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平自顾走进来,用脚把门踢上,打量四周,空荡荡,东西搬得差不多了。
叶词端着一只小锅子出来,放在茶几上, 细长调羹搅拌搅拌, 白的黄的, 腻糊糊,仿佛会拉丝。
“你不吃对吧?”她享独食。
梁彦平落座,双腿交叠,很淡地笑了笑:“搬家搬哪儿去?”
“公司附近,地段好,房租便宜,一室一厅正合适我住。”
“这里租期到了吗?”
“没有,我找人转租了。”
梁彦平点头,轻描淡写地看着她:“这么急着走,躲我?”
叶词仰头眨眨眼,难掩讥诮地笑说:“你有那么重要吗?”
梁彦平眸色微微暗下,幽昧不明,语气冷淡几分:“刚才说有话问我,什么事?”
叶词不晓得他故意摆谱,还是要给她机会再讲一遍,究竟该问的是什么。
但她压根儿没这个兴致打哑谜。
“我先回答你一个问题吧。”叶词放下调羹,用小锅盖将桃胶盖好,然后坐到茶几边,双脚踩着沙发,膝盖曲起。
“之前你不是问我和许慎为什么分手吗?”
梁彦平挑眉不语。
叶词道:“因为他给我戴绿帽子。”
“什么?”
“而且被我亲眼撞见,那场面可刺激了,要不要我给你详细描述一下?”
梁彦平默了片刻,毫无兴致:“不用,谢谢。”
“觉得我活该么?想笑就笑呗,不用憋着。”
“我可没那么想。”梁彦平当即表态,转念琢磨片刻,不由轻嗤:“他惦记那么久,追到手以后就这么对待你?”
叶词耸耸肩:“他平时对我很好。”
“哦是么?”
“那天是受了点儿刺激。”叶词语气轻飘飘:“他说跟我做ꔷ爱的时候,我在叫你的名字。”
“……”梁彦平稍微怔愣,眉尖蹙起,似有困惑。
“而且不止一次。”叶词望着他,身体左右轻晃,半真半假:“好笑吧,我压根儿一点都不记得,怎么可能呢,你早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他瞥一眼,冷冷抬起下巴,别开视线。
叶词忽然笑着拍了拍手:“对,我想起要问你什么事了。”
她眯起弯弯的眼睛,身体往前探,恶毒又美丽绝伦,轻轻地,用天真懵懂的语气:“那天晚上你舒服吧,梁彦平?”
“哪天?”
“就是你用了五只杰士邦cao我那天呀。”
话音落下,他瞳孔暗沉,转过头来看她,清俊的脸上瞧不出一丝波澜。
而叶词的脖子却已泛红大片,言语猛烈的同时却起了羞赧的反应,纯洁与妖冶并行。她右腿抬起,脚尖踩着他的膝盖玩耍:“呵,套子里留那么多东西,到底是有多爽,给我说说呗。”
梁彦平依旧端坐,衣冠整洁,双眸漆黑而沉静,两手交错,轻轻放置于身侧,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很短,平整又干净。
他也刚沐浴完,身上散发幽微干净的香气,类似松柏和小苍兰,半干的头发扫下几缕落在眉前,英挺的眉宇犹如黄昏时分愈渐模糊的山色,朦胧而沉郁。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叶词。
她几乎不能呼吸,心里的恼怒更加强烈。
“怎么了,敢做不敢说呀?”叶词讥笑起来,完全释放邪恶的一面,拉他共沉沦:“断断续续几个小时,舒服死了吧?一盒用完你还有继续吗,不会没忍住直接乱闯吧?”
这才是他熟悉的叶词,以及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才会听到的私密措辞。
梁彦平眼底出现残忍的玩味,漫不经心拍拍腿,示意位置:“过来,我慢慢回答你。”
叶词见他这副样子,知道嘲讽失败,神色略僵,一时定住没动。
“过来。”他又说了一遍,目光紧盯。
疯了才会过去。叶词屏住呼吸,缩回脚站起身,准备离他远点儿,换个安全的距离再言语攻击。
可梁彦平没给她这个机会,忽然揪住她的浴袍将人拽下来,粗暴的动作令叶词以狼狈的姿势跌到他腿上。
冷峻而危险的气息笼罩,是超出承受范围的强势,所有神经警觉,但无济于事。
“打嘴炮有什么意思?想知道那晚我操得有多爽,再做一次给你看呗。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刚才不是挺能说吗?说话呀,叶词。
哆嗦什么,头而已,这就撑不住了?你跟许慎做的时候叫我名字是吧,怎么叫的,示范给我听啊。
发那条短信什么意思?你想我?还是想跟我干这个?你和许慎浓情蜜意过日子的时候想我了吗?哪怕一分钟,你有没有想过我那几年需要药物才能睡着,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就被甩了,百思不得其解,分不清你以前那些话是真是假,怀疑一直以来都被你耍弄,最后只能完全否定那段感情才能走出来。你有想过吗?
呵,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谁准你哭的?谁准你说对不起?
我早就不在乎了,叶词,别以为我想重蹈覆辙,你根本不值得。
我们之间只剩下这种关系,没别的,我承认喜欢艹你,行了吧?满意了吗?
抖成这样,自己不会动动看?全忘光了,要我重新教一遍?
上次跟我说什么来着,许慎是你此生挚爱,和他刻骨铭心?那你现在和我在干什么?有能耐松开呀,吃得那么急,舍不得吐出来?
别装了叶词,听到黎蕊涵怀孕你难受了多久?心碎了没有?说啊。
再骂一句试试,我能有你混蛋?
不吭不响地搬家,和当年一模一样,出了事立刻把我甩开,问也不问我怎么想,你这次做决定用了多久?半分钟?三秒钟?行啊,你够潇洒,有多远滚多远,走了别再让我看见你!
不是最后一次么,你猜我今晚还当不当人。
听不清,求饶不会大声些?
呵,就这点出息,叶词?
以前怎么喊的,我喜欢听哪些话,你没忘吧?
不哭了,让我亲一会儿。
再嗲一点,嗯?再发发嗲就放过你,真的。
好乖,就这样别停,乖。
梁彦平说他走出这段感情的办法是将它全盘否定,其实等同于否定了他前半生最快乐的一些时光。
在喜塔镇,还有北都的某个暑假。
1996年夏天,叶词背着一个包,千里迢迢孤身来到北都找他,为了两个月的假期,他们可以有时间好好地待在一起。
梁彦平在西铁路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间平房,地方不大,但五脏齐全。
那天他到火车站接人,远远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奔而来,笑着叫着,猛地跳到他身上挂住,牢牢紧抱,也不管周围那么多旅客的目光。
“梁彦平!你知道我有多想你?这几天在火车上,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你,睡觉都笑醒了!”
他托着她抱了会儿,问:“睡觉笑醒,旁边的人没被你吓着么?”
“我哪儿还管得了别人?”叶词跳下来,仰头巴望他,唉声嘟囔:“未来的大建筑师,你这书还要念多久呀,我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梁彦平失笑:“有这么聒噪黏人的石头吗?”
“你还笑。”
叶词跟着他进城中村,沿路是斑驳灰白的砖房,电线杆子扭七八歪,胡同口贴着旅馆和理发店的提示牌,房屋拥挤但四通八达,没人领着肯定得迷路。
“你什么时候上班?我第一次来北都,那么大座城市,先带我玩两天好吗?”叶词新奇,到处东张西望,一点儿也没嫌这地方偏僻。
梁彦平说:“都安排好了,只怕你精力不够。”
叶词大笑:“我什么时候累过?”
到了租住的房子,外面看着破,里面却打扫得非常干净,一个大开间,用帘子隔出小卧室,绿白墙,大吊扇,窗户油漆是新刷的,后面有厨房和院落,种了些盆栽绿植,阳光正好。
“怎么样,能住得惯吗?”梁彦平问。
叶词倒入双人木床,闻见皂角香,双腿垂在床沿晃晃荡荡,嗲声轻叹:“跟你在一起,住哪儿都开心,这床好舒服呀。”
梁彦平走近,弯腰瞧她额头冒出的细汗,北都夏季闷热,走那么一会儿,她眼睛下边的皮肤都晒红了。
叶词抬起胳膊抱住他的脖子,问:“这里隔音好吗?”
“一般,离铁路近,晚上可能有点吵。”
“会有火车开过去?”
“嗯。”
叶词笑:“白噪音,不怕睡不着觉了。”
梁彦平歪下来和她躺在一起:“你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叶词翻身钻进他怀里,手臂紧紧搂着窄腰:“我已经可以想象出我们以后结婚的生活,像这样住在一起。”
“要求这么低?”梁彦平轻笑了笑:“以后我们住的地方应该会是我自己参与设计的。”
“好呀。”叶词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彦平,你一定会得偿所愿,我等着看你光芒万丈的样子。”
他默了片刻:“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叶词点头:“当然,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就算哪天你烦了,赶我走,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当时她这样说,梁彦平毫无怀疑,全都信了。
◎(1996)有多少,都给我吧。◎
在城中村的两个月, 几乎每晚,叶词都会在胡同口等梁彦平下班回家。
才不过几天,她已经和小卖部的老板娘混熟, 夜里梁彦平搭公交车回城中村, 远远看见她靠在小卖部狭窄的门口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老板娘聊天。
等发现他的身影,叶词就立刻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好像分别了很久, 脑袋瓜使劲往他身上蹭,语气可怜巴巴, 哀怨又嗔怪:“梁彦平,我好想你。”
有时她坐在矮板凳上, 抽着烟,仰头盯住挂在墙壁的14寸电视机, 看得聚精会神。当时《香帅传奇》火遍大江南北,她和老板娘每天讨论剧情。
梁彦平走过去随手捏一下她的脸:“回去看吧。”
租住的房子也有电视,可她就愿意出来等他。
小卖部的受气包老板一见到梁彦平就露出艳羡的表情, 感叹说:“小梁啊, 好福气,你那媳妇儿知道心疼人,嘴巴又甜,你说男人在外面辛苦一天,回到家里,媳妇儿娇滴滴哄一哄,温柔乡里歇一歇, 唉哟, 多舒坦, 就算累死累活也甘愿呐,是吧?”
每当这时,梁彦平只笑笑不接话。受叶词影响,那段日子他脾气变得随和,即便被追问得紧了也不轻易翻脸。
其实快乐何止于此,只因性格使然,他不会把私事拿出来炫耀或分享,就算亲近的同学和朋友谈论各自伴侣,他也从不参与调侃。
有些事情他和叶词两个人知道就行了,守口如瓶,滋味更甚。比如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做ꔷ爱,而且不止一次。
叶词曾经尝试去小卖部买避孕套,但以失败告终。
回来跟他讲:“徐姐那张嘴多大呀,我要是买了,第二天整条胡同的人都会知道,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
她也有脸皮薄的时候。
这种事情当然是男人出面比较好,但叶词不许他在附近买这个。于是某日傍晚,趁着饭点时间,梁彦平提着公文包离开公司,抓紧时间去百货商店。
当时货架都在柜台里边,客人自己没法接触,收银员是位年轻姑娘,热情询问他需要买什么。
梁彦平说:“计生用品。”
姑娘脸色依稀尴尬,但尚且能稳住,从玻璃柜下边给他拿了一盒。
梁彦平瞥了眼,一边掏钱包,一边若无其事地问:“还有吗?”
姑娘耳朵开始发烫:“你要多少?”
“有多少,都给我吧。”他随口说着,俊朗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清冷如常。
但人家小姑娘已经不敢看他了,涨红着耳根子从柜台里拿货,怯生生询问:“需要袋子吗?”
“不用。”梁彦平付钱,干脆利索地将十盒避孕套装进公文包,然后接过找零:“谢谢。”
速战速决,扬长而去。
说真的,要不是他长成那样,大白天来买那么多套子,估计要被当成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如黎蕊涵所言,假设性ꔷ爱是感情里最低级的一层需求,那么梁彦平和叶词可真就低俗到家,无可救药。
怪他们当时太年轻,精力旺盛,随时随地一个眼神就容易擦枪走火。
叶词骨子里就会撒娇,像夏天熟透的水蜜桃,一掐都能掐出水。
她贪新鲜,知情趣,想要什么就会主动表达和索求。尤其喝醉以后,试探羞耻的底线,比如撅在被褥上摇晃邀请,或是像缺水已久的人吃到冰棍,一边解渴,一边不忘夸赞。大啊,长啊,形状颜色漂亮什么的。
梁彦平怎么可能顶得住。
起初他以为叶词是为了爱情付出迎合,后来发现她很可能是为了她自个儿享受。
床上那点事儿,叶词可会找乐子了。她并不认为上床是男人占女人便宜,也从不矜持地等待对方找她求欢。
主动并不丢人。
她喜欢占有梁彦平,也喜欢被梁彦平占有。
叶词是拿捏情境的好手,吃醋、扮弱、吵架、和好,任何场景都能成为她挑动情与欲的道具。每一天都是炙热的,经由她,梁彦平强烈感受到爱与被爱。
早上他去公司,必须得把闹钟调得更早些。因为叶词要黏他好一会儿才肯放行。
“不准你走,哪儿都不准去。”起床气加上闹情绪,叶词伏在他肩头哼哧哼哧。
这种时候别无他法,只能放软声音哄一哄,让她继续睡觉。
中午或傍晚得空,梁彦平会打家里座机,和她讲讲无聊的废话,比如吃什么,或者今天怎么过的。
如果叶词在家,接到电话,必定要对他来一堆甜言蜜语,最常说的就是想他,催他晚上早点回来。
梁彦平自然受用。但渐渐发觉不对劲,因为大多时候电话打不通,叶词压根不在家。这丫头嘴上说得可怜,其实在外边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夜里,梁彦平加班结束回到城中村,进屋发现叶词也刚刚到家不久,正坐在桌前数钞票。
“做什么呢?”他问。
叶词说:“今晚体育馆有演唱会,你不知道吗?”
某位香港大歌星首次来内地办演唱会,歌迷狂欢,热火朝天,梁彦平在设计院没日没夜画图,也不关注娱乐新闻,所以没有留意。
“我和朋友早早进了一批磁带,晚上在体育馆外面摆摊,全部卖光啦!”叶词开心。
梁彦平不理解怎么卖光的:“歌迷应该都有磁带吧,还用再买吗?”
“当然需要一些叫卖的话术嘛。”叶词抬眉:“手举偶像的磁带看偶像的演唱会,多有仪式感!再说歌迷到了现场容易激动,钱包就守不住啦。”
她和伍洲同做过很多小生意,卖碟,卖鞋,卖服饰,摆个地摊只是小菜一碟。
梁彦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朋友?”她来北都才大半个月,哪儿交的朋友?
“就是拍地下电影的那群穷学生呀。”
叶词白天到处玩到处逛,上周还去制片厂跑了几天龙套,顺便认识了几个学电影的同龄人。
“诶,他们筹钱准备拍一部长片,请我参演了。”叶词坐到梁彦平腿上,搂着他的脖子轻晃:“你说我去么?”
“什么片子?”
“嗯,大概讲当下年轻人的困境。”叶词稍作停顿,抿唇嘀咕:“不过有大尺度的床戏,可能需要露点。”
梁彦平闻言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没说话,但眼神逐渐严厉。
叶词才不怕呢,继续用天真的神态:“虽然没什么钱拿,但保不齐冲向国际一举成名,为艺术献身是值得的。”
“你献一个试试?”梁彦平冷笑,手掌握住她后颈。
叶词怕痒,肩膀缩起来,拳头抵住他,想挣脱,但仿佛被按在粘板上的小鱼,扭啊扭,摆脱不掉。
梁彦平的气息由浅淡逐渐变得温热,叶词觉察他就要认真起来,当即求饶:“骗你的!我就是个小配角,台词都没几句,露点是男女主角的事儿……”
梁彦平问:“你这么放得开,怎么没当上主角?”
“导演说我聪明世故,看上去过得很滋润,没有那种为了爱情粉身碎骨的自毁气质……你说他什么意思,夸我还是损我呀?”
梁彦平道:“托词吧,做演员应该有身高要求。”
叶词成功被他激怒:“我们这部片子是现实主义题材,讲普通人的故事,不存在你说的那个问题!”
“哦,是吗。”
她气得拿头去顶他,像个牛犊子:“有什么了不起,你嫌我矮就去找模特呀,跟你更般配!”
梁彦平气定神闲轻飘飘:“我是为社会做贡献,平衡基因,你也用不着自卑,仰视惯了至少不会得颈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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