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喜欢一秒(岁乞)

陈勉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送你回去。”
车子启动。
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两人却默契地没再开口。
距离沙井巷还有两个站的时候，陈勉妥协：“夏樣，以后上下学，都跟我一起吧。”
夏樣从上车就一直偏头望向窗外。
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陈勉突然开口，她有些没听清：“什么？”
“以后去学校，我在沙井巷的公交站等你。放学我送你回去，到巷口。”
夏樣看他：“为什么？”
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陈勉心里隐隐冒出一种猜测。
但还是抱有侥幸，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故作轻松道：“这不是想多跟你待会儿。”
“……”
夏樣憋着火：“你脸上的伤，真的是回家路上被树枝划的吗？”
“……不”然呢。
但当他对上夏樣眼神的时候，就没法再继续撒谎了。
他认命般地改了口：“不是。”
“昨天回去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话。”陈勉说，“不过你放心，他喝得很醉，我挑小巷子下的手。他认不出我。”
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夏樣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把头低了下去：“你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章锦和夏云生离婚不久，身边的人都说夏樣是克星。就是因为生了这么个女儿，章锦的婚姻才结束得这么不体面。
后来章锦带着她频繁地转学。
每次赵宁延和赵曼卉都会来找她麻烦，她身边为数不多的的朋友，也或多或少受了影响。
也开始说她是个不幸之人。
所以，她不想因为陈贤军的破事儿，给陈勉造成什么影响。
她希望他和自己在一起，是开心而轻松的。
她不想让陈勉也觉得。
自己是个，只会给人带来困扰和不幸的灾星。
她希望，她的少年，如他们约定的那般。
快乐地。
平安地。
毫无顾虑地。
去往春天。
他没有必要，为了她，去触碰那些肮脏和不堪。
两人提前下了车。
夏樣不是能憋着的人。
陈勉这么做，她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
几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夏樣说话自然不会好听：“他们说我父母离婚是因为我，之前赵宁延去找我朋友的麻烦，他们遭受了不该遭受的恶意。陈勉，我不希望你也因为我，踏入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轨迹。”
“我非要踏入呢？”陈勉语气也算不上好。
夏樣音量也陡然拔高：“你有病吧陈勉！我的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孤立无援。
好不容易陈勉闯进来了，她怕她世界里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光，最终也会因为她身边的糟心事而离开。
所以，不如相处得轻松一点，好让陈勉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差的人。这样，就算最终还是会离开，至少……回忆足够美好。
听着她这些话，陈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下：“你有病吧夏樣！那些破事儿跟你有关系？是你让他们那么做的？你父母离婚；赵宁延骚扰你的朋友；被陈贤军那么对待……你所遭受的一切，是你愿意的吗？
“你不是受害者么，把自己放在加害者的位置上干什么？找虐呢？”
漫长的沉默。
夏樣低着头，这是陈勉第一次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精美却易碎的脆弱感。
像个玻璃娃娃。
陈勉低头，看到这姑娘脚下砸开水花。
他下意识以为那是她的眼泪，瞬间慌了神，笨拙地哄人：“夏夏，我没凶你，你别哭。”
夏樣闻言抬头。
虽然脸上表情悲哀，却无半滴泪水。
愣了一瞬，她忍住笑：“下雨了。”
陈勉说完也反应过来。
“而且——”夏樣再也没憋住笑，笑痛快后才把话补齐，“我眼泪哪有那么大。”
“还笑？”陈勉也没憋住，“躲雨了。”
这雨来得急，落了几秒雨点，就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附近几乎没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
只有距离他们十米远的一个，早就废弃了的报刊亭。
陈勉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头顶。
淡淡道：“进来。”
陈勉把她整个人笼在怀里。
两人的呼吸在一瞬间拉得很近。
夏樣瞬间被他的气息包围。
也感受到……
他的体温。
滚烫得。
连带着她的脸都被灼红。
跑到报刊亭下。
夏樣低头。
鞋子湿透了，裤子也没能幸免，但好在上衣没被淋湿。
她看向陈勉。
少年身上湿了大半，却肆意笑着。
这点风雨在他眼里，和阳光彩虹一样美好，一样值得拥抱。
视线相对。
——定格两秒。
夏樣也跟着笑起来。
雨痛快地砸在地上，所到之处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雨飘进来。
陈勉把夏樣往后扯了一点，替她挡住了。
两人距离再次被拉得很近。
夏樣不敢抬头，呼吸急促地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不知道过去多久，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夏樣往后退了一步，深呼吸了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打个车，回去吧。”
说着，她从陈勉身边挪开t z，伸手准备拦车。
陈勉把她手腕拉住：“事情没说完呢，回哪？”
“说完了。”
陈勉：“嗯？”
“你不是说，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想赖账吗？”
陈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没有。”
两秒后，夏樣递过来一支耳机。
里面放着孙燕姿的《雨天》。
回到家，夏樣先洗了个澡。
把头发吹干，坐在书桌前，夏樣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
她们去年八月搬到沙井巷，这个本子已经有了一定的厚度。
她唇瓣微抿，落笔。
2014.04.07 雨
今天天气很好。
合上本子，夏樣看着窗外。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却能隐约看到远处的霓虹。
夏樣总觉得，遇到陈勉这样好的人，像是一场幻境，总有幻灭的一天。
她心里不安。
良久，夏樣脑海里，莫名冒出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PS：最后一句源《断头皇后》——茨威格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体谅我的雨天。”By夏樣

从那天之后, 陈勉一天不落的每天和夏樣上下学。
但每次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公交也从紧挨着的位置，变成了前后座。
这种状态就这么持续了快两个月。
一开始, 两人总有人会迟到几分钟。时间长了, 有了默契, 连发消息说“我到了”都省了。
这天两人搭乘的公交晚了一班。
他们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很热闹了。
之前都是背书声。
现在这个气氛, 不太像。
文艺汇演结束后, 马书竹的位置换到夏樣前面。
夏樣刚到位置上坐下, 马书竹立刻放下手里的英语练习册，转过去一脸兴奋地看着夏樣。
夏樣在她期待的眼神里, 主动开口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马书竹：“马上六月啦。”
夏樣不太懂, 六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似乎没什么假期。
还没等马书竹给她解释, 王璇已经抱着一沓英语试卷走了进来。
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王璇环顾教室一圈：“学校临时通知开会, 这套试卷时间四十五分钟。下课就交给马书竹。如果会还没结束，下节课就由夏樣和马书竹负责讲解这套试卷。”
有人喊了句：“放心璇姐，我们会认真完成的！别的没有, 就是自律。”
“你们什么样儿, 我还不知道？你们不在班上敲锣打鼓, 我就谢天谢地了。”王璇笑着，“马书竹, 上来发试卷。”
一班的自觉性并不差。
就算老师不来叮嘱，也会保持安静自习。
但这次不太一样, 王璇走后, 大家讨论起来。
陈俊卿：“我听说, 高勤跟老张建议, 把‘公益六月’给取消了。尤其不让咱们实验班的参加。璇姐不乐意了，俩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听说差点打起来。”
夏樣没太听懂：“公益六月？高勤是谁？”
马书竹卷子发到她这儿：“二班的班主任。灭绝师太都没她绝，二班那群人没一个不怕她。”
“……”
天中每一年的大事，除了四月的文艺汇演，秋季运动会，还有就是六月份的公益市场。
学生可以做手工簪花，卖画，唱歌，自己做小点心卖……可以在校内摆摊，也可以去校外。
活动持续两天。
之所以叫“公益六月”，是因为这两天所得收益，都会以学校全体学生的名义捐出去。
听完解释，也显得有点兴奋：“那还挺有意义的。”
林飞远：“不是，高灭绝整这出干嘛？半夜睡不着，光想怎么整咱了？”
陈俊卿：“据小道消息，这不是期末要全市联考么。高灭绝认为，黎大附中来势汹汹，从各校挖了不少名师。附中和咱天中一向明争暗斗，这次明显是冲着天中来的。高灭绝说，学校应该把中心放在学习上，而不是纵容学生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活动。
“老张说这活动也算挺有意义的，要征求一下其他师生的意见。高灭绝说了些难听的话，然后被璇姐听见了，璇姐直接硬刚。听说吵到最后，两人差点都互薅头发了。今天开会，估计就是因为这事儿。”
其他同学也加入进来——
“高灭绝这么重视学习和成绩，也没见二班成绩有起色。这不白忙活一场么。”
“就是说呢。高灭绝气都要气死了吧。”
“听说高灭绝想当咱班班主任，还争取了挺长时间的，但校方还是选了璇姐。估计高灭绝心里不平衡了呗。”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句：“那这次开会，要是校方站在高灭绝那边，璇姐不是很危险？”
林飞远：“要不，我们去看看？”
马书竹正好发完试卷：“可是璇姐让我们把试卷写了。”
林飞远看向陈俊卿，少年总有一种盲目的义气，下巴一扬：“一起去。”
又看向陈勉。
陈勉没立即答复，而是看了夏樣一眼。
同一瞬间夏樣也转头看向他。
视线相撞的那一刹，夏樣出了声：“一起去。”
“不过，”夏樣补充道，“这张试卷难度不大，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写完。我们先把璇姐交代的事情做完再去。”
开学以来，一班组织过无数次考试。
没有哪一次，气氛像现在这次特别。
夏樣写得最快，一写完就交给马书竹。
紧接着陆陆续续也有很多人交卷。
马书竹收齐试卷，放到了讲桌上。
现在是上课时间，这样闹哄哄的下去肯定不行。
但还没等班长赵玮华出面组织纪律，大家已经自觉拍成两队，安静有序地往外走。
一整个班的人跑到会议室。
闹哄哄的。
张林停下发言，往门外看去。
看到一班的人，他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王璇站起来，看向赵玮华：“你们怎么回事？作为班长，带头造反？”
马书竹：“王老师，试卷都交齐了。”
“……”
夏樣正要上前，陈勉先她一步，淡淡开口：“我们听说今天的会议，是讨论要不要停止‘公益六月’。这毕竟于我们学生密切相关，大家都想来看看。”
一身职业装的高勤站起来，扶了扶眼镜，朝王璇发难：“王老师，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学生？目无纪律，集体闯会议室！再纵容下去，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张校你看见了吧，必须严惩！”
夏樣拍了拍陈勉的手，上前一步：“高老师您好。这次的事是我的主意，和大家没有关系，王老师也完全不知情。”
陈勉站在她身边，“夏樣什么样儿，你们不知道？连大课间都不敢逃，平时回答问题都不敢大声。这破主意能是她想的？这事儿是我撺掇的。”
马书竹也站上来：“也算我一个。”
陆应淮和宋昕萝也走到夏樣身后：“高老师，我们也有份。”
其他人也立刻涌上来。
“什么意思？觉得‘法不责众’是吧？”高勤气得脸色变了变，“张校，你也看见了，这次敢全体闯进会议室，下一次就敢公然挑衅其他校规校纪。要是这次放过他们，以后还怎么管理其他学生？”
张林：“今天开会也确实是因为公益六月的事，听听学生的心声也不错。”
高勤还想说什么，被张林一个眼神逼回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几秒钟后陆续开口。
“张校长，我们知道教学质量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公益六月并不会影响到什么，还能为山区的孩子做一点事，我觉得继续的意义大于停止的意义。”
“公益六月从建校就有了，但每一年大大小小的考试，我们和其他兄弟学校差距并不大，取得的成绩在全市也是亮眼的。”
“何况‘公益六月’算天中的特色，取消之后，天中的学生和刷题机器有什么区别？”
“……”
其他老师也纷纷发表意见。
大部分认为不该把这么有特色的活动取消。
最后的结果，是大家一起努力，保住了“公益六月”。
还没来得及欢呼，张林一脸严肃地开了口：“高二（1）班全体学生，目无校规校纪，罚跑十圈，进行全校通报批评。还有，每人写五千字检查，明天之前交到我办公室。”
停了两秒：“有意见吗？”
能保住活动已经很好，大家都有自知之明，没再说话。
张林：“没有意见跑圈去吧，等什么呢？”
等闹哄哄来的那群人，闹哄哄地散了后，张林才看向王璇：“今天一班这样，你身为班主任脱不了干系。今年的评优资格取消，把机会留给其他的优秀老师吧。”
事情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
张林说完让大家散会，留下了王璇。
陈勉是他的外甥，这两年陈勉什么样他清楚。
这次能来参加一班的“集体活动”，甚至主动揽过责任，是他没想到的。
张林：“现在我是作为陈勉的家长，感谢你。在一班这段时间，他进步很大，也愿意参加t z学校的活动了，你辛苦了。”
王璇想到，陈勉来一班这段时间的表现，也觉得欣慰：“这是我身为班主任，应该做的。不仅如此，我听说他和夏樣，还有陆应淮和宋昕萝成立了一个补习小组，帮三十五班的人补课。三十五班近几次考试也进步不小。校长，我不知道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今后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带着他，以及这群可爱的学生往前走。”
说完这些，王璇丝毫没有犹豫：“像高姐说的，他们今天这样，我身为把主任难辞其咎。今天这十圈，不能只罚他们。”
到了操场。
大家和身边的人一对视，就忍不住笑。
最后大家集体欢呼，而后往前跑，嘴角被迎面的风吹得扬起。
跑了两圈，王璇出现在操场入口。
等他们跑到她身边，王璇加入了他们。
王璇走后，高勤就重新进了会议室。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张林带到了窗户边。
从这里往下看，一整个操场都被尽收眼底。
王璇和一群学生被罚跑了十圈，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
这群人哪怕是在大课间跑操的时候，都要骂骂咧咧的。今天却没有一句相互埋怨。
少年肩上有风，身上有光。
这是一群人，热热闹闹的青春。
只是他们明知可能没结果，明知会被罚。
但还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保护好同伴——而凝聚起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张林知道，高勤一向看不惯王璇的教育方式。
她觉得和学生做朋友，就丧失了威严。
他没看高勤，望着操场上奔跑的那群人：“你以为，光是取消活动，这群小崽子能这么毫无顾忌地跑到会议室来？昨天你跟王璇吵得那么凶，学校就这么大点，学生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
“王璇和她的学生，是战场上相互保护的将军和战士。他们有难同当，王璇也会给足学生空间，让他们成长。没有说你不好，而是我们这一代人，总想把学生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舍不得他们受半点伤害。
“有时候我们一股脑的，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学习模式强加在他们身上……跟王璇的模式相比起来，效果你也看到了。
“老高，有时候适当放放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