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霜寒夜重。
许多卷册,被堆砌在了酒肆对面的阁楼。风漾和其他人噤若寒蝉,有的在掌灯收拾回望北台的行装,有的则守在风颂身侧,搬来卷册。
风颂,独坐屏风间,孤冷如雪,修长的手指正展开卷册,无声地览阅。
他们已发现罗暮衣离开。
风颂对此没露出什么反应,只沉默了会儿,吩咐风漾找来这些。
风漾现下却也满心震惊。
因为他知道这卷册记载的是——岑浮。
此时,风颂垂眸,正一卷卷看去,面若冰霜。
岑浮的记载本大多被销毁。
但风颂作为大仙官,在魔域有着自己的眼线,得到了不少的野史传闻。
如今的卷册,有的在说岑浮和罗暮衣初为师兄妹时,如何去夺魂坡练剑勘灾,折下魔花“念心莲”。
有的在回忆罗暮衣在魔宗会武中夺魁,岑浮是如何为她打下坚固的附魔,又如何为她用芳草编了一个古朴的手镯赠她作护身符。
也有卷册忆起岑浮在二十年前,背着被魔宗宗主打伤叛逃的罗暮衣,假作夫妻,给她下厨,最喜欢做的是椿根馄饨?。
“……”
风颂一册一册地读下去。
他身边的案上,正放着念心莲瓣、芳草手镯,还有椿根馄饨的食谱。
徒弟风漾默了默,小心地走上前,问道:“师尊,线人称,城内寻不到魔主,她的确已离开了。那我们现下是……”
风樯城案事毕。风颂不必留在此处。陆康也当和幽府和离送回仙域。
风颂闻言合上卷册,沉默了会儿,道:
“回望北台。”
他声音寒冷如玉。
“那是她的地盘。”
“她总不至于为了躲仙台,一直不回来。”
恰在这时,门外禀报声起。两个仙官风尘仆仆地进来。正是风颂的亲信。
风颂知道罗暮衣不想让旁人得知行踪,因此便只派了最信任的亲信去查此事,但也没有让风漾外的人知道她的身份。
卷册被风颂蒙上,他起身,来者禀报道:“仙君,属下去查了酒肆交易,也从那从北南下之人口中撬出了一些话。”
“近日,那幽圹来的魔官在和他交易……魑魅海、魍狰的情报。”
情报混杂。
“魍狰……魑魅海?”风颂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脸色却忽然变了。
“妖册。”
风颂翻妖册,当看到“魍狰”旁的“天”字,却是霍然起身,脸色已变得难看。
剑鸣。长剑握于他手,他走出去。
“仙君,您这是……”
当夜,准备离开风樯城的胖魔官和瘦魔官正和仙家人插科打诨,幽府和隐雪林事毕,他们和仙家人告别,等待回望北台。
然而,当那几个聚在一起的仙官,打开了玉简,看到来讯,脸色却变了,变得凝重。
“仙君不归望北台。只让下面的人先回去。怎么回事?”
众人不明所以。
却见原本朝南而望的仙鹤,由一二仙官所驯,头又朝向北。
鹤鸣若仙音,又不见踪影。
仙台驻魔域承政大仙官风颂,已悄然朝北,只为追上罗暮衣。
魑魅海。
这是魔域之中,最为神秘的地方之一。传闻,当年始皇帝开通天道,得了通天术,却也打开了人族所居的中洲与妖魔横行的幽冥和北俱芦洲的通道。有些人族栖居地,惨遭沦陷,后来的人修,也未夺回此地。
魑魅海便是其中之一。
其在魔域的北部,相连幽冥,也相连贵族三城——北岑、北秦、北凡。
三大家族镇守多年,却因幽圹吹来的风内斗不止时。
后来,大家长为止战,放下预言,谁能征服魑魅海,谁可得三大家族秘法令牌,并用通天法术将此灵契固化,无人可破。
但这数百年,愿意挑战魑魅海的人少之又少。
只因……
“那些人都是懦夫。”岑煜,如今北岑城掌事家族岑家少子,正带人骑马立在着魑魅海外,眼中闪烁跃跃欲试的光芒。
和他同行的,正有幽圹的一位魔蝎使,也是长公主的女官。两人谈情说爱,已快婚成,如今也满含期待地望着岑煜。
岑煜,和其兄岑望是三城中最天才的弟子,其兄为少帝之师,其本人则在三城会武中多次夺魁,是北魔域说一不二的少年天才,如今破魔师之境。
岑煜正侃侃而谈。
“兄长和东霜嫂嫂,都说稳打稳扎,但我看他们老了。”岑煜道,“人修之内斗,三城之内斗,不过是困于井底,人修的终点,是伏妖。”
“至于罗暮衣,说是多厉害,但也只会为了政斗低头,治妖灾如此之久,治标不治本,也不敢深入不可知之地。”
“而我岑煜,北岑城少主,今日便要治下这魑魅海,让魔域和仙台看看。”
如今他站在魑魅海边,狂风猎猎吹着他的披风,天才意气,夺人眼目。所有人都没把他的话当成大话。
一来,他小小年纪便破魔师境,去各大族挑战,除了一二闭关的大师,已无敌手。
二来,他这么多年,也专心治灾,后来居上,虽然治灾总功绩不如罗暮衣,却有十分炫目的战绩,完成得十分漂亮,有人说,他可以接替罗暮衣,是新起之秀。
三来,他竟抓到了困扰魔域北三城许久的……那个独行者。
只见一人被t z身穿黑甲的魔修推出来。
这是位青年,被缚妖索紧紧捆着,薄唇之间是紧勒的口枷,双手上是紧缠的魔器,上面皆附着最高级的克妖附魔。
但被这些困着,他却是人形,一双眼狭长,一张脸轮廓分明,可谓阴郁俊美。
一张脸,若冰似雪,细看下,形容竟和风颂还有罗暮衣挂出的“岑浮”画像有几分相似。
他宽肩窄腰,半边身子都是血,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饶是如此狼狈,他一双眼露出的目光却凶狠至极,似可把岑煜生吞活剥。
“你这时还敢露出这样的眼神啊……凡毓,少族长。”岑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凡毓,眼中满是嘲讽,“哦,不对,凡毓,你已经不是北凡部落的少族长了。当年,你差点毁了北凡城……还好,我们的一位魔修来骗了你,及时发现此事。”
“你当时可以推给别人,却非要为了所谓原则承认,后来凶性大发,想要你父亲和魔修的命,但没成功。”
“你可知,你若不认罪,没人知道你是半妖,你我照样还是……”
“北城双杰。”
岑煜此话说出,不少人变色。
一旁的魔蝎使若有所思道:“阿煜你说的魔修是……”
“罗暮衣啊。”岑煜冷笑一声,“这位魔师,倒是从不喜欢正常人。”
听到罗暮衣的名字,那被押来的青年猛地抬起头,眼露凶光。
众人见到青年如此,有的眼露忌惮,有的却心中唏嘘。
眼前的青年,名为凡毓,正是北凡部落族长凡蔺的儿子。
曾几何时,此人的天才之名比岑煜还显现得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人修。
却有一日,他被爆出是半妖,身上有一半妖血,母亲是地级妖,早和幽冥里应外合,想毁掉北三城。
而一人阻止了此事,正是罗暮衣。
凡蔺死,凡毓从神坛掉落,但没人抓住他,他远离人群,成为独行者,却依旧手段狠辣,搅动风云。
三大家族头疼至极,也死了不少人,但几乎没人成功抓住过他。
如今,岑煜却成功了。
“你太有原则,若是及时抛弃你的伙伴,你不会被抓住。”
岑煜笑着,却又道,“但成王败寇。今日,我抓你来,便是我得了一个秘法,施展秘法,再把半妖的血涂在身上,妖族便会把我当成同类。”
“今日,我以你治妖,统领魑魅海,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凡毓发出凶狠的呜咽。
但却没有阻止旁人取血。
他四肢的血脉被割开,本是剧痛,但没再出声。
不久后,岑煜和魔蝎使全身涂满血,凡毓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为剑所指,目光阴暗。
魑魅海……波澜起伏,岑煜望着这妖灾之地,心中起了征服之心,起了豪情壮志。
他和魔蝎使手拉手下去,按计划潜入魑魅海。
传闻中,魑魅海中,四大天级妖镇守,四周都是妖灵的妖力场。岑煜手握北城最强大的巨剑,拥有最强盛的修为,还有着最附灵气的法符,进去了。
此符,他遇险,只要念咒,也能立刻回到岸边。
岑煜志在必得。
岑煜野心勃勃。
突然间,他仰头,撞见了一个眼。
巨大的眼,映在天空上,凝视他们。
张开了血盆大口。
“岑煜!”魔蝎使喊道。
岑煜安抚笑道:“放心——”
他抬起背上巨剑,这把剑,斩了无数久负盛名的妖。
一剑下去,妖眼凄鸣。
岑煜自满地笑。
然而,他的笑却突然凝固。
一股岑煜从未领略过的力量,自地底而来。
轰轰——
从未见过的速度。
从未领略的巨力。
若神明和凡人的差距。
若凡人落入神明之手。
岑煜试图念咒。
咔嚓,他的口中如有无形的手伸入,舌头被扯断了。
他的腿被咬断了。
再一口,他的腰被截断。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顿,对面的妖物,已把岑煜拉入口中咀嚼,碎肉在含糊的凄喊声中迸出。
魔蝎使和其他下了饕餮海的北城之人,脸色大变,有的凄鸣,有的也试图念咒。
魔蝎使却也被拖入了海中。
不久后,几颗带着污血的牙齿被吐出。
魑魅海,成为了饕餮盛宴。
岸边,一派平静。魑魅海上蒙着雾,尚无人得知发生了什么。
半妖凡毓被北城之人守着,气息奄奄地靠在石壁上,脸色却突然变了。
“你做什么?!”北城护卫道。
他抬头,剑却横在了脖子上。
凡毓眯眼,目光扫向四周的人,眼中却忽然散出幽光。
一股强大的妖力,自他手掌出,忽然震开了他手上的魔器,震断了锁妖绳。
他指尖射出毒针和千傀丝,少许,四周之人倒地。
凡毓盯着魑魅海,眼中晦暗不明,取下口枷,缓了口气,低声骂了句:“一群蠢货。”
如忌讳什么,他拿起被人夺走的剑,便起身,似想尽快离开这魑魅海之岸。
却忽听一声轰鸣。
雾卷雾开,魑魅海上的雾,忽然散去。
轰鸣携带巨力,冲向凡毓。
凡毓抬剑,被冲撞,吐出一口血,又召出一符。
符与巨力相抗,他身形已窜向远方。
魑魅海,却成人间地狱。
今日,除了凡毓,无人生还。
雪地含清辉,罗暮衣正行在山路上,骑马前行。她来到了魔域北群山。
群山之间的盆地,便是北域三城。
她讨厌岑家,属于听到就秽气的程度,里面还有个岑浮的白月光尹东霜;
北凡城又有她觉得不好处理关系的旧人,虽然说那位神出鬼没,但碰到也尴尬——所以她选择先去北秦城。
总之,三城都有打听魍狰的门路。
而她到了北秦城城周,便听到了城主养病的消息,原因是不久前岑家那位二少主岑煜,非要和北秦城城主决斗。北秦城城主只擅长治理,并不是擅长作战的类型,被打伤后便鲜少见客。
而罗暮衣想到岑煜,便也感到一股子秽气和心烦。
岑煜,是岑浮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岑浮关系十分恶劣。
按理说,岑浮的敌人,是罗暮衣的朋友,但她很讨厌这个岑煜。
岑煜,不过有天资了些,便心高气傲,因为运气成功治理了几次妖灾,便觉得自己战无不胜,还向她下过几次战书。
他说不过是为了“切磋”,但实际上是觊觎她的位置,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罗暮衣冷哼一声,便骑马准备入北秦城,却忽然敏锐地抬头。
——这山林深处,竟散发浓厚的血气。
罗暮衣朝里一探,她眼力极佳,一眼看到一个全身是血的人。
罗暮衣不想惹事,双腿夹马便走。
少息,她却突然退回来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人身形很有些眼熟。
罗暮衣举起伪装成普通铁刀的殃见,小心地走入林间。
山林深处,只见一个青年全身是血,伏在其中,陷入昏迷,似逃到这里,再没了力气。
罗暮衣拨开对方染血的头发,吃惊道:“……凡毓?”
青年没有回答,紧闭双眼,全身重伤,经脉也半碎,竟是半死之相。
“…………”
罗暮衣当真无语。
刚躲开一个前任,又来一个。
她纠结了会儿,为对方按上了一枚“生息”符,便把对方抬上了她的马。
罗暮衣又捡起此人的配剑时,却突然愣住了。
软剑挂剑穗,上面编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小睚眦。
编者的手艺那时还有些青涩,导致睚眦半丑不丑。
金绳几乎褪色,磨坏了边,但依旧挂在剑上。
罗暮衣愕然地看向青年。
她沉默了会儿,拿起剑上马,把凡毓的脸易容了番,便朝北秦城去。
北秦城的另一方。风雪袭道。
两位披着斗篷的仙修,正和其他仙修接应。
其中正有风颂。
风颂是仙修,不可能把自己伪装成魔修,因此便只是隐藏了身份,假装自己是来北秦城办事的仙官。当地仙官得知了他的情况,自然配合,送来了通行的令牌。
“师尊,罗魔主真在此处?”
“她和北岑、北凡都有旧怨,不会愿意去那两个地方,想对付魍狰,只能先来这里。”风颂低头。
他的万寒剑上,也重新挂起了“睚眦”和“凤凰”,正随风而动。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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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暮衣把凡毓放到床上,他全身染满血,伤得极重。
罗暮衣揭下掩盖他伤处的袍, 又去掉了他的易容。
在路上,为了方便, 她作了些伪装。如今来了外城邸t z舍,她才能真的为他疗伤。
床上人紧闭双眼, 罗暮衣擦去对方脸上的血, 才看清了对方如今的形容。
火烛映照其脸庞。
凡毓逸气轩眉,气质冰冷但不失锐利,如一把野性难控的刀。
但观其眉眼,如人间琢玉,与风颂、岑浮等人又有几分相似。
……罗暮衣早发现自己大概就喜欢这个风格的男子。
她擦去对方脸上的血,却是叹口气。
说起凡毓和罗暮衣的关系, 和罗暮衣与岑浮不同,分开时并未有深仇大恨。但两人的观念却有鸿沟。
当年她因为刚杀了岑浮心情不好, 来北三城潜伏散心, 那时, 她认识了凡毓。
凡毓,身为北凡城的贵公子,却转头在幽冥边境当叛族的小首领。
罗暮衣为查反叛之事成为了他的师妹。
那会儿, 他们性情极为相投。罗暮衣因为岑浮的打击, 性情愈发古怪阴鸷;凡毓,本也是深恨人族的恶人,两个人都算是邪道, 很快发展成了恋人。
罗暮衣过了段“双邪同道”的逍遥日子。
但好景不长, 罗暮衣和凡毓也发生了争执。
凡毓, 有时候狠起来,没有章法。
罗暮衣呢,她只对付自己认为不好、或者对不起过自己的人,哪怕需要引诱。
因此她的“原则”遭到了凡毓的嘲讽。
后来,凡毓竟然不经过罗暮衣同意,便想算计她服下妖血,逼她从人变成妖。
……而罗暮衣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别人这样摆弄和教她做事?
罗暮衣和凡毓分崩离析。
后来,他们得知了彼此的另一层身份,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却始终还是为对方留了几分情面。
此时,看着凡毓的眉眼,罗暮衣呼了口气。
不知凡毓怎么被人伤成这样?
这些年他杀父脱离了贵子身份,隐匿幕后,搅动风云,怎么会被抓了?
而经历了过去的事,罗暮衣也没打算放着凡毓不管,毕竟有过情。
她不好去寻医师,便施展了疗伤灵符,同时施展灵愈术。
罗暮衣本不善疗伤,但和风颂在一起多年,耳熏目染,多少学了些。
治疗结束,对方依旧昏迷。罗暮衣想了想,转身离开。她不打算告诉凡毓自己的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客官,这是您要的馄饨。”清晨,罗暮衣走下木梯。木头斑驳,每一步嘎吱作响。门外蒙着灰蒙蒙的雾,这里的桌上也满是油,逼仄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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