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不闭嘴!”
“邬瑾!”王景华扭头看向邬瑾,“你既然闭口不言,想必是无颜回答,看来是有情了!”
程廷紧跟一句:“那又如何,耽误你做媒了?”
“他既然是有情,他就不坦荡!他进莫府,就是有意而为!”
“你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猥琐卑鄙,看谁都不坦荡!他不去莫府挣银子,那你这大善人去养活他们一家啊!”
“他要是为了银子,怎么不去做书拥?”
“我姑父给的多啊,谁还嫌钱多了啊?”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热汗直流,脖颈上都暴出了青筋,将文人雅士的斯文体面一扫而光。
两个院长眉头紧皱,叶书怀在疯狂的饥饿之下,猛地一拍桌子:“闭嘴!”
在他的怒吼之下,两小儿发出的“嗡嗡”之声也随之消散。
叶书怀有心要呵斥小程和小王,但是当着大程和大王的面,不能动嘴,只能是冷哼一声,目光从点心上略过,闭紧嘴,咽了咽唾沫。
米应宗笑道:“儿女情长的事情,还是去媒婆那里论吧。”
第184章 隐秘
王知州手中拿着府志,在桌上轻轻一拍,看向自家那个废物儿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邬瑾身上。
“邬瑾,你默认对莫聆风有情,那我有几句话,就不得不说。”
邬瑾看着他,看出了满身的阴谋诡计,满身的龌龊肮脏,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像是利刃,勾住了自己。
王知州将府志一把拍在桌上,冷眼看向程知府:“泰山兄,亏你还是莫节度使挚友,却是耳聋眼瞎,偏帮这样心思险恶之人!”
程知府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王知州喝道:“我问你,元章二十二年,莫聆风几岁!”
程知府耳朵里“嗡”一声响,答道:“十岁。”
“正是十岁!”王知州目光如利箭,直射邬瑾,“既然你有此心,必然不是元章二十二年前才生了出来,那时候莫聆风几岁?十岁不足!”
他对着邬瑾喝道:“方才文会,你熟读律法,也该知道《上元条法事类》中诸色犯奸,女十岁以下虽和也罪,女家但告,流三千里,配远恶州;未成奸者,配五百里;折伤者,绞!”
程廷刚要张嘴,为邬瑾辩白一二,可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辩起。
他急忙看向自己的爹,却见爹也是眉头深锁,万没想到王知州会从此处发难。
莫聆风早慧,和莫千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刻意提起,他们都快要忘记纵横于堡寨的莫聆风,今年只有十四岁。
王景华喜的几乎手舞足蹈。
王知州起身,走到邬瑾身前,步步相逼:“你明知故犯,道貌岸然,谋算幼女!莫家没有告者,莫聆风年幼无知,程知府受你蒙骗,本官不能抓你,却也容不得你这等猪狗之辈!”
他扭头看向米应宗:“米院长,学宗之内,若再收留此等伪逆君子,有损圣人之德!”
他回过脸来,看着程知府道:“程知府大可以继续瞎下去,但有我王某人在一日,就绝不会给邬瑾的考票盖上州印!”
邬瑾立在滚烫的风里,如同烈焰烧身,内中却是寒冰冷霜,脚下如踏浮云,起伏不定,站立不稳,几乎魂散魄离。
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秘事——莫聆风的年幼,就是他的罪。
他自己第一次探到时,也是心惊胆裂,因此强压于心内,一旦触及,便要不断自省。
他曾在日录中自省,曾在九思轩中写下“非礼勿视”,思过自罚,又因为自己了然于胸,所以罪加一等。
他汗出如浆,而程廷看他面色,忽然想起一事——他初次得知许惠然已经订下亲事时,曾因醉酒宿在九思轩,他记得邬瑾彻夜自罚,对着他说过三个字。
“我有罪。”
当时他不明所以,匆忙去请赵世恒前来,彼罪与此罪,恐怕便是一罪。
王知州心头畅快——这才是斩草除根,饶是邬瑾万分克制,没有分毫僭越之举,他也要将他钉死在这桩罪名之上。
程知府紧攥茶杯,对王知州道:“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在说,邬瑾却是没有发过一言,就是犯人,也得许他申辩。”
王知州冷笑道:“我话已经说尽,你再问他,他自然是狡辩,不过你既是要救他,那我就依了你的意思。”
他伸手将邬瑾推向圣人画像,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邬瑾,看着圣人的眼睛回答,你那首诗,是否藏情。”
“若是没有,那么他日女大当嫁之时,不得与你有半点干系,否则就算你高中,我也要一纸奏书,到陛下面前参你这卑劣小人。”
院中各人,全都目光聚在了邬瑾身上。
邬瑾看向画像,上面圣人沉静肃穆,拱手而立,上书:“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删述六经,垂宪万世。”
他开了口:“是。”
轻轻一个字,如身碎,如骨碎,如玉碎,羞耻与犹疑一同抹杀,但是心定了。
身外之物,纷纷坍塌,唯有心很硬,磐石似的结实,轻易不会碎裂。
他退至米应宗身前,行了揖礼,又向程知府行礼道谢,随后往外走。
程廷使劲瞪了王景华一样,大步流星跟上,而王景华一心要看邬瑾笑话,也是抬脚就走,和程廷肩并肩地往外挤。
邬瑾推开二门,走向一个前途未卜的世界,而程廷和王景华齐心协力跟随着他,一同卡在了门框里。
随后程廷将肩膀用力向前一搡,将王景华直接搡了一个跟头,不等王景华爬起来,他迈步上前,狠狠一脚踩在了王景华手掌上,踩的王景华“呱”地骂了起来。
“臭——”
只叫出来一个字,大黄狗闻声而至,照着他的大腿“哐当”就是一口,王景华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在这叫声中,程廷已经赶在邬瑾身后出了州学。
外面艳阳高照,令人刺目,学子们还三三两两聚在门外等着,此时见邬瑾两手空空出来,便都有所猜测,图南书院学子当场阴阳怪气的起了哄。
“我说什么来着,什么君子,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小人,一般的高枝都看不上,铆着心气要攀莫家的高枝。”
“这是要入赘吧,真是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
“莫府无后,只要把莫姑娘骗到手,还上京赶什么考,躺着花都得花好几辈子吧。”
“说起来是解元,谁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秋闱说不定也是假,是莫节度使......”
程廷听到此处,一个箭步蹿到说秋闱有假的孙景跟前,把随身所带的一把折扇往孙景脸上一掼,“啪”一声打了个脆响。
孙景顶着面上一条红痕,见程廷来势汹汹,心知程廷是个莽货,又有个做知府的爹,不能和他计较,当即“哎哟”一声,掩着脸就要走。
然而没能走的成,程廷一只手揪住他衣襟,将他搡到一株大榆树上,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嘴上:“秋闱你也敢编排,小爷打烂你的嘴!”
他抬手又是一拳,打在孙景腹部,打的孙景苦胆水都涌了上来。
刚才跟着说嘴的图南书院学子见了他这个凶狠打法,吓得腿脚发软,逃都逃不动路,又有两个和孙景要好的上前去拉架,都让程廷一手肘给怼翻了。
程廷左手按住孙景肩膀,右手一通老拳,把孙景打的委顿在地,他才松了手。
冷眼一扫图南书院学子,他肃然道:“你们图南书院,出了一个偷日录的贼,你们这些人,就是贼众!一群蝇营狗苟之徒,捧着个贼首,还有脸谈学问!别污了小爷的耳朵!”
州学学子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却被王景华搅乱,此时也是心中不忿,纷纷站到程廷身后,对着图南书院学子鄙夷不已。
程廷踢了孙景一脚,说道:“你既然质疑秋闱,就敲鼓告状去,让陛下派人来彻查,小爷看看你敢还是不敢!只怕到时候被抓的,不是邬瑾,而是另有其人!”
众学子心头都是一跳,面面相觑,又惊讶地看向孙景,孙景佝偻着腰站起来,吐出一口带血唾沫,哑着嗓子道:“程廷,你胡说八道,秋闱你也敢置喙!”
程廷嗤笑:“你都敢,小爷为什么不敢?”
他打量其他人:“你们再要胡说八道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再一抬头,已经不见邬瑾踪影。
邬瑾一路走去了莫府,走入山野居,连门也未曾进,便脱了力气,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能席地而坐,坐在树荫之下。
殷北紧随他而来,还不知州学中所生之事,见邬瑾忽然坐地,吓了一跳,连忙蹲身去看他面色:“您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请李一贴来。”
邬瑾摆手:“出去。”
殷北还想再说两句,但是看他已经垂首,只得作罢,轻手轻脚出去,命人取来屏风,遮挡太阳,又搬动小几,放置茶点,随后就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山野居静的吓人。
邬瑾只觉得闷热难当,喘不上气来,又没有力气去挪开屏风,只能撕扯开衣襟,仰面朝天,靠在树干上,粗粗的喘了几口气。
他的力气都让那一个“是”字抽了出去,头脑却格外清醒,知道那一个字,如同刀枪剑戟,锐利冰凉,割裂了他的前途。
王知州光明正大扣下了自己的考票,没有考票,他纵是等到莫聆风成长,也无法去赶考。
外面在流传着怎样的流言?
父母会如何看他?
他在人世间,又该如何去立足?
想不出来。
太阳从万条金光化作了如火晚霞,烧的漫天通红,莫府的一切都叫夕阳拉出了长而扁的影子,屏风本是遮蔽日头的,此时在一片红光之下,有了巨影,笔直打在了邬瑾心头。
身心都是疲惫而且绝望的,但是这绝望又非是暗无天日,是有所求,有所爱的绝望。
夕阳也一点点退去,天色开始发青,虚虚的笼罩着万物,邬瑾缓慢起身,一动腿脚,两条腿立刻就麻木到了刺痛的地步。
他使劲跺了跺脚,走出屏风去,往门口走,还没到门口,他便听到了殷北急匆匆的脚步声,而且是一边走一边劝:“您误会了......当真是误会......”
殷北无可奈何,另外一人却是一言不发,只是走,径直走到了邬瑾跟前。
小厮正好挂上点亮的红灯笼,火光“忽”的一下照亮了来人。
是邬母。
邬母的面孔黧黑,满脸干枯的皱纹,皮包了骨头,一切苦难都在她脸上留下了枯萎的痕迹,唯独眼睛亮的吓人,灯火映在她眼睛里,简直就像是燃起了两簇火光。
“阿娘。”邬瑾看向殷北,殷北立刻会意,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母子二人。
邬母打量着邬瑾,看他身上所穿的白色斓衫,合身、妥帖,针脚细密,一般的铺子里做不出来,再看他所处的地方,宽阔、舒适,黑漆座屏在青光里泛出一层油润的光。
这是个富贵窝,而她的儿子陷入富贵窝里,出不来了。
“老大,”她盯着邬瑾,“外面都说、说你喜爱莫家姑娘,是不是真的?”
邬瑾回答:“是。”
“那时候,让你来做斋仆,你是不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是。”
“你推脱着不肯成婚,原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我这个做娘的,倒是小看了你,你知不知道莫姑娘是没有兄弟的,她要成婚,是要招赘的。”
“知道。”
“莫姑娘知不知道你想的这些事?”
“她不知道。”
邬母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春闱没有考中,是不是故意而为?”
邬瑾垂首:“是。”
话音刚落,邬母已经扬起手来,使劲全力,一巴掌打在邬瑾面颊之上。
邬瑾脑袋一偏,耳中嗡嗡作响,再看邬母时,邬母已是涕泪横流,大骂道:“畜生!”
“一家子辛苦供养你念书,指望你光宗耀祖!结果你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把爹娘、把你兄弟全都不要了!一门心思钻到这个——”
她伸出手指,气喘吁吁指向周遭:“钻到这个富贵窝里头来了!”
她脚下一晃,邬瑾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邬母却是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咬牙怒骂:“你放着通天大道不走,偏偏要来这家里做猪做狗!”
她骂出了满头的汗,扬起手,想要再打一个耳光,然而看着邬瑾脸上浮起的五指印记,她下不去手了——这个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从小跟着她苦过来的,她没打过他一个手指头。
舍不得啊。
放下手掌,她用尽心中力气,哭号一声:“你怎么对得起爹娘啊!你......你这不孝子......”
一句话未说完,邬母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眼前忽然一暗,整个人笔直向前栽去。
“阿娘!”邬瑾惊呼出声,上前一步,紧紧接住邬母,“殷北!快请李大夫!”
殷北一直站在门外守着,听到邬瑾叫喊,连忙应声,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邬瑾抱着邬母,冲进屋内,将她放在榻上,双手颤抖个不住,强自镇定掐住邬母人中,又不住摩挲她心口,眼见邬母转醒,才松一口气,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他匆匆去捧茶来,扶起邬母:“阿娘,喝点水。”
邬母紧闭着嘴,不肯喝莫府的茶,自己强撑着坐起来,挪动到榻边,躬身穿了鞋,一把攥住邬瑾的手:“回家!”
这样的富贵之地,她躺不得,她不能把前程大好的儿子赔到这个里面来。
她的手坚硬成了生铁,不容许邬瑾有任何挣扎。
第186章 棍棒
邬母拉拽邬瑾,勒令他和自己家去,李一贴匆匆赶来,她也不曾停下,一定要将邬瑾立刻从这深渊中解救出去。
邬瑾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母亲往外走。
夜已黑,沿途之中,偶有灯火的地方,能看到一团团的小飞虫聚集在一起,张着翅膀,前仆后继地扑入火中。
一钩弯月,大放明光,照在地上,如同汪了水一般,树影横斜,凉风入袖,夹杂着蛙鸣鸟叫,夜景分外清幽。
然而母子二人都无暇去看,邬母健步如飞,邬瑾紧随其后,汗已经湿透前胸后背,内衫一片片贴在身上,令人十分不适,他无知无觉,只是疾行。
母子二人步入十石街时,街道两侧屋中,黯淡无光,然而门窗之后,全都有眼睛,鬼鬼祟祟,兴奋之中夹杂着虚假的惋惜——原来邬瑾并非出淤泥而不染,也和他们一样卑劣无耻,甚至比他们的嘴脸更加难看。
目光如同利箭,全都射在邬母身上,邬母要强了大半辈子,如今让人在背后这般戳了脊梁骨,颜面荡然无存,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上一般,狠狠一咬舌尖,口中迸出一股鲜血,才勉强支撑着走回家去。
天井中点了一盏油灯,邬意惶然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见邬母回来,连忙回到正屋去:“爹,娘和大哥回来了。”
话音未落,院子里已经传来邬母呵斥之声:“跪下!脱衣!”
邬瑾伸手解开丝绦,将斓衫脱去,搭放在竹竿上,又将里衣脱下,整齐搭上竹竿,赤裸上半身,只着膝裤,跪倒在地。
邬意推着邬父出来,眼见邬母从厨房取出烧火棍,面色铁青,登时瑟缩在了小轮车后面,不敢上前求情。
邬父咳嗽一声,没言语。
邬母抄着烧火棍,厉声道:“从今往后,你和莫府一刀两断,再不往来,做不做的到?”
邬瑾摇头:“儿子做不到。”
邬母那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将心狠狠一横,扬起烧火棍,“砰”一声重重打在他背上。
一棍下去,邬瑾背上当即浮起一指厚的红痕,他咬牙忍耐,半声不出,等到邬母打过之后,才恳切道:“阿娘,莫家于我有恩,亦有师恩未报,如今莫节度使已是这般情形,莫姑娘周遭虎狼环伺,儿子......”
“闭嘴!”
邬母听到莫姑娘三个字,心已经冷了半截,低头看邬瑾,只觉得这儿子高高大大,肩宽背厚,分明已经长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大人。
他自幼聪敏乖觉,然而从进入莫府开始,他就变了,不再是那个事事以家为先的儿子,不再是苦读圣贤书的学子,反而为了一个还没成人的小姑娘,和家人离心离德。
多年心血,毁于女色,十年寒窗,不敌富贵。
她高举起烧火棍,携着满腔怒焰,重重打在邬瑾背上:“什么莫姑娘,咱们家里高攀不起!”
再一棍,她骂道:“你读的哪本书,教你这般不孝,弃父母于不顾!什么师恩,教你做这等下流无耻之事!连前程都抛了!”
又一棍,她冷声道:“你心里要是还有爹娘,从此往后,再不要往莫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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