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是白瓷圆形瓶,启开有股熟悉的苦香味。
孟楚瑶静静看了会,沉默着关上木盒,放在软榻上。
季凛云半蹲在塌边,低着头轻拍她膝盖上的灰尘,眼帘掀起迅速瞟了眼木盒,抿着唇不说话。
“你涂了生肌膏么?”孟楚瑶坐着,两手按在他的肩上,倾身凑到他颈项间细问,近乎贴在肉上。
她未嗅到血腥气,只有幽幽的冷香。不过这却是反常之处,季凛云熏香不喜过重,今日却浓得扑鼻。
“嗯,没涂抹多少。”他低声回应,清浅的气息吹在颈项上,酥酥麻麻,往旁移了半步,“你怎么提前返宫了。”
“你不喜欢吗?”孟楚瑶不许他退离,又向前倾几许,鼻尖触及肌肤,缓缓滑止衣领交叉处,隐约嗅到一丝铁锈味。
季凛云艰难地呼吸着,明明喉中饥渴无比,却不敢吞咽,生怕惊动嗅闻地野兽,仿佛只要一动不动便能蒙混过去。
“只抹了一点点么?”孟楚瑶坐直,勾了衣领,神色淡淡,双眸波澜不惊,食指顶开木盒的前盖,“还不够,我告诉你应该抹多少,抹哪里。”
季凛云静静看着她挑选瓷瓶的手上,收回目光,“昨夜我涂了后背,前胸还有浅淡的疤痕,楚瑶可以擦这里。”
身前其实无需再用生肌膏,可视觉要比烂成泥泞的后背赏心悦目多。
昨夜情急,下手重,后背肌肤烂得不成样子,直痛到天大亮才有力气处理血肉,留下堆成山的血布,还有消散不去的浓烈血味。
“我去屏风后解下衣裳。”不能让她看到染血的绷带,可刚动作当即被按下。
“就蹲在地上,解开衣裳袒露前襟即可,反正我只需擦擦前方不是吗?”孟楚瑶语调不再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刁难。
第26章 解开
季凛云蓦地抬头看了眼她, 面色愈加苍白,眼帘低垂,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显得人阴暗低沉。
他颤抖着手解开腰带,接下来是颈项边的盘扣, 圆领袍敞开,依次是半臂, 中衣。
孟楚瑶视线落在从左肩斜着缠绕至腰腹的绷带上, 沉声说:“绷带也解开。”
季凛云抿了抿唇,低声说:“不是说无需褪除所有衣衫吗?”
“是啊, 可我也没想你会缠布条。”孟楚瑶瞥见腰际蔓延的血色,再不忍阴着脸吓他,可心中又为他伤害身体而气恼, 压着怒气, 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臂。
季凛云在他的注视下, 早就忐忑不安, 不敢违逆, 乖乖顺着她力气坐在她身旁。
孟楚瑶受不了他温温吞吞,唰的一下将所有衣物褪到腰上, 上手利索撤去布条, 布条一半洁白如雪,一半被鲜血浸染得深红。
越解到后面, 动作越缓慢, 因为布条早已和血肉模糊的伤口黏为一体。
孟楚瑶倒吸口凉气, 心口随着撕拉隐隐疼痛着。
季凛云只能听见声音, 看不见她的神情,渐渐佝偻起背, 双手绕到身后,握住她的双臂,长指探进她的掌心,争夺布条:“剩下的我来吧,不要弄脏你的手。”
孟楚瑶不松手,“一点也不脏,你是不是没上药。”布条就这么随意地缠上去止血。
“嗯。”他许久没这么痛了,竟有些受不住。
清晨醒来,刮去烂肉用了太长时间,他还要找地方燃烧烂肉和血布,所以囫囵用白布止住血。
他未想过楚瑶会来飞霜殿,仅是熏香掩盖身上的血腥气,就连殿内的血腥也并没有逐个角落熏香覆盖。
布条已经解到腰腹下,揭开时粘附着血丝,孟楚瑶心揪成一团,小心翼翼处理。
当最后一片布条揭掉时,她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在众多白瓷瓶中找到金疮药,命他趴在软榻上,将药粉抖撒在脊背上。
用尽三瓶金疮药,才全数遮盖住脊背的血肉,“起身吧,面向我坐着。”
季凛云很安静,起身坐好,挺胸吸腹,没说一句话。
视线顺势落在光洁的锁骨附近,上面有斑驳交错的淡痕,指腹挖出厚厚一坨油膏,轻柔前后涂抹。
前胸的疤痕并不狰狞,多是细长,只是数目繁多,不断交叠截断,铺满了整个前胸。
锁骨以下,竟找不出一块好的。
抬眼时,眼尾的余光瞥见季凛云咬着下唇。
她微愣,“弄痛你了吗?”手指曲折,指骨按在下唇,牙关一颤松开,下唇都咬出了印子。
“不痛,只是有些许痒。”声音微涩,太痒了,痒得好似要长出血肉。
“忍忍吧,别咬嘴唇了,否则哪哪都是伤了。”孟楚瑶柔声道。
前胸的情况要比后背好太多,孟楚瑶心思松散了些,有心力聊闲话:“前胸的伤是怎么来的。”
“幼时练武,总学不好,师傅便用柳条鞭笞。”肌肤上的指腹移开,许久没落下,他垂首,只能看见她密而翘的长睫。
“孩子肌肤嫩,涂涂药膏就能恢复如新,只是我那时放任不管,新伤叠旧伤,久而久之越发不能看了。”彼时他不会知晓,未来会爱上一个女子。
就连察觉爱上她时,亦未奢望过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更没料到身上这些可怖的疤痕,将来某天全部袒露在她眼皮下
他轻轻握住她的半边手掌,“楚瑶别看了,看着挺骇人。”拾起衣裳,要擦去她指腹上滑腻的油膏。
孟楚瑶躲过,蹙眉道:“别动,快要抹完了,我不喜半途而废。”反手压下季凛云不安分的手。
“先前处理你的后背,我不曾说一句话,前胸算什么,反倒平常得很,而且!”孟楚瑶重重咬着最后两个字,刻意停顿,抬眼撞进季凛云闪烁的目光里。
“我若说不害怕这些伤痕,必然是假话。见到旁人的伤口,便不自禁联想伤从何而来,平整的肌肤被划开豁口,血肉淋漓。还会猜是何种痛楚,一定比被针戳刺痛,和从树上跌落摔断手臂比呢。” 1
“你身上有多少伤,便痛了多少次。”药膏抹至腰腹,她歪着头,低声说话,“这是我看到你伤痕时的想法,所以不要害怕我会嫌你丑,也不要自觉形秽。”
季凛云瞳孔一缩,双眼酸涩地痛着,眼前不知不觉迷雾四起,渐渐看不清孟楚瑶坦荡怜惜的眼神。
他狼狈地移开眼,抬手挡在眼下,哽咽着低应一声。
前胸涂完,顺便将手臂也查看,疤痕一处不漏全涂上。
自然,挡脸的手臂也被孟楚瑶不由分说拽下来,随之看到他双眼通红,眼泪止在鼻梁处,局促地看着她。
孟楚瑶不知为何也局促起来,像是做错了事,一不小心揭开旁人遮羞布,只得心虚地移开诧异的目光。
涂完药膏则是缠绕上崭新的长布,孟楚瑶脱去鞋,跪坐在软榻上,让季凛云侧对着她。
缠绕时,身体拉近,脸颊无可避免碰触到他温热的肌肤,但她眼观鼻鼻观心,双手配合着,心中只想着包扎。
直到将左肩也缠上,将长布尾巴塞进夹层里固定,才心满意足地前后检查。
季凛云整个过程安静配合,即使挣扎也能轻松镇压,像个捏在手心里任人翻来倒去的提线木偶。
顺利包扎妥当,孟楚瑶沉郁的心境终于舒畅,目光不自觉落在一处显眼的位置。
横亘在锁骨前端的浅褐色小痣,她捻过无数次,头一回见到庐山真面目,凑上前习惯地擦了擦。
鼻息落在锁骨处,季凛云下意识撑在软榻上,往后倾倒,当锁骨感受到温软的触感时,浑身一烫,吓得捂住嘴,扬长脖子忍耐。
孟楚瑶起身,看着对方染红的面颊,迷离脆弱的眼神,勾了勾唇角:“我最喜欢你这颗痣,长得地方也好。”
“楚瑶,今日要我侍寝吗?”季凛云犹豫着问出口,他此刻身心俱疲,恐怕无法尽心伺候楚瑶。
孟楚瑶无奈地看着他,“在你心目中,我是个无情又急色的女子吗?我罔顾你身受重伤,执意要你卖命服侍,你若是晕死在床上怎办。”
季凛云脸微红,“我还有余力,至多修养几日。”他感觉自己有点奇怪,分明担心做不好,但又蠢蠢欲动。
连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目光带着欲拒还迎的缱绻。
“我只是心痒亲亲,你别多想。”孟楚瑶道。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季凛云低落,默默穿上衣裳,系上暗扣。
“对了,我省亲前特意嘱咐,不许再用生肌膏。你食言了,我要惩罚你。”孟楚瑶眉眼变得凝重,语调不容人置喙,“往后你每日需在我的眼皮下上药,若是再违背我,孩子生父只能另作选他人。”
季凛云听到前半句话,脸一瞬白了,听完后浑身都红透了,捂着乱跳的胸口,“我现在就将生肌膏处理掉,可.......”
他受不住在她眼下去衣上药。
“你想我代劳,像刚才那样?”孟楚瑶看他红透的脸,故意捉弄他。
季凛云摇头,连声:“不敢,不敢。”
“哦?”孟楚瑶尾音上仰,依旧不肯放过他,刁难道:“我晓得了,你是嫌我弄痒你,那我大力点,让你痛吧。”
季凛云再迟钝也察觉出来,楚瑶在逗他,不过比起痒,他似乎更能习惯承受痛,舒了口气:“好。”
“好什么好。”孟楚瑶没好气得掐了掐他的柔软的耳垂,不重,“我可没有虐待人的嗜好,要么自己擦,要么我来擦,你只能两者选一。”
季凛云抿唇,犹豫半晌,艰难地选择了前者。
等待的时间,孟楚瑶眼帘渐渐落下,昨夜心中不断浮现季凛云卑微的神态,明明反复劝告自己忽视,却还是了无睡意,头痛到天明。
如今事情已着手处理,季凛云的心结短时间难解,但不急于一时。
孟楚瑶紧张的心境渐缓,抑制的困顿涌上来,不知不觉慵懒的侧躺在软榻上,“既然决定好,那我们休息会儿。”说着不管不顾扯着他躺下。
季凛云侧躺下,随之孟楚瑶偎入他怀中,他身体一僵,小心翼翼揽住她。
“我与初霁绝无逾距行为。”孟楚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澄清,不过顾初霁身份不能暴露,只得折中处理。
“初霁的确是喜欢男子,你别对外泄露,也别再给她说亲事了。”孟楚瑶煞有介事说着,仿佛初霁真就是个断袖。
“那你们一同睡在你的闺阁里。”季凛云心口发胀,好似吸饱了水的布,沉甸甸的。
“幼时养成的习惯,我们经常会说些秘话,比如昨夜她就和我说她喜欢的某个男子。”孟楚瑶半真半假解释。
主要是让他想开点即可,等顾初霁身份重见天日之时,一切误会都会迎刃而解。
而且她也不算撒谎,究其本质,两人的确清清白白。
季凛云早就看开,也想好对策,如今得她亲口解释,心内甜丝丝,对后半句生起探究,好奇地问:“那男子属意顾初霁吗?”
“欸。”孟楚瑶叹口气,闭上眼真情实感地说瞎话:“去年和女子成亲了,那男子根本不知晓他的情意。”
季凛云附和地叹口气,“顾初霁未来情路坎坷,不过,你还是要劝他莫要喜欢有妇之夫。”
“她省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孟楚瑶困得眼角沁出泪,埋头蹭蹭他衣裳,拭去眼泪。
季凛云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睡吧,不扰你了。”
没多久,飞霜殿内寂静无声。
往年只有皇后可以出宫省亲,妃嫔的家人只能入宫觐见。可今年季凛云下旨,后宫嫔妃四品以上者,皆能出宫省亲,甚至能过夜一宿。
于是轮到晴妃省亲这日,宫门刚开,她便带着侍女,乘着马车轰隆隆出宫。
母亲激动地红着眼眶迎上来,父亲在旁边倒是冷淡许多,只是父亲脸上皱纹越来越深刻,她并未多想,只当是父亲忧心朝政,劳累所致。
用过丰盛的午膳,父亲浓眉紧皱,双唇抿成一道直线,嘴角往下倒钩着,寒声让宋雨晴随他去书房。
母亲并没有跟着去,只是神情欲语还休,忧虑地看了眼宋雨晴。
她关上书房的门,父亲双手负在身后,听到关门的声音,冷肃道:“皇上是否除了坤宁宫,未再踏足后宫半步。”
宋雨晴听父亲是问季凛云的事,省亲的雀跃顿时冲散大半,淡淡回:“如今后宫早已名存实亡,皇上对皇后专心一意。”
宋之章转身,双眼凌厉如飞鹰锁定猎物,“那你呢,你有做什么挽留皇上。”
他的声音像是巨石猛然投向宋雨晴,她吓得浑身一震,话语满是指责,她下意识为自己辩解。
“父亲冤枉我了,初时皇上冷落女儿,女儿日日去书房送汤,关心皇上,可次次被挡在门外,让侍卫毫不客气地赶我走。”宋雨晴说着,双眸浸满水泽。
“所以,你就再没找过皇上了吗?”宋之章无动于衷,看着女儿委屈忍哭的样子,反而眉头皱得更紧。
宋雨晴心里也恼了,不知一向慈爱的父亲为何变得咄咄逼人,负气道:“皇上心中厌弃我,连我送的汤都怀疑下毒,难道我还要凑上去被他羞辱么。”
“他既然不爱我,我何必自取其辱,我也不要爱.......”宋雨晴眼前白光闪过,她下意识躲闪,可强劲掌风带来的杀气,还是让她心中一沉。
宋雨晴歪侧着头,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方才父亲要扇她一巴掌。
眼前的男子很陌生,并不是她可以撒娇,包容她一切小性子的父亲。
宋雨晴不解,父亲怎么变成这幅摸样了。
宋章植打了个空,脸色变得铁青,上前一步,指着宋雨晴的鼻子气急败坏道:“大逆不道,你是皇上的妃子,竟敢说不爱!自你嫁给皇上的那天,你就必须去爱,去敬。”
父亲双眉熟悉,眼眶上下睁大,眼瞳暴突,两边唇角似有看不见的线提拉,一时斜上飞起,一时迅速回缩,口型可怖吓人至极。
骂声还在继续。
“皇上乃九五之尊,一表人才,你有什么资格说不爱。为父真是把你教坏了,惯得你无法无天。”
宋章植见女儿怔愣的神情,双眸水光莹莹,不多时溢出两道长泪,收起暴怒高亢的声音,叹口气。
放软音调,语重心长道:“孩子,莫怪为父狠心叱骂你,而是这是做女子的本分,女子本就该安安生生待在后院,而不是像那妖妇,心生妄想,企图做男子的主,夺男子的天下。”
父亲投来阴鸷的目光,虽然宋雨晴知道这并非是看她,却还是提防地退后半步,她从未如此害怕过,“父亲,你指的是皇后娘娘吗?”
“她也配称为皇后!”宋章植说“配”时,双唇用力,恨意从候间迸发而出,咬牙切齿道:“她以为扶持皇上登基,便可以为所欲为,妄图改姓为孟。”
“妖后定然给皇帝下了蛊。”宋章植阴森地看着她,“如今后宫中除皇后外,属你品级最高,皇帝也曾真心实意宠爱过你,将来......”
“将来?”宋雨晴重复最后两个字,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将来皇后被废,一个让皇上重新宠爱你的机会就在你面前,你怎能置气,浪费绝好的机会呢?”宋章植哼笑两声,“我想这个将来不会很久。”
“父亲,你们要除掉皇后吗?”宋雨晴压低声音,哆嗦着问。
宋章植眉头一竖,眼神变得狠厉,“不是我们要除,而是妖后她利用蛊操控皇帝,让皇帝成为傀儡,让季朝成为孟氏的提线王朝。”他越说越激昂,唾沫横飞,“妖后不除,祸害天下黎民百姓。我们这是为天除害!”
“皇后当真给皇上下蛊了?”宋雨晴生疑,忍不住多问一嘴,“可是抓到了进献的蛊师。”
“不曾!那日秋围之乱,是不是她封锁皇上,不许任何人近身。出来后,皇上猛然巨变,像换了个人,你我有目共睹!”宋章植很气愤女儿质疑自己,不觉大声驳斥回去。
“假以时日,你登上凤位,不可学她,做出如此违逆天道的事情。不可妒性强,要贤惠体贴,要协助皇上管理后宫,让季朝开枝散叶,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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