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阵法?好生凶险!
陆云山自诩见多识广,姬瑶所用阵法在他看来却如此陌生,但此时他也没有余暇琢磨究竟,姬瑶的反击既快又密,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她怎么可能在阵法上有如此造诣?!
陆云山本以为自己能以大欺小,其实却是作茧自缚。
“我怎么觉得,陆长老没有占上风啊……”有学宫弟子迟疑道。
虽然无人回答,但众人都能显然都看出了这一点。
原本以为与姬瑶论及阵道,陆云山该有碾压之势,怎么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比他们更为心惊的是陆云山自己,数道高阶阵法同时生成,攻势凌厉,齐齐逼向姬瑶。
姬瑶成阵的速度并不慢于陆云山,无论他用出如何阵法,她似乎都有应对之法。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陆云山和姬瑶所在的数丈距离间,有无数法阵在虚空生成碰撞,随之破碎无数灵光。
“辰宿的副执事果然不负盛名,竟能瞬发这么多高阶阵法,同境修士中,如此战力当属一流了!”
“但面对这么多高阶阵法,陈稚竟然能如数化解……”
“难道是陆长老念在她是小辈,这才留了手?”
陆云山当然没有留手,他甚至已经用出了自己钻研多年,最为精深的数道大阵。在他刚入五境之时,便以这套杀阵坑杀过五境中期的修士!
就算此时因论道,他的修为被压制在与姬瑶相同的四境中期,她也不该是他的对手!
陆云山额上生出薄汗,他看向姬瑶,虚空之中,两人距离既远又近,她的神情冷淡如常,陆云山的攻势对她好像并无影响。
这怎么可能?!
无数法阵在虚空成形,几乎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至少有数百道阵法相撞湮灭。
在场阵修自问,以他们在阵道上的造诣,远远做不到如此。
陆云山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他近乎穷尽手段,但无论他怎么做,姬瑶似乎都能轻易应对。
怎会如此?他心下生出几分慌乱,加大了对姬瑶的狂轰乱炸。
“你对阵道所知,也就仅此而已么?”姬瑶徐徐开口。
陆云山猛地抬头看向她,她如何敢这么说?!纵观上虞,有几人在阵道的造诣能与他相提并论?!
“你所知,术而已,非道。”姬瑶淡淡下了定论,无意再看更多,抬手在虚空写就纹印。
银白阵纹以她为中心蔓延开,当阵纹出现的这一刻,在场所有阵修都被攫取了心神,在无法注意到其他。
这是……
唯有直面姬瑶的陆云山才能真切体会到那股难以言喻的可怕力量,他瞳孔微微放大,在近乎法则的力量下身形僵滞,全然无力躲闪。
怎么会……
当接触到这股远超出他理解层次的法则力量时,陆云山眉心紫府中缓缓生出几道裂痕,随之延伸开来。
一声脆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濯缨阁中异常突兀,周围异象忽然尽数消失,盘坐在地面的陆云山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的紫府,碎了。
未曾被姬瑶阵纹引入顿悟之境的修士看到这一幕,不由满心不可置信。
在论道之中,道心被破,紫府湮灭的,竟然是胜券在握的陆云山!
他抬头,本就生得不如何的五官因为痛苦和惊异扭曲如恶鬼,他本欲借论道断了姬瑶道途,没想到最后修为尽废的人会是他自己。
第九十章
随着身上气息重重跌落, 陆云山体内灵力也开始自经脉中一缕缕溢散。紫府破碎产生的剧痛令他抱着头发出嘶哑嚎叫,束好的发髻散乱开来,陆云山状若疯狂。
在场修士看着这一幕, 一时噤若寒蝉, 堂堂化神阵道大能, 就这样道心破碎,修为尽废了?!
哪怕并非阵修, 众人也知要在论道中破对手道心,甚至令其紫府湮灭, 必然要在论道之法上有远胜过对方的成就。
但作为千秋学宫辰宿学派的副执事,陆云山在阵法上的造诣并非徒有虚名, 得到九州众多阵修认可。如此一来, 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的姬瑶, 对阵道的了解该到了何种地步?!
姬瑶身周的银白阵纹消散,片刻后,数名陷入顿悟的阵修先后清醒了过来,回想方才所见, 心头仍觉震撼莫名。
正因陷入顿悟, 他们才能真正感知到姬瑶在阵之一道上的可怕, 那是接近于天地本源法则的境界。
“你方才顿悟有何所得?”有人忍不住向相熟阵修问道。
阵修还有几分没能回过神,他喃喃开口:“我看到了……道……”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不由感到几分茫然, 不曾修习阵法, 又未曾得以顿悟的修士当然无法理解这种玄妙之境。
不过一场论道能引这么多阵修顿悟, 纵观天下九州,应也没有几人能做到吧。无数目光落在姬瑶身上, 或惊叹讶异,或畏惧又崇敬, 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而从顿悟中清醒过来的阵修彼此对视一眼,向姬瑶执弟子礼拜下:“多谢陈道友指教——”
无论修为高低,这场顿悟都令他们在阵之一道上有了更进一步理解,未来修行也因此能更顺遂几分。这是姬瑶给他们的机缘,依照九州修真界的规矩,他们当执弟子礼以谢。
姬瑶未作回应,她看着面前的陆云山,神情中似乎带着一股近乎神性般的漠然。
这一刻,她好像高居于云端冷眼旁观众生相的神明,众生如蚁,皆不能入其眼底。
谢寒衣有些怔然,她明明是魔族——
长在九霄神域,习神族道法的魔族,自天地开辟以来,姬瑶应当是唯一一例吧。
姚静深虽还笑着,眼底却分明浮起几分凝重之色。
就在此时,心神受损,陷入混乱中的陆云山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似乎想抓住那些从自己身体中溢散的力量,但这显然只是徒劳。
见他这副模样,之前随他前来,一向唯他马首是瞻的几名长老面面相觑,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们着实没想到在论道中落败的会是陆云山,更没想到他会就这样被破了紫府,一身修为尽丧。
紫府破碎这样的伤势,几乎是对修士道途宣判了死刑,不管陆云山之前是何身份,掌握了如何权势,在他失去修为这一刻,一切便都不作数了。
显然,这些附庸于他的学宫长老与他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厚的情谊,树倒猢狲散,此时竟没有一人主动上前关心。
体内灵力散尽,就算陆云山如何不甘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猛地抬头看向姬瑶,双目血红,神情扭曲如恶鬼,不管不顾地要向姬瑶扑来。
未等姬瑶动作,他的身形陡然僵滞在原地,脸上神情也就此凝固。
幽幽叹息声响起,似远似近,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满头银发的老妪带着几人站在人群之外,不知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她面上含着悲悯笑意,身上气息内敛,看上去就像是个身无修为的凡人。
但在场众多修士心中都清楚,她并非什么寻常凡人,而是辰宿学派执事,天命境圆满的大能,为九州无数阵修所敬仰的阵师师良玉。
九宫天枢阵被破,惊动的不止是陆云山,还有身为辰宿学派执事,刚出关不久的师良玉。
而在她身旁的老者,正是姚静深和姬瑶的故人,当日在百里氏偶遇的六境阵师徐林。
被人称一声徐老的徐林,在师良玉面前也只算后辈,多年前,她还曾指点过境界尚低的徐林修行。
此番徐林受千秋学宫之邀前来,恰好遇上师良玉出关,她也还记得这个后辈,特意叫来一见。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便接到濯缨阁九宫天枢阵被破的消息,匆匆赶来。
师良玉虽是辰宿执事,但早已不插手辰宿俗务,一切皆交给三名副执事,多数时间都在闭关清修。
来的路上,学宫客卿已为她讲明了姬瑶、钦天与辰宿的龃龉,徐林也得以知晓事情始末。他尚且还未将这个在淮都和千秋学宫中都掀起不小风雨的陈稚和自己识得的少女对应,直到此时见到姬瑶才敢肯定,原来真的是她。
“弟子见过执事!”发现师良玉到场后,濯缨阁内一众学宫长老并无数学宫弟子连忙向她屈身行礼,态度恭敬。
随即,无数自九州各地而来的修士也都躬身拜下,面对这样一位大能,无人敢态度轻慢。
姬瑶的目光也落在了师良玉身上,也是在这一瞬,她眸色微深。
她见过她。
师良玉温和地示意众人起身,随着她抬步向前,当即便有修士主动为她让开一条路来。
行至陆云山面前,看着他僵滞在空中的身形,师良玉隔空一指点在他眉心。因修为尽失陷入疯狂的陆云山眼中终于恢复了几许清明。
他看着师良玉,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一般,向她膝行两步:“师尊,师尊救我!”
辰宿学派三名副执事,都是师良玉的弟子。
师良玉摇了摇头:“你紫府已破,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啊。”
哪怕她有天命圆满的修为,对这般情形,也是无力回天。
“师尊——”听出她话中意思,陆云山凄厉叫道,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角,神情仓皇中带着深深祈求。
若是成了废人,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岂不是都将要烟消云散?
他汲汲营营百年所得声名与权势,也将在一夕之间成为泡影!
但任他如何祈求,师良玉也只是悲悯地看着他,未曾再说什么。
心中微弱希冀熄灭,陆云山看向姬瑶,眼中是刻骨仇恨,他一字一句道:“此番论道,是我技不如人,但此女断我道途,还请师尊为我张目!我虽败,但我辰宿阵道不容这狂妄后辈践踏!”
这话委实说得义正辞严,但在场修士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想借师良玉之手报修为被废的仇罢了。
于是众人不由都看向了师良玉,想知道她会如何做,若与这位天命大能论道,不知能否试出陈稚深浅?
师良玉的神色微微凝肃,她看向姬瑶,目光相触,姬瑶淡淡开口:“你也要与我论道?”
她眼中仍旧带着股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漠然。
师良玉却笑了起来:“我的确想同小友论道,但不该是现在,更不该是为私仇。”
她似乎并未因陆云山修为尽废之事迁怒姬瑶。
同时,师良玉这简单一句话,引得在场修士甚为愕然。
她竟然称陈稚为小友,这……
在众多修士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师良玉看向陆云山,再度开口:“近日之事,门下长老已经尽数告知于我。云山,今日情形,不过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事情源头本是郑骋欺辱陈云起在先,陆云山却因郑骋是自己弟子偏私,屡屡对钦天加以为难,前日更是在赵氏示意下,要废掉与姬瑶关系最为亲近的陈肆和陈云起。
及至今日论道,终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果,若非姬瑶阵道造诣在他之上,今日被废去一身修为的,就该是她了。
“师尊——”陆云山满心不可置信,她为何不帮自己,他可是她的亲传弟子啊!
见他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师良玉也没有再多说,示意学宫弟子将他扶起。
“将他送去学宫医修处。”
若及时诊治,陆云山至少还能保下一条命。
得她吩咐,学宫弟子将犹自还在挣扎的陆云山强行带离开。
眼见这一幕,在场修士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就在刚才,陆云山还是地位尊崇,受天下修士敬仰的阵道大能,顷刻间却修为尽废,癫狂失常。
徐林敛去眸中复杂情绪,上前向姬瑶一礼:“小友。”
原来前日并非他的错觉,她当真身在这千秋学宫中。
徐林有些感慨,当日他还想收眼前少女为弟子,但今日所见,她在阵法上的成就已不是自己能及——她已然触及到了阵法的本源法则。
便是整个九州之上,能做到这一点的阵修都是寥寥,且多是七境以上的大能。
而姬瑶如今不过四境中期罢了。
“你们相识?”师良玉看着徐林举动,有些意外。
徐林向她一礼,如实答道:“回师老,前日我在百里氏做客时,曾与陈小友有一面之缘,那枚阵石正是受她所赠。”
师良玉就在面前,姬瑶却还坐在原地,全无起身行礼的意思。
“你便是陈氏的小陈稚?方才是你破了九宫天枢阵?”师良玉并不在意姬瑶态度,含笑问道。
姬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想如何?
师良玉笑了笑,徐徐道:“小友在阵道上的造诣已入化境,上虞之内应是少有人能及。”
“不知小友可愿为我辰宿客卿,为学宫弟子答疑解惑?”
听到她这番话,濯缨阁在短暂的静默后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其他修士还罢,一众千秋学宫长老与弟子却是瞠目结舌,脸上神情只剩狂风刮过后的凌乱。
他们没听错吧?!
一名辰宿长老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
当对上师良玉投来的目光时, 他心下隐隐有几分后悔,就算师良玉平素温和可亲,但她终究是天命圆满的大能, 所做决定实在轮不到他们来置喙。
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便是后悔也不能收回。
好在师良玉也并未因他出言反对显出怒色, 只问道:“为何不可?”
“她区区小辈,怎能与我等并列为学宫客卿?!”大约也是因她如此态度, 中年长老微微放下心来,也就将真实想法说出了口。
在他看来, 以姬瑶年纪做个学宫弟子也就差不多了,她如今才十四, 怎么能千秋学宫的客卿, 与他们平起平坐?
在场与他一般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原本以为,姬瑶作为姚静深弟子,入千秋学宫也是迟早的事,但做弟子也就罢了, 出任学宫客卿算怎么回事?
部分辰宿弟子想到一旦姬瑶成为辰宿客卿, 他们往后见了她, 便必须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唤一声先生, 顿时脸都绿了。
不要啊……
他们不敢出口反驳师良玉的提议, 只能暗暗企盼众位长老能同仇敌忾, 别叫姬瑶真的做了他们的先生。
师良玉看向中年长老,微微收了笑意, 肃容问道:“在你看来,她不能做辰宿客卿, 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而是因为年纪比在座诸位小?”
“我竟不知,这千秋学宫的客卿之位何时改了规矩,不是能者居之,而是凭谁年纪长?!”
话说到最后,她语气陡然一厉,濯缨阁中一时安静下来,甚至无人敢与她对视。
方才提出反对的中年长老更是涨红了脸,再说不出话来。
“只要我还是辰宿执事一日,辰宿便不会有这样的规矩!在场若是有人不服,尽可站出来,与我老婆子论一论道!”师良玉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在场学宫弟子,沉声训斥。
辰宿门下长老与弟子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多说半个字。
师良玉叹了一声:“尔等当知,想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便不可存偏隘之见。”
闻听此言,濯缨阁内众多修士,无论心中作何想,此时都抬手屈身,向师良玉一礼:“谨遵师老教诲——”
宿子歇的神情在懒散中又带出几分讥讽,倒不是针对师良玉。
他借低头掩去了外露的情绪,原本蹲在他头顶的谢寒衣及时振翅,这才避免了自己脸着地的悲剧。
肥啾扇动翅膀,落在了姬瑶手上,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谢寒衣讨好地蹭了蹭,绒羽柔软,带来阵阵暖意。
姬瑶眼底不见众生的漠然终于褪去些许,她抬手点了点落在自己指尖的肥啾,苍白脸庞上闪过一瞬柔色。
捕捉到这瞬变化,姚静深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傀儡山雀,让谢寒衣的神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奇怪,怎么有点冷?
师良玉的目光自傀儡山雀身上掠过,应是不曾察觉异常,她低头看着姬瑶,再度问道:“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对此,姬瑶只回了三个字:“没兴趣。”
十分干脆,没有分毫犹豫。
这般反应不由引得濯缨阁中哗然再起,她竟然拒绝了?!还拒绝得这么干脆?!
要知道,在上虞之内,入千秋学宫为客卿是极大的荣耀,何况客卿身份对修士不仅没有太多限制束缚,反而因此能得不少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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