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默许久,冯乐真浅笑:“好。”
“多谢。”祁景清眸色温柔。
不知不觉间冯乐真已经在营关过了第四个新年,自从来了营关,即便是最清闲的时候,她也要时刻操心京都那边的局势,片刻不得安宁,可这一次答应祁景清要陪他三天,她便当真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了,只是专心地陪伴他左右。
她本以为,祁景清要她三日时间,又针灸恢复如常人一般,是想让她陪着做些什么事,可这三天里,他们除了偶尔出门散步,便是在屋里对弈、弹琴、看书,与他们先前在长公主府时没有不同。
转眼便是第三日的夜晚,再有几个时辰,祁景清便要开始治疗了。
“今晚不下棋了吧。”冯乐真看到他又拿出棋盘,便温声阻止。
祁景清顿了顿:“殿下厌烦了?”
“跟你下棋,本宫怎么会厌烦。”冯乐真失笑,“本宫只是想同你说说话。”
祁景清唇角扬起一点弧度,答应一声便将棋盘放下了。
两人去了床上,一人裹着一床被子,还如孩童一般搬了张小桌来,桌子上摆满了吃食,冯乐真拈起一块山楂糕,递到了祁景清唇边。
“这是寒凉之物,我不能多吃。”祁景清说着,却咬了一大口,故意咬在冯乐真的手指上,在她指尖留了一个小小的牙印。
冯乐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放肆。”
祁景清露出脖子:“殿下可以还回来。”
“本宫才没有你这么幼稚。”冯乐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祁景清眼底笑意更深,突然丢掉自己身上的被子,钻进了冯乐真的被褥里,枕在了她的膝上:“殿下想同我聊什么?”
“不知道,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冯乐真低着头,摸了摸他漂亮的耳垂。
祁景清闭上眼睛:“要不了多久,殿下就该回京了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今年之内。”冯乐真回答。
祁景清扬起唇角:“殿下这两年声名鼎沸,京中那位早就坐不住了,若是知晓你回去,只怕……刺杀的事能发生一次,就会发生两次三次,殿下要处处当心才行。”
“无妨,有你在身边替本宫筹谋,本宫不怕他什么。”冯乐真轻轻揉着他的耳朵。
祁景清沉默一瞬,笑道:“我在京中没什么人,只怕帮不到殿下。”
“有你在,本宫总归是安心些的。”冯乐真低声道。
祁景清喉结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冯乐真看着他轻颤的眼睫,眸色渐渐温柔:“景清,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从营关到京都,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本宫需要你陪着,你不能因为无端的揣测,就这般放弃本宫,任由本宫一人在京中孤立无援。”
“殿下在京中的势力并未随着时间削减,又怎会是孤立无援……”祁景清笑了一声,声音却略微沙哑,“并非我不相信殿下,只是明日之后,殿下最喜欢的这张脸就保不住了,与其用一张难看的面容留在殿下身边,日久天长地消磨你我的情意,我宁愿殿下记着我好看的模样,将来若是想起我,至少心里还是喜欢的。”
“本宫确实浅薄,平日喜欢看漂亮的人儿,可也没那么浅薄,不至于你变难看了,本宫就不喜欢你了,”冯乐真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祁景清,给本宫一点信心,本宫不会辜负你。”
祁景清仍旧闭着眼,只是随着那一吻落下,眼睫略微湿润。
他沉默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冯乐真也不逼他,手指轻轻柔柔地给他捏肩。
这一夜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人却彻夜未眠,桌上的红烛渐渐融化成一团,随着最后一点火光颤动,也终于彻底熄灭。
一缕阳光透进房中,天亮了。
“殿下,”祁景清摸着她指尖上的小小牙印,“也给我留个印记吧,待会儿治疗时你不能在我身边,就让它陪我好了。”
冯乐真没有说话,俯身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祁景清吃痛地闷哼一声,不自觉抬起下颌,将脖颈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再用力一些。”他疼得眼角发红,却仍颤声要她。
冯乐真眸色渐深,直到口中充斥着血腥味才放开他。
祁景清摸着血淋淋的牙印,眼底萦起了笑意:“多谢殿下。”
“活着,别走。”这是冯乐真对他唯二的要求。
祁景清定定看着她,直到她转身离开寝房,才终于下定决心:“好。”
沈随风用的治疗法子,要将七十种药材置于火盆上熏烤,其中将近大半都是毒药,开始之前需要将门窗缝用湿泥封死,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留在房中,免得会跟着中毒。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其他人便从屋里退了出去,沈随风则逆向而行,打算进屋去。
冯乐真一把拦住他:“别人都怕中毒,你不怕吗?”
“我是大夫,有什么可怕的?”沈随风失笑。
冯乐真定定看着他。
沈随风无奈:“放心吧,我早已经服过解毒的药,不会有事的。”
“解毒的药给本宫一些,本宫也要进去。”冯乐真平静开口。
沈随风摊手:“被我吃完了。”
“沈随风。”冯乐真不悦。
沈随风笑了:“怎么,我若说我进去之后会被毒死,殿下便不让我进了?”
冯乐真眼神暗了暗:“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殿下没有否认,”沈随风的笑意渐淡,“看来祁景清在殿下心里的分量,远比他想的要重,我若是告诉他,他想来也会高兴的。”
他越过她,直接往屋内走去。
“随风,”冯乐真叫住他,“本宫不否认,是因为知道你不会让自己有性命之忧,并非是为了景清的性命,就置你的性命于不顾。”
沈随风眼底泛起笑意:“殿下放心吧,我真的不会有事,毕竟这样的伤患,我已经治过两个了。”
得了他略为郑重的保证,冯乐真才放缓了神色:“治好他。”
“放心,我会的。”沈随风看她一眼,便直接进屋去了。
门窗被湿泥封上,屋内再无动静传出。
书童担忧地看了一眼寝屋,扭头劝冯乐真道:“殿下,去院外等着吧,沈大夫说虽然将屋子封起来了,但难保不会有毒烟传出来,安全起见还是在院外等候为好。”
冯乐真定定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
书童还要再劝,可惜话还未说出口,冯乐真便已经转身离开了。
等候的过程极为漫长,整个侯府都陷入了停滞,每个人都在等着主院的消息。
祁景仁与父母站在一处,时而望向毫无动静的主院,时而看看那边静站的冯乐真,纠结许久后,她轻叹一声:“父亲,母亲,我去看看殿下。”
“景仁。”宋莲心里慌得厉害,下意识握住了女儿的手。
祁景仁低声安慰:“有沈大夫在,哥哥不会有事的,母亲你放宽心,只管等着他的好消息就是。”
说罢,她便转身朝冯乐真去了。
宋莲看着头也不回的女儿,另一种不同于担忧儿子的心慌突然生出,就好像这一瞬间,她便要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殿下。”祁景仁唤了冯乐真一声。
冯乐真回神:“嗯。”
“殿下别太担心,我哥一定会没事的。”祁景仁认真道。
冯乐真下意识摸了摸指尖的牙印:“嗯,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同时看向毫无动静的主院。
“只是不知道他治好之后,容貌会变成什么样,他又是否能面对。”祁景仁语气沉沉。
“无妨,先将命保住,至于别的……本宫陪着他,再多心结也会解开。”冯乐真缓缓开口。
祁景仁短促一笑,眼角有些泛红。
日头高升,又缓缓落下,屋子里黑烟阵阵,祁景清浑身泛红,如同在滚水里走了一遭。
他昏昏沉沉的,始终不太清醒,半梦半醒间隐约看到沈随风坐在床边。
“……随风,我会死吗?”
“你不会。”沈随风答得坚定。
祁景清无声笑笑,很快又因为疼痛昏了过去。
治疗的过程太过漫长,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房门关了多久,外面的人就等了多久,等到门窗缝隙里的湿泥都变得干涸,最后一个炭火盆终于熄灭。
“好了。”沈随风长舒了一口气。
祁景清勉强打起精神,正要开口说话,嗓子突然泛起一丝痒意,接着便是惊天动地地咳嗽。
沈随风为他施针顺气,待他呼吸平缓后才道:“你被毒烟熏伤了喉咙,估计要咳上个几日。”
“镜子……”他艰难开口。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镜子丢给他:“就知道你会要这个,我特意备了一个。”
祁景清匆忙接住镜子,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的人……没有奇迹发生,左侧脸颧骨以下,多了一块拳头大的伤痕,此刻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我想保住你的脸,但毒气一直往上走,施针也难以控制,为免殃及你整张脸,我只能用银针将毒气逼到同一处,能多保一处是一处。”沈随风解释。
祁景清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无声笑笑:“已经很好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面目全非的。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模样,沈随风心里却十分沉重,好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说什么。
祁景清很快便注意到他的不对,一颗心缓缓下沉:“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后遗症?”
“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从醒来以后,呼吸就十分急促?”沈随风缓慢开口。
祁景清顿了顿,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呼吸困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我方才所言,毒烟灼伤了你的喉咙,虽对你声音没什么影响,但……你已经有了哮喘的症状,日后若想活得长久,就得搬去暖和湿润的地方,比如云明一带,而且……”沈随风沉默一瞬,“去了之后,就最好不要再离开。”
祁景清怔怔看着他,许久才艰难开口:“我若不呢?”
“那你的哮喘会越来越严重,一旦受了太多凉,甚至会起敏症,最终呼吸不畅而亡。”沈随风回答。
祁景清:“那……我要是去那边定居,偶尔……我说偶尔趁暑天去一趟京都城呢?京都城的暑天也是暖和的,应该可以去吧?”
“去的这一路,我时刻照顾着,都未必一点不受颠簸,将来你若独自赶路,路途遥远,期间一旦出点什么事,你如今的努力就功亏一篑,”沈随风看向他的眼眸里,透出点点怜悯,“你可以冒这个险,侯爷和夫人呢?”
祁景清静默许久,最后荒唐一笑:“她说从营关到京都的路太长,想让我陪在身边……”
他已经做好了顶着一张难看的脸随她去京都的打算,哪怕将来爱意渐消,她的身边出现无数个年轻貌美的人,哪怕她渐渐忘记她曾经喜欢的这张脸,只记得他后来的丑样子。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奈造化弄人,他和她到底不能如愿了。
日头渐渐升至头顶,却没有半点暖意,营关的冬天连空气都是凛冽的,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人身上的热意。
屋外的人早就听到了祁景清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正是担忧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一声——
“门开了!”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要往里跑,刚打开门的沈随风赶紧呵止他们:“别乱动,等毒烟散散再进来!”
众人只好停下。
“沈大夫,我儿他……”沉默了一天一夜的祁镇哑声问。
沈随风面色和缓了些:“若是疗养得当,想来能活到九十九,只是……”他看了冯乐真一眼,“有些事,还是让世子亲自跟你们说吧。”
宋莲听到他说能活到九十九后,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跌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哭着感谢菩萨保佑。
祁景仁也如释重负,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扯了一下唇角:“谢菩萨有什么用,你该谢谢沈大夫。”
“对对对,谢谢沈大夫,谢谢沈大夫……你可真是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啊!”宋莲当即要行礼。
沈随风赶紧将人扶起来:“夫人不必客气,现在毒烟散得差不多了,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宋莲泪眼婆娑地答应一声,被祁镇和祁景仁搀扶着便要往屋里走,冯乐真后退一步给他们让出路来,等他们从身侧经过时又蹙了蹙眉。
这一家三口一离开,院子里顿时清净不少,沈随风抬眸看向身姿款款的冯乐真,玩笑道:“屋里毒烟还没散干净,让他们先进去吸一吸,殿下再进去。”
“这一天一夜很不容易吧,赶紧回去歇着。”冯乐真温声道。
沈随风低低答应一声,却站在原地不动。
冯乐真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他:“回去之后耐心等着,本宫会派个大夫过去给你包扎。”
“殿下如何知道我受伤了?”沈随风低声问。
冯乐真:“夫人的袖子上有血迹,想来是你弄上的吧。”
说着话,她将他的手捧起来,果然看到上面被烧得血肉模糊。
“有几味药一遇火便腐蚀皮肤,受伤也是正常。”沈随风解释。
冯乐真不语,将药放到他掌心里。
“这药还是我留给殿下的,”沈随风看着药瓶,一时间有些好笑,“也幸好我的药轻易能放个七八年也不变质,不然哪经得住这么长的时间。”
“自从那天遇刺之后,本宫就时时带在身上了,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冯乐真笑着回答。
“那我回去之后,再多给殿下做几瓶。”
“好。”
两人对视一眼,沈随风看出她现在一颗心都在祁景清身上,没有多言便直接离开了,冯乐真目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往屋里去。
一进门,她便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再看刚刚进来的几个下人,正一人端着一盆乌黑的血水往外走,不必想也知道,这一天一夜究竟有多惊险。
寝房里纱帐重重,冯乐真一步一步往前,直到听见祁景清说他需要一辈子定居云明一带,方能保性命无忧,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无妨,无妨的……”宋莲哽咽着安慰,“母亲这就叫人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就出发,只要你能百岁无忧,让母亲去哪都可以。”
祁景仁顿了顿,同胞哥哥无事的喜悦淡了一分。
半透的纱幔,能从外头瞧见里面,也能从里面瞧见外头,祁景清早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闻言眼眸微动:“那怎么行,母亲生在营关长在营关,贸然去那湿热之地,只怕会不适应,还是我一人过去吧。”
“适应的适应的,母亲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岭南,不知有多适应。”宋莲忙道。
祁景清还要说什么,祁镇突然沉声道:“就这么定了,你与你母亲先去,为父等时机合适了,便去找你们汇合。”
边关将领不能轻易离开守地,他想要跟去,只怕要费些功夫。
祁景清不认同地蹙起眉头:“父亲……”
“父母的一片心意,哥哥还是别拒绝了。”祁景仁打断他。
旁边的宋莲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当即歉意地握住祁景仁的手:“景仁,你也知道你哥哥的身子……”
“我都明白的母亲,”祁景仁将手抽出来,对她大度一笑,“我都明白,母亲不必解释。”
宋莲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片沉默中,冯乐真终于掀开纱帘出现,祁景清下意识别开脸,想将脸上的伤痕挡住。宋莲似乎想说什么,被祁景仁拉了一下,于是又安静下来,随她一起出去了。
屋里很快只剩下冯乐真和祁景清,祁景清虽然别着脸,却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无声静默许久后,他到底还是先妥协的那个:“……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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