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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君(坠欢可拾)


窗外树影游移,笼罩在他身上,碾过他身体,他一无所觉,只知举目望去,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并未落叶,屋檐下的彩画,炫目多姿,乃是丹青妙手所绘,乃是能工巧匠所雕凿,然而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炽热。
片刻过后,他收起脸上笑容,转过身来,却见莫聆风不知何时仰头站在了他身后,抬起手,从上往下一划:“蹲下。”
邬瑾蹲下去,准备承受她的小拳头——他实在不应该在莫聆风如此难过的时候喜形于色。
莫聆风伸出双手,双手虚虚环在他脖颈,短而空地拥抱了他一下,随后收回手,自顾自回到了原位坐下。
她的拥抱几乎没有和邬瑾接触,但是在短暂的时间里,她向邬瑾传递了为他高兴的感情。
他站起来,压下去的笑容又浮了起来,而程廷大步上前,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拥抱,并且大力拍打他的后背:“鹿鸣宴你可别丢咱们的脸。”

第62章 鹿鸣宴
鹿鸣宴设在知府衙中,当天天色暗沉,幸而不曾下雨,只有秋风肆虐,吹的景色全无。
邬瑾这位解元,在家中面对街坊邻里和络绎不绝的远亲,笑的面孔僵硬,目光呆滞,如坐针毡供人瞻仰,因此早早梳洗更衣,先到府衙,拜见诸官。
莫千澜、张供奉、程泰山,都在府衙大堂后方的花厅中安坐,其余考官及执事各官都会等到学子们到了再露面,因此只有他们三人在此处烤火。
程泰山身健火旺,让火烘的满面红光,额头上细汗不断,人不住的往后仰,没想到莫千澜虚成这样,刚过中秋就要烤火,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同时扭身和张供奉这位敕使闲谈。
张供奉品阶不高,却是皇帝身边近臣,掌管禁宫人、物出入,权柄甚大,因此无人敢轻视他是个阉人。
张供奉额头上贴着李一贴自制的膏药,满面笑容,丝毫没有被莫千澜所影响。
程泰山端起茶杯,心想:“人精。”
自从多年前死里逃生,莫千澜就变成了一个充满破坏性的漩涡,能轻而易举将身边人卷进去,张供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一心只办自己的差事。
他一边想,一边豪情万丈的对张供奉说起自己当年还曾去参加过武试,堪称是文武双全。
张供奉哈哈的笑,暗想:“幸亏是挨了莫节度使的揍,若是吃程知府一茶壶,脑袋恐怕都要碎了。”
他又恭维程泰山确实是个人才,程泰山也拐弯抹角的为莫千澜说情,莫千澜稳坐太师椅中,只管喝参茶。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张供奉叹道:“陛下曾嘱咐臣,说莫节度使与莫姑娘一天也未分离过,虽然是恩旨,可到底分离了这二位,莫节度使初听敕诏,恐怕会有难以意料之言行,叫臣不必小题大做。”
“哦?”程泰山立刻面东长揖,“陛下慈恩圣明。”
他复又坐下,端起茶杯,笑道:“陛下这么一嘱咐,若是莫节度使心平气和接了旨,供奉反倒要疑惑了吧。”
张供奉笑呵呵的,并不答话,一切都在三人心中了然——若是莫千澜心平气和接了旨,待张供奉回京,陛下就要生疑了。
“今日天公不作美——”程泰山正要另起话头,门外小厮撩起一侧帘子,进来向三位贵人禀告本届解元与四位同年已到,正在月台前等候通传。
“今天都来的早,叫他们过来,”程泰山站起来吩咐小厮,感觉这种暖意的屋子,他一刻也无法再忍受,屁股底下都是热气,“干脆往花园里去吧。”
三人出了花厅,莫千澜一出屋子便打了个寒颤,程泰山伸手扶他,这才发现他双手冷做生铁,瞥一眼他,又想到张供奉在一旁,不便言语,只默默收回了手。
李一贴的药对旁人来说是神药,对莫千澜而言,却如同泼在了石上。
三人走下石阶,略站了站,五位学子就一同走了过来,站到五步开外,遥遥一揖到底。
灯火自斗拱飞檐之下汇来,照亮这五位同年的面孔,莫千澜三人的目光毫不犹豫便落在了邬瑾身上——高挑劲瘦的少年神态谦恭安然,风采清隽,纵然粗布斓衫,也十分出众。
莫千澜漠然地袖着手,懒怠开口,程泰山却在一旁夸个没完,满腔爱才之意,只恨邬瑾不是他亲儿子似的。
张供奉就在一旁笑道:“莫节度使府上的斋学果然不同凡响,斋仆都是头名,程知府您家的小三爷若不是遭了无妄之灾,想必也是一鸣惊人。”
“哈哈……”程泰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三儿愚顽。”
张供奉道:“程知府过谦了,我看您家小三爷是很机灵的,又会——照顾人。”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莫千澜站在一旁,见程泰山朝他使眼色,开了口:“二位是打算在这里开鹿鸣宴?”
张、程二人连忙就此打住,与学子一同前往花园中。
学子们陆续而至,最后诸位考官与本路执事官也都到了,穿着朝服,依次入宴。
邬瑾身为本榜解元,在府衙中文士引导之下,领众人拜见各官,又朗读《鹿鸣》之章,读毕,便归位宴饮。
邬瑾一面举杯,一面留神莫千澜面色。
自莫千澜发病后,他就再没见到过莫千澜,此时见莫千澜居于首座,面容清瘦,旁人都穿朝服,他却仿佛是禁受不住朝服的重量了,穿一件道袍,双目半张半阖,目光微微地扫向谁,那人必定就要赔笑。
邬瑾见他威严依旧,便悄然收回目光。
“邬解元,”有同年举杯上前,“秋风无情,不如大家吟诗作赋,比试比试如何?”
诸位才子酒到酣处,免不了要在各位官员面前彰显自己的高才,争相做诗。
邬瑾心不在此,搜肠刮肚,勉强应付几首,都不甚佳,罚了数杯,等到宴近尾声时,他便头晕脑胀,面上潮热,起身去了两趟官房,再坐下时,却见莫千澜正望着自己。
火光在莫千澜脸上浮出一层柔光,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窥见他心中在想什么,无论是悲还是平静,他都密不示人。
随后莫千澜冲邬瑾一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邬瑾一愣,疑心自己是喝多了酒,揉了揉眼睛,才知莫千澜确实是在招手让自己上前。
众人纷纷侧目,目光拈酸、嫉妒、好奇、羡慕不一而足,不敢望向莫千澜,便悉数射向邬瑾——满宽州皆知,邬解元不仅是贫家子,还是莫府学斋斋仆。
邬瑾趋步上前,拱手行礼。
莫千澜站起身来,自然而然的将手搭在邬瑾肩膀上:“扶我去趟官房。”
他似是对邬瑾亲厚,又似是将他当做莫府奴仆,满园的下仆不用,非要让邬瑾扶着他去官房。
而邬瑾不理会他人目光,脸上也无难色,伸手搀扶住莫千澜,二人还未迈动脚步,就见张供奉也站了起来,笑道:“解元年轻,毛手毛脚,还是我一道去。”
话音落地,莫千澜、程泰山神情一滞,转眼之间又换了笑意,程泰山有意阻止:“张供奉,哪用得着......”
张供奉径直走到莫千澜身边,搀扶住他另一条手臂:“能伺候节度使,也是我的福分呢。”
邬瑾立刻明白过来——莫千澜有话要和他说。
然而张供奉像是一张黏而细密的蛛网,将莫千澜裹在了其中,纵使有泼天之力,也无处施展。

邬、张二人搀扶莫千澜,一同绕过竹园,前往官房。
在官房小厮舀热水时,张供奉便在一旁适时的捧澡豆、奉面巾,无需莫千澜开口,更不必邬瑾伸手。
邬瑾立在一旁,全无用处,然而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错过莫千澜的只言片语。
三人出了官房,莫千澜边走边问邬瑾:“城中几家富户送你银两、田宅,你为何不受?”
邬瑾回答:“圣人言‘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于学生亦是。”
莫千澜冷笑:“迂腐。”
邬瑾一时无言,只能沉默,而莫千澜沉吟半晌,忽然道:“阿尨......”
他本想让邬瑾照顾好阿尨,可张了张嘴,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他去京都时,程泰山兄妹也曾这般牵肠挂肚,那余下的话就变得不吉利起来。
不说也罢,他信得过邬瑾。
邬瑾听到了“阿尨”二字,也猜他是要自己照顾莫聆风,用力点了点头。
张供奉在一片丝竹声中未曾听见莫千澜这一声低语,问道:“您说什么?”
三人这时已经走至竹园,莫千澜伸手指向竹林中一尊小小地藏菩萨坐青莲花石像:“我说这里有佛像。”
林中竹叶枯黄坠地,积有一指深,是个凋敝景象,暗夜又无光,他不伸手,谁都没看出来这里还供奉着一尊地藏菩萨。
只有莫千澜和程家人不需眼睛看,就能知道石像在何处。
因为这一尊地藏菩萨的衣袍里,藏着程家女、莫夫人的亡灵,她已经出嫁,不能再在程家设灵,莫千澜又不忍她独在莫府孤单,因此在这个最靠近程家内宅的地方,塑了一座小小石佛,让她在此听经。
地藏菩萨前方,有人供奉一卷法华经,莫千澜忽然想起曾经听过的经文:“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实,于千万亿劫、不闻佛名字,亦不闻正法,如是人难度。”
他便是这谗曲心不实,他日必堕阿鼻地狱。
张供奉正待上前细看,莫千澜便收回目光,低声道:“我头疼,散了吧。”
鹿鸣宴就此曲终人散。
程泰山留莫千澜稍候,先送走学子与同僚,随后拿了一个朱漆长匣,打开给莫千澜看。
匣内衬有皂色锦布,里面收着一段色白、光润、无裂纹、长七寸的羚羊角。
程泰山合上盖,交给随莫千澜前来的随从,低声道:“李一贴说羚羊角镇惊定搐,于痫病大有益处,又说不要带一点黑,我找了好几年才买到,你拿去磨了吃,好歹多活几年。”
“多谢,”莫千澜笑了笑,“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眼睛里亮出了精光,悄悄展露出一点凶恶的獠牙,不过转瞬即逝,没有让任何人察觉,立刻又恢复成了一片死寂。
“我想在宽州办个贡士庄,”他思索道,“免学子后顾之忧。”
程泰山目光一亮:“这是好事!怎么个章程?你说,我来办。”
翌日,宽州节度使莫千澜有感邬瑾勤学之志,兴建贡士庄,以息养学,每次发解试,解元奖银三百两,解副奖银二百两,其余中举者奖银一百两。
此策一出,宽州好学之风一时无两,小小蒙学忽然间人满为患,爱上学的和不爱上学的都饱受困扰,先生也是苦不堪言——人太多,一到上课之时,蒙学中便“嗡嗡”作响,屡禁不止。
就连邬意眼见三百两银子送到家中,也备受激励,发愤图强了好一阵。
唯有邬瑾和程廷丝毫不受影响。
尤其是程廷,忙的脚不沾地,先是找到程家大姐,贱卖了自己一套翡翠十二月令童子,得了八十两银子——程家大姐若是去开当铺,必定能把地皮刮下来三分。
程廷再去找程家大哥,要把一个鎏金九连环卖他,说是古物,从莫府库房中得来的,程家大哥倒是不压价,爽快掏钱买了,然而扭头就告诉了程泰山。
程泰山担心程廷惹出事端,叫来两个亲随,让他们时时留意程廷动静。
程廷毫不知情,陆续卖了几样自己的心爱之物,连虎丘来的打跟斗小人都卖了,再加上自己几钱银子的积蓄,凑齐四百八十两,换成银票,在九月十九日,约了莫聆风当晚子时在莫家角门见面。
时辰一到,他悄悄至莫府角门,见莫聆风果然在那里等他,当即敞开袖袋,给她看里面的银票。
“咱们跑吧,”他对莫聆风耳语,“先走官道去济州,再从济州坐船南下,前往蜀中,等在蜀中玩够了,咱们再坐船南下,去湖州。”
莫聆风掏出薄薄的几张银票来,用心数了数,又塞回他的袖袋里。
程廷系好袖袋,拍拍胸脯:“我连邬瑾都没告诉,保证天衣无缝。”
“我不走。”
程廷气的想打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你以为京都好?我听我爹说,姑父就去领了个节度使的差事,都差点丢了性命!”
他用力一拽莫聆风衣袖:“傻狗!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君臣相疑!你是打算去送死吗?”
一把将莫聆风拉离角门,他连拖带拽的往前走:“我就是心思太细腻,这种事情都想的明白,等躲过这阵风头,我再送你——”
他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程泰山,大叫一声,松开莫聆风的手,猛地往后退了三步,左脚绊右脚,“哐当”跌在地上,打了个滚。
“爹……”
“你是我爹!”程泰山气的语无伦次,咆哮一声。
平心而论,程廷这一番心意,在莫聆风这里,自然是珍而重之,但在程泰山这里,就只值一顿暴打。
真要让程廷把莫聆风带走,他和莫千澜立刻就得同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两个程府心腹上前摁住程廷,反扭双臂,一路将他押至程泰山身边,程泰山劈头就要开揍,莫聆风却忽然道:“程姻兄,不要打他。”
她和程泰山是同辈人,然而年龄幼小,常让人把她当小辈疼爱,此刻一本正经叫住程泰山,为程廷求情,程泰山看在眼里,心头一酸,只觉她又可爱又可怜。
这样好的孩子,不生在莫家就好了。
“好,我不打他,我禁他的足。”
“那你还是打我吧。”
“闭嘴!”
程泰山一挥手,大刀阔斧扭走了哀嚎的程廷,莫聆风站在角门,看一只孤雁往南飞去,心想:“可怜。”

秋风越来越肃杀,宽州城外、朔水河边,已呈枯黄败象,新霜着瓦,倏忽侵人。
河道逐渐干枯,流沙冻的硬了,反倒热闹起来,不能用人骡的漏舶商开始来回跑货,羌人也动作频频。
宽州的秋日,总让张供奉错觉已是冬日,加之秋粮已经收缴完成,只待漕队运送入京都,他便催促莫聆风动身——边关重州之税、粮,都不入附近各路,直接入京都三司,便于皇帝握权于手。
九月二十日,卯时刚到,星隐月坠,天却未明,越发显得一片乌黑。
沉寂在茫茫暗夜中的莫府,正门廊下亮起灯火,依次是马房、角门,从府外蔓延至府内,高高在上地铺下光亮,供下人奔波忙碌。
这是莫府少见的热闹景象。
一个个箱笼搬上马车,犹恨不够,然而马车也不能无限地装下去,只能作罢。
拉车的数十匹马驮着行囊、车夫、小黄门、丫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重担,迈开沉重的步伐,打着响鼻,鼻子里冒出白气,怨声载道到了前门,排成长长一行,于寒风中等候主人。
良久后,两个小厮推开了门。
几点昏黄的灯火涌出来,莫千澜牵着莫聆风,一言不发,赵世恒跟在后头,因为话已经说尽了,神色很平静,大黄狗摆尾跟上,垮着一张狗脸,趁机踩了身边的张供奉好几脚。
奶嬷嬷坠在末尾,频频回头,很是不舍。
一行人下了石阶,到第一辆马车前,莫千澜蹲身下去,摸摸她的发髻,一把搂住莫聆风,将她那小小身体,悉数揽入怀中,心如刀绞,意似油煎。
他哑着嗓子问:“冷不冷?”
莫聆风摇头。
张供奉在一旁赔笑:“姑娘请上马车吧,路途遥远,漕队有官兵护送,要平安不少。”
莫聆风不动如山,莫千澜也不肯撒手,一时怕她冷,一时怕她饿,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张供奉不得人心的再三催促,赵世恒上前拉莫千澜起身:“并非永绝,节度使不要做此悲态,姑娘年幼,叫她伤心。”
他又嘱咐莫聆风一句:“沿途不要淘气,外面不比家里。”
莫千澜松开莫聆风,两手不住去拢她细碎的鬓发,又惊觉她还是总角之岁,碎发多,挽不成髻。
自己十八岁离家之时尚且忐忑不安,惶恐度日,阿尨如此年幼,心中不知如何伤心,顿时不敢再看,怕自己会亲去执鞭挽辔驾车,只低声道:“阿尨,忍耐一些时日,哥哥会去接你回来。”
莫聆风低头“嗯”了一声,转身上马车。
张供奉见状,亲自去放了上马凳,扶莫聆风进马车中去,奶嬷嬷也跟着坐了进去,陪在莫聆风左右。
殷北正拉着殷南絮絮叨叨,见状连忙放开殷南,殷南大刀阔斧坐在车前,夺了车夫的马鞭,在空中用力一扬。
“啪”的一声,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鞭响,在节度使府外这阔大的街道上,响的干脆直白,又“啪”的一声,不像是抽在马身上,而是抽在了莫千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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