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强制起飞呢?”谢珩州的声音破雨而出, 重重砸在两个人的心头。
祁航望着外面开始逐渐趋停的雨势, 眼中噙着一抹玩味的疯劲, 不置可否:“皖庆都下了这么多天雨,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停了。”
“不如我们玩个大的, 就赌赌看,这场雨过后,到底会不会放晴。”
“赌注就是——”
谢珩州偏头,两人对视,无言又默契地碰了个拳。
“我们俩的命。”
西瓜头望着掉在地上的背包,和一袋袋倾泻而出的粉末,蹲下身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将东西从地上捡起来。
“为什么这个叔叔包里,放着这么多面粉和糖啊?”
“别碰!”陈盐的声音极其严肃,将小男孩惊了一个激灵,差点向后摔倒。
“我叫你不许碰!”
西瓜头从没见过陈盐这么生气的样子,连忙举起两只手过头顶,解释道:“没动,姐姐,我没动。”
下一秒,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陈盐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像是有泪水在里头打转,里面写满了悲怆和痛恨。
西瓜头被这样的神色吓得扁起嘴,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惹她生气了,连忙哭着嚎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盐闭目平缓了一下心头汹涌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东西收拾好拿起来,不顾外面还下着雨,走出去将背包里的那些东西一袋接着一袋的拆开,抖到地面上销毁。
因为毒品的量太大,在一个地方堆积成了小山,陈盐抬脚狠狠地踩上去,盯着它们直到和肮脏的泥土混合,直到被落下的雨水打湿融化,直到消失殆尽。
不断有水珠顺着下颔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眼泪。
她重重碾着这些东西,像是碾着打向母亲的那颗子弹,碾着曾经落在陈锋尸身上的那些针口,碾着倾轧在年幼的她肩膀上的沉重大山。
那么用力,那么决绝。
直到有个人影将她狠狠撞开,大叫着扑到地上,将那些粉末连同着泥水挖到怀里,捧到手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滑落:“我的钱!我的钱!谁把它倒了!谁把它倒了!”
他整个身子都几乎埋在土里,整个人脏污不堪,忽然怨恨地抬起头望向陈盐,语气幽幽:“是你,是你翻了我的包!”
“妈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男人暴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陈盐的方向迅速逼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即使他已经因为吸毒的原因,整个人样貌改变了不少,长袖下都是破裂开来的脓疮,原本强壮的身子消瘦了,变得骨瘦如柴。
但他的力气依然还是很大,只扣着陈盐的肩膀,就让人动弹不得。
还好陈盐在警校的时候被训过格斗术,抬腿狠狠顶在他的下腹,趁着他力气疼得松懈,反拧过他的右臂,压下脑袋将他死死摁在地上,质问道:“你是不是不仅自己吸毒,还贩毒?”
“对啊,”男人整张脸都被埋在土里,声音闷沉却得意,“我卖这一包就能赚万把块钱,全卖了就能去临京买房买车,不仅如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找我买,我还能赚更多的钱。”
“丫头,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笔划算买卖哈哈哈哈。”
陈盐深呼吸了一瞬,手上不自觉更加用力,看着那男人的脸在土里越陷越深,整颗头都开始涨红:“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将这些毒品流出去,会破坏掉多少人的家庭和人生?”
“那他妈关我屁事啊!”男人已经因为缺氧开始奋力挣扎起来,“我只管挣钱,哪里还能管别人的死活。就算不是我卖,也会有别人卖。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陈盐语气淡淡:“再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在这弄死你?”
“你不会的……”男人喘着粗气大笑,笃定道,“因为你是个初出茅庐满脑子正义的愚蠢警察,你干不出这种事!”
“你不仅不会杀我,你还会出手救我。”
他感受到陈盐摁着他后颈的手有一瞬间犹豫的松动,连忙趁机将脸从土里拔出来,顾不得已经没入鼻子的尘土,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两个孩子听到动静从洞里出来,不知道看着他们打架看了多久,见陈盐放了手,立马跑过来站到她的身边。
“没想到吧……”男人眯着眼睛,“我居然能认出你的身份。”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得对警察格外敏感,你太嫩了,不像局里那些老条子那样油滑,一个眼神我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他坐起来拍了拍手上的脏土:“行了,还是赶紧找找怎么出去吧,这么长时间也没看见一个人来,估计是把我们遗忘了。”
“这地踩着不大对劲,没准还会塌第二次。”
话音刚落,地面好似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震感。
陈盐的头皮发麻,抬头望去。
和噩梦重演一般,又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山体二次滑坡了!
只是这次和上次有些不一样,与灾难一同来临的,还有一架迅速往这边开来,已经放下救生梯的直升机。
陈盐望着站在直升机舱门门边的那道熟悉人影,整个人身子僵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全化为了心头难言的委屈,刺激得鼻酸,眼前立刻不争气地被摇晃的泪水蒙住。
她的嗓音里有述不尽的依赖,不由自主地往那头奔走两步,带着颤抖地唤着他的名字:“谢珩州……”
“嗯,我在。”谢珩州额前的发被风吹起,露出英挺的眉眼,亦深深地望着她。
即使两个人的声音都被螺旋桨的声浪给吞没,但是光凭着唇瓣的翕动和眼神的一瞬对视,彼此滚烫的心意就能被传达。
“快上来。”谢珩州伸出手,想要将她拉上机舱。
然而陈盐却弯腰,将地面上够不到梯绳的两个孩子抱起来,率先交到了谢珩州的手中。
山石越逼越近,直升机已经无法继续停留空中,被迫往空中飞去。
陈盐见两个孩子平稳落地,放下心来,往后退助跑了两步,跳起来勾上了不断上升的救援梯。
在她之后的那个男人,连忙也依法炮制地紧跟了上来。
就在他们攀上救生梯往上爬不过几分钟,蕴含着极度危险的泥石流已经将他们之前踩着的那片土地尽数冲垮,飞起来的泥水甚至都要溅到露在外面的手臂。
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命丧在这里了,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
直升机不敢在这里停留,继续往前开,去寻找一个降落点。
然而在这时,男人却又开始浑身不对劲起来。他眼神呆滞,站在救生梯上全身抽搐,仿佛是忽然开始毒瘾发作,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紧紧拉着手里的绳索,但也好像力不从心,怎么拉也拉不住。
陈盐下望的时候察觉到他的吃力,内心不由得陷入了剧烈的斗争中。
她救还是不救?
这男人贩毒吸毒,丧失了作为人该有的良知,已经触及了陈盐的底线。
他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就算现在掉下去,也只会当他在洪涝或者泥石流中遇了难,世上不会有人会为他感到惋惜难过。
只要他掉下去,世界上就会少一个被毒品驱使操控的败类。
她忍不住冒出阴暗的念头来。
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做到袖手旁观呢?
陈盐抓着扶梯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心里渗出点汗。
“拉我一把,我快坚持不住了,谁能拉我一把……”男人的力气已经到了尽头,尽管很不甘心,仍然看着自己的身子以一种缓慢地速度在往下掉。
他握着梯子的手被摩擦得生疼,额头汗如雨下。
就在男人的手即将滑落扶梯的那一刻,从上方伸来一只纤细的,拥有女性力量的手,牢牢拉住了他细得吓人的胳膊,阻住了他下跌的趋势。
“你说得对。”
陈盐被他带得身子重重一晃,白皙的脸因为使力而变得涨红,但是那双杏眼里沁着的光摄人,仿佛海湾亮起的灯塔。
“我就是个初出茅庐满脑子正义的愚蠢警察。”
“所以不论你是谁,我都会救你的。”
第69章
将男人彻底拉上机舱的那一刻, 陈盐的手臂都快要脱臼,手指撑着地面,从掌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将地面濡湿。
直升机飞行得并不算平稳, 遇上气流整个机舱都会颠簸一下, 她从舱门处被生生震到后舱座位旁。一抬头才发现,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 飞机上还有不少熟悉面孔的伤者。
陈盐一一扫过他们挂着彩的面庞,从之前实习时处处和她作对的同事, 到带领他们四处增援的郑威义, 庆幸得几乎就要掉下眼泪。
还好,还好有这么多人还活着。
飞机飞行逐渐趋于平稳。
她吸了下鼻子, 从地上爬起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人就被扣着脑袋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中。
这次不同于以往,拥抱的力道发了狠,很紧很重, 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就连肩胛骨都开始微微泛疼。
陈盐整个纤细后背撞上舱壁,被这个拥抱撞得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但她抿着唇,依旧任受任予。
谢珩州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 呼吸破天荒发着抖, 从他身上蔓延出的暴烈不安情绪快要将她也一并淹没。
“我没事……谢珩州, 我真的没事。”她伸手一遍遍轻摸着他的发顶, 艰难地出声安抚。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 两个人的体温却像是燃烧的炉火,高居不下, 肌肤相贴的地方甚至隔着衣料都
出了汗。
陈盐伸手握住他的大掌,贴到自己面上检查,努力地笑:“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谢珩州意味不明地顺着她的动作垂下眼皮,忽的单手制住她的下巴,下一秒吻就不声不响地压了下来。
这些天来所有的愤怒、慌乱、焦躁都融进了这个吻中,他难得粗暴,长驱直入,将她的那点舌尖都纠缠吞没,痞坏地啃磨她发红的唇瓣。
说是在接吻,不如说是在咬人。
陈盐五指紧攥着他的衣领,眼角掉下一连串眼泪,有些生涩地踮起脚尖回应。
咸湿的泪落到相贴的唇角,谢珩州动作一顿,立刻伸手将陈盐低下的脸捞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别哭,陈盐。”他的嗓音微哑,粗粝的指腹抹过陈盐的肌肤,轻啄着她的唇角,吻势逐渐变得温柔缠绵。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陈盐不会坦白这几天究竟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线,亦如谢珩州不会告诉她,到底赌上了什么,现在才能够站在这里。
他们只是通过眼前的舷窗,在嘈杂的螺旋音浪里,在近千米的高空中,静静望着终于跃出阴暗云层的悬日。
赤霞黄昏的光涂抹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面庞上,映在眼底熠熠发亮。
风息雨止。
天终于开始放晴了。
祁航是违背塔台命令强制起飞,在航道降落时免不了费了一番周折。
飞机安全降落在地面发出沉重声响的一瞬,不仅是机舱的人松了一口气,围在降落跑道上焦急等待着飞机降落的所有人心头也不免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今日16点57分,H64直升救援机克服了恶劣天气、能见度低等困难,只身出动搜救,平安顺利救出27名天罗山被困人员,”应诗绮眼周还有偷偷哭过的痕迹,播报时却弯着星眸拿着话筒,语气喜悦,“目前皖庆天气逐渐转晴,市政府紧急请求派遣东航多架直升机参与此次救援行动,继续在天罗山区域搜寻被困人员。”
“相信这几架搜救机汇聚了万众期盼,定能力派万难,皖庆加油!本台记者应诗绮,为您报道。”
舱门在眼前被缓缓打开,第一个落地的人是漠着脸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摘掉通讯耳机的祁航。
他向来我行我素恣意惯了,干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仿佛家常便饭,径自走进机组专用休憩室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祁航!”之前只出现在通讯耳机里的女声这次真真切切地响在他的耳边,小姑娘急得头发都跑散了,耳朵上的通讯耳机都忘了摘,气喘吁吁地找他算账,“我和你说过了吧,今天天气不好,不准起飞,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特立独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祁航不紧不慢地瞥了她一眼:“担心我?”
“你的建议我都听到了,但很遗憾,我这人比较特立独行,塔台管制约束不了我。”
他眉目浪荡含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凑在她耳边轻声暧昧道:“只有女朋友才能约束得了。”
“你要不要试试?”
很快其他人也下了直升机,又新增了一批病人,医院的人手不够,谢珩州只能够先去帮忙。
陈盐还要押送那个吸毒男人,特意落后了众人几步:“走吧,和我去自首。”
她本来不离身的手铐因为逃命早就不知道被甩落在了哪里,一摸后腰只剩下一把随身的配枪。
陈盐看着男人走路都打晃的身子,本来警惕放在腰后的手不免松开,只淡淡地撇了下下巴:“你走前面。”
经过这点时间的休息,男人的神智好像恢复得正常了点,能清楚地说话了:“……我如果去自首的话,会被判什么刑?”
陈盐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催促着他走。
“是死刑,对不对?”男人被押着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不死心地追问她,“不是说自首的话,能够酌情减刑吗?”
陈盐越听神色越冷:“如果你走私得少,当然可以酌情考虑。”
“但你贩卖多少的量,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她的话语似利箭刺在男人的心窝,“光你这次运的那一大袋,就足够你在牢里吃十几年的牢饭。”
“更别说继续顺着你这根线往上查,不仅是你,还有你的那些同伙,都迟早要落网。”
男人被她说得彻底不再说话了,低垂着头往外走。
何伟然听说陈盐被直升机救了下来,连忙从医院奔过来找她。
“师妹!陈盐师妹!”
最外圈还站了许多媒体,何伟然几乎是挤开人群进来的,望着她眼含热泪:“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凌灵师姐怎么样了?”陈盐关切地问。
“她已经做完手术了,伤口有些严重,现在还没醒,她爸妈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想尽量等她情况好转醒了之后再通知她的父母。在此期间,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那就好,”陈盐放下心来,顺手将何伟然悬在腰后的手铐摘了,拿了就走,“师兄,借这个用一下。”
何伟然腰间忽然一松,熟悉的感觉又传来,他往后一摸,已经空空如也。整整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追了两步陈盐离去的背影惊叫道:“喂喂!怎么回事?老不声不响偷拿师兄的装备啊!”
陈盐顺利借到了手铐,示意那个毒贩男伸手配合。
男人眼神飘忽,有些不情愿地伸出了左手。陈盐率性地拷在他的手腕上,正要扣上另外一只的,腰后忽然一凉,转眼间男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抢到了陈盐的那把配枪,拔腿就跑。
见状,陈盐立马追了上去。
男人慌不择路,毫无章法,他是背对着机场大厅跑的,没一会儿就钻进了飞机滑行航道的灌木丛中。
好在陈盐跑步耐力不错,也很快追了上去,将对方擒了个正着。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自首!”两人不知道跑出多远,男人的背后就是高墙,四周平坦的大道除了荒草之外什么也没,他用力拉开枪栓,叩动着枪扳狠狠地对准陈盐,“是你逼我的,我只是想要发财,想要活着而已!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让我走,不然我就开枪了!”
陈盐皱着眉,在枪口的逼迫下,缓缓抬起两只手手心,假装投降。
然而眼睛却一刻没停下,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找到最好的发力点将他一朝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