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明白,毒瘾患者是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的,只要和他耗的时间够长,总会露出一瞬间的破绽来。
果不其然,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男人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涣散,眼前的陈盐像是有了三层重影,他用力地晃了下头。
见状,陈盐立马小跑过去,一个扫堂将男人撂倒在地,同时伸手握住他手里的枪,想要夺回来。
对方死死不松手,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就连眼珠子都凸出了两厘米。
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男人喘着粗气说:“对了,之前都忘了和你说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你了。”
“其实不是什么直觉,而是我凑巧看见了你的警号。”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你的警号我认识,是你爸爸的吧。”
陈盐的手僵硬地顿住,血液飞速冲上头顶。
“当时我在烟海一带贩毒,还和你爸当过同事。他演技不错,当时骗了兄弟伙不少人。只可惜他和警方连线的手机不小心被我发现了,我立马跑去和老大偷偷报告了。”
“啧啧啧,我亲眼看着他被吊起来打了整整三天三夜,手指头都被割了,我们被警察发现窝藏的据点,那些销毁不掉的毒品,全都塞进了他的肚子,那惨叫声哈哈哈哈……”
“别说了!”陈盐的双眼通红,压低着嗓音喝止他。
趁着她这一瞬的精神松懈,男人连忙拼尽全力抢夺枪支。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指摁到了扳手走了火,手枪发出声沉闷的响。
强大的后坐力让男人的头撞到墙,磕得他眼冒金光。
空弹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陈盐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没理会,而是拼尽全力抓住了在男人手上拷了一半的手拷,将它完整地拷上。
血在不断地顺着衣服往下渗。
陈盐咳嗽一声,说:“不论是你,还有所有之前欺负过我爸的所有人。”
“这辈子我都会亲手逮捕。”
“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70章
仁安医院规模小, 各项医疗基础设备都要比临京中心医院要来得简陋一些,送来的病人太多,许多抢救的药品也准备不充足, 只能让护士去调配其他科室剩余的药品, 以保证抢救的需要。
抢救室里站着几个科室医生, 有些生涩地站在一旁, 笨拙地观察学习着抢救事宜。
他们都是被临时调来帮忙的,平时只坐在病房里问诊开药, 很久没接触到急救这块, 手很生,对于最基本的抢救流程也是一知半解, 面对着一批批送来的病人, 眼睛里透出一股焦急却无从下手的无措茫然。
站在一线急救的是一名大家都从未见过的男人,被送来的好几个病患都是溺水昏迷,他做人工呼吸的手法标准而利落,炉火纯青到仿佛已经演练了成千上万次的程度。
身体平放, 打开口鼻清理堵塞异物,带上呼吸机,高强度有效摁压。
谢珩州的手背暴起青筋, 背肌顺着强而有力的动作绷起又放松,将大家都熟知的动作示范得如同行走的教科书, 平均十分钟的时间, 就能将一个丧失自主呼吸能力的病人从死亡线边缘给拉回来。
不仅仅是溺水, 就连其他的触电、大出血、哮喘等等杂乱又情况凶险的病症, 他都能够第一时间反应, 并且给出准确无误的方向判断。
明明有那么多的病人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抢救,他却能第一时间区分出缓急, 有序地安排抢救。
卓越的能力足以胜过所有花哨吹嘘的言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珩州已经默认成为了抢救室里的主心骨,大家对他的急救能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以他为中心,运送进来的病人由繁到简、由重到轻,分级别准确运送到每个急救医生手上。
可以说医院便是谢珩州征伐的战场,他创造了太多不可能的奇迹,每一个手底下的病人生命力开始回溯,抢救室都会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像是凯旋的号角,令人精神无比振奋。
许多原本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医生护士,都不自觉地参与进来,尽管每场紧张的抢救都需要耗费无数心神气力,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为自己、也为他人。
就连死亡也变得没那么可怖了。
然而这样有效率的抢救也会面临失败的时候,即使是再快的复苏手法,再规范的摁压动作,也赛跑不过死神。心率机归零的刹那,机器发出的刺耳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
负责抢救的小姑娘才刚过实习期不久,遇到这种情况霎时呆愣在原地,手都还没从病人的胸口移开,腿已经软得站不住,有些无法接受地直直摔坐在地面。
见状,谢珩州将手中的病人转交给另一位抢救经验丰富的医生手里,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小姑娘从地上拉起,嗓音镇定:“起来。”
他的眉宇始终沉着,像是一杆挺拔的枪,令人感到安定又心安。
谢珩州没有顺势接手病人,而是就这样立在小姑娘的身后,从容不迫地指挥。
“瞳孔有无放大?”
小姑娘死死抿着嘴唇,憋住害怕的眼泪:“放大了。”
“呼吸脉搏?”
“丧失自主呼吸、大动脉搏动消失。”
“肢导心电图?”
“直线。”
谢珩州最后一句问话语气不再是那么冷硬,而是变得温和了一些:“确定吗?”
小姑娘继续点头:“多次检查,确定了。”
“通知家属,宣告死亡,让下一位等待急救的患者进来,”他的眼神始终淡淡,没有因为死亡动容过一分,“确认流程都记清了吗?时间很宝贵,下次动作快点。”
那个小姑娘转身将死者身上的抢救仪器一一摘下,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谢珩州恍若未闻地转过身,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准备重新回到自己的抢救病床前。
就在这个时候,从抢救室门外推进来一张新的平板床。
熟能生巧,护士对于基本流程都已经了然于心,情况紧急和不紧急都能够一眼区分,一进门就边推着边喊:“谢医生,你快来看看,这里有个病患胸口中枪,大出血了!”
女声高而尖,又是这么特殊的情况,几乎是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抢救医生的注意力。
谢珩州不由拧起眉,脚步没变,只是说:“把她带到我这边来。”
他点头示意另一位医生:“李医生,情况可能有点棘手,麻烦您也过来一下。”
护士不敢耽搁,连忙将人推过来。
谢珩州背身迅速消毒换了一副橡胶手套,侧身调整指节时,余光瞥清病床上人的面容,瞳孔细缩,整个人顿时僵住。
陈盐躺在病床上,发丝凌乱披散开来,满额细汗,刺目的血迹从靠近左胸胸口的一个弹洞开始弥漫,几乎染红了整个上半身。
不同于其他一进门就开始痛嚎的病患,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肌肤冷白得像纸,仿佛睡着了一般。
李医生已经提前换好了手套,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做伤势检查,察觉到谢珩州在身后一动不动,呼吸像是停止了一般寂静,不由得焦急地转头:“谢医生?你怎么还站着?”
那个镇静果决的、天赋异禀的、从容不迫的谢医生生平第一次在抢救室出现如此慌乱的神色。
手几乎是凭着机械意识在动,习惯性摁压着动脉止血。
谁抖?谁的手在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妄图遏制这个现象,依旧无法阻挡自己肌肉的生理性反应。
白色的手套很快被血液染红,寻常压迫式的止血法并不奏效。
谢珩州死死地盯着那个弹口,强迫自己僵硬的脑子开始转动,子弹应该是损伤到了肋间血管,导致失血性休克并形成了血胸,需要立即进行开胸手术引流,否则会因为呼吸衰竭致命。
抢救经验丰富的李医生显然也看出来了,她皱眉喊:“能做开胸手术的外科医生有没有!快点进手术室!病人马上要不行了!”
“没有主刀医生了,所有的主刀医生都在手术室里!”有人忙中大声答复,“调不过来,真的没有医生了!”
从接手到确诊的十几秒种的时间,对于谢珩州而言,就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漫长。
几个小时前还对着他温软坚强笑着的姑娘,现在双眸紧闭,体温渐失,生命体征被时间一点点消磨。
他死死扣住她冷得令人心惊的指尖,像是在用尽气力抓着一抹快要消逝的风。
“我是主刀。”
谢珩州滚动着喉结撩起眼皮,手臂的青筋用力到根根暴起,将所有濒临爆发的情绪收束在胸腔,尽量□□着自己的心态。
“我能上手术台。”
“不行,”李医生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语调极其严肃,“谢医生,你是不是认识这名患者?”
“医不自治,我相信每个医生在进手术室之前都清楚得明白这个道理。手术如果失败是一回事,给你以后的手术生涯带来不可磨灭的障碍又是另一回事。”
“你在医学方面很有天赋,我不希望你做傻事。”
谢珩州已经示意护士用最快的速度将病床转移到隔壁的手术台上,对着这些忠告只无谓地留下了一句话。
“不好意思,她的命,我和死神抢定了。”
手术台上亮起的白炽灯极其刺目,谢珩州的眼睛乍然见光,眼前有一瞬间的白。
仿佛比赛开始的那道枪响,这道白光也代表了一个开始的讯号,从那一刻起,他的神情就变了,所有的杂念全部被摒除开外,只剩下全身心的专注投入。
手术室里的时针在滴答走着,压迫感瞬间拉满。
他手中拿着的那把手术刀通体银白,锋利流畅,在灯光下折出微光。
谢珩州腕部沉稳,精准地使用它划开了胸腔。
一丝一毫的差池也不能出现,他只能够确保手术的完美。
助手替他匆忙地擦拭掉额前不断滑落的汗珠,很快替他找到了第二件工具。
心率始终维持在一个正常的频率,不断波动的心电监测器就像是他溺入深海的那罐氧气瓶,始终为他输送着呼吸。
“穿刺针。”
“引流管。”
“病人的呼吸在衰竭,打一针肾上腺。”
谢珩州用尽了毕生所学,沉着地将这台手术的步骤一项项落实,他观测着仪器上每一样变化的数据,在它生变之前及时予以遏止,脑袋转得快要燃火。
这样的精力耗费无疑是巨大的,更别说他之前还在抢救室做了这么久的抢救,几乎是凭着一股狠劲在强行支撑。
封闭引流——
【谢珩州,我现在莫名好想亲你。】
【你给亲吗?】
清创止血——
【会好好介绍的。】
【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
谢珩州累到手滑,没握住手术刀,幸好反应及时,匆匆握住了刀片,鲜血瞬间从手心涌出。
助手惊呼一声,担心地冲上来止血。
他面不改色地将破损的手套更换了,继续将手术最后的步骤完成。
穿线缝合——
【幸好你握着我的手,把我拉回来了。】
最后一针落下,谢珩州如释重负,连衣服都来不及脱,支撑不住地脱力背靠着墙缓缓坐下。
不止是那一次。
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会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人间。
皖庆天晴后, 一连多日都没有再下雨。
水潮逐渐褪去,被转移到各地的人群重归家,开始着手灾后相关重建工作。
因遭遇天罗山山体滑坡牺牲的几名英烈遗体已被全数找到, 之后会运送回临京。
有几位被压在泥石流下, 尸骨已碎裂融入大地, 只剩随身携带的几件遗物和埋在土里的警号, 默默记载下他们的壮丽事迹。
盖上白布的那刻,现场的所有搜救人员鸣笛垂头哀悼, 致敬英魂。
与此同时的皖庆市派出所内。
审讯室中坐着前夜刚从临京迢迢赶来的钟齐和戴着正厅级警衔的临京市局长安庆年。
坐在讯问椅上的是一个面容苍白极其瘦弱的男人, 他两只手腕都戴着手铐,认栽般地颓然垂着头一声不吭。
简单的例行讯问流程后, 侦查将问话移交给了钟齐。
“你这家伙排面还挺大的, 做个讯问还有两个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做陪,”钟齐冷然哼笑一声,动手翻了翻记录,“案底还挺多。”
“王龙, 男,48岁,未婚, 2006年8月至9月、2008年7月-8月、2012年5月分别因吸食毒品海//洛//因被送到公安局强制戒毒过一个月。”
“19年的时候因为吸毒持刀伤人被追究了刑事责任,蹲了两年的牢。”
“我们这边接到报案, 有人说你吸毒贩毒袭警, 你承认吗?”
“吸毒我承认, 贩毒和袭警压根没这回事, 都是误会, ”王龙已经是派出所的常客,编起瞎话来嘴里真假掺半, “那名受伤的女警同志在押送我的时候,手枪不慎走火,这才把自个儿伤了。至于贩毒,更加没这回事了,我就一普通老百姓,哪来的路子和胆量去贩毒,更何况,这也没证物可以证明啊。”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顿时让钟齐想到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的陈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注意言辞,枪好端端地拿在手里,怎么会自己走火?别以为在值机坪就没有安监控,到时候一查安防,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
“那……那也是我要自保才这么干的,”王龙被他的话唬住,咽了咽喉咙,“如果当时她不上手抢枪,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可没那么傻想和她动手。”
“既然如此,那请你继续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们的线人送来的名单上,会有你的名字?”这次说话的是安庆年,他先前一直没开过口,沉稳地坐在一侧,单是目光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压迫。
“什么名单?”王龙将装傻两字贯彻到底。
“贩毒名单,”安庆年不徐不疾地说,“2015年的时候,你辞掉皖庆的理发店工作,跑到了烟海一带谋生,从那之后就和所有认识的人断了联系,彻底失去了消息。都说人往高处走,那时的烟海经济形势和就业前景各个方面都比不上皖庆,是什么样的条件才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淡笑着,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总不能是想去那边再开个理发店吧。”
“那几年烟海别的条件没有,就海关政策还没完善,比较宽松,适合干些违法运输的勾当。你小学辍学,没什么文化,除了在技校学了几年理发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谋生技能,还沾染上了毒瘾。以贩养毒在你们圈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加入的毒窝据点吧?”
王龙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反驳,额上的热汗下淌,只嗫嚅着嘴唇苍白道:“……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年纪大了,马上要退休了,这一趟也不是特地为了你来的,你还不够资格。”
“我是为了陈锋。”
安庆年始终平静,只有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才有了些许波动。
“当年陈锋化名邹小海,孤身潜伏进你们的据点,和我们专员最后一次联络的时候,我曾在通讯耳机里听见过你的声音,这一趟来,也是亲自来确认一件事——”
“他当时的警察身份,是你告发举报的吧。”
“你谎称自己改邪归正,骗取到他的信任,又为了立功,特地选在了他要离开的前一天和你们的毒枭头子揭穿了一切,亲眼看着他被抓住折磨至死。”
“用一名缉毒警的命,交换了你的大好前程。”
王龙始终沉默着,没有回答一个字。
但无声亦是一种回答。
安庆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渐渐握紧,正直威严的脸上盛满怒气,声若洪钟:“放心,你该受的法律制裁一样都不会少。”
“你这些年的贩毒数目,足以够到执行死刑的标准。”
“到时候,我会替陈锋看着你行刑。”
何伟然手里拎了个保温的打包盒,从袁记猪脚店里出来,正好撞上几名刚吃完饭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