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从前,这等身份连站在闻人明襄面前的资格也没有。
但在方才,就是这个蝼蚁一般的女子,成了破局的人,令赵氏一番算计付诸流水。
她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没有半分犹豫。
她是为了封应许么?但封应许又说,二人之间无关风月?那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天元二十二年的玉阳郡,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人明襄怎么也想不起这一年的玉阳郡发生了什么大事,于她而言,这已经太过久远,而天元二十二年的玉阳郡,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上虞朝野震动的事。
此时钦天众人中,叶望秋也忍不住问道:“天元二十二年,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覃娘子和封应许都提到了这一年,提到了玉阳郡?
桓少白也不知,他下意识看向了萧御。
因无法修行之故,萧御博览书卷,对九州之事都颇为了解。
萧御从前读过玉阳郡志,他有近乎过目不忘之能,此时回忆起来,只道:“天元二十二年,慕容锦似曾往玉阳,筑高台观景,又乘楼船下岷江,召文人雅士宴饮作乐,留下了不少佳曲名篇,传颂甚广。”
这又与封应许和覃娘子有什么关系?
“会死很多人。”一直沉默着的陈云起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神情木讷的少年抱着刀,缓缓道:“每次征徭役,都会死很多人。”
谁来筑高台?当然是服徭役的庶民。
在陈云起有限的记忆里,杏花里中人家,在被征徭役后一去不回的人丁,不在少数。
如果不是得大夏龙雀认主,离开了杏花里,已经年满十六的陈云起,便也到了要服徭役的年纪。
而听到这句话,在场其他人都有些发怔,若非陈云起提起,他们绝不会将这些事与徭役联系在一起。
叶望秋与妙嘉都是远离世俗的仙门弟子,陈肆、桓少白与萧御则出身世族,就连宿子歇也出自商国王室,他们中无人需要服所谓徭役。
所以又怎么能想到书册上记录的寥寥几行字,那些被当做美谈流传的事背后,侵染了多少庶民奴隶的血泪。
“封先生和覃娘子,都出身玉阳郡……”妙嘉喃喃道。
天元二十二年,二十多年前,他们应该也不过垂髫之年。
慕容锦前往玉阳那一年,郡中庶民会经受什么?
萧御等人不是傻子,立时便明白了背后关窍。
覃娘子不是为封应许而死的,真正促使她亲手杀了包括自己在内三人的,是封应许一旦认输,那么成为东境四郡之主的,就会是慕容锦。
这个令玉阳郡满斥血泪的世族子弟。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一场又一场同自己一般的惨剧再度上演。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只将庶民奴隶当做棋子摆弄,可这一次,覃晚不想让他们如愿。
赵氏的谋算,闻人骁的谋算,最终都因她落空。
听完姚静深解释,众人都有些怔忪。
见他们神情,姚静深心中感到几分安慰,他绝不希望钦天弟子将庶民苦难视作理所当然。
姬瑶垂眸看着含笑睡去的覃娘子,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令人难以看清其中情绪。
人族如此孱弱,为何她却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足以令天地战栗的力量?
见此,雪白肥啾从她袖中滚了出来,抬头担心地望向她。
感受到掌心柔软触感,姬瑶回过神,点了点他额头。
而在飞红台上,刀与剑已经撞在了一处。
无形气劲溅射开来,令周围河水掀起重重浪涛。武者身无紫府,灵气纳入体内只能化作内劲游走,能做到内劲外放的,才可称武道宗师。
所有人都看得出,封应许的刀和慕容锦的剑,仿佛两个极端。
封应许的刀法化繁为简,刚猛锋锐,有一往无前之势。他的刀没有什么精妙得足以称道的招式,每一刀都直指要害,没有分毫赘余。
而慕容锦手中用出的分花拂柳剑恰如其名,绚丽曼妙,但看似徒有其表的剑花中巧妙卸去长刀力道,将封应许的刀式化解。
两道身影交错,刀剑相撞发出刺耳脆响,不过数息,封应许和慕容锦已经过了百招,修为略低几分的修士甚至不能看清两人动作。
此时两人虽还难分高下,但许多人都能看出,封应许出刀所耗气力远在慕容锦之上,若是继续下去,最后输的一定是他。
这也正是赵氏请慕容锦出手的原因,他的分花拂柳,恰好能克制封应许这样刚猛的刀法。
封应许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未有收敛气力之意,相反,他的刀越来越快,眼中盛着化不开的浓重墨色。
高举起的长刀带起破风之声,慕容锦显然不打算与其正面相对,手中长剑如一泓流光,在半空弯折出弧度,他姿态潇洒,避过锋锐刀意。
但还未等他收势,封应许已然逼上前来,出刀的速度比之方才更快了几分,仓促之间,慕容锦应付得有些狼狈。
他的刀怎么更快了?慕容锦心中微沉,封应许在成为武道宗师后便少有出手,有关他的实力,大多数记载都还停留在他还是半步宗师时。
虽然他比自己预料中更强上一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是自己对手。
慕容锦不再犹豫,手腕翻转,长剑寒芒闪动,去如雷霆。
分花拂柳剑,第六式。
不过短短几息,数道剑光亮起,将封应许去路封堵,避无可避。
但他没有选择避让,而是只身撞入剑光,未有半分退意,剑光下,鲜血浸透衣袍,他的动作却不见半分迟滞。
慕容锦抬头看向向自己逼近的封应许,侧身躲开向自己劈下的长刀,眼中闪过几分忌惮之色。
他出身世族,自然不习惯这样自伤己身的打法。
就是在他逼退的这一瞬,长刀离手,封应许旋身,却是用左手握住了刀,既准又狠地落向慕容锦心口。
什么?!
看到这一幕,围观众人齐齐现出意外之色,更有不少人惊得站起身来。
这一刀,封应许从未显露于人前。
这便是当日,封应许败孤梅那一刀。
慕容锦抽剑回防,却已来之不及,心口溢出血色,他低头看着被染红的月白纱衣,抬头看向封应许,面色阴沉得可怕。
但他没有倒下。
怎么会这样?!
心口中刀,他便得不死,也会重伤啊!
只有少数人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慕容锦的心脏应该异于常人。
所以封应许这一刀,没能要了他的命。
心口这一刀,距慕容锦的心脏不过寸许,他的神色笼上难以形容的阴霾,自他破境为武道宗师后,何曾受过这样重的伤!
体内内劲运转,慕容锦将封应许强行震退,他的身体倒飞出数丈,最后是以长刀支撑,才险险停在飞红台边缘。
“可惜了。”慕容锦看着他,脸上扬起邪肆笑意,“只差一点,你就得手了。”
“而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他提着剑走向封应许,目中是彻骨杀意,今日,他绝不会让他活下来。
“死在分花拂柳剑最后一式上,你也该瞑目了。”
慕容锦的话引得在场许多武者面露讶异,不是说慕容氏已经数百年无人领悟分花拂柳最后一式么?慕容锦是如何做到的?!
对上他的目光,封应许气息急促,身上数处为剑光撕裂的伤口,他所剩气力不多,在这般情况下,便不能轻举妄动。
慕容锦出了剑,这一刻,仿佛有无数道剑光盛放,如百花令人缭乱,虚虚实实,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封应许握紧手中长刀,分花拂柳最后一式,他没有把握躲开。
也就是在这时,所有人都认定,封应许败局已定。
他终究是棋差一着。
封应许没有动,因为他还没找到能从剑光下安然脱身的罅隙。
“封应许。”
有人唤出了他的名姓。
“起手式,退乾位。”
姬瑶缓缓开口,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叫他听得清清楚楚。
封应许听出了姬瑶的声音, 剑光已经近在眼前,如同密网,要将他绞杀其中。
他选择相信姬瑶。
右手执刀, 封应许向后退去, 他双腿微屈, 刀锋在身前划出凛冽寒芒,如同从前每一次起手拔刀。
那泓流光倏忽而至, 恰与刀刃撞在一处,发出一声刺耳脆响, 令人牙酸。
怎么可能?!被封应许接下这一剑,慕容锦心中堪称惊怒交加。
分花拂柳最后一式施展, 瞬息之间有近千道剑光衍生, 他敢肯定, 就算六境大能当面,也不可能在第一次面对这式剑法时就全身而退,不为一道剑光而伤。
封应许不过刚入武道宗师境,他怎么可能躲得过?!
但事实便是, 封应许不但顺利接下了这一剑, 还避过了所有剑光。
内劲灌注于刀刃中, 为卸去力道,慕容锦不得不向后退去, 封应许也因反震之力退了数步, 两人拉开了距离。
原本以为慕容锦此剑一出, 封应许已是必输无疑,没想到情势竟又起了变化, 正拈须而叹的老者手一重,生生拔了自己几根胡须下来, 疼得他呲牙咧嘴。
方才是怎么回事?这封应许是如何接下慕容锦一剑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姬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坤三巽四,第三式。”
封应许没有犹豫,依她所言欺身向前,就算这与他在过往许多年拼杀中铸就的本能相悖,但封应许还是选择相信姬瑶。
刀剑再度交锋,封应许险之又险地避过剑刃,错身而过,他未曾伤到分毫,慕容锦肩头却多了一道狭长刀口。
怎么可能?!感受到肩上传来的疼痛,慕容锦面上已经难掩惊怒之色。
到了这时,无论是他,还是在场其他修士,都意识到扭转局面的不是封应许,或者说,不仅仅是他。
无数目光循声看来,汇聚在姬瑶身上。
少女坐在
桌案后,素裙迤逦,眸中似有经年不化的霜雪。
倘若他们没有听错,封应许的应对皆出自她指引,难道除乐理阵法之外,她还通刀法甚至剑术?!
这……
不管是赵氏众人,还是闻人骁,此时都看向了姬瑶,又是她——
不曾在意这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姬瑶再度开口:“坎七离三,第二式。”
她见过封应许练刀,虽只是寥寥数次,但也足以她记个大概。
封应许自行领悟的刀式,在姬瑶看来实在太过粗拙,不过也非毫无可取之处。
“震三离五,左手刀,反用第三式。”
封应许的身形在半空悬停一瞬,而后调转方向,左手握刀反身,原本凌厉刚猛的刀法竟陡然多了几分诡谲奇丽。
慕容锦身上又多了两处伤口,他暴怒至极,手中剑法出得愈来愈急,却都被封应许如数躲开。
就好像他已经提前预料到慕容锦将会如何出剑。
不,是她!
“让她闭嘴!”
随着赵家家主一声厉喝,几名赵氏族老飞身而起,体内灵力运转,尽数袭向楼船船舷处。
不必闻人骁吩咐,越重陵立时催动楼船防护禁制,与此同时,姚静深前踏一步,隔空与几名赵氏族老对上一掌,将其尽数逼退,而他自己不过只是退了一步。
从这一击,足可看出他体内灵力之深厚。
见赵氏众人暴怒,闻人骁面上缓缓扬起一抹笑,他看向赵家家主:“赵氏这是要当着寡人的面,弑杀无辜?”
赵家家主冷哼一声:“武者比斗,向来不容第三人插手,君上难道要看着她坏了规矩?!”
“赵家主说笑了,阿稚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如何叫插手武斗?”闻人明襄向自己的父亲一礼,随即盈盈笑道,“难道赵氏竟然霸道至此,连话也不肯让人说了么?”
不待赵氏回答,她又自问自答道:“君父既无此令,便轮不到旁人在此发号施令,赵氏若是心有不服,便也向慕容前辈多说两句,君父定然不会阻止。”
这话堵得赵家众人面色青紫,姬瑶出言指点究竟算不算插手武道,尚不好界定。
毕竟从前在武道宗师的比试中,也不曾出现过凭外人几句指点便能扭转局势,令攻守易形之事。
要做到这一点,前提便是对比斗双方足够了解,陈稚通晓封应许的刀法不奇怪,但她又从何处了解分花拂柳剑?
这是南地慕容氏不传之秘,慕容锦更是几日前才抵达淮都,与她并无交集才是。
难道就凭方才慕容锦出手几式,她便已经将这套剑法了解透彻?
这怎么可能?!
就算猜到了这个可能,也没有人愿意信,毕竟若真是如此,姬瑶的悟性该是何等可怕!
赵家家主面沉如水,他自然不想看着慕容锦输,但慕容锦的剑术,本就在他们之上,就算要指点,要命谁来指点,又如何指点?!
淮都陈氏的小辈,为何在刀剑上能有更甚武道宗师的造诣?
这也是在场其他世族万分好奇的事,只是此时比斗尚且胜负未分,还不是打听的时候。
“坤三震二,第四式接第七式。”
“乾七艮四,第五式接第二式。”
慕容锦在近乎诡谲的刀法下步步倒退,应对得很是狼狈。
他只觉自己像是落入了泥沼,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被拖拽着向下。
刀锋每每从诡异角度闪现,令慕容锦躲避不及,身上多了一处又一处伤口,都不致命,却叫他越发恼怒。
“艮一兑五,执刀挑下。”
随着这句话出口,在封应许收刀之时,慕容锦束发的玉冠骤然破碎,黑发披散开来,他身上法衣已经成了条条碎布,狼狈不堪,再看不出所谓的世族风度。
及至此时,众人如何还不懂,姬瑶分明是用慕容锦在为封应许练刀,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在羞辱他。
落在慕容锦身上的数十刀,无一致命,却将他的脸彻底踩进了地里。
不错,姬瑶正是要羞辱他。
至于原因——
大约就是看他不太顺眼,想做便做了。
慕容锦长啸一声,状若癫狂,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败给一个初入武道的小辈!
听闻孤梅败于封应许之手时,他心中尚还嘲讽其无能,而如今他自己也将败在封应许手中。
不,如果不是……
他看向姬瑶,神情狰狞:“黄口小儿,你有本事便来亲自与我动手,休要再逞口舌之快!”
闻言,坐在船舷处的姬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喜不怒道:“凭你,还没有资格与我动手。”
这话实在有些猖狂,可想到封应许凭她几句话便能扭转败局,她这么说似又理所当然。
陈氏,陈稚。
不知多少人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复杂难言。
“封应许,方才的刀法,你可记住了。”
姬瑶直呼封应许之名,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该,哪怕她现在仍旧是陈稚的身份,但她有资格这样说。
封应许看着彻底失去冷静的慕容锦,沉声道:“多谢姑娘指点,未有遗漏。”
“那便再用一遍。”
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封应许再次动了。
他身形诡谲如影,几乎令人难以捕捉行迹,刀锋以奇绝角度出现,在场无数武者暗忖,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刀法当如何?
却是一时无解。
姬瑶的刀剑之术,习自神族钧天氏少帝。
经由她改动,封应许的刀法堪称奇绝诡秘,又兼以凌厉刚猛,令人无法堪破招式关窍。
慕容锦本就已经被击溃心神,如今面对奇诡刀锋,乱了章法的长剑再无半分抵抗之力,血色飞溅,剑锋每每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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