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丑。”冯乐真回答。
祁景清失笑:“殿下惯会哄人。”
“没有哄你,真的不丑,”冯乐真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脸上血淋淋的伤痕,“漂亮的人,即便是容貌尽毁,也要比寻常人好看。”
她这句话并非虚言,即便毁了半张脸,但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仍然是世上最好看的形状,并未受那团伤口的影响。
祁景清听出她话里的真心,眼眸微微泛红。
“除了脸上,其他地方还有伤吗?”冯乐真问。
祁景清:“身上应该也有几处,只是现在动不了,我也不太清楚都在什么地方。”
“细细养着,很快就好了。”冯乐真绞了帕子,轻轻给他擦手。
祁景清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静静看着她,等她又要去绞帕子时,突然唤了她一声:“殿下。”
“嗯?”冯乐真抬头。
祁景清扬唇:“我从今往后,能做个正常人了。”
冯乐真眼底也盛满了笑意:“是啊,要做正常人了。”
关于后遗症,关于未来,两人都没有提,只是专心于庆贺祁景清的劫后余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几乎朝夕相对,但仍然没有提那些事,毕竟事实已是如此,再说也无法更改什么,不如趁现在好好相处。
转眼出了正月,最后一波倒春寒来时,营关又下起了大雪。祁景清身上的伤终于结痂,宋莲也开始收拾带去云明的行囊,离别似乎声势浩大,又仿佛悄无声息。
同一片天空下,长公主府内也是大雪纷飞,陈尽安在雪中堆了十余个雪人,排排坐在主寝的房檐下,等最后一个雪人堆好时,他也变成了一个雪人。
“赶紧进来喝口热茶,若是冻伤了,以后一到冬天就会又疼又痒。”阿叶催促他进了偏厅,等他将脸搓热了,才给他倒了杯茶。
陈尽安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捧着茶一饮而尽,好半天仍在发颤。
阿叶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揍他一顿:“殿下一直在侯府住着,这段时间一次都没回来,你堆这么多雪人有什么用,她又瞧不见。”
“天气冷,雪人又不会化,殿下总能看见的。”陈尽安语气平平。
“你这个憨子,”阿叶嫌弃地看他一眼,“殿下就算看见了,只怕也没心情欣赏。”
殿下回府之时,想来就是祁景清离开之日,她到时候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又哪会在意一个个并不稀奇的雪娃娃。
陈尽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沉默下来。
阿叶叹了声气,有些难受地席地而坐:“世子爷为何一定要去云明呢?”
“他如今落下喘疾,也受不得冷风,唯独那地方适宜他养伤,他自然是要去的。”陈尽安回答。
阿叶捧脸:“听说他一开始就是怕出什么纰漏要与殿下分开,才迟迟不肯治病,后来还是侯爷他们苦苦相求,他才答应……当初答应治病时,想来他就已经做好了与殿下分开的准备吧。”
陈尽安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桌上的花瓶。
“虽说他为了父母妥协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阿叶叹了声气,“你就当我自私吧,我倒宁愿他当初能坚持到底。”
“殿下也希望他能痊愈。”陈尽安回神,淡淡接了一句。
“是,殿下当然希望他能痊愈,我也不想他死啊,我就是……”阿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是想有一个人将殿下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即便再重要,也越不过殿下去,当然了要是真什么都不管,连爹娘都不管,好像又不太合适……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词不达意,陈尽安却也听懂了:“你与我都是。”
“那怎么能一样……”阿叶嘟囔一声,又觉得不对,“哦,你倒是可以的,但你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便由着殿下去为别人伤心了,也不知你当初若能预料到今日,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胆怯。”
陈尽安静默一瞬:“世子是好的。”
“是是是,人人都是好的,唯独你不是行了吧。”阿叶没好气地反驳。
陈尽安垂眸:“我现在只想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
阿叶扯了一下唇角,正要再说什么,房门突然开了,凛冽的风顿时携裹着大雪涌进屋内,挤走了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来人是冯乐真后,赶紧起身行礼:“参见殿下。”
“参见殿下。”
“都在这儿躲着干什么呢?”冯乐真走进屋来。
阿叶立刻道:“还不是陈尽安,非要给殿下堆雪人儿,奴婢怕他把自己冻死,便叫他进来取取暖。”
“主寝门外那些雪人是尽安堆的?”冯乐真颇为惊讶地看向陈尽安,眼底盛满笑意,“本宫瞧见了,堆得甚是灵动可爱。”
陈尽安被夸得有些局促,轻咳一声问:“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短缺的需要带走?”阿叶跟着问。
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本宫是有事找尽安。”
陈尽安顿了顿:“何事?”
“景清五日后就离开营关了,从营关到云明,将近三个月的路程,虽有侯府的人护送,但本宫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想让你带几个人,也去跑一趟。”冯乐真缓缓开口。
陈尽安当即答应:“是。”
“你先别急着答应,这一来一回需要半年的时间,路上极为辛苦,你若不想去,本宫也不会怪你。”冯乐真解释。
陈尽安:“卑职愿意去。”
冯乐真神色微缓:“那你这几日收拾一下行李,再挑几个愿意与你同去的人,时刻准备出发吧。”
“是。”陈尽安答应一声。
冯乐真特意回长公主府一趟,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说完之后便又急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中,阿叶扭头问:“将近半年的路程,你真的愿意去吗?”
虽说他们也时常往外跑,但像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半年在路上的活计,还是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只要不是必须要做的任务,哪怕对殿下忠心耿耿,有机会可以拒绝还是要拒绝的。
“自然。”陈尽安答得毫不犹豫。
阿叶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感慨:“你要是出身再好一些,估计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陈尽安只当没听到。
五日时间一晃神便过去了,第六日天还没亮,侯府的大门便已经缓缓打开,几辆马车依次等在前院,唯独一辆停在主院里。
寝房里,书童抱着棋盘匆匆离开,将偌大的屋子留给冯乐真和祁景清,想让他们可以好好道别,然而被留下的人,却是没什么话可说。
许久,戴了面纱的祁景清轻笑一声:“从我开始治疗,便一直在与殿下道别,真到了分别之日,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冯乐真笑笑,握住了他的手:“到了之后,记得给我写信。”
“好。”
两人对视,又一次沉默了。
从营关到下一个城镇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不早早出发便只能宿在路上。催促的人来了两三波,祁景清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出:“殿下,我该走了。”
“我送你出去。”
祁景清答应一声,两人并肩往外走。
前院里,祁家人都在,沈随风也在,还有陈尽安和一众侍卫,瞧见他们两人来了,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赶紧上马车,莫吸凉气。”沈随风催促。
祁景清眼眸微动,低着头往马车上走,冯乐真静静看着他上了脚踏,一步一个台阶到了马车上,又看到他突然回眸,便挤出一点笑意。
“殿下。”他眸色清凌凌的,被面纱遮住的脸上似乎还透着笑意。
冯乐真上前一步:“你说。”
“我这一去,只怕这辈子都与殿下见不了几次了,殿下不必心有负担,遇见喜欢的,该怎么就怎么,只是将来万一得空,莫要忘了去云明看看我。”他朗声道。
冯乐真轻笑:“好。”
祁景清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呼吸一颤,许多东西都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没有再说话,直接进了马车。
冯乐真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却神色如常地看向沈随风:“照顾好他。”
“嗯,”沈随风答应一声,又看她一眼,“我也走了。”
“好。”冯乐真笑着答应,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瞬间散个干净。
车队缓缓出了侯府,朝着大路上去了,陈尽安上前一步,朝冯乐真行了一礼:“殿下放心,卑职定会将世子爷和沈先生平安护送到云明。”
“嗯,去吧。”冯乐真温声道。
第91章
几辆马车一离开,侯府便突然清静不少。祁景仁不想待在家里,索性邀请冯乐真一起去喝酒,冯乐真恰好也不想现在就回家,干脆跟着她去了。
天刚朦朦亮,路上行人稀少,四面漏风的棚子里,冯乐真和祁景仁两个衣着光鲜的人,与周围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冯乐真默默揣紧手炉,面无表情的问:“你就在这里请本宫喝酒?”
“这大清早的,正经酒楼都还没开门,只能在这儿凑合了。”祁景仁淡定为她斟一碗酒,“这家酒肆已经在营关开了许多年,酿的酒虽然浑浊,但是不失甘甜。”
冯乐真闻言,扭头看了一眼斜前方的老板。
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妇人,身形微胖,眼角堆满皱纹,一双酿酒的手虽然粗糙却也干净,她在灶台前忙忙碌碌,身后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此刻正趴在凳子上翻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老板早年丧夫,独自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很不容易呢,”祁景仁笑了一声,将酒推到冯乐真面前,“殿下尝尝?”
冯乐真慢悠悠睨了她一眼,倒是没拂她的面子。
祁景仁看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微好奇的问:“味道如何?”
“冷天热酒,倒是祛寒,”冯乐真不紧不慢的评价,下一句紧接着便是,“但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殿下评价还真是精准,不过三个铜板一碗的酒,您还是别苛责味道了。”祁景仁笑道。
冯乐真没有反驳,自顾自又倒了一碗酒。
祁景仁看着她自顾自饮下,也跟着陪了一碗。
酒是老板自己酿的,味道虽然一般,但足够烈性,三杯酒下肚,两人都已微醺,祁景仁哈了一口气,看着白烟飘散于空气中,又扭头看向冯乐真。
“我哥走了,殿下心里很不好受吧?”她问。
冯乐真面色平静:“别光说本宫,你呢?侯夫人可是头也不回的跟着景清走了。”
祁景仁笑笑:“是呀,我娘头也不回的跟着我哥走了,想来要不了两年时间,我爹也会去找他们,到时候营关便只剩卑职一个人了。”
冯乐真抬眸看她一眼,拿起酒壶给她倒了一碗。
祁景仁的酒量早在军营里练出来了,这点酒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今日饮了几杯后却双眼发直,似乎真的醉了。
“仔细想想,我哥也挺不容易的,承载了爹娘所有的疼爱,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能决定,”她悠悠叹了声气,嘴唇溢出一堆白烟,“若是他自己可以选,估计他宁愿冒着哮喘发作的风险,也要陪在殿下左右吧。”
说罢,祁景仁啧了一声,“没办法,这是他欠父母的债,爹娘将所有喜怒哀乐都寄托于他,他自然要用一辈子……”
“祁景仁。”冯乐真缓缓唤了她一声。
“嗯?”祁景仁茫然抬头。
“作为被抛弃的那个,”冯乐真看着她的眼睛,“就不要同情没被抛弃的人了。”
祁景仁怔怔看着她,眼圈突然红了。
“卑职无所谓的……”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卑职真的无所谓,毕竟从出生起,我就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但是没关系,至少卑职拿到了兵权,得到了整个营关,这就足够了,这世上多的是不受爹娘疼爱、也没有家产可拿的人,卑职与她们相比,不知好了多少。”
“确实,比如本宫。”冯乐真端起酒碗。
祁景仁乐了一声,与她碰了一下杯。
两人慢悠悠的喝着酒,直到日上三竿,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都上来请安,叫她们无法安静说话,才被迫结账离开。
“不要不要,祁将军守城辛苦,殿下更是为了营关鞠躬尽瘁,小的哪能要您二位的钱。”酒肆老板连忙拒绝。
“殿下赏的你就拿着吧。”祁景仁将荷包扔在桌子上,扶着冯乐真上马车。
酒肆老板哎哎了两声,连忙将趴在凳子上看书的小女儿拉了出来,对着马车的方向喊道:“小的这些年为了养家抛头露面,不知被多少人嘲笑不知廉耻,自从殿下来了营关,祁将军杀进漠里,叫人知道这世上女子不比男人差,便再也没有人敢轻视小的,小的要多谢殿下和将军做出表率,叫我们这些女子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点。”
说罢,便拉着女儿朝着马车的方向郑重磕头。
祁景仁下意识想扶,可惜没等她下马车,两人便已经磕完了。
冯乐真倒是淡定,待她们起身后才缓缓开口:“你不过是得了自己本该得到尊重,不必特意感谢谁。”
老板愣了愣,等回过神时,马车已经走远。
“娘亲,我以后也要做殿下这样的人。”身边的小姑娘突然开口,“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造福一方百姓。”
若是换了几年前,她说出这番话,别人还未开口嘲笑,自己这个当娘的就先让她不要胡说了,然而如今……老板笑笑,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就好好读书,将来建功立业,不比那些男人差。”
“是!”
送冯乐真回府的路上,祁景仁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亢奋。
“卑职筹谋兵权时,只是想着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就没想到还能影响到他人,”她眼睛发亮,笑呵呵的看着冯乐真,“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排除万难走出一条新的路,叫后人都有路可走,又怎算是无心?”冯乐真反问。
祁景仁热血沸腾,被爹娘抛下的怨念顿时一扫而空,只想立刻回到军营操练上七八回,好叫这条路走的更稳一些。
冯乐真好笑的看她一眼,又掀开车帘看向外头。
半晌午的营关已经热闹起来,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路边小摊一个接一个,整整齐齐摆放着今日要卖的东西,一声吆喝响起,包子铺的伙计掀开了笼屉,白烟顿时蒸腾而出,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这,便是她治下的营关。
冯乐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闭上眼睛却是惝然。
祁景仁把她送到长公主府便离开了,冯乐真独自一人在府中转了转,经过厨房时,恰好看到烟囱里有烟,便好奇的走了过去。
厨娘正在煮面,一回头瞧见主子来了,顿时吓了一跳:“哟殿下!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
冯乐真好奇的伸着脑袋:“做的什么,闻起来好香。”
“就是普通的阳春面哎哟……厨房里全是油烟您可千万别进来,怎么一身的酒味,大早上的就开始喝酒了?”厨娘头疼的把她往外赶。
她在京都时便给冯乐真做饭,已经跟了冯乐真许多年,说话做事都比寻常人要随意些。
冯乐真被她轰出门也不介意,只乖乖的到厨房外的小桌前坐下。
不多会儿,厨娘便端着面来了:“您先吃着,奴婢再去给您煎俩鸡蛋。”
冯乐真答应一声,接过筷子便开始慢慢的吃面。刚喝过酒,肠胃很是燥热,一碗柔顺的面吃下去,身体略微发了些汗,顿时舒服多了。
阿叶赶来时,就看到她正在专心喝面汤,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想吃什么,告诉奴婢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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