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这样,赵重云更加恼火,压低了声音后话语间依然带有浓烈的、喷薄的责怪,“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没把赵景明也带回来!现在假模假样关心起我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重云哥哥,我们走吧。”金子骞灰溜溜地走过来,蔫儿吧唧地牵住赵重云的手。
赵重云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忙调整了一下,匆匆扫了谢轻非一眼。
这时他才发现谢轻非脸色一直不好,刚才隔着马路看到她,就觉得她有些无精打采,前两次见面她哪回不是趾高气昂的,气得他牙痒痒,今天却任由他质问这么多,一个字也没反驳,倒是很反常。
赵重云犹豫了下,问道:“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谢轻非的腿被酱酱抱住,微微躬了点腰去帮小姑娘将公主辫整齐好,闻声回了句:“是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
赵重云皱了皱眉,但看她这样子又说不出太狠的话了,甚至有点为自己刚才的态度后悔。理智上,他知道赵景明的死怪不到谢轻非,可还能怪谁?他总得给自己找个理由发泄情绪,那就只能是谢轻非。
他打听过很多谢轻非的事,知道她是多么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如果没有赵景明的死横亘在中间,他会真心钦佩她。帮张海东的忙,也是为了亲眼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和赵景明以前跟他描述的差不多,她理智、敏锐、断事如神,却没有多么高高在上,她比崇拜口吻中的形象更生动鲜活。
赵景明不由道:“你本人和我哥说的不太一样。”
谢轻非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参考面前人的五官,大抵可以勾勒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她笑笑,道:“人都是会变的。”
这场巧遇又一次不欢而散。
酱酱也没再闹着要谢轻非带她去哪儿玩,她心情亦很郁闷,为自己在许奕诚和金子骞中究竟选择哪一个而苦恼。她觉得许奕诚是个讨厌鬼,但对金子骞的示好又毫无感觉,他每次来找她她都觉得不耐烦,偏偏愿意等待一个态度冷淡得多的讨厌鬼。
等红灯时,酱酱惆怅地叹了口气。
谢轻非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送回了爷爷家。
回到家,灯亮起时,屋内空空如也。
谢轻非一路打开音乐、投影屏,各个角落的灯光,倒在沙发上时又觉得冷。明明气温还在25度以上,凉意却近乎要将整个人吞没。她搓搓胳膊,又起身去柜子里抱了条毛毯出来,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继续倒回沙发。
还是不行,还是不够。
她翻来覆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额角都捂出汗珠了,身上却还是一股寒凉,只好把自己越缩越小。
电视里播着搞笑综艺,嘉宾手舞足蹈地演绎了个生动的桥段,主持人和观众都在笑,谢轻非恍惚了片刻,知道笑点在哪里,但嘴角却没能抬得起来,反而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她越来越听不清楚耳边的声音,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模糊,一会儿变成刚才在弄堂里见到的毛绒玩偶,一会儿那玩偶身上又渗出了血,长出手脚变成个熟悉的人。她伸手想要将那人扶起,看看他的脸,距离却被越拉越长。
混乱之中,男人的五官猝然重映在她面前。
他的脸上全是血,浸透了苍白的皮肤,尸斑遍布,身体早已没了温度,眼睛却满含恐惧与绝望地看着她,几乎要将她摄入这两团黢黑的深渊。她下意识想后退,肩膀被他掰住,听到他凄怆地乞求:“救救我吧,队长,求求你来救救我!”
她迎上去,迫切地想要解释自己已经来了,她来救他了,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肩膀都快被那两只将腐的手掌捏碎,他瞳仁中的黑色越来越多,两行血泪顺着下巴滴落,刺痛地砸在了她的手上,嘴角也在流血:“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完成任务就能留在刑侦队,我努力了,我拼命了!你为什么不来?”
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所有的乐声都成了嘶鸣,咆哮着将她吞噬。
谢轻非胡乱在桌面上抓了个东西,正巧是玻璃杯,她一把将它砸碎,裂开的碎片将手臂划出道口子,刺目的血珠一瞬间涌了出来。谢轻非定了定神,裹着毯子冲到卧室翻箱倒柜,最后找到了断掉好久的药物,不管不顾地吞了几片进去。干涩让她难以下咽,哽得整张脸发红,又打开水龙头连灌了好几口冷水,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才总算咽下去了。
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冷静了许久,她摇摇晃晃起身,先处理了手臂上的血,放下袖子遮挡住伤口,再将茶几上的碎玻璃清理掉,把弄乱的桌面整理整齐,最后疲惫地等待药效的调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明确知道自己是清醒着的,只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所以清晰地闻到了逐渐靠近的琥珀糖浆的甜味,随即,一阵温热的触感落在她脸颊上。
谢轻非猛地惊醒。
她茫然地转动双眸,焦距凝在近在咫尺的一束光亮上,只是仔细看并不是无形的光。
卫骋看到她醒了,手没有立刻撤回,转而在她鼻尖上轻轻捻了一下,温声道:“怎么盖这么厚的毯子啊,闷一身汗,难不难受?”
谢轻非被他扶着坐起来,也感觉身上黏腻腻的,慢了一拍回应他:“难受。很热。”
她把自己从毯子里剥了出来,搓了搓脸,拨楞了几下湿得打绺的头发,暗暗挤出个平静镇定的微笑,重新转头看他,“你下班啦,今天过得怎么样?”
卫骋眼神从桌上扫了下,道:“不怎么样。不想上班,想当领导的跟班,天天和领导在一起。你呢?”
“我挺好的啊,”谢轻非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领导可比你成熟,才不会随随便便说不想上班之类的话。”
卫骋定定地注视着她,谢轻非不躲不闪地对上他的眼睛,不满道:“干嘛板着个脸,别把工作情绪带入生活。”
他还是不说话,谢轻非有点心虚,生怕他看出什么来,张开双臂主动去抱住他,故意道:“那你明天别去医院了,还跟我回局里,我向黄局打报告申请要你当我的助理,怎么样?”
卫骋觉得她这个办法特别可行,立刻答应,说:“我现在就写辞呈,以后跟领导混了。”
“你真好。”谢轻非倚靠在他胸前,闭着眼睛道,“卫骋,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想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
卫骋:“……”
谢轻非双手双脚缠住他不肯放,“姐姐养你。”
卫骋:“好。”
他托起缠在身上的人起身,谢轻非道:“干嘛啊?”
“黏我一身汗,”卫骋惩罚似的打了下她的臀,“罚你陪我洗澡。”
谢轻非没说话。
卫骋碰了碰她的耳垂,“不反抗了?”
谢轻非道:“想陪你洗澡。”
卫骋:“……”
他抱着她三两步走进浴室,欲望像一场大雨,把所有不能言喻的疼痛浇熄。
遮光窗帘没让外头的日光侵占分毫, 一切都像蒙上了层雾蒙蒙的深蓝。
谢轻非睡得深沉,生物钟彻底失灵,连手机振动都没打破她的酣眠。卫骋伸长胳膊越过她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顺手帮她按了接听。
“嘛呢师尊,老半天也不接我电话, 我跟你说,昨天晚上垂杨街派出所接到一起警情, 说是……”
“等等, ”卫骋打断他, 嗓音略带嘶哑, 他掐掐太阳穴,看了眼身边睡梦中蹙起眉的人, 道, “她还没醒, 是很重要的事吗?”
席鸣那边像被按了暂停键, 沉默延迟了好几秒, 然后结结巴巴道:“呃, 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但也有点重要,总之……你们忙, 我不急。”
谢轻非听到声音已经醒了, 翻身挣扎了会儿, 闭眼问道:“谁啊?”
“你自己跟她说。”卫骋把手机举到谢轻非耳边, 席鸣只好干巴巴地先问了个早安, 然后跟她说明情况。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谢轻非睁开眼, 接过手机撑着身子坐起来。
卫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掀开被子去穿扔得满地都是的衣物。谢轻非目光追随着他,他大大咧咧光裸着全身的背影,后背上抓痕遍布,透出极致浓艳的爱和欲,谢轻非脸上一烫,脑子里又浮现出没完没了荒唐到疯狂的景象。
“就这样,那小子成了第一嫌疑人,这会儿还在派出所关着呢。问他什么他都不说,点名要你去见他,跟个大爷似的。要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遇到事不配合调查,找你找他的,咱们公安系统还能不能正常运作了?”席鸣不满地吐槽,末了还是要看谢轻非意思,“师尊,现在怎么办?”
谢轻非把目光从卫骋身上收回来,道:“没事,我待会儿过去看看。”
“噢——”席鸣说完了正事,就忍不住八卦上头,“刚才接电话的人是我哥吧?你们……一大清早就在一块啊?”
自认为是两边关系最亲近的人的席鸣,发现真相的第二天很不幸没有断片,将所有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清醒过来后更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想破脑袋就想不通这俩人怎么就在一起了。
谢轻非也没时间跟他解释,出差培训半个月,卫骋都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回来还没有个正式的机会给大弟子坦白。
席鸣对恋爱的认知还停留在三个月牵手六个月打啵的初级阶段,万万想不到在一个平静的早晨给他师尊致电,居然会是他哥接的电话,职业带有的专业知识告诉他,卫骋绝不会是刚抵达谢轻非家送早餐的,幼小的心灵遭到冲击的同时又想:不愧是你们。
“嗯,”谢轻非含糊地应付了,“不和你说了,八点到单位门口等我,一起去垂杨街派出所。”
席鸣笑嘻嘻地说了句遵命。
卫骋洗漱完,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谢轻非,在她刷牙时站在身后帮她梳头发,这种细活儿他以前从来没干过,扥掉谢轻非第三根长发时,被她在镜子里瞪了一眼。
谢轻非吐掉嘴里的泡沫,指导他正确的梳理方法,他领悟能力高,双手又灵活,很快还真绑出了个有模有样的马尾辫,没等她评价自己先骄傲起来,“怎么样,不比你自己绑得差吧?”
“少自卖自夸了,还不是多亏我脸好看。”谢轻非转向他,“你看,这边一缕头发你都没梳上去。”
“第一次,不太熟练,以后多练练就好了。”卫骋用指腹将她下巴上挂的一滴水珠擦掉,又贴近点,在同一个地方舔了舔。
谢轻非被迫仰起头,撑住他的肩膀好笑道:“你是狗吗?”
“嗯,尽管骂。”他唇没离开,挪到了她柔软的嘴巴上,一使力把她抱上了洗手台。
浴室里充斥着激烈的吮吻声。
松松缠绕在谢轻非头发上的发绳还是被他亲手勾了下来,乌黑铺满后背,就像蓬勃爱意拥有了实体,将两人深深缠连起来。
卫骋手掐在她腰上,倾身向她逼近,野蛮地将人按在了镜子前,长驱直入地与她深吻。
谢轻非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残存的理智让她紧急抓住了他的手腕,“别闹了,还有正事呢。”
他黏黏糊糊地嗯了一声,好在还算懂事,再躁动也极力克制了,最后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索要了一个贴得严丝合缝的拥抱,才不舍地放了人。
谢轻非走后。
卫骋收拾了凌乱的洗手台,昨夜浴缸里胡闹弄出一地的积水,他拿拖把仔细拖了,捡起几根掉落的头发正要扔进垃圾桶。
桶内被打湿的卫生纸,最上面那一层中央晕染出浅淡的粉红,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卫骋一个人在卧室转了几圈,谢轻非在外面喊了声“我先走了”,他高声应了,等脚步声消失在楼道,也打开大门,看到墙边她匆忙离开时忘记拿走的两袋垃圾,其中一个黑色垃圾袋装得很少,封口处用胶带贴了张警示字条,她在上面写着“小心玻璃”。卫骋打开,看到四分五裂的玻璃杯的碎片。
谢轻非手臂划破,两人那样亲密的交流时他不可能没看到,问她她的解释是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这个玻璃杯是卫骋从她那一堆收藏里挑出来的,当时她说这是什么什么绝版款式,他看她平时咖啡当水灌,特地拿出来督促她保持正常水分摄入的,她还说了句舍不得用。
现在碎了,她倒不心疼,还刻意避开不提。
卫骋把垃圾袋重新封口,回到客厅仔细打扫了沙发附近的地面,把一些细小的碎片也全部清理干净了,将垃圾全部带到楼下丢掉。
谢轻非接到了席鸣,驱车往垂杨街派出所去。
一名民警提前在门口等着,看到谢轻非后解释了下事情经过:“小朋友丢了,因为昨天放学是他爸爸让下属赵重云去接的,算是最后一个和孩子接触的人吧,老太太做完美容又去打了麻将,很晚才回来,发现孩子没在家,这不就闹上了。”
谢轻非算是知道赵重云为什么非得要她过来了,可她来了也证明不了什么,就算他们在放学时间段一起说过话,她也没亲眼看着他把金子骞送到家里,做不了不在场证明。
“金子骞的爸爸是与君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金昊宇,离异,前妻不在升州,因为工作忙,孩子平时都由奶奶照看,家里有保姆,但金昊宇他妈不喜欢外人,所以保姆也不住家。”民警说道。
“诶师尊,江哥跟我说校门口小卖部老板告诉你学校附近不太平,他回去翻了家长群的聊天记录,也有人提过这回事,会不会和金子骞失踪的事情有关?”席鸣问道。
谢轻非道:“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先看看情况。”
到了地方,先是听到争吵,金老太六十多岁,提着个五位数的包包张牙舞爪地在门口闹,拦着她的是个中等身材的西装男,估计就是金昊宇,金老太火力全开,就差被儿子抗走了,嘴里头依然骂骂咧咧:“你把我孙子拐到哪里去了?你这个杀千刀的人贩子!把小骞还给我!”
“妈!您能不能不要闹了,这是给你撒泼的场合吗!”金昊宇使了把劲将人按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抹了把脸。
“你说什么?你说我是……撒泼?”金老太不敢置信地指着他,眼泪哗地流出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儿狼,一天到晚待在你那破律所,媳妇儿跟人跑了,现在儿子也丢了,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我和念君为什么离婚,您心里没点数吗?”金昊宇也火了,一夜未眠的倦意本就让他头昏脑涨,又要劝着自己情绪失控的妈,两个大眼袋几乎就要垂到地上了,对方显然是戳到了他的逆鳞,一下子将他心态说崩了,“我和念君谈恋爱的时候您就死活不同意,嫌弃她是外地人,说她不是名校毕业配不上我,结了婚,家里上上下下哪些事不是她在办,出过一点错吗?您还是不满意,她连呼吸都是错的!如果是您亲生的女儿,在婆家遭到这种对待,您会心疼吗?”
“我又没有女儿!”
“是!您没有可我有!我女儿,在他妈肚子里才四个月就被您逼死了,你当然不会心疼,我们当父母的才最心疼!”
“金昊宇!”金老太颤巍巍地站起来,“你在指责我?我、我可是你妈!”
“您要不是我妈,我真想……”金昊宇嘴角抖了抖,最终还是红着双眼扭开了头。
金老太站定几秒,那双刷着睫毛的褶皱双眼鱼目一样鼓起,水闸一下子大开,她哭天喊地不顾形象地嚎啕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帮着外人不帮你老娘啊。以前跟你老婆一块欺负我,现在又帮着人贩子说话,可怜了我的孙儿小骞,他才7岁啊!一晚上没回家他该有多害怕!老天爷啊……还有没有王法啦!警察、警察快来帮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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