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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君(坠欢可拾)


莫聆风理当跪拜谢过皇恩,却纹丝不动,也不理会鸿胪寺导引官的眼风示意。
无人捧场,人人眼睛都盯着脚面,皇帝自顾自开口:“昨夜有军报前来,宽州形势虽已大好,金虏却仍在小股骚扰,谭知府囿于琐事,无从兼顾,朕想百官之中,归德将军最为骁勇,特令归德将军速还宽州,乘胜追击,剿灭贼众。”
他心知肚明,此举无疑是纵猛虎,归恶山。
聆风这才拱手出列,垂首道:“陛下委以重任,臣本当跪谢圣恩,然臣从军多年,有一事一直疑惑不解,还请陛下替臣释疑。”
皇帝紧闭的双眼骤然瞪大,立刻有立在刀刃上之感。
这女子锋锐,一言一行,都有目的,此时她的真正意图才开始显山露水。
他打起精神:“爱卿何事不明?”
莫聆风弯腰,将牙笏置于地上,寂静大殿立刻响起金玉相击之声,群臣也不由侧目,疑惑地看着她。
她伸手摸进右边袖袋,从里面取出手掌大一个荷包,扯开系绳,托于掌上:“陛下,这是去岁暴雪之年送入堡寨的军粮,自臣入军营起,军粮便是如此,国朝财力,当真艰难至此?”
吴鸿喆侧身伸头,看一眼军粮,惊得险些叫出声来。
其他人伸长脖子,也打算看时,张供奉已经过来,带走军粮,呈给皇帝。

第317章 吞天
皇帝低头看一眼,那股邪火再一次蹿至两肋,一颗心轰隆直跳,脑袋发晕,脸色瞬间转白。
张供奉看皇帝似乎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紧张的手心出汗,随时准备上前扶住皇帝。
皇帝慢慢稳住心神,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抓出来一把粮食,放到眼前细看,手掌中颜色纷杂,大米发红发黑,还有一些已经分辨不清是什么,另有潮湿成一团的糠,夹杂着沙子。
他喘几口粗气,提起这一小袋粮食,用力摔下金台。
袋中物纷乱落地,一片沙沙作响,滚到文武百官脚边,红色和他们身上的红袍颜色一样,黑色和他们头上的乌纱帽颜色一样,精准无比地打在他们脊梁骨上。
在众人瞪大的双目中,糠团里钻出来蛆虫,在至高无上的金殿上爬行,是金碧辉煌也藏不住的肮脏和龌龊。
枢密使吴鸿喆不再装聋作哑,利索出班,跪倒在米粮上:“陛下,臣监察不力,臣有罪!”
他跪下,三司中兵案正、副二使也毫不犹豫出班下跪。
没有跪下的人垂首沉默——这沉默似曾相识,似乎在几日之前,他们也曾在同僚的质问和陛下的怒火下,这般沉默。
但那一日的沉默是做壁上观,今日沉默,却是大难临身。
莫聆风从左边袖袋中掏出折叠整齐的一块布帛:“陛下,这是南北作坊送到堡寨的冬衣。”
吴鸿喆抬头侧目,看向莫聆风手中所谓的冬衣,还未等他看清楚,张供奉就已经疾步过来,把东西呈给皇帝。
这是冬衣上剪下来的一片,皇帝手指在布上摩挲两下,便知此物不能御寒。
不是冬衣应该用的厚帛,没有夹层,经纬稀疏,举起放到亮处一看,光从无数小孔洞中透过来。
皇帝闻到了布帛上散发的霉味,浓烈刺鼻,冲淡殿中所熏的香气,他几欲作呕,将布丢到张供奉手中。
布上的千疮百孔,就是国朝的千疮百孔。
同时他知道,莫聆风一直在等这一刻。
她不是邬瑾,她的目的不是为士兵叫屈申冤,她更不想要朝堂清明,此刻发作,想要什么?
他沉声道:“让他们都看看冬衣。”
张供奉连忙让小内侍拿下去,递给众人观看。
于是又有三人出班跪地领罪。
莫聆风弯腰捡起地上笏板,执在手里:“陛下,自臣入堡寨参军,粮秣、军需,便一年差过一年,臣以为是国朝艰难,历年出家财为资,去岁暴雪,臣倾尽家财,方才度过灾年。
可臣入京都,却见同僚裘马轻肥,宗亲堆金积玉,城中处处豪奢,出乎臣意料之外。
如今陛下恩深似海,臣本应愧颜受之,然而蠹虫蛀桂木已深,国帑不能养重兵,泰山之根摇动,臣家财已空,无力支撑,倘若陛下不能支持,臣不敢再把雄兵。
臣请陛下许镇宽州节度大使,管理调度宽州税收为军需所用,臣兄长离魂之躯,不能为朝廷所用,臣代其解官,陛下可任宗亲为宽州节度使,率兵御敌,敌退则还,并不久镇,事罢即还税于朝。”
她垂首,勾起嘴角,无声一笑。
皇帝别无选择。
如今宽州驻军已悉数进入堡寨,济州大半兵马也由谭旋带领,在堡寨中御敌。
他就算想和上回一样,弃堡寨,死守宽州,一时从哪里调动驻军?
北地有虎视眈眈的胡虏,不可轻动,南地过于遥远,驻军未到,宽州恐怕已经失守。
禁军之中倒是有数位领兵之将,但禁军只护卫禁掖安危,先帝时边关动荡至极,禁军上本跪请出京援手,先帝都未曾准许。
话音落下,满朝惊诧。
魏王悄然看一眼莫聆风——她竟然真的向皇帝索要节度使实权,聚财、军于一身。
到时候莫家势大,支持他登上皇位,易如反掌。
他不去想日后如何剿除莫家势力,一心只想冲破眼前困境,忍不住一笑,忽有如芒在背之感,抬头一看,就见太子满目厉色,正盯着他。
他暗叫一声失态,连忙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太子默然回首,也看向莫聆风。
小小年纪,步步为营,算计至此。
一旦莫聆风具帑持兵,掌握边关威权,便再难辖制。
绝不可再让莫聆风成长下去,否则将成大患。
这天下,不是莫家的天下,这朝堂,也不是莫家朝堂,岂能被她左右。
莫聆风持笏而立,朱红色的袖子没有了累赘,随着偷偷入殿的寒风摇动,殿内燃烧的火炭在寒风侵吞下,显出一种无力支撑的疲软。
她是这大殿中心最静的人,四肢百骸所流着的血,冷冽而且无情,脚下踏着的是金砖,也是莫千澜为她铺下的血路,无辜者的尸骸光明正大躺在下方,她自己的血、士兵的血,一同浇灌着这条道路。
还有邬瑾的血。
方才还能震动朝堂的粮草、布帛都成为点缀,朝臣们真正看清了这个小莫的威力。
他们悄然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在金台上,从未有过这么久的沉默。
他不敢和上一次一样弃堡寨,守宽州——他没想到国朝的驻军,已经积弱至此,连一千金虏都抵御不住,遑论守城。
他看着莫聆风,如同看到猛兽伸出爪牙,追逐着在猎物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张开巨口,吞咽入腹。
是驱虎吞狼,还是放弃禁掖,让禁军出战?
此时吕仲农忽然出列,大声道:“陛下,莫将军所言,万万不可,国帑若泰山之安,不可轻动!前朝有例,节度使取财权,囤积巨额军费,蓄养将士,士兵不知天恩,只知依赖将领,威权累累,以至于外重内轻,成德节度使便是因此口出狂言。”
此人曾说‘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耳’,吕仲农不便在大殿上说出来,只能点到为止。
皇帝点头:“计相以为该如何?”
吕仲农道:“臣以为可遣禁军,随军携带粮草前往高平寨,彻底剿灭金虏。”
吴鸿喆还跪在地上,直起背,颤声道:“陛下,禁掖安危,亦有泰山之重,万不可轻用禁军!臣以为,可以议和,可避免国帑动荡,节度使持权。”
一位年轻气盛的翰林院官员出列:“大战过后,金虏士气已衰,如今不过小股骚扰,不乘胜追击,还要求和?从前种种辛苦,都将毁于一旦!”
吴鸿喆道:“让金虏称臣,岁岁进贡,怎能算毁于一旦?”

第318章 疲惫
“金虏凶蛮彪悍,不灭其气概,会俯首称臣?简直是痴人说梦!”年轻官员气势汹汹。
吴鸿喆受他抢白,不恼不怒:“帝王之治,攘外必先安内。”
又有人站出来道:“既要议和,何不决战前夕议和?此时再议,让战死堡寨的将士尸骨难安。”
一时间,和还是战,再起争论。
和者认定国朝财库空虚,更不能让宽州大权旁落。
战者认定要乘胜追击,不过暂时分出宽州大权,事毕收回,为何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防备至此——难道大败金虏后,便要藏名将?
皇帝坐着,上半身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目半阖,十指交叉在腹前,同时压下两声咳嗽。
他知道他们是想消弭粮草、冬衣带来的祸事,吵闹的越凶,越能浑水摸鱼。
这些衣紫腰黄之人,对外是将、相、官,在他面前却只是读书人中的一个,这些人怕他,怕他身后至高无上的皇权,怕禁军手中举起的廷杖,怕被“弃于市”,怕一朝被夺。
惧怕藏在忠心下,藏在亲情下,藏在随机应变的言辞下,但再惧怕,也会被贪欲压下去。
唯独莫聆风,不惧他。
他因此而疲惫,本就昏沉的病体越发难受。
跪着的人和站着的人争论不休,等到他们口干舌燥,言辞枯竭,才意识到皇帝和莫聆风全都沉默不语。
乱糟糟的声音消失,“嗡嗡”作响的大殿逐渐安静,只剩下蛆虫还在蠕动,在金砖上留下一道道长长污渍。
皇帝再等片刻,没有再等来只言片语,才睁开双眼,坐直身体,双手分开放在大腿上,目光从跪着的人身上一一扫过:“都起来吧,现在还不是跪的时候。”
跪着的人眼神飘忽,吴鸿喆两手撑地,摇摇摆摆站起来,步履蹒跚归列,在他身后跪着的官员也随之起身,如丧考妣般走回去。
皇帝随后盯着莫聆风看了一会儿,右手下意识在腿上拍打,太阳穴突突跳动,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扎。
他开金口:“太子。”
太子拱手出列:“臣在。”
皇帝伸手捏了捏山根,上半身微微前倾:“朕着你彻查军需一事,从京官,到地方,一个都不许姑息,你是储副,该调动谁,要调动谁,不必朕来说吧。”
太子握着笏板的手稍稍一紧:“臣遵旨。”
此事利国朝,却不利他,得罪文臣太多,他也会被臣子怀恨在心。
但若这国朝最终是他的国朝,他就要去做。
皇帝轻轻向太子挥了挥手,把太子挥回原位,然后再看向莫聆风。
“莫将军,朕知你肺腑之言,赤诚忠心,你兄长一事,朕心有所憾,既然官职已成累赘,朕便解其官职罢。”
莫聆风欠身谢过皇恩。
皇帝又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正是不得已之时。”
“计祥,”他看向计祥,“你草召,魏王赵旭为宽州都督兼节度大使,随归德将军前往宽州,调度税收屯田,事毕还税于朝。”
他看计祥沉稳应下,再看魏王手中笏板微微一颤,不知是喜是忧,并不多加理会,只道:“此一战,如只能击退金虏骚扰,不能一举剿灭金虏,就行议和之事,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并非长远之道,有战绩在前,和谈时,便可使其称臣俯首,岁岁进贡,魏王可能担此重任?”
魏王垂首道:“臣绝不负天恩。”
皇帝疲惫的快要直不起腰,但事情却都有条理。
魏王兼节度使,调度税收,无论还朝时,他刮下来几层地皮,宽州都还是在自家人手中。
议和后,边关平定,他再来分化兵权。
他想挥手散朝,却恍惚着听到莫聆风开口:“陛下,魏王调度宽州,万无一失,然藩王与用兵者之间难免有所谣言,届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请陛下再迁一人为宽州通判,同领州事,分权制衡。”
皇帝只觉头痛的连头上大冠都支撑不住,勉强道:“将军以为,何人可以任此官?”
莫聆风言简意赅:“邬学士。”
于理,邬瑾清正刚直,不畏强权,正适合暂理宽州事物。
于情,邬瑾本就是宽州人,并且死谏过后,皇帝不会再重用,外放宽州正合适。
于莫聆风,却不该是不假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名字。
她应该推脱,让吏部拟定名册,让皇帝定夺。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说出口,让皇帝明白她要一个通判的本意,坦诚自己的软肋。
她就要他!
不要再用太子的什么人来做这个通判,制衡魏王!
皇帝忽然想到魏王曾说莫聆风爱慕邬瑾,不由冷笑。
他的冷笑亦是虚弱疲惫。
他因此不愿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邬瑾伤势未愈,此事吏部再荐人来吧,散朝,魏王、黄义仁入内留身奏事。”
说罢,他两手撑着御座扶手,缓缓起身,稍一动作,头上立刻有一阵天旋地转的痛感袭来,腹中也翻江倒海,有呕吐之感。
一把攥住张供奉的手,他行出紫宸殿,坐上撵架,寒风扑面而来,才让他压下了腹中的翻涌。
朝臣自身难保,只草草想了一句主仆情深,也稀稀拉拉离去。
莫聆风扭头看一眼皇帝离开的方向,同样是一声冷笑。
皇帝携魏王进入文政殿,黄义仁今日未在宫中,内侍已经出去宣召。
他在殿内坐下,随后赐座魏王,张供奉端着药碗和蜜饯送到案前,他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药碗,忍耐片刻,对张供奉道:“取锭子药来。”
张供奉连忙示意人去取,取来之后,用水化开一些,两手食指蘸了,涂抹到皇帝两侧太阳穴上,又加些许力道按揉片刻。
锭子药香气清凉冲鼻,皇帝神智暂时清明,头疼也随之缓解,吐出胸中苦闷之气,他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老二,此去宽州,除去调度钱粮、议和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
他顿了顿,看向四周林立的内侍,张供奉立刻会意,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在一旁伺候。
皇帝继续道:“莫家有积年十州之财,不在京都,不在莫聆风身上,那就是在宽州莫府,取之可解国帑之难,分国朝百年之忧。”
这是他第一次明言十州之财。

第319章 重击
魏王虽早有所思,忽闻皇帝直言,心头还是一震,脑海中模糊宝山,忽然一点点真实起来。
巨大石窟中,锦蔻已失颜色,丝线腐朽,垂落在地,各色宝珠滚满宝库,其华灼灼,金银累巨万,堆积如山。
然而他却不敢附和皇帝。
宽州莫,人丁凋零至此,却还能一代代守住这个秘密,一看就不好对付。
外放宽州,远离朝堂,皇帝身体又急转直下,他本就担着大风险,再加此事,他这一趟,就走的更不安。
他悄然看向皇帝,见皇帝眉心深深一道纹路,如针一般直插山根,大约是头痛身楚,目光阴骘,眼角向下,连同两颊的皮肉也往下掉。
两鬓之上,竟凭添了白发,似乎就是这两日生出来的。
见皇帝看过来,他连忙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回道:“陛下,莫家人狡诈,十洲之财藏的颇深,臣只怕一时繁忙,手中又无人,难以施展。”
皇帝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一口痰把声音全堵了回去,连呼吸都跟着不畅快。
他攥紧拳头,用力咳嗽两声,随着咳嗽,头也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咳不出来,再用力一咳,声音空洞,像只破风箱,到处漏风。
张供奉在皇帝后背上一阵拍揉,等听到有痰音,急忙捧过痰盂,皇帝侧头吐出一口痰后,胸口憋闷之气一扫而空,有了短暂的舒适。
“朕会命黄义仁带几个人充做你的护卫,前往宽州,你在明,他在暗,配合着行事。”
魏王悄悄松一口气:“臣遵旨。”
“诬告小莫的那个人——”皇帝皱眉思索,“叫什么?”
魏王道:“王景华。”
皇帝摇头:“在莫家做奴仆的那个。”
他伸手锤了锤胸口,胸口渐渐的又憋闷起来,呼吸时锣音深重,又有痰开始聚集。
“祁畅,”魏王忧虑道,“陛下,还是先请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摆手:“这个祁畅,对莫府知之甚详,带上他。”
魏王点头应下:“邬瑾要不要一并带走?”
皇帝道:“小莫自曝其短,将他留在京都为质,日后将是一大助力。”
女人,果真是为情所困,难成大事。
他胸口像是絮了湿棉花,重重咳嗽两声,仍不能解,便又是一番折腾,直咳的面红耳赤,满头是汗,才咳出痰来。
头痛欲裂。
让张供奉在他后脖颈、人中上都擦了锭子药,才稍稍好过一些。
“如果实在找不到——”他喘几口粗气,示意张供奉额上缚巾,“这个心腹大患,朕不想再留给你们,等黄义仁来,朕再嘱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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