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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随风起(春风榴火)


“这下可完了。”
他抿抿唇:“池叔叔,你不必要为这场意外恼怒,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池右淮冷冷看着他,“谢薄,西西将会成为你的未婚妻,你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名誉吗,如果没有了这个人,她的学业、事业怎么办!”
“池叔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可是犯罪,家里多少仆人见过他,尤其是学院那位麦教授,现在他帮您,您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借这个秘密狠狠敲诈池家吗?不是一家人,终究不可能一条心。”
谢薄冷冽的眼神紧扣着池右淮,“这么多人都知道林斜的事情,您能确保他们都守口如瓶?如果竞争对手花高价让他们提供证据,他们有没有可能被收买?现在趁着林斜已经死了,将这些人统统安顿妥当,菲佣全部遣回国,至于麦教授,想办法拿到他的把柄,与他形成牵制,我想他既然帮您做了这么多事情,底子就不可能干净,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让他永远闭上嘴。”
池右淮沉默了,方才的气焰也散了大半,如同泄气的皮球,颓唐地坐在沙发上。
他发现自己考虑事情,竟然还不如一个后生晚辈严谨周到,心底越发对谢薄高看一眼,信了他大半。
谢薄继续道:“且林斜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精神状况更是糟糕透顶,我的医生说了,再这样下去,非得闹出人命不可。东窗事发的哪一天,池西语的名声才会毁于一旦,对池家和谢氏集团的声誉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股票跌破,股东撤资,难道是伯父你想看到的吗?”
一席话,彻底镇住了池右淮。
他居然真的开始庆幸这场意外的发生了!
对对对,出事了更好,至少没有死在池家。
“假如警察将尸体捞起来,要怎么说。”
谢薄嘴角提了提:“这是一场意外,还能怎么说,说他是西西的绘画教师,上课路上出了意外,我们也是不愿意的。”
“对对对!就这么说!就这么说!”
池右淮站了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子,“只是以后西西的学业,就麻烦了。”
“宣布封笔,再也不作画了,相信艺术界会为此感到惋惜,她的画作的价值也会节节攀升。”
“可她还没有毕业,现在封笔,那她未来一辈子就都毁了啊。”
天知道池右淮又多溺爱这个女儿,一想到女儿的未来,他焦灼不安地摆摆手,“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谢薄从容地说:“池叔叔,非如此不可,如果池西语要成为我的妻子,就不能有任何影响集团的股价的道德风险,这不仅仅关乎池家,也关乎谢家,我的父亲是不会允许一个弄虚作假的儿媳妇进家门的。”
池右淮当然知道,谢思濯那老狐狸一切向利益看齐,如果池西语真的有影响集团声誉的道德风险,只怕他会重新考虑这段联姻的可行性。
不,已经没了林斜,决不能让池西语丢掉这段联姻,她未来一生的幸福就寄托于此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稳如泰山的男人,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池右淮揉了揉额角,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相信要不了多久,谢薄就会掌控整个池氏集团。
谢薄不是谢思濯,他比他爸更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池右淮那个蠢材儿子,跟人家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在,他怎么说也是他的女婿,是半个儿子。
倒也不算亏。
没多久,大洋彼岸的林以微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池西语宣布封笔的消息,惊得几乎不敢相信。
新闻发布会上,池西语痛快地宣布自己即将订婚,婚后将会回归家庭,不再从事任何艺术创作,至于专业方面,她会转专业到商学院或者外国语学院,继续完成学业。
林以微知道池西语不会轻易放走林斜,更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闪闪发光的金边履历。
她是一个多么享受万众瞩目的女孩啊。
除非……林斜出事了。
只是瞬间闪过的念头,便让林以微全身的血液逆流、冲向头顶,她的腿软得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
懵了几分钟,她狼狈地爬到茶几边,抓起手机颤抖地给谢薄拨了过去。
谢薄在车里坐了一下午,直到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来自海外的号码。
后视镜挡着他的眼,看不清神情,修长的手指尖优雅地划开屏幕,接听了电话,嗓音依旧温柔。
温柔,且平静。
“以以,是我。”
“我看到池西语宣布封笔了。”林以微颤声问,“为什么?是不是林斜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
“谢薄!林斜怎么样了!他被救出来了是不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寂静而难堪。
林以微坐在地毯上,眼泪肆意流淌着,“求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谢薄,说话啊!”
谢薄忍着五脏六腑的一阵阵抽疼,沉声问:“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林以微的手攥紧了拳头,捧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咬着牙,发狠地说:“已经没有孩子了。”
谢薄闭上眼,掩住眸底的破碎,唯有眼角的红是藏不住的。
倏而,他嘴角冰冷地提了提——
“已经没有林斜了。”
很快,舅舅冷斯溱给林以微带回了国内的噩耗。
那辆接林斜去治疗的轿车沉入冰冷的江水之中,林斜,尸骨无存。
其实,考虑到林以微目前孕反的身体状况,他不该把这个消息如此冒冒然地告诉她,但即便不说,她也已经猜到了。
冷斯溱只是帮她知道了意外的更多细节。
“应该只是一场意外,那天路边结了冰,司机和他一起掉进了江水中,他不会游泳所以……”
林斜的确不会游泳,而且他很怕水。
那天之后,林以微住进了私立医院的加护病房。极不稳定的情绪让她妊娠反应很大,随时都需要有人照看着,避免身体出现任何意外。
不管林斜的死是不是意外,林以微都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每每想要放弃,甚至都提笔准备签字了,心脏总是翻来覆去地疼得要死。伴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她隐隐感知到了ta存在,尤其通过关系知道了孩子的性别,是个女孩,林以微更加没有办法舍弃她。
她不能亲手杀掉她的女儿,她应该照顾她,保护她。
最终,这个孩子林以微选择留下来,好在她能够得到冷家最好的照拂,不用像她一样颠沛流离,惶惶不可终日。
住院的那段时间,她脑袋上时刻戴着一顶有点旧的春游小黄帽,就连睡觉都戴着,一分钟也不肯摘下来。
那顶帽子,她出国前在谢薄的书房抽屉里找到了。
她的所有东西,谢薄都保存得十分完好。
林以微注意到他甚至收集过她丢在他家的一次性胶质黑发圈。
这都不丢,于是她翻箱倒柜,四处寻找,终于在他书房的柜子第三层找到了这顶被他强行摘走的帽子。
林斜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
戴上帽子,小时候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林斜刚来福利院那段时间,好多小孩都想跟他玩儿,因为他长得漂亮,秀秀气气的样子,男生女相,面庞清丽,唇红齿白。
福利院的女孩们围着他,看他画画,男孩也喜欢凑他跟前,和他说话。
林以微性格很偏执,别人喜欢的,她就不喜欢。所以福利院最受欢迎的孩子,她偏不搭理。
一次也没有主动找林斜说过话。
林斜沉默寡言,不爱搭理人,常常独处,拿着一截短得手指头都快捏不住的粗蜡笔,坐在树底下绘画。
很多小朋友凑过去看他画画,他不画蓝天白云,不画小猫小狗,他画一些谁都看不懂的图形,用许多颜色渲染出浓墨重彩的绚烂。
找他玩的小朋友全部铩羽而归,他不搭理任何人,一开始看他画画还挺新奇,没多久就看腻了。
受欢迎的“大明星”终于不再被瞩目,于是林以微开始关注他,托着腮帮子趴在窗台边,看他专注绘画的背影,却不打扰过他。
她观察着他,知道他画画的时候最讨厌有小孩来找他玩,找他说话。
但他很有礼貌,从来不会凶别人,只会皱眉。
林以微看他的那些画,说不出什么形状,什么物质,但如此鲜艳的色彩层层堆叠,令她觉得很美、很漂亮。
林以微以为林斜没有注意到她像小猫一样暗中“窥视”,不想有一天,林斜画完之后居然回过头,将那幅画翻过来,对着林以微的方向。
林以微发现,他居然在画她!
画她托着腮帮子看他的样子,傻了吧唧的。
被人画在纸上,还画得栩栩如生,那么好看,这是……多害羞的一件事啊!
林以微霎时间羞红了脸。
林斜对她笑,来福利院这么久,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就像一缕斜阳照进了心田,心窝窝都酿了蜜。
林以微表达害羞和好感的方式,就是不理人,那几天总是故意躲着他走。
她不理睬他,却喜欢来偷看他画画。有几次,林斜注意到她在偷看,想过去和她说话,林以微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分分钟跑远了。
直到那天下午,林斜被陈虎那几个臭男孩欺负,陈虎抢走了他手里的蜡笔,在他脸上画大花猫,林斜本能地反抗,另外两个胖乎乎的男孩则架着他,不让他动弹。
陈虎在他脸上画出两根黑黑的大胡须。
林斜很瘦,也不高,福利院的男孩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倒。
但林以微不一样,整个福利院就数她吃得最多,似乎有意识地拼命汲取生命能量,汲取养分,努力长大,特别茁壮。
女孩子本就发育早、长得快,偏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股子蛮劲儿。见到林斜被欺负,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跟几个男生打了起来。
陈虎被她撞得摔在地上,气愤大喊:“你干什么!”
“把笔还给他!”
“你跟他很熟吗!”
“不管要你管!把笔还来!”
林以微知道林斜的蜡笔很珍贵,福利院长送给他的一排蜡笔盒,他已经快用尽了,最短的比小拇指还小,但他舍不得丢掉。
林以微和陈虎打了起来,林斜试图阻止,林以微推开他,擦擦脸上的泥巴说:“你不会打架,站一边儿去!”
说完,她又虎虎生威地跑了过去,一个打三个,抄起地上的石头,不管不顾地往陈虎脑袋上砸,那是一点儿也不考虑后果的。
陈虎被她砸得破了皮,一个劲儿地大哭,引来了老师和同学。
于是林以微受罚了,不仅被打手板心,还要去墙边罚站两个小时,连吃饭时间都错过了。
林斜给她拿了馒头和苹果,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便对他笑,说好饿好饿。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林斜告诉她:“女孩子不要和男孩子打架。”
林以微问:“为什么?”
“女孩力气小,会吃亏。”
“才不是呢,我可以打赢他们!今天不就是吗?”
“现在可以,将来就不行了,现在你把他砸流血,将来陈虎把你砸流血。”林斜顿了顿,“我不想看你流血。”
“为什么?”
他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你的脸这么好看,我不想让你有一丁点破损。”
林以微一直觉得林斜的衣服特别干净,现在这么干净的衣服蹭着她脏兮兮的小脸。
她又脸红了。
“我哪里好看了。”她低下头,布鞋间相互摩擦着,“周老师总说我像墙角边的三花猫咪,那只猫咪有三种颜色,黄黑白,说我就是,一天到晚脏兮兮的。”
林斜笑了笑,背靠着墙壁,偏头看她。
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捂着脸,一个劲儿说自己不好看,像小花猫,叫他不要看。
林斜还是很喜欢看她,不仅看,还喜欢画她。
林以微发现,林斜似乎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他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清晨凝于花瓣上的露珠、湛蓝天空中那一朵形状奇特的云、甚至步行于青苔墙檐上的三花猫咪……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出现在林斜的绘本上,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却变成各种奇异的颜色,唯一不变的……
就是美。
后来林以微偷偷问林斜:“陈虎说你喜欢我,什么是喜欢啊?”
林斜只比她大两岁,看着面前这个小豆丁,说道:“别听他乱讲。”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但不是很坏的那种喜欢。”
“什么喜欢是坏的喜欢?”
“会让人脸红的就是坏的喜欢。”林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觉得你很美,就像夏天掠过的一阵微风。”
“乱讲嘞,微风又没有形状,我怎么能像风呢?”
“谁说风没有形状。”林斜指着远处的银杏叶,“你看,叶子轻轻颤抖,那就是风的形状。”
说完,他伸出手,拾起空气中漂浮的柳絮,“这也是风的形状,柳絮,蒲公英,所有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万物的颤动……都是微风。”
林以微听不懂他的话,她只是托着腮帮子,看着少年在夕阳下温柔得一塌糊涂的脸庞。
她也觉得他好漂亮,指着他暮色在他脸上笼罩的柔光,说道:“阳光也好看,阳光下的哥哥也好好看。”
微风与斜阳。
从此以后,她叫他哥哥了。
林斜笑着接受,可是随着她逐渐长大,林斜再也不叫她妹妹了,而是叫以以。
他时常说:“以以,叫我的名字,我叫林斜。”
“林斜哥。”
“林斜,只是林斜。”
“叫哥哥又不会死。”
“我不想当你哥哥。”
“可你当了这么多年了啊。”小姑娘也是个犟脾气,偏要叫他,“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哼!”
林斜无奈,只能使劲儿揉她的脑袋,以示抗议。
后来,林斜告诉林以微:“以以,我的梦想是去伦敦皇家美院,你现在也画得很好,要加油一起去啊,我们这样的出身,只有用学历镀金,才能让别人正眼看我们的作品。”
“嗯!我要和哥哥一起去!”
后来,林斜的说法就变了,他说:“以以,要加油,我会挣很多很多钱,你供你去英国。”
岁月的磋磨让他逐渐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他把他的梦想给了她。
林以微从梦中哭醒了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她耽溺在无休无止的梦境中,不愿意醒来。
好在孩子很乖,妊娠期过了之后几乎没怎么闹腾过她,乖得简直不像谢薄的种。
只是死亡的阴霾、悲伤的情绪以及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的爱,让林以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有一次冷知韫摸她的手,瘦若无骨,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
冷知韫为此还哭了一场,说她怎么对得起离开的姐姐啊。
从那以后,林以微开始逼着自己吃饭了,她不想让她失而复得的家人太过担心,尤其是外公,外公有一次看到她瘦成这样,又气又急,差点心脏病发作。
所以林以微必须好起来,振作起来,为了逝去的哥哥,也为了她如今的家人们。
她不能被击垮,她还有未尽的事情,池家还没有收到严惩,还在逍遥法外,她怎么能先他们一步倒下去!
她专程从港城请了最好的营养师过来照料林以微的饮食起居,给她做孕期的饮食营养餐,家里五个月嫂轮流伺候着,迎接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终于,第三十七周,林以微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
女儿眼睛很漂亮,跟谢薄几乎如出一辙。
一开始,林以微以为她会抗拒这个孩子,怀孕乃至生育的那段时间,她的心被死亡的阴霾笼罩着。
然而听到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那一刻起,林以微感觉有种奇异的温暖,漫入了她干涸的心扉。
后来孩子渐渐睁了眼,父亲的基因如此之强大,让她拥有了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林以微知道,她深爱这个孩子。
她给孩子取名叫林初雪。
平平凡凡的名字,全国有成千上万个同名同姓的孩子,可是没关系,大数据时代,越是平凡普通的名字,才越是安全。
即便如今的林以微不需要再战战兢兢地生活,但常年警惕的小兽不会因为拥有了温暖安全的巢穴而放松警惕。
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一生,别再像她一样,孤独无助、担惊受怕地长大。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林以微决定回国。
作出决定的那个傍晚,冷知韫陪着林以微在泰晤士河边散步,宝宝坐在婴儿车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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