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笑道:“公主在此, 李家如何能不答应?”
两人相视而笑。
笑罢,曲大道:“我们抢在了李家前头, 而曲二,曲二还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他一拍大腿,道:“当真想看看,他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会是副什么表情!”
女子开口:“会见到的。很快。”
曲大毕竟年少,前些日子与驼驼山谈判失败,已经挫伤了他的锐气,这番终于做成了件大事,不免得意,越说越是兴奋。
女子提醒:“虽然此次是陆凌空提供的消息,但可不能因此就对她放松警惕。”
“阿娘放心。”曲二微笑:“驼驼山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在推进了,这些日子正想办法拖住陆凌空。等再过些日子,就该有好消息传来了。到时候,就是双喜临门。”
女子欣慰地看着他,又叹息一声:“不知李家会不会答应你耶的条件。”
“那是大母发愁的事情吧。到那时,她做不得妻,又不能为妾,只有被休弃的下场。您还怕我胜不过曲二吗?”
“你哪里都好,只是习武不如他用功。”女子道。
曲大不以为然:“武功用来防身就够了,想做大事,还是得靠脑袋。”
“你总有歪理。”女子道:“只一点,你不像他那般往不干不净的地方去,这我便开心了。刚见到他了吗?”
曲大坐直了,探出耳朵:“他又出什么事了?”
“他刚和那位说,要给相好的娘子赎身。她哪里会同意?她最恨这些不正经的女子……罢了,和你没什么关系。”女子声音有些怅然,说:“快去你阿耶那儿吧。”
曲大本来也不耐烦听这些事情,闻言起身:“您等我的好消息。”
他要把好消息告诉父亲。
驼驼山失败得到的教训,事情没办成之前,不要随意夸口,所以,他还没有把公主到邢州的事情告诉父亲,这会儿才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
曲准这段时日心情很不好。
青州和邢州位在湖州两侧,湖州何贼造反,青州和邢州明知情形,却不约而同选择沉默,眼看着何贼打进京城。大周灭亡,何贼将立,青州刺史打着为陛下复仇的名号,立刻举兵攻打何贼。
——和曲准的打算一模一样。
然而,天不遂人愿。像他和公主说的那样,父亲打算举兵平叛,却赶上大水浩荡,邢州局势不稳,他根本无力动兵,只能任青州刺史一路势如破竹。
一番筹谋,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何不气!
表面上,他仍有条不紊地主持邢州各项军政工作,可私底下亲近的人知道,他在气头上,稍有点火苗就能着。这时候急需有人泼水。
曲大便是来泼水的。
他来的时候,曲准正在下棋,一手棋子一手茶杯,一边静心,一边去火,旁边还坐着个年轻女子,正是这些日子才入府的娘子秋叶。她本是别府隶臣,曲准赴宴时相中,对方便拱手相赠。
但曲准不打算给她脱籍,也不打算以贱为妾。她仍旧是个隶臣,见了曲大却不动弹,只从眼角瞥他,倒像是瞅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书。
她居然识字。
这念头漫不经心地划过。他向父亲行礼,曲准正拈着棋子掂量落在何处,又喝一口茶,随口问:“什么事?”
曲大道:“公主到了邢州。”
那一枚棋子没落下去。曲准放下杯子看过来:“公主?”
“是。”曲大道:“正在城内。我已经和她见过。”
曲准靠向椅背:“怎么说?”
“公主本打算隐姓埋名,还没有和李家接触。”曲大说:“但经儿一番劝说,她决定到府上暂住。”
曲准饶有兴味地看他:“如何劝说?”
曲大说:“她因为何贼之事对邢州心怀芥蒂,听到儿的解释,有所释怀,但又提及来邢州城路上的经历,颇为愤怒,儿不得不代您做主,向公主许下承诺。”
曲准不说话,曲大便继续说:“公主称途中曾遭邢州兵羞辱,并有兵章为证,要求我们在军中宣扬此事,再有发生,一律斩首。”
曲准皱眉,将棋子扔上棋盘,道:“军营的管束何时如此松懈。”
曲大年少,尚没有职务在身,不能作答。曲准不需要他回答,又问:“公主何日驾到?”
曲大答:“三日后。”
曲准说:“好。”
曲大微笑起来。
曲准起身道:“既然是你请来公主,那便由你负责日后的招待吧。”
公主在整盘棋局的位置至关重要,交由他负责,便是交付重任。曲大激动得心脏乱跳,忍不住脱口而出:“驼驼山的事情——”
曲准神色不虞。
曲大忙说:“有新的进展。”
曲准面色稍缓:“什么进展?”
“前次与陆凌空交涉,儿发现山寨的二当家可当一用,便着人留意,合适时加以挑拨。前些日子,已经收到他的消息。”曲大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如今,陆凌空和江流水都在城中。”
他打量曲准神色,心中一定,说:“既然陆凌空不答应,那么,何不换个答应的人?”
曲准似笑非笑地瞥他。
正当曲大以为自己误解了父亲的心思,曲准大笑:“谋定而后动。做得好。”
曲大跟着露出个轻松的笑容。
肉眼可见,曲准的心情因这两件事情转好——不只是两件,李府那边态度隐隐松动,已经有合作的倾向。整个曲府的氛围随之一变。
没多久,大家都知道府上将要来位贵人,不知是何许人,得到郎君郑重对待,短短三日,阖府上下焕然一新。
只等贵人到来。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曲大作为负责人,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痛快,尤其见到大母和曲二,心里就有种得意。
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可她们不知道。
一旦她们知道了,便会大吃一惊,甚至为他抢先一步而咬牙切齿。
只要想到那时场景,想到她们面上表情,曲二就觉得浑身一松,一点儿也不累。
一切就绪。曲准带着两个儿子在客厅等候,只等人在街头出现,就出门迎接。曲大虽可惜大母见不到一会儿的场面,又觉得这样的场合,她本不配出现。
负责探查的隶臣已经安排妥当,过了一阵,便有人腿脚伶俐地跑来:“郎君!”
曲大登时起身:“人到了?”
隶臣摇头:“贵人?不是,没有。”
曲大又坐回去,冷声道:“那你喊什么?”
“是李家……”隶臣喘息着说:“李太常来了!”
“李太常?”
“是。”隶臣连连点头:“小的不会认错。正是李家的车乘。”
“果然是好事成双。”曲准轻笑:“李太常终于下了决心啊。”
“阿耶。”曲大起身:“这的确是件好事,但她们若撞在一处,恐怕尴尬。”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曲准起身,吩咐道:“我去迎接李太常。你便不去了,盯着你自己这边,人到了就通知我。”
曲大应声,看着曲准走去,有点担心李太常的出现,要分薄了曲准的喜悦。
高兴的事多了,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现在不知是该期待公主早些来,还是晚些来。可隶臣很快又跑来客厅,大叫:“大郎!”
曲大起身,眼睛发光:“人来了?”
“来了……”隶臣跑得气喘吁吁,话没说完,先咽了口唾沫。
曲大笑着向曲二瞥去一眼,回头才问:“十二岁女孩,和二十岁的女子?”
隶臣点头:“但是……”
曲大拔腿就往外走。
隶臣忙跟上去:“大郎!”
曲大不耐烦道:“我知道了。她们来了,你这就去通知阿耶……”
“大郎!”隶臣终于理清了气息,大声道:“她们是和李太常一起来的!”
脚步骤然停下。曲大耳边一静,缓缓转身,笑容阴恻:“你说什么?”
进门没多久, 曲准就试探出他的态度。为此,双方相谈甚欢。
果不其然,很快, 李太常给出明确的、肯定的答复。
这本是喜事,换做三天前得知,曲准除了欣悦不作他想, 可现在他却想到,伴随着合作的达成, 李素节的婚事也要提上桌面。
李素节……他有点犹豫。
江北李素节与江南沈惠并称“北节南惠”,素有令名,倘若娶了,能够拉李家上船,并没什么坏处。
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多了位公主。
和公主相比,李素节就成了鸡肋。只是正在交好的节骨眼上, 他若是就此翻脸不认人, 得罪李家, 也得不偿失。
公主的名头和李家的助力,他都要。
得想个合适的理由。
曲准脑子一转,有了想法,抬眼向李太常客套一笑,正要引出话题,李太常却先他一步。
“但是, ”他理着胡子, 笑道:“有个条件。”
曲准率先想到,这条件正好可以交换。便道:“愿闻其详。”
李太常道:“李府新近一位客人, 愿借住曲府。还望刺史多多关照。”
曲准眉毛一动,神色莫名:“客人?”
李太常微微一笑, 侧身让到一旁:“是,贵客。”
曲准向他身后看去。
李太常出行,自然有多人随从。曲准自恃身份,迎接时并未扒着人群个个识别,这会儿人员散开,才露出队尾两个身形格外不同的人。
一个十二岁,一个二十岁。
昭昧在分散的人流中独独走那最中央的一路,来到曲准近前,笑得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说:“曲刺史。”
笑容钉在嘴角上,曲准盯着她,默然不语。
公主的确来了。和李家一同来的。
慢慢的,公主不笑了,不满道:“我应约前来,你怎么这副表情?”
曲准缓缓低眉,像有力量硬生生将他的头摁下去,他却微微一笑,声音亲切:“公主。”
李素节皱眉看他。
公主满意抬头,又露出笑容,说:“你家大郎呢?他请我来的,费了好些口舌呢。”
曲准笑了下,抬头时面无表情:“去唤大郎来,就说公主到了。二郎也一并来。”
隶臣应声而去。曲准看向李太常,露出笑容:“这哪里算得上是条件呢。公主莅临,蓬荜生辉,我曲家只怕照顾不周,敢不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昭昧猜他嘴里牙都快咬碎了。
从曲大和曲二的关系可以窥出,遇到这种争功的事情,曲大绝对会在曲准面前不着痕迹地大书特书,将功劳无限放大,列出种种请来公主的好处和达成此目的的辛苦,将曲准的期待抬到无限高。
恐怕在见面之前,曲准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得响亮,算计着如何利用她取得最大利益。结合从李素节那里得知的曲家和李家这些时日的交涉,不难得出结论,曲家想在两家关系中占据主动。
可如今李家抢先一步,说服了她,只轻轻巧巧说句话,便将保护她的任务交出去,此后,曲家做得好,是李家的首功,做得不好,是曲家的罪过。
当真是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曲准能拒绝吗?
除非他不想要她这面大旗,否则,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不仅要吃,还要吃得积极,吃得漂亮,吃得津津有味。
想到这儿,昭昧咂吧一下嘴,嘴角也翘起来。
手指探进衣袖,拈起那页薄薄的纸,她回头一顾,讶然道:“大郎来了?”
曲大正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抬头,见到昭昧。
他站住了。后方曲二走来,他才重新迈步走到前头,站在曲准面前,头埋得低,深深吸口气,才低头:“阿耶。”
曲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要将昭昧介绍给两个儿子,手臂刚伸出去,昭昧已上前一步道:“你来得正好。”
曲准动作一滞,意味深长地看向曲大。
曲大僵硬抬头,露出个抽搐的笑,声音像从腮帮子里出来的:“……什么事?”
昭昧手指一抽,将薄薄的纸递到他鼻子底下,颐指气使道:“你答应我的事。”
曲大见到了那张纸。白纸黑字写着他的约定,以及不可抵赖的画押签名。
他当初是怎么想的来着?发生的事情太多,冲击得他的大脑有些迟钝,片刻才想起,他当时以为,没有足够力量的监督,这不过是一张废纸。只要公主进了曲府,他就是翻脸不认账又如何,她最多胡搅蛮缠地发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可现在,这张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眼前,当着李太常的面,当着曲准的面。
他不敢去看父亲的表情。
曲准像第一次见到似的:“公主和小儿曾有约定?”
昭昧鼻子里轻哼:“他写的可是‘代父’。”
曲准不语。
李太常拖长了音说:“刺史是打算反悔不成?也是,只要推说儿子贸然从事,就能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只是,儿子假父之名行事,也不知是一次还是两次,这种借刺史之名在外招摇撞骗的事情……”
“李太常说的什么话。”曲准笑开:“这自然是我的意思。”
“那是不是该履行约定了?”昭昧晃一晃纸,眼睛晶亮,好奇道:“带我去走一圈吧。我还没去过军营呢。”
曲大见到那兴奋的模样,觉得刺目得很。
从进门开始,他没看父亲一眼,也没看曲二。
他都做了什么?告诉父亲公主不愿暴露身份,而自己如何努力抢在李家之前劝服她,为曲家赢得先机。在曲二面前耀武扬威,恨不能直接说自己做成了怎样的大事。满心期待,希望到时候父亲对自己另眼相看,让大母和曲二咬牙切齿。
现在,全都没了。
他不敢想父亲是何等心情,一旦回到私底下,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果。
他控制不住盯着昭昧,恨不能把她钉进地里,可对上曲准有意无意间射来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去。
昭昧说要立刻去军营参观,曲准推说军营杂乱,需要暂缓几日,稍作整理后再请她来。昭昧欣然同意,注意力这才转到曲二身上,笑道:“我认得你。”
曲大霍然抬头,眯起的眼睛扫过曲二,又掩饰低头。
曲二只在见到昭昧时有片刻错愕,之后便像隐形人似的,安静地站在旁边,不似曲准那般气场强大,也不似曲大那样情绪激烈,昭昧若不开口,大家都要忘记还有他的存在。
可昭昧开了口,他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他抬起头,颔首道:“公主。”
昭昧转过身去,昂首问曲准:“我住在哪儿?他带我去。”
“公主。”曲大上前一步,笑得和善,道:“他不熟悉路径。”
昭昧嫌弃地瞥他一眼:“自家的地方怎么不熟悉?你和他说了位置,他难道还会找不到?”
曲大说不出话来。
不熟悉路径当然是借口,他就是不愿曲二在公主面前出风头。
最终是曲二带着昭昧离开,李素节紧跟在后,手中还提着个鸟笼。曲大这会儿才知道,那个他眼里的“宫人”,是司籍女官、李氏长孙,他父亲想要求娶的人。
——曾经。
昭昧走后,曲准就借口国丧不宜谈婚论嫁把这页翻过去,好像当初提起的人不是他。李太常看足了笑话,心情好得很,没有计较,走的时候挺胸抬头,衣袂飘飘。
刚送走李太常,一个隶臣凑到曲大身边,说有事汇报。曲大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脚不沾地地带着他走远,问是什么事情。
隶臣道:“您吩咐调查的事情,小的查清楚了。”
“调查?”曲大思路不接,有些怔忡。
“就是王大的事情。”隶臣讨好地说:“小的查过了,除去不能计数的,城里有二百零三位姓王行大的男子,但他们都不认得那两个女子,旁人也没见那两个女子在他们身边出现。只是在这些人之外,小的听说还有一位王大……”他说得兴奋,偶一抬眼对上曲大的目光,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也弱下去,慢慢的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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