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去找阿叶,她会在前院替你寻间偏房,以后你一个人住,就不必每天晚上跑出来了。”冯乐真说罢不等他回答,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陈尽安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迟疑地看向地上的字。
……很难看吗?
天气越来越热,连阿叶和秦婉都用上了冰鉴,再看冯乐真,房中不仅不用冰,还一直穿着暮春时的丝绸衣裳,连薄衫都不肯换。
又一日清晨,阿叶服侍完冯乐真洗漱,正要出去时遇到了刚进来的秦婉,于是压低声音道:“殿下还是不肯用冰。”
秦婉眼眸微动,等阿叶带人离开后才走到梳妆台前:“殿下,庆王妃设了荷花宴广邀京都权贵,也给咱们送了请柬。”
自从庆王身死、新皇登基,庆王妃便总是病着,与长公主府也不再来往,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办什么荷花宴,还特意送来帖子,摆明是不安好心。
“您若是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绝。”秦婉拿着帖子就要离开。
“慢着。”冯乐真叫住她。
秦婉愣了愣,试探地将帖子奉上。
冯乐真接过帖子:“你去库房挑些金器,去荷花宴时带着。”
“是。”秦婉没想到她真要去,惊讶之后迅速答应。
冯乐真随意将帖子丢在梳妆台上,见她还未离开,便生出一分好奇:“还不走?”
“……殿下,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吧。”秦婉担忧道。
冯乐真先是一顿,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本宫真没病,你别听阿叶那丫头胡说。”
“可是……”
“放心,本宫有分寸。”冯乐真打断。
秦婉见她不听劝,面上答应一声,心里却想着去找个名医咨询一番,看殿下为何从以前的贪凉怕热突然变成今天这样的。
冯乐真不知她心中打算,待人离开后便打开了窗子,任由五月燥热的阳光落在身上,直到身上汗津津的,才勉强忘却冷宫里冻伤膝盖的滋味。
庆王府送来的帖子还丢在桌上,她站在窗前,视线重新落在帖子繁复的花纹上。
上一世庆王府也送了帖子来,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便随意找个理由回绝了,之后才知道庆王妃料定了她不会去,才特意办这场荷花宴,只为将那梁家姑娘引荐给傅知弦。
荷花宴之后不到一个月,庆王妃突然派人刺杀她,事发后整个庆王府都受了牵连,再之后便是她被幽禁宫中,皇帝为傅知弦和梁家姑娘赐婚。
虽然不想见庆王妃那个疯婆子,但宴席还是要去的——
前世没看成的热闹,这一世瞧瞧也挺好,毕竟她也挺好奇,傅知弦和梁家姑娘的婚约,跟这次荷花宴有没有干系。
荷花宴办在十日后的下午,恰好是六月初,荷花开得正好。
冯乐真的马车一到庆王府门口,庆王妃便带着一个姑娘迎了上来。
“没想到殿下今日也会来。”她年仅三十,鬓角却有些白了,周身散发着浅淡的药草味,显然是多年喝药养身。
冯乐真笑笑,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冷淡:“王妃既派了帖子来,本宫自然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庆王妃揪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还是旁边的姑娘拉了她一下,她才勉强笑道:“那还要多谢殿下赏脸了。”
冯乐真的视线这才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模样还算清秀,规矩守礼,温顺乖巧,一看便是养在深闺的女子。
“梁月儿?”她缓缓开口。
小姑娘面露惊讶:“殿下知道民女?”
“梁姑娘贤惠端庄,京都城谁人不知。”冯乐真轻笑。
小姑娘对上她漂亮的眼眸,脸顿时有些红了。
冯乐真没有多言,抬眸看向一旁等候的引路婢女,婢女赶紧上前,恭敬地在前头带路。
天气炎热,为免这些享乐惯的贵族不爽利,庆王府就连院子里都放了冰,被太阳一晒冒出缥缈的白烟,衬得平平无奇的景致也多了一分意境。
冯乐真的衣裳不算轻薄,凉气仍嗖嗖往身上扑,要不是一进门身边就围了一堆达官显贵,她真想立刻扭头回家,什么热闹都不看了。
阿叶身为奴婢,在冯乐真与人寒暄时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边警惕地注意四周,一边压低声音提醒身边的人:“此刻开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注意到什么异动,便及时向我禀告,半点都不能大意。”
陈尽安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不知道我们殿下与庆王府的事?”阿叶无语。
陈尽安顿了顿,回答:“我只知道先帝初登基那几年一直没有子嗣,便将庆王过继到自己名下,但殿下和当今圣上出生后,便又恢复了他宗室子的身份。”
也就是说,庆王曾距离皇位一步之遥,但最终还是因为先帝有了亲生的孩子,又与皇位失之交臂。
“这还用你说,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阿叶见周围人太多,便匆匆解释一句,“总之庆王妃跟殿下不对付,你要万分小心。”
陈尽安觉得就算不对付,庆王妃也不会蠢到在自己家里害当今长公主,但对上阿叶催促的眼神,只能无声点头。
“嘀咕什么呢?”冯乐真的声音传来。
陈尽安立刻看了过去。
“她又跟你胡说八道呢?”冯乐真眉头微挑,“别听她的。”
“殿下!”阿叶不满。
冯乐真扫了她一眼,脚步轻慢地往园子里走,一路上行礼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她脸上笑意不变,周身的气势与平日在府中时全然不同。
陈尽安上次见这样的她,还是在三年前的黑砖窑里。
庆王府的宅子不算大,却有一半的面积都挖作池塘,养了一池极为漂亮的金线荷,日头一照荷花摇动,颇有几分富贵人间的意思。
宴席地点便在这池塘边上,该来的客人们基本都到了,世家公子哥和小姐们三五成群聚在池塘边,欢快地打闹嬉戏,看到冯乐真来了,又赶紧正经着行礼。
冯乐真噙着笑从这些同龄人里穿过,走到他们的父母辈祖辈所在的高台上。
高台上的人纷纷行礼,冯乐真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到这些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保皇党、中立党和长公主党各自而坐,长公主党的人虽然不少,可确实有了点今非昔比的意思。瞧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安好。”
“参见殿下,殿下近来似乎清减许多,可要注意身体。”
寒暄之后,冯乐真当着所有人的面坐到了正位上。
庆王妃回来时,看到她坐在唯一的主位上,脸色沉了沉却没敢说什么,只是行礼之后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她身侧的梁月儿朝冯乐真歉意一笑,冯乐真也回以微笑。
“王妃这池金线荷养得真是漂亮,只怕满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处了。”有人恭维道。
庆王妃浅淡一笑:“先夫去得早,又没留下一子半女,也就只能养养荷花打发时间了。”
高台之上都是老油条,她这般带着怨气的言论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反而让他们自顾自地聊起了池中莲花。
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正欲开口说话,梁月儿忙打断:“姑母,您该服药了。”
庆王妃不悦:“不是刚服过吗?”
“已经是两个时辰前了,”梁月儿失笑,“沈先生说了,您这病要按时服药仔细调养,才能尽快好全。”
“麻烦。”庆王妃闭了闭眼睛,神色有些厌烦。
“麻烦也要吃,沈先生的话是一定要听的。”梁月儿说着,便叫人端来了药碗。
药碗散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刚一端来便引得所有人瞩目,只是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开口问,等她饮完药,便继续寒暄客套。
“殿下,庆王妃常年卧病,如今气色却挺好,莫不是这个沈先生的功劳?等回去后奴婢打听一下,也请他过府给您诊诊脉吧。”阿叶仗着客位都在两米之外,默默凑到冯乐真跟前问。
“为何一直没见傅知弦?”冯乐真懒得与她分辨自己没生病的事,直接转移话题。
阿叶瞄了眼庆王妃的方向,发现她四下张望,似乎也在找什么人:“奴婢也不知道,按理说他知道殿下要来,该一早就等在这儿才是,难不成是因为负荆请罪的事,暂时不敢在殿下面前露面?”
“所以,他为何知道本宫要来?”冯乐真微笑。
阿叶讪讪:“傅大人前两日问起时,奴婢可是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不说,便等于什么都说了,”傅知弦今日若是不来,那她还怎么看戏,冯乐真叹了声气,视线落在前面玩乐的世家子们身上,“他们在玩投壶,你去不去?”
“这庆王妃对您如此不敬,奴婢只想立刻离开,给她个没脸,哪有心情去玩那些。”阿叶嘟囔。
冯乐真轻笑:“你同她计较什么,本宫看他们投壶的彩头似乎是一只小狐狸,模样还挺漂亮。”
“殿下想要?奴婢这就去给您赢来。”阿叶兴致勃勃就去了。
投壶这游戏男女皆宜,又有小狐狸做彩头,不多会儿便聚了一大群人,阿叶拿着一桶箭混迹其中。
三轮比拼之后,只剩她和另外两人,叫好声一阵又一阵地传到高台。高台之上的老油条们除去各自的权势与官职,还是这些少年人的长辈,听到孩子们笑闹,注意力登时便被吸引了。
“哟,这是要决出胜负了?”有人笑问。
“似乎是殿下家的小丫头和孙侍郎家的两个孩子,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殿下和孙侍郎可真是教导有方。”另一人恭维。
孙侍郎忙道:“谁人不知阿叶姑娘箭术绝佳,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就是闹个笑话而已,哪配与她相比。”
“孙侍郎过谦了,早就听说你家大郎文武双全,二郎也不遑多让,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冯乐真微笑。
孙侍郎叹了声气:“殿下见笑了,我家大郎还算不错,可二郎……不提也罢!”
冯乐真眉头微挑,一回头便看到陈尽安正盯着热闹处看,便笑了笑问:“想去凑热闹?”
陈尽安回神,沉默地摇了摇头。
比赛很快结束,孙侍郎家的大郎一箭之差得了第二,阿叶拔得头筹,高兴地向冯乐真告了假,亲自带狐狸回家了。
晚上还有正式的宴席,看完热闹后,便各自去客房休息了。
“殿下的厢房独居一院,在正前方,请随奴婢前来。”引路婢女恭敬道。
冯乐真:“可是胡园居?”
“正是。”
“那就不必引路了,本宫自己过去就行,”冯乐真说罢见婢女犹豫,便笑着说,“放心,本宫从前经常留宿,对庆王府的熟悉程度不比你差。”
庆王妃喝过药便昏昏欲睡,一刻钟前已经去休息了,此刻没有庆王府的主子能拿主意,婢女虽然觉得不妥,却也只能答应。
冯乐真独自带着陈尽安往寝房走,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位置也越来越偏,等面前出现一小块没有打理过的荒地时,冯乐真陷入了沉默。
“殿下……迷路了?”陈尽安试探。
冯乐真轻咳一声:“本宫分明记得就是这条路。”
陈尽安想起阿叶说过庆王妃跟殿下不合的事,犹豫片刻问:“殿下上次来庆王府是什么时候。”
“六年……五年前?”冯乐真也不太确定。
陈尽安无言片刻,道:“这么久了,会有些变动也正常。”
“再找找吧,本宫都夸下海口了,若是此刻回去,多没面子。”冯乐真坦然道。
陈尽安顿了顿,听话地跟了过去。
冯乐真凭着记忆走走停停,总算瞧见了胡园居的影子,她默默松一口气,往前走时经过一座别院,突然嗅到一股奇异的药香。
方才庆王妃喝的那碗药似乎就是这个味道,只是这里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些。她经过开了院门时缓步停下,抬眸看向没关严的一寸宽门缝。
门缝里,有人一袭白衣,乌木束发,单是一个背影便隐约有谪仙之姿……如果没有手持蒲扇坐在小马扎上熬药的话。
此人虽然衣料不算上乘,但仪态挺拔悦目,一看便是出身不凡,偏偏干的又是粗活,柔软丝滑的袖子被随意缚着,手里的蒲扇摇得风生水起,偶尔累了便两条长腿随意一蜷,任由衣袍堆积在地上。
处处矛盾,又处处浑然天成。
冯乐真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陈尽安立刻跟上,未曾将视线分给门缝里的风景半分。门里的人若有所觉回头,额前碎发随意散落在如星眼眸上,却只瞧见空空如也的门缝。
快到胡园居时,又听到拐角处的偏房里,孙侍郎呵斥自家二郎没用,练了这么久的骑射,却连自己的大哥都比不过。
“父亲喜怒,二弟方才是顾着我的颜面,才故意让我三分,并非是真不如我。”这似乎是孙家大郎的声音。
“当真?”孙侍郎半信半疑。
孙二郎:“当然是真的!我、我一向让着哥哥。”
“没用的东西,你哪哪都不如你大哥,也好意思说自己让着哥哥,我看孙家偌大的基业,日后是半点都不能交给你!”
孙侍郎大概没想到偏房的隔音这么差,骂起儿子来肆无忌惮,陈尽安确定他的声音不会传进胡园居,才没有过去阻止。
进了胡园居,又径直入了客房,陈尽安再三检查,确定无事后才请冯乐真进去。
冯乐真被他的谨慎逗笑:“你还真信了阿叶那些危言耸听?”
“不信,但小心为上。”陈尽安顿了顿,似乎有话想说。
冯乐真笑着倒了杯茶:“可是有什么疑问?”
陈尽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带你出来便是长见识的,你若什么都不知不问,那走这一趟还有什么意思?”冯乐真问。
她这样一说,陈尽安便没有顾虑了:“刚才那个孙侍郎,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冯乐真反问。
“他人前口口声声说自家二郎比不上大郎,可真当大郎赢了二郎,却又不悦。”陈尽安回答。
冯乐真:“兴许是两个儿郎都输给了阿叶才不高兴?”
“可他方才言谈里,在意的分明是二郎输给大郎。”陈尽安眉头微蹙。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片刻,端起杯子示意他坐下,陈尽安犹豫一瞬,再对上她的视线后立刻坐好。
冯乐真抿了一口茶,轻笑:“你可听说过磨刀石?”
“自然。”陈尽安是农家出身,怎会不知道磨刀石。
“刀也好剑也罢,初初锻造出来时,刀刃都是钝的,唯有用磨刀石细细磨过了,方有惊世的光泽与锋刃,”冯乐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人也是一样,自己看重的继承人不够好,就用其他还算有些资质的子女磨一磨,什么时候磨好了,什么时候也就能继承家业了。”
“他故意用大儿子贬损二儿子,是因为更看重后者?”陈尽安迟疑。
冯乐真看向他:“是。”
陈尽安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你觉得不好?”冯乐真问。
陈尽安沉默片刻,对上她的视线后回答:“奴才只是觉得,这么做的弊端太大。”
“弊端当然大,一不小心就是兄弟不和,说不定还要反目成仇,但效果极佳,再不思进取的人被这样打压贬损一番,也会生出比一比的心思,而这心思一生出来便会奋发图强,磨刀人的目的也就达成了。”冯乐真慢悠悠道。
“就不怕石头太坚硬,将兵刃磨断了?”陈尽安皱眉问。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许久,冯乐真缓缓勾起唇角:“那就只能怪磨刀人运气不好了,那么多石头,偏偏挑了一块最硬的。”
陈尽安眼眸微动,刚要开口说话,冯乐真突然打断:“出去吧,本宫累了。”
陈尽安顿了顿,当即转身出去。
夏日大多昼长夜短,晚宴便设在了戌时,等天色一暗下来,便有宾客陆续入席。
“傅大人呢,还没有到吗?”庆王妃应付完几个客人,当即拉过小厮询问。
小厮摇摇头:“奴才一直留意着呢,若是来了一定第一时间禀告王妃。”
“下去吧。”庆王妃脸色一沉,小厮赶紧离开。
“姑母,您一直等那位傅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梁月儿不解地问。
庆王妃看她一眼:“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都这个时辰了,估计是不会来了。”梁月儿道。
庆王妃:“你不了解他,他最是守信,说了会来便一定会来。”
梁月儿还想说什么,庆王妃已经失了耐心,皱着眉头离开了。梁月儿无奈,却又拿这个姑母没办法。
冯乐真一直到所有人都齐了才施施然出现,伴随着所有人的问安声款步到主位坐下。庆王妃沉着脸走过来,看到她后福了福身:“没想到殿下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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