儿女情长,半晌过后,扭头对殷南道:“点灯,叫殷北来。”
殷南领命而去,不过片刻,花园中便涌进来下人,脚步轻而快,将四根高烛台立在水榭四脚,点起常料烛,罩上灯罩,又搬进来桌椅,铺上茶点,在桌上也安放了烛台。
烛油不断滴落,堆满烛台。
殷北很快便走了过来,躬身道:“姑娘。”
风动,烛火动,光影摇曳之中,莫聆风耀眼夺目,锋芒毕露。
她吩咐殷北:“你去做三件事,第一,探清楚谭旋是否已经从堡寨回来,若是归家,是何神情,与知州属官说了什么,第二,取知府衙门鱼鳞册、黄册,入我莫府家库,第三,取转运司库内税簿,入我莫府家库。”
殷北低声道:“其二、其三,盗取后抄录一份,再还回去如何?”
“节外生枝之举,”莫聆风摇头,“给你两个月时间,不择手段去办。”
“是。”
等殷北离去,莫聆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目光睥睨。
她要鱼鳞册、黄册、税簿,要将宽州了如指掌,要收田户,赐佃农,如此才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222章 埋伏
四月十九日一早,殷北前来回话:“谭旋昨夜子时末方归家,归家时,满身酒气,步态虚浮,对等候在府衙的州判和同知说朔河把守森严,高平寨中兵强马壮,有种老将军守候,万无一失。”
莫聆风听了,沉吟半晌,认为可以将此人放到一旁——无论谭旋是否窥探到了堡寨真相,此人会在堡寨中醉酒,都是识时务者,不会如秦方一般耿直。
“派人盯着他,如有异动,立刻报我。”
“是。”
四月十九日子时,知府衙门一位衙役在巡夜时打翻油灯,以至库房失火,州志、鱼鳞册、黄册悉数毁于大火。
四月二十日,莫聆风取了鱼鳞册细看,见宽州大半田地,竟聚于京官手中——王运生贪贿未过三十万贯的根源便在此。
她寻一张纸,将这些田地抄下,交给殷北:“找一些地痞,到这些地上去闹一闹,王运生死了,没有人为他们打点,京官鞭长莫及,自然会卖地,我们再压低价钱,把地拿下来,等到百姓有难时,再还地于民。”
“是。”
四月二十日傍晚,莫聆风回到堡寨。
从这一日起,至五月二十日,整整一个月未曾下雨,五月二十日寅时,转运司因此而失火,火势波及大半个府衙,虽无人伤亡,但无数账薄、文书,都烧成了灰烬。
此时,横山之下,却是狂风大作,草木山石,全都排荡摇动,一钩弯月,掩于漫天风沙之间。
风沙如此势猛,竟一直吹到了横山附近,吹的人难以开口,满眼都是黄沙卷成的漩涡。
莫聆风内穿一身皂色窄袖短衣,银色战甲覆体,腰间挎一把长刀,又插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肩上挂一张弓,背一壶箭,带领骑兵翻蹄亮掌,不畏风沙,向前疾行。
她此行带了四营步军,一个骑兵营,一百弓箭手,先将弓箭手和步军营埋伏于横山之上,又亲领一营骑兵,下横山,从横山一侧,前去金虏驻扎之处诱敌。
其余大军,则留守高平寨,趁势而动。
原来近日,金虏见高平寨死守不出,意欲将高平寨一举攻下,昨日望竿之上,士兵已见数队铁浮屠和拐子马出没在寨外。
高平寨只存有三门“震天雷”,非万不得已,不会动用,其余火器不足以威慑金虏,莫聆风当机立断,带上一千支弓火药箭,一百火蒺藜,领兵从高平寨东南门而出,迤逦上横山,来此诱敌。
一行人顶风前行,满目都是沙土灰尘,人、马行于其中,如陷沙海,行踪难辨。
还在横山之外,风沙便已经如此剧烈,若是到了直面黄沙地的三川寨,风沙之势,恐是吞天。
莫聆风借着这一股狂风,隐藏踪迹,等到风沙渐弱时,一营人马已经赶到怀远寨附近。
怀远寨已被金虏占领许久,遥遥望去,不仅堡寨之中挺立的是金虏战旗,就连寨外也有落满黄沙的穹庐
莫聆风听到寨中战马嘶鸣,抬起手,正欲下令,忽听得空中似有展翅之声。
她暂时停手,抬头望去,就见一只大雕,收拢乌云似的双翅,自风中直坠而下,电掣一般,爪子好似利刃,勾住地上一只离群的黄羊,展开双翅,带着黄羊一起飞上九天,不见了踪影。
她垂下头,用力一挥手:“点火!”
话音落下,身后骑兵立刻点起火蒺藜,策马向前,将火蒺藜重重抛向穹庐,掷入怀远寨。
游牧卿掂着一个火蒺藜,对准金虏战旗,用力一掷,火球自黄沙之下,直奔战旗,战旗顿时烧成一片,浓烟滚滚,火星又随着风势,四面狂涌。
金虏东南方向驻地在一瞬间成了一片火海,措手不及的金虏从火中奔出,乱象频出,骑兵便在此时抽刀上前,杀了个出其不意。
杀声四起,骑兵正杀的畅快之时,莫聆风于马背上望见远处三川寨方向也起了火把,立刻于风中吼道:“走!”
风声吞没了她的吼叫之声,游牧卿见状,立刻摇动旌旗,引领骑兵纵马跟随,一营人马,调转马头,往横山方向狂奔而去。
骑兵以极快的速度撤离,三川寨的金虏也纵马追来,追出去一里地后,却又停下——汉人奸诈,必有埋伏。
莫聆风趁此机会,大喊“放箭”,骑兵们拉开弓,搭起箭,也不瞄准,反身便将箭乱射出去。
箭雨之中,金虏拔刀躲避,忽然有一金虏自马上大喊:“是莫家女将军!”
一位领兵的少年双眼骤然一亮,在马背上大喊:“活捉莫聆风!”
莫聆风不畏生死,常于阵前督战,金虏对她十分熟悉。
此女诡计多端,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更兼大军如臂使指,高平寨之所以久攻不下,与她关系莫大。
金虏曾经专门用计杀她,奈何她身边能人众多,并未如愿。
已经勒马停下的金虏听闻莫聆风在此,立刻战意昂扬,喊声大震:“活捉莫聆风!”
莫聆风抬手一抽马鞭,打马向前奔逃,身后骑兵簇拥着她,也是舍命向前。
双方人马,追逐厮杀,难舍难分,等到了横山脚下,莫聆风并不勒马,反而用力一抽马腹,怒喝一声,加快了速度。
两军本是胶着之状,难分前后,然而莫家军突然收刀,只顾纵马前奔,两军之间的距离忽然就拉开了。
金虏领军之人暗道不好,前方必定有埋伏,正要呼喝众人勒马返回,横山之上,已经冒出点点火光,毒药火箭,如雨一般,射了过来。
一轮火箭过后,又有步兵倾巢而出,上前围剿。
就在此时,停了一阵的狂风再次肆虐,这一次风势更大,人马站立不住,都在原地东倒西歪,横山之上,大石、树木轰隆而下,声势骇人。
“卧倒!”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吼叫一声,金虏和莫家军迅速匍匐在地,以免被风吹翻,又往葫芦河岸爬动,避开横山坠石,等待这一阵狂风过去。
莫聆风奔出伏击圈后,已经勒马,见此恶风,也迅速翻身下马,伏身于地,不过是一息之间,浑身就盖满黄沙,一根两手合抱的大树倒塌下来,正压在她所骑的马上。
战马鸣叫不出,轰然倒地,口鼻漾出大片鲜血,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第223章 俘虏
莫聆风随着狂风满地打滚,眼前全是沙尘,口鼻都被风闭住,憋的无能为力,看不见、也听不到游牧卿所在。
石块纷纷砸落,她抓着那匹死马上的辔头,尽可能把身体缩在马后。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也从黄沙中伸了出来,抓住了马蹬。
莫聆风眯着眼睛,在一片大风之中,勉强看清楚这只黝黑的手,没有配戴护臂,袖子灌满了风,露出来半截臂膀,上面浮起青筋,手指紧扣马蹬,似乎是要站起来。
一个金虏!
莫聆风一手抓住辔头,拔出尖刀,猛然出手,瞬间钉上这只手的手背。
在尖刀刺穿此人手背之时,她也松开了辔头,随风滚动。
手的主人猝不及防,“啊”一声哀嚎,情急之下,松开马蹬,另一只手拔出尖刀,登时又疼的一个激灵。
滚烫的鲜血随风飞溅,伤处立刻糊满黄沙,他丢开尖刀,蜷缩在地,将这只受伤的右手藏在腹部,又咬牙撕扯下一片衣袖,还未曾裹住右手,他耳中就传来轰隆之声,就地一滚,方才停留的地方一块大石“砰”的落了地。
他躺在地上,让风吹的几乎变了形状,左腿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箭杆已经被他折断,箭头还留在里面,如今又添新伤,脸色变得煞白。
正在心惊肉跳之际,他鼻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香气,不假思索,当即抬起右腿踢向身侧。
莫聆风的惊呼之声被风吞没,腰侧受到重重一击,后背蹭着地面,侧滑着撞到一根木头上。
那木头经了一个月的暴晒,又让风摧折至此,已经布满许多裂口和枝杈,幸而有战甲阻挡,未曾受到外伤,只是五脏六腑狠狠震动了一下。
她眯着眼睛,咳嗽一声,让风刮的身不由己,又往前滚了两下。
踢她之人,以刀拄地,瘸着一条腿,躬身前行,凭借着风中的气味捕捉莫聆风,拔刀欲砍,然而人没了支撑,立刻就跌倒在地。
他果断丢开刀,眯起眼睛辨认莫聆风方向,随后左手一把拽住莫聆风的脚,连拖带拽将莫聆风拽至自己跟前,艰难地跨坐到她腰上,单手掐向莫聆风脖颈。
莫聆风立刻扭成了一条活龙,抬手便砸向他的右手——他那右手伤的血肉模糊,垂在身侧,被莫聆风一拳打过来,当即痛呼出声。
趁此机会,莫聆风将其掀翻在地,又把人摁在地上,接连揍了两拳。
两人扭打在一起,反倒增添了重量,不必被风刮着跑,而两人面对了面,莫聆风也看清楚了此人面孔。
是那个长的像邬瑾的生羌!
而泽尔张了张嘴,也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仇人、疯子、魔鬼——这难道是神给他的考验?
莫聆风的拳头本是疾风骤雨,专往他痛处打,然而看清楚他的面貌之后,却是摁着他不动了,低声道:“摩睺罗。”
话音落下,风势渐弱,横山之上,呼啸之声也随之减弱,扬起的沙尘却是一时半刻不能落下。
泽尔只看到莫聆风张了嘴,似乎是在说什么,而雨点般的拳头也停了下来,他左手立刻攥住一根尖锐的断枝,抬手反击。
然而不等他刺中莫聆风,莫聆风已经抓住一块碎石,猛地砸在他脑袋上。
泽尔攥着的左手无力地松开了,眼前一片金星,隐约看到莫聆风晃晃荡荡站了起来,搬起一块大石,朝他砸来。
他已经无力躲闪,人生的天幕在这一瞬间拉了下来,死亡笼罩住他,然而在这一瞬间过后,他并没有迎接死亡,而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剧痛。
“咔嚓”一声,他右腿小腿骨断成两截。
他惨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就在此时,一个矮个子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死死摁在了地上,他后背贴着地面,听到莫聆风开了口:“留活口。”
他口中发出含糊的低吟,认命似的绝望了。
游牧卿一边摁住地上的金虏,一边回头问莫聆风:“您没事吧?”
莫聆风摆手道:“没事。”
风势一弱,战斗便结束的很快,莫聆风一行人尽管灰头土脸,却是大获全胜,从横山撤离。
来时横山还有道,撤离时,山间道路已经倒了许多树木,骑兵带来的战马加上俘获的战马,全都走的磕磕绊绊,人只能牵着马走。
游牧卿背着个血淋淋的战俘,扭头看了莫聆风一眼,就见莫聆风满身灰扑扑的,额头上好几道汗,神情不悲不喜,凤眼半阖着,仿佛是在犯困了。
他看了一眼这唯一的俘虏,没能看出奇特之处,心想:“幸亏这小子受了箭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莫聆风确实是困了,一路回到高平寨时,已经是隔天的辰时。
昨夜在莫聆风一行偷袭金虏之际,高平寨中看到火光,也迅速打开城门,殷南、小窦、常龙、冯范各领一营人马,飞奔出寨,杀了个尽兴,又在大风到来之际,果断回寨,紧闭城门。
种家庆拍了拍莫聆风肩膀,以示赞赏,结果拍落了无数的黄沙。
种韬这小小都头从一旁蹿了出来,递给莫聆风一条热帕子:“莫将军,怎么还有个生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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