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至少是七境甚至八境修士才能用出的。
在看到剑光时,众多千秋学宫弟子都克制不住好奇走出舱室,带着几分疑惑望向远处。
“楼船怎么好像突然停了下来?”少年向身旁的人道,不免觉得奇怪。
显然,其他人也不清楚情况,不过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另一点——
“钦天的楼船……怎么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向后望去,果然发现船队中赫然少了一艘楼船。
难道那道剑光与此有关?
一时间,嘈杂议论声响起,各种猜测都有。
也是在剑光亮起的瞬间,许镜匆匆交代随行长老照顾好学宫弟子,便立刻向剑光所在赶赴,闻人昭也紧随其后。
见此,叶望秋连忙道:“我也要去!”
可惜并未得到两人回应,看着许镜和闻人昭的背影,他不管不顾就要跟去,却被学宫长老强行拦下。
他可是蓬莱弟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千秋学宫如何向蓬莱交代。
五境修士全力施为,不过片刻,许镜便已经赶到战场所在,闻人昭也紧随其后。
不过当两人赶到之时,一切已近尾声,抬头望去,只见身有王玺气运加持的赵家老祖,最终还是在姬瑶掌心阵纹中寸寸湮灭为飞灰。
一向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闻人昭神情大变,他死死盯着为王玺气运所护佑的姬瑶:“怎么可能……”
真正让他变色的不是赵家老祖的死,而是气运——为姬瑶所用的王玺气运!
九州人族皆知,王玺中所纳为一国气运,唯有受到大渊天子敕封的诸侯国君才能得其承认,随之动用,如上虞的王玺,便必须是闻人氏血脉方能继承。
她凭什么能将王玺气运纳为己用?!
闻人昭看向许镜,在她眼中也发现了不容错辨的愕然,显然,许镜对于此事也并无头绪。
“王玺,向来只有上虞国君能动用——”他沉声道。
这是举世共知之事,他从未听说过王玺气运还能违逆君王意志,为他人所用。
倘若这件事并非意外,那么九州上流传的王权天授,血脉尊卑之分,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闻人昭的心不受控制地阵阵发紧,心底升起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惧。
他远远望着姬瑶,眸中墨色涌动,幽深不可测。
姬瑶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就算闻人昭此时赶来,也改变不了赵家老祖身死的局面。
沐浴在瑞紫霞光中,她垂眸看向指尖,原本有崩解之势的身躯在气运滋养下逐渐恢复。
魔族身体强度更甚神族,当霞光散去之时,姬瑶身上剩下伤势已是极为浅薄,无需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但就连姬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上虞王玺气运会为她所用。
她分明是魔族。
纵使一时不明,她也没有再多加思量,终归此事是她得了好处。
如今惊怒交加,忧心着急的,不是她。
烟青裙袂如同缥缈云雾,她飞身落在楼船上,抬手召回溯流光,将谢寒衣带回。
少年青衣已然为鲜血完全染红,他微阖着眸,气息微弱得近乎于无。
当溯流光收回体内时,陷入昏迷的谢寒衣的身躯无力地向前地倒下。
姬瑶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不过少年的身量便未长成,也比现在的她高出一头有余,谢寒衣的头枕在姬瑶肩上,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感受到他近乎于无的气息,姬瑶有些无措地看向姚静深,如今该如何做?
以神魔的身体强度,这般伤势其实不算什么,只等自愈便可,但以姬瑶这些时日对人族的了解,他们大约是做不到的。
危机已然解除,此时见她神情,姚静深不由笑了笑,又咳出一口血。
“他借来的那一剑太强,超出了他身体如今能承受的力量极限,是以才会重伤。”姚静深探查过谢寒衣伤势后,取出对症的疗伤丹药交给姬瑶。
姬瑶神情仍旧不见多少情绪,接过丹药,取出一枚为还在她怀中谢寒衣服下。
见到这一幕,服下丹药调息的萧御忽地向桓少白道:“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很相配。”
桓少白动作一顿,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十三……”
就算萧御双腿有疾,但换了任何女子,桓少白都不会觉得他配不上她,但陈稚……
萧御却笑了笑,坦然道:“我见她如明月,却不敢奢望能揽明月入怀。”
桓少白一时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许镜和闻人昭落在了钦天楼船上,服下丹药后,姚静深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但身上伤势仍旧沉重。
看着他,沉默良久,许镜躬身一礼:“姚师兄,抱歉。”
姚静深脸上扬起惯常有的温和笑意:“许祭酒,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说着,他的目光落向闻人昭,眼神无声交锋,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许多。
闻人昭看向姬瑶,眼底满是审视,片刻后,他终于收回目光,抬手向她一礼,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道:“未能及时阻止赵氏狂悖之举,是本君失察,还请陈先生与钦天诸位见谅。”
这话说得着实没有什么诚意,哪怕是对权谋一窍不通的陈云起,也不会信。
“赵氏恣睢,待回到淮都,君上必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闻人昭又道。
不过这又是一句废话了,赵家老祖一死,赵氏便再没有立足于淮都的资本,更不用说继续保持淮都三大世族之一的超然地位,于闻人骁也成了废子。
有七境大能的赵家,对于闻人骁而言才有利用价值,也才有实力牵制萧氏和桓氏。
姬瑶杀了赵家老祖,便令闻人骁企图平衡淮都局势的打算也落了空,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当然也不会在意赵氏全族的生死。
从赵家老祖身死的那一刻,赵氏便注定要没落了。
姚静深清楚这一点,但他心中很难为此生出多少喜悦,想起方才出手干预的闻人骁,他双目有些深邃。
君王啊……
桓少白面无表情地看向闻人昭:“那还真是要多谢君上为我等主持公道了!”
今日之事,不正有那位君上的手笔么。
面对他满含讥嘲的话,闻人昭神色不改,坦然收下。
若没有足够厚的脸皮,他如何能从一介屠狗卖肉的庶民登临如今高位。
钦天楼船虽损毁不轻,但尚还能用,短暂调息后,姚静深再度催动楼船,与船队汇合。
“是钦天的楼船!”千秋学宫弟子发觉远处楼船驶来,立刻高声道。
随着楼船靠近,众人便都能看清了其上破损的禁制阵法及各种损伤,分明是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是谁要对钦天下手?众多千秋学宫弟子对视一眼,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第一百二十章
王族楼船上, 司徒银朱与闻人明襄并肩而立,在见到钦天众人平安归来时,司徒银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看来她没事。
“出手的当是赵家老祖。”在她身旁, 闻人明襄徐徐开口, 面上不见多少笑意。“而那一剑,自蓬莱来。”
方才令九州风云变色的一剑, 出自蓬莱,而能自蓬莱请来这一剑的, 应是只有那位蓬莱道子。
他与陈稚应当只是初识,为何愿意为她做到如此?
用出这一剑, 无疑会令天下诸侯国对他和蓬莱生出更多忌惮防备, 九州诸侯尊大渊天子为共主, 从不欢迎如蓬莱这样强大的世外仙门插手自己国境内的事。
所以这一剑,无论对他,还是对蓬莱,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应当是觉得, 她值得他这么做。”司徒银朱轻声回道。
闻人明襄对上她的目光:“银朱,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面对她的问题, 司徒银朱只是含笑摇了摇头:“不,只是直觉而已。”
如果是她, 她也会这么做。
司徒银朱并未将司徒青鸾想杀她, 而姬瑶救了她的事告诉旁人, 包括闻人明襄。
有的事,就让它成为秘密, 永远深埋在土壤之下吧。
闻人明襄不知她心中所想,望着楼船旌旗上钦天的徽记, 神情中透出几分难言复杂。
陈稚——
自她来淮都城后,不过数月之间,变故接踵而来。
她真的是陈稚吗?
这个问题,闻人明襄没有问出口,她只是说:“淮都城要起风了。”
楼船再度启程,向淮都城行进,高空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经两日后,千秋学宫已然遥遥在望。
谢寒衣是在抵达千秋学宫前醒来的。楼船舱室中,姬瑶坐在素舆上,膝头蹲着只像是睡了过去的肥啾,她的目光落在谢寒衣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谢寒衣睁开眼时,便见日光从雕花木窗落入,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让姬瑶原本苍白而冰冷的脸也多了几许温柔暖意。
“阿瑶?”他喃喃唤了声,似还在梦中。
她是在等他醒么?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姬瑶淡淡嗯了声,谢寒衣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在她这里能有如此待遇。
姬瑶没在意他的反应,撑着脸径直问道:“你想要什么?”
她等在这里,正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
谢寒衣却听得有些茫然,什么?
“你帮我,想要什么?”姬瑶对上他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难得耐下性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谢寒衣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他忍不住笑了笑,却不小心牵动内伤,疼得龇牙咧嘴,这还是他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算是难得的体验。
“我们既是朋友,我帮你不是应当的么?”谢寒衣坦荡道,“何况试炼之地中,也是你出手帮我,才令上虞众多修士得以平安自其中脱身。”
朋友不就该如此么?
姬瑶看着谢寒衣,即便他是人族,她是魔族,也能做朋友?
姬重明没教过姬瑶这些。
她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没有姬重明,也就没有后来的姬瑶。他指点她修行,教导她权术,告诉她天下之事皆以利往,自诩高贵的神族亦是如此。
姬瑶初时还不明白这些,所以当有仙神说与她为友时,她信了。
她在他们眼中,始终只是生有原罪的魔族余孽。
他们愿意接近她,不过是因为钧天姬氏,因为姬重明。便有一二不是,也多始于欺骗,终于背弃。
她该相信他么?
姬瑶的目光一寸寸自谢寒衣脸上扫过,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一个人。
谢寒衣知道她是魔族,却不知她真正的身份,他帮她,是因为她是姬瑶,姬瑶是他的朋友,仅此而已。
许久,姬瑶向谢寒衣伸出了手:“那我们便算朋友了。”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少年:“倘若有一日,我发现你说了假话,我便杀了你。”
倘若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她便杀了他。
她不会让自己再错一次。
谢寒衣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她说出的话从来作数。
他并不觉得生气,虽然相识不算长,但他心中清楚,能得她信任有多难得。
少年握住了姬瑶伸出的手,些许暖意从她掌心传来,谢寒衣认真道:“好。”
楼船降落在千秋学宫中,早已有上虞王宫派来的内侍在此等候,恭敬地将谢寒衣请走。
也就在他踏入王宫宫城之时,赵家老祖陨落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席卷淮都城大小世族之中。
“赵家老祖可是洞虚境的大能!连他出手也杀不了那陈稚么?!”
“蓬莱为何要助陈稚?若非无相一剑,她必定难逃一死!”
“赵家老祖已死,我们如今当如何?”往日依附于赵氏的从族此时纷纷慌了神,谁能想到,数月间,赵氏这样的庞然大物竟然已有倾颓之势。
赵氏可是从上虞立国起便握有实权,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族!
没错,就算赵氏族中还有数名五境甚至六境的大能,但这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维持从前荣光。
洞虚境大能,便是再多化神和天命加起来也不能比。
没有洞虚大能坐镇,王族、萧氏、桓氏甚至还有其他大小世族都会毫不客气地露出獠牙,将原本属于赵氏的资源瓜分蚕食。
作为淮都三大世族之一,赵氏在上虞中掌握的权势和资源不言而喻,而如今,他们已经没有能守住这些的实力。
从前依附赵氏,为其驱使的诸多世族也不介意趁势反咬一口,他们的忠心,本就只建立在赵氏的强大之上。
“只怕往后,这淮都城中再没有什么三大世族了……”中年修士感叹道。
“这对我等而言不是好事么?”他身旁之人含笑道,“若赵氏不倒,何来如此多的好处落到我们手中?”
萧婥便是在这样的混乱局势中风尘仆仆回到了淮都城。
她翻身自妖兽上落下,候在府门前的侍女上前,躬身向她请罪:“家主,是我疏漏……”
萧婥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神情中带着难言寒意:“那些老东西有心要瞒,你又如何能知。”
先以先天一炁的消息诱使萧婥离开淮都,再转移了她留在淮都的心腹注意,令他们对赵家老祖出关的消息毫无所觉,以致无人向钦天示警。
萧婥虽是家主,但萧家的权利并非只掌握在她一人手中,许多时候,萧家的事并非她一人说了就算——不过今日之后,大约有些不同了。
萧婥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虽然未能及时察觉赵家老祖出关,好在最后御儿和陈稚都无事,反而是赵家老祖死在了蓬莱道子借来的剑下。
既是如此,这些老东西便要为他们的作为付出代价,她对他们的指手画脚,实在忍了许久了!
萧婥取出玉瓶交给侍女:“将先天一炁送去钦天,请那位陈姑娘出手为御儿医治顽疾,萧氏定会尽全力扫除赵氏势力。”
只要能治好御儿,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不过半日后,侍女从千秋学宫带回消息,姬瑶答应在七日后出手,不过在此之前,萧氏需请来五名六境阵师,七名五境以上的医修以及百万上品灵玉。
“百万灵玉?!”得知消息时,萧婥正在厅堂与萧氏众多族老议事,听完侍女回禀,当即便有老者拍案而起,“她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萧婥冷笑着看向他:“若非诸位族老与赵氏合谋对钦天动手,萧氏本不用再出这百万灵玉。”
姬瑶原本与萧氏算是合作关系,萧氏众多族老却与赵氏合谋算计于她,以她的性情,又怎么会轻易揭过此事。
听完萧婥的话,在场萧氏众人脸上都闪过几分不自在。
谁能想到这陈稚真从赵家老祖手上活了下来,不止如此,赵家老祖非但没能杀了她,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这陈稚是什么时候搭上了蓬莱的关系?萧氏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早知赵氏如此不济,他们何必做这无益之事,在场萧氏族老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家主难道真打算答应她么?!”
这可是百万上品灵玉,就算是势力庞大如萧氏,也无法等闲视之。
萧婥看向说话的中年男人:“诸位将这几日从赵氏得的好处尽数吐出来,再凑一凑,想来应是够了。”
众人顿时有些脸色发绿,已经吃到嘴里的好处,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吐出来。
“便是不给又如何!”立刻有人不满地高声嚷嚷道,“我萧氏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废物花上百万灵玉么!”
萧婥的目光移向他,在她面无表情的逼视下,青年不由打了个寒噤,讪讪闭上了嘴。
“御儿是我唯一的儿子,谁若不想他好,便是与我为敌。”萧婥一字一句开口,话中淬着冰雪。
老者有些不甘:“家主便那般笃定她能治好萧御吗?连无相境的大能,也对他的病无能为力!”
萧婥冰冷地笑了起来:“这百万灵玉,可以皆由我出。”
这便再好不过,在场萧氏族老双目一亮,不用他们出血当然最好。
还未等他们露出笑意,萧婥便又道:“不过,如此一来,诸位先前与陈姑娘结下的仇,便只有自己设法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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