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页你有看过吗?”
陈盐饿得前胸贴后背,根本不在意这个报告,只想快点去找何伟然吃饭,敷衍地凑过去瞟了两眼:“看过,我知道,这都老毛病了,自己会好的。”
她每说一个字,谢珩州的脸色就越冷一分。
到最后陈盐也不敢继续说了,咬着唇试探问:“……难道很严重吗?”
“严重。”
谢珩州将笔啪嗒一下合上,薄单的眼睛透出股锋利的无情:“出于对你以后职业生涯的考量,我建议你现在直接收拾东西住院休养。”
陈盐本来还在低头挠眼皮,准备找个借口先走,闻言睁圆了眼睛,懵了。
“……啊?”
那份报告被谢珩州调转了个方向, 拍在了陈盐面前。
她低头望向那行标着诊断结果的黑体小字,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膝盖关节积液,半月板二度损伤。
“身为主治医师, 我建议你尽快住院康复理疗, ”谢珩州见她紧盯报告, 歪头放松了一下脖颈, 施施然开口,“你的情况不算太严重, 可以看状态保守治疗, 后期说不定可以自愈。”
“一定得住院吗?”陈盐企图和他打商量。
“别人说不定不用,但你一定得住, ”谢珩州哪会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指腹轻捻着,“如果还坚持带伤病工作的话,下次看病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直接走截肢流程吧。”
他的话好狠, 陈盐只得掐灭了那缕侥幸。
“走吧,不是饿了?带你去吃饭。”谢珩州拿过桌面上的证件,冲她示意。
陈盐本来很饿, 现在却没了吃饭的胃口。她算是明白了电视剧里主角去医院,乍然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命不久矣时的心情了。
考虑到何伟然还在等她, 陈盐拒绝了谢珩州的邀请, 独自垂头丧气地往住院部走。
应诗绮家境富裕, 连病房都被安排到单独一间, 她在门外敲了敲门, 里面不知道在干嘛,约莫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房门打开, 里头赫然是何伟然的脸。
陈盐的鼻尖敏锐嗅到里面传来一股食物的香味,她压低脑袋透过他的胳膊缝隙往后看,果然看见桌上摆着一份快要见底的饭菜。
“何师兄!”她的脸彻底垮下来,“你不是说等我一块吃吗?”
何伟然心虚地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干笑两声:“等了等了,就是师妹你来得实在是太慢了,何况也已经到饭点了,人大小姐问我要不要一块吃饭,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陈盐无奈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师兄给你留了一份的,都快凉了,赶紧去吃吧。”何伟然殷勤地把她往里头推,临到病床前的时候特地降低了声音,动作蹑手蹑脚的。
他将一份新的饭菜塞进陈盐手里,做口型道:快吃吧。
陈盐没动,她其实不太想和应诗绮有太多的接触和交集。
一想到她和谢珩州之间的关系,陈盐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她没拆那份饭菜,而是屏息抬头望向了病床的方向。
应诗绮已经换上了中心医院的病号服,她纤瘦,衣服对她来说显得有些宽大。发丝微卷散落在肩头,即使是在病中也无损她的好看。
屋里只留了一盏暖色的床前灯,她正捧着一本书做阅读,尽显骨子里的涵养和礼教。
陈盐忍不住涩然浮想,要是她是男人也会选应诗绮,金雕玉砌的名媛千金总比一个连饭都快吃不起的穷警察要好得多。
伤口毕竟还没好全,经不起长时间的精力消耗,没多久应诗绮便觉得吃力,将书放下揉了揉放松眼睛,再次睁眼,正好对上了陈盐看她的视线。
“哎……你什么时候来的?”一见到她,应诗绮面颊上立即惊喜地漾开一个浅笑,挣扎着要下床,“我还没当面和你道谢呢,要不是你们,我可能真被那个疯子当街刺死了。”
“何警官刚刚和我说你去拿检查报告了,怎么样,身体情况还好吧,应该没有负伤吧?”
面对这般热情攻势,陈盐动了动唇角:“……没事,都是一些老毛病。”
应诗绮看出她的冷淡,也没有在意,而是将目光放在她面前已经冷掉的盒饭上:“对了,你还没吃饭吧?这饭放很久了,你别吃了伤肠胃。等下我男朋友过来,再给你带一份新的。”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陈盐的眼睛黯淡了一点,忍很久才咽掉话里的酸气:“没关系,我不饿的,不用麻烦。”
话音刚落,应诗绮的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有人拧把手推门,进来几个医生护士。
为首的就是谢珩州,他身形优越,扎人堆里也醒目,手里叠着本病历本,例行来查房问询病人身体状况。
陈盐和应诗绮离得近,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眼睛瞬间亮起,熠熠落光。
不是见到心上人又是什么。
陈盐彻底丧气了,心情变得很差。趁着医疗队冲应大小姐嘘寒问暖了解情况的工夫,她拽了一把身旁还站着的何伟然,咬牙道:“走了师兄!”
何伟然还想呆着偷一会儿懒,手忙脚乱的,东西都没顾上:“等等等等,师妹啊——我录音笔都还没拿!”
陈盐被迫松手,直挺挺杵在门口等他。
好不容易等到何伟然拿上设备,他一步三回头式的和应诗绮告完辞,两人准备回所。
后头又飘来一道不依不饶的低嗓。
此时此刻落到陈盐耳中,显得该死的恶劣。
“陈盐,你走什么?”
“住院手续办好了吗?”
何伟然刹住脚步,瞪圆了那双小眼睛,偏头问她:“什么住院手续?”
应诗绮也从病床上挣扎着探出半个关心的身子,问:“什么住院手续?”
陈盐挠了挠后颈,此刻缠绕在她脑海里的仅剩下两个字。
陈盐好不容易才和何伟然解释清楚住院的来龙去脉,他愤然抛下她先回所了,说是要去写份报告给她申请一份报销款。
应诗绮得知后直接大手一挥,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再开张病床和她住一间就行,住院治疗费全由应家承担。
她家有钱有势,这点费用权当人情答谢,于是陈盐住院休养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敲定了。
她换上了和应诗绮同一个款式的病号服,步履缓慢地爬上床,目光放空仰躺着看向天花板,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就住上院了。
应诗绮偏头,她心思玲珑,隐约能猜到陈盐此刻的情绪:“你肯定觉得这点小毛病用不着吧。”
“我爷爷之前也是这样,不喜欢来医院,有点小病小痛的喜欢瞒着,到后来查出了恶性肿瘤,家里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医生,也阻挡不了病情恶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离世。”
“你这么年轻,有理想有抱负的,以后也别被这些小病小痛绊住脚步。”
陈盐的糟糕心情被这番话说得亮堂不少,不由得牵了下唇角:“你这张嘴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失业的。”
应诗绮见她心情好转,也放下心来。
她下床,偷偷打开房门观望了一下走廊,片刻后折回来,从床边柜子里掏出一大袋东西。
“你刚刚都没怎么吃东西吧,赶紧来吃一点垫垫肚子,别把胃给饿坏了。”
“忘了和你说,医院的食堂非常难吃,简直难以下咽,你别对晚饭抱什么期待了,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你爱吃的。”
陈盐凑过去,目之所及,全是薯片果干巧克力,她不免咋舌:“你伤口还没好,应该要忌口吧?怎么能吃这些?”
应诗绮比了个嘘声手势:“所以要避开护士偷偷吃。”
“我真不行,一天不吃零食我感觉嘴里没味道。”
她将几包能顶饿的塞到陈盐怀里,又开了一包薯片。
陈盐平时肚子饿了只吃饭,零食吃得很少,但架不住现在情况特殊,禁不住慢吞吞拆开吃了两口。
吃到一半,应诗绮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听啤酒,开了拉环分给她一听,还弯着眼睛和她高兴碰了杯:“Cheers!”
陈盐不太会喝酒,但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也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几次聊天下来,她能感觉出应诗绮性格很好,应该是在充满爱和温暖的环境下长大,是个十分开朗单纯的女孩,任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觉得放松自在。
而她的性格却沉闷无趣,平时三点一线干基层任务,连句逗笑话都讲不出来。
陈盐想得有点多,不知不觉就将手里拿着的啤酒罐喝空了,眼神有些发飘,耳廓也浮了点薄红。
应诗绮叼着薯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坏了,我男朋友忽然说要过来看我,他马上要到了!”
她环视自己丢了一地的包装袋,匆匆地将它们捡起塞进垃圾桶,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要是被他发现我吃零食就完了,他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陈盐看着她忙活,有些迷蒙地想:谢珩州生气也就那样吧,稍微哄个两句就好了,也没那么吓人。
应诗绮一把夺过她手里空掉的啤酒罐,叮嘱她:“等会儿见到他,你一定要咬定没喝,千万别露馅了!”
陈盐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对着她极其用力地点了下头:“收到!”
应诗绮放下心,将垃圾桶盖上,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满意地收手,笑靥如花地迎上推门进来的男人:“亲爱的,你怎么有空来了?”
陈盐循声望过去,进来的一共有两人,一个是还穿着白大褂值班的谢珩州,另一个是和谢珩州有七分相像的英俊男人。
大概是刚从公司赶过来,他还没换下身上那身笔挺的衬衫西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男人眉宇沉稳温润,亲昵地俯身问:“今天伤口还难受吗?”
陈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喝多看花了。
直到应诗绮挽着那男人的手和她灿烂地介绍:“陈盐,这是我男朋友谢之霄。他是谢珩州的叔叔,你之前在谢家应该也有听说过。”
陈盐这下终于确认是她之前误会了,谢珩州压根就没有女朋友。
她的心跳又开始重新沸热,就像是煮开的滚水,一遍又一遍地翻腾。
谢珩州单手插着兜,步调压缓,猎豹般逡巡了遍病房:“奇怪啊,小叔叔。我怎么在病房里闻到了一股酒味?”
谢之霄挑眉,浮着笑望向怀里瞬间紧绷起神色的小女友:“……哦?是吗?”
应诗绮硬着头皮假装不知:“有吗?应该是你闻错了吧,没人喝酒啊?”
“陈盐,你作证,刚刚我们只是坐着聊了一会天。”
陈盐酒已经醒了大半,顺利接收到了应诗绮的眼神暗示,出言帮腔:“真的,真没喝酒。”
“是吗?”
谢珩州明显不信,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捏住尖瘦的下巴。
带了点薄茧的指腹陷进她柔软红润的脸颊,他嗓音低沉微哑,像是刻意的哄诱。
“陈盐,张嘴。”
“我检查检查。”
他沉着眉宇, 医生的威严在此刻尽显。
陈盐不敢张嘴,甚至想在嘴巴上再缝两根拉链,有些慌神地向应诗绮求助。
应诗绮适时出声:“谢医生, 我忽然伤口疼得厉害, 你快帮我看看。
谢珩州注意力被她忽然冒出的话分散, 移开视线, 陈盐趁机偏头,飞快从他掌下逃出。
她是假装疼, 谢之霄却是真疼她, 当即脸色微变,和手心里捧着个瓷器似的, 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回到病床上。
“疼得厉害是吧, ”谢珩州拿了胸前的水性笔,摁开,懒洋洋地迈步上前,低头做问询, “呼吸会疼吗?”
应诗绮挠着脸颊:“……呃,有点。”
“牵动到伤口了吗?”
应诗绮艰难答:“……呃,好像。”
“我知道了。”谢珩州没什么表情地合上本子, 长腿往床边上柜子一磕,柜门瞬间大敞。
他将塞在里头的零食袋子勾出来, 特地在应诗绮跟前晃了晃:“零食, 没收了。”
应诗绮笑容僵在脸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零食, 着急忙慌地支起手要去够, 不想这下却真的牵动到了伤口,又急忙冷汗淋漓地躺了回去。
谢珩州分了她眼, 眼尾微勾,坏得简直没边了:“嗯,下次就按照现在这个状态演,保真。”
“谢之霄!你管管他!”应诗绮头一回被气得失去淑女风范,“嘴巴毒成这样,我看以后谁能治得了他。”
谢珩州无所谓抱臂:“也轮不着你操心。”
眼看着应诗绮又要生气,谢之霄失笑将小女友重新搂进怀里,佯怒警告:“够了啊谢珩州,别欺负她了,少说两句。”
谢之霄在谢珩州面前多少还是有一点长辈的威严的,他都发话了,谢珩州便没再继续侃。
正好病房外有护士找,谢珩州敛了玩笑表情,起身往外赶。
陈盐坐在病床上,看着应诗绮还不死心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嘴里愤懑呢喃着:“山楂片……哪怕留点山楂片也好啊……”
陈盐不免莞尔,左右这二人世界的病房也难待下去,她干脆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市中心医院住院大楼这个点依然无比忙碌,人进人出,大多数是挂着吊瓶治病的年迈老人。
他们的面色因为药物病痛的原因,时常是蜡色发黄的。身形瘦弱佝偻,眼珠浑浊,呆怔地坐在病床的一角,对于未来有种难见天日的麻木。
陈盐被隔壁病房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吸引,门大开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谢珩州背对着这头,高挺的身子微倾,以一种倾听者的姿态,无比耐心地对着病床上的老人做疏导。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靠着门边,将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盐串联出了一些模糊内容。大概是这位老人这两天身体情况不太好,感觉自己年限将至,想抓紧最后的时间见见自己的家人。
然而他的儿子在国外工作忙碌抽不开身,自住院以来,在身边陪伴着的只有几个轮流值班的护工。
开始老人尚且还能乐观面对处境,每天还帮隔壁床乐呵呵打饭。今天因为化疗和透析身体已经虚弱至极,他抱着最后的期待拨了儿子电话,却得来儿子明显不耐烦的敷衍。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哭闹了一场,失望又悲哀的咒骂声听得在场人都沉默了。
陈盐看着谢珩州极尽温和地将老人安抚睡着,他扭头冲着护士吩咐:“这两天医院多替2号床联系下家人,就算真忙于工作,也让他尽快赶过来。”
护士点头说好。
临床一位来探病的中年男人盯这头盯得太入迷,忘记手上还燃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顺着窗沿飘来的风充斥了整个病房。
谢珩州忽然握拳抵着唇偏头咳了两声。
“1号床家属,”护士严肃地提声,“病房内不允许抽烟,要抽烟请去公共吸烟区。”
“噢噢不好意思啊没注意。”男人指头上夹着烟,一边道歉一边走出病房。
路过站在门口的陈盐时,她也不免被烟味熏得呛了一下,侧头轻咳两声,和谢珩州下意识的动作一模一样。
可是印象里,他不是会抽烟吗?
陈盐有些奇怪。
所里也有好几个男同事吸烟,他们喜欢聚在一起在门庭外吞云吐雾,再互相吹两句牛b,会客厅时常烟雾缭绕的,也没见这几个烟鬼脸上有任何不适的表情。
正疑惑间,谢珩州已经从病房查完房出来了。
他身边跟着的小护士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紧张,疯狂冲着他道歉:“不好意思啊谢医生,是我提醒晚了,你身体没有哪不舒服吧。”
陈盐:?
为什么会身体不舒服?
她努力竖起耳朵,偷偷跟上两人步伐。
“没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她听见谢珩州这样说。
“吓死我了,之前医院里来了一个对好多东西过敏的小姑娘,脆弱得跟个玻璃娃娃似的,我都提心吊胆成后遗症了,”护士悻悻地放下心,“不过谢医生你平时也要自己多注意啊,多提醒着别人点,尼古丁过敏这事可大可小的。”
尼古丁过敏?
陈盐讶异极了,没注意到前面人步子早已经停下,一不留神狠狠撞上了那堵宽阔坚实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