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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世界都会瞎(桃花如昨)


一身劲装的欧阳情往房间里吹了些迷烟,又在外面观察了一会儿,才带着几个姐妹闯了进去。
房间内众人东歪西倒地失去了意识,二娘满眼恨意,面目狰狞地抽出匕首,就要朝着趴在桌上的代真后心刺去。
欧阳情连忙拦住她,“二姐,你要想清楚,这一匕首下去,以后我们和朝廷,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三娘眼中已溢出泪水,尖利的目光盯在欧阳情身上,“你少在这危言耸听,她如今就是我们案上肉,只要死了,烟消云散,扯什么朝廷?”
欧阳情动之以情,“她为朝廷立了那么大的功,虽然说不再掌管武德司,可皇帝未必不念着她的好……”
“得了吧。”青衣女尼满眼嘲讽地睨着她,“你不就是怕杀了她,你那个情郎陆小凤找你的麻烦嘛,一个男人值得你为了他放弃给大姐报仇吗?”
二娘定定地看着欧阳情,直看得她心虚地别过头去。
她突然一笑,打着圆场,“行了,都是自家姐妹,我相信四妹不会把一个外人看得比我们还重要。”
说着,二娘强硬地把匕首塞进欧阳情的手中,亲热地说道,“不如由四妹帮大姐报仇吧!”
四个姐妹的目光都聚焦在欧阳情的脸上,审视她的表现。
欧阳情勉强地笑着,抓紧了手中的匕首,为难地看了一眼代真,“二姐……我、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红衣少女冷冷地说道,“虽然没有杀过人,可你每年上交的猎物不少,那些人手啊、耳朵啊也没有少割,你若是不敢要她的命,就把她的耳朵割下来怎么样?”
青衣女尼愉快地笑了,拍了一下手,“这个主意好,她本来就是个瞎子,没有了耳朵会变成半个聋子,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听到这里,代真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可惜,我既不想死在你们手中,也没有把耳朵送给你们的打算。”
五个姑娘被吓了一跳,立刻警惕地站成一排,看着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代真。
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实在不怎么舒服,代真难耐地按了按后颈的几个穴位,身体才好受了些。
三娘阴鸷地看着她的动作,冷笑道,“这个时候你本不该醒的,那迷烟的效力很强……”她又怀疑地看了欧阳情一眼,“四妹,你的迷烟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代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这几人难道忘了她是个大夫吗?难道没有考虑过她可能有抗药性吗?
欧阳情忙答道,“绝对没有问题,我怕他们武功高强,还特意加大了剂量。”
代真叹了口气,聂旭和花满楼也相继“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圈套!”红衣少女惊声叫道,随即怨恨地盯着代真,“朝廷的走狗就是诡计多端!”
她的这个表现,让代真怀疑这个小计谋是否太过看得起这几人的智商?
实际上,红鞋子的这些成员依靠心狠手辣和美色敛财,除了头目公孙大娘有些脑子外,其余的这些都是狠辣有余而计谋不足的类型,代真很容易就抓到了她们。
不管怎么说,将红鞋子的这些余党抓捕归案,也算了却了代真一桩心事。
这里离青江县已经很近了,代真也没有了游玩的心思,她和花满楼赶回家,好好地洗漱一番,准备清静一段时日。
“回到这里后,我连以后做什么都懒得想了,只想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脑袋放空。”
代真整个人没有骨头一般趴在了桌子上,脸颊都压扁了。
五方殷勤地去厨房烧水,给代真煮了一壶茶,又把她惯常使用的器具都烫了一遍。
花满楼则是满脸宠溺地看着她。
如今已是入冬了,江南却还是温暖的,种子在地底下悄无声息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日。

薛冰死了。
自薛冰被捕又被释放后,薛夫人就一直将她拘在家中,不允许她再参加什么“红鞋子”“黑鞋子”的组织了。
随着对“红鞋子”这个组织调查的深入,许多受害者知道了自己的仇人是谁。
他们想要报仇,“红鞋子”的人却被捕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个薛冰“无罪释放”。
他们哪里愿意相信她是真的清白呢?
有人联合起来向薛冰复仇,她死在自己的闺房中。
从陆小凤愤慨的表现来看,她死得并不体面,也不轻松。
代真沉默着,不知怎么安慰他。
“红鞋子”的创立是基于一群女人对男人的仇恨,但是无疑,这个组织并非正义的,它滥杀、贪婪、视人命如草芥。
它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弱小之人,死在熊姥姥糖炒栗子下的人们,被那些人断手断脚割掉鼻子和耳朵的人们,以及为了敛财制造的那些悲剧。
代真作为一个女性实在不愿意承认那些败类是为了女人做这些事的,她们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像披着大义的外衣。
一个人最可悲的是,在他的葬礼上,家人都为有这样的孩子感到羞耻,这说明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好。
薛冰还有一点好处,至少陆小凤是真心为了她的去世而悲伤。
冬日临近,江南仍然温暖舒适。
代真百无聊赖地倚在栏杆处,伸出掌心去接细细密密的雨滴,洁白的手腕凝如霜雪,手指瘦削细长,指尖一点细粉。
雨丝斜吹进来,扑在她的脸上,发丝微湿。
花满楼藏在不远处的假山后,紧张得手心冒出细汗,他看了一眼怂恿他来表白心意的五哥,又看向素来稳重的二哥,轻轻地开口,“这、今日是否太仓促了些?”
这两日由于母亲感染风寒,花满楼请了代真在花府住几日,一年到头行走在外的哥哥们恰好在家。
先前代真假死,花满楼执意为她操办后事,那时花家人便已知晓他的心意。
曾经让家人最担心的七童有了心上人,几位哥哥恨不得手把手地教他追求代真。
偏偏花满楼说什么“……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这种丧气至极的话。
放不下心的五哥叫了几个兄弟要推他一把,便有了如今的场景。
五哥一掌拍在花满楼的后背,激昂地鼓励他,“七童,娶媳妇这种事赶早不赶晚,魏姑娘治好你的眼睛,恩情不亚于救你一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
花满楼慌忙地去捂他的嘴,一边又透过假山缝隙悄悄看向代真,“五哥!你知不知道代真她耳朵有多灵敏?!”
人已不在那里,花满楼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
二哥提醒他道,“我们来这里不多时她就走了,想来是被吵到了。”
四哥抿嘴一笑,安慰花满楼道,“人总归就在家里,你想什么时候找都方便的,就看你有没有决心把人变成我们家的。”
雨已停了,兄长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花满楼一个人立在花园里,目光不知飘向何处。
待他回过神来,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原来人面对感情真的会变得胆怯。
虽然话说的好听,但花满楼知道,他害怕再一次被拒绝。
那时他尚且可以用“代真有正事要忙”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这一次呢?
花满楼一向遵从本心,从不曾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面对代真时,却不免生出几分恐惧,怕作出错误的选择,怕辜负彼此的友情,怕从此形同陌路。
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代真居住的小院,这个院子远离花府主人居住的建筑群,周围种植着大片的桃木。
可惜时值冬日,只余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在空气中支楞着。
他垂眼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心中不断地冒出各种念头,唯独不敢想“进去”。
阴云散去,已近西山的太阳重新散发光辉,花满楼正欲离去,面前的院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心心念念的姑娘出现在眼前,花满楼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地挂上笑意。
“来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进来?”
代真朝着金色的阳光站立着,她换了一身衣裳,头发简单地挽起,脸上的绒毛仿佛渡了一层金色的光,眼睫眨动时像蝴蝶的羽翼,翩跹温柔。
无论如何,给自己一个答案吧,这样踌躇徘徊的模样一定十分难看。
花满楼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指尖泛着白,喉结轻轻滚动两下,林中起了一阵风,吹起他的袍角,腰间的玉佩上,流苏似要随着风远远而去。
“我一直以为,我只要陪着你就满足了,今日五哥问起,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其实我不会满足的,只要想到你以后也许会跟另外一个男人结成眷侣,我就十分抵触。”
花满楼苦笑一声,“代真,今日我想问你一句,以后的生活,你愿意让我参与进去吗?”
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着,代真愣愣地“看”着花满楼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你家人……会愿意让我们成亲吗?花家是名门,但我做不了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我还是要给人看病,还是要和六扇门与武德司打交道……”
花满楼明白了她的意思,温柔地笑了,“我喜欢的也不是大家闺秀呀。我喜欢的就是你,从前你做什么,日后你仍然可以做,我不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我真的,只要陪着你就够了。”
夕阳继续向下沉,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挂在脚下,依偎着并立。
代真向前迈了一步,伸手去牵花满楼,“这个时候,北方应该下雪了,我们去看雪吧。”
花满楼反手握住她,“嗯”了一声。
晚膳时分,花家众人均已入座,却迟迟等不到七童,下人来报,说是入夜前七少爷和魏大夫一人牵了一匹马出去了。
花大哥不由噙着笑,骂了一句“臭小子”,“爹,娘,咱们吃吧,七童有美人相伴,今夜也许不回来了。”
不只今夜,花满楼和代真这一去,足足一两月未见人,直到年前才赶了回来。
而江湖中已逐渐有了两人成婚的传言。
说是看雪,两人却都清楚,代真是看不到的。
但他们仍然有许多事可做。
走在雪后的小路上听“嘎吱嘎吱”的声音,清冽却不刺骨的风扑面而来,走累了,在路边的亭中休息。
煮上一壶好茶,热几块点心,晶莹的雪花困在指尖冰冰凉凉的,很快又吸收热量化成水滴,最终在体温下蒸发。
有时代真起了兴致,要在落雪的深夜同花满楼牵着手去散步。
一开始雪花十分温柔,飘飘扬扬羽毛一般盘旋着落下,但到后来,风大了起来,呜呜的吹着,代真体重轻得很,若不是用上内劲,几乎要被这风吹走。
雪花也不温柔了,随着风势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糊的花满楼眼睛都睁不开,眼睫上挂满了雪花。
花满楼将代真护在斗篷里,躲在无风的街角,雪花在体温下化成水,打湿了衣服。
等到风小了,两人就这么狼狈地回到客栈,叫了水洗漱,代真讪讪地赌咒发誓,“再也不学人风雅了。”
花满楼就含笑看着她,眼中是能够将人融化成水的温热情意,“上一次你将鲤鱼烤焦时也说再不自己动手烤了,后来闻到人家烤鱼很香,却又要拜师。”
代真:……“我此时说出口的话只能代表此时的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路上,花满楼都有通过花家的商铺传信回去,因而两人走到哪里家中都不会丢失踪迹。
返回的路上,明明走的是与来时一样的路,却因为临近年关,多了不少喜庆的意味。
路边的商铺挂上了红灯笼,两边摆满了喜庆的商品,门神、对子、鞭炮……
又有干果、腌菜、糖画等充满农家风味的零食。
小孩子们手牵手呼啦啦地在人群中钻进钻出,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因为人多,代真闪避不及,被撞了好多次。
“竟然有捏泥人的。”代真踮着脚在花满楼耳边说道,“我们也去捏一对吧,恰好快到家了,给这段旅途一个圆满的结束。”
花满楼点头,揽着代真小心地穿过拥挤的人群,靠近捏泥人的小摊。
捏泥人的老汉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咧嘴笑得十分热情,掺杂着土话的官话蹩脚却也足以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这位公子,你和你娘子来拴娃娃呀,你看你看,我这里这么多娃娃,要男要女都有!”
花满楼满头雾水地问了一句,“什么是拴娃娃?”
老汉捧着一个文静典雅的女娃娃递到他眼前,“你看,这娃娃买回家,放在枕头边,系一条红绸带,老天爷就会送你们一个可爱的娃娃。”
花满楼的脸腾地红了,他撇头看了一眼代真,“大爷,你误会了,我们还未成婚呢。”
老汉浑浊的双眼使劲地睁大,才看清楚代真未梳妇人发髻,但他不愿放跑顾客,“哎哟,公子你和这位姑娘郎才女貌,肯定马上就成婚了,带个娃娃回去保佑你们早生贵子嘛。”
说着就要把手里的娃娃塞到花满楼手中,盛情难却,或者花满楼不愿拒绝这样好彩头的东西,也就半推半就地给了块碎银子。
代真把粗糙的泥娃娃捧在手中,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咬唇道,“你故意的。”
花满楼状似懵懂地“啊”了一声。
两人赶回青江县时,五方的脸已快成黑炭了。
花家筹备着要给两人举行婚礼,询问代真是否要给魏家送信。
外人眼中,代真与魏家的关系是扯不断的。
不过山高路远的,等到三月他们举行婚礼时,只有江南的几个低调地来参加,京城只送来了贺礼。
代真所有对婚礼的美好幻想,都败在了繁琐劳累的流程上。
一进新房,她便累的要倒在新床上,一旁的喜婆连忙拉了她一把,“新娘子要等新郎回来,这流程还未走完呢。”
代真叹了一口气,倚在床柱上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喜乐。
花满楼被人簇拥进入新房时,代真都快睡着了,她被喜婆推了一把,忙欲盖弥彰地坐直身体。
“现在新郎可以用喜秤挑开新娘的盖头,从此称心如意,和美安乐!”喜婆扬着声音喜气洋洋地说道。
系着红绸的秤杆被花满楼紧紧握着,他一点一点地挑开绣着交颈鸳鸯的盖头。
代真的白皙的脸颊被照得红彤彤的,亦或者她本人的脸颊便是如此颜色。
陆小凤猛的举起双手拍掌叫好,新房里一片欢乐。
接下来是同牢礼,代真同花满楼同席而坐,同食一餐,在喜婆的指引下依次祭黍、祭稷、祭肺,并以羹酱佐餐,三饭而礼成。
“合匏礼”,用一分为二的匏瓜作酒器,二人各执一片而饮。象征夫妻一体,总结同好。
“请新郎解下新娘发间的红绳——”之后喜婆分别在二人头上剪下一缕头发,放入事先准备的锦囊中。
“侬既剪云鬓,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新郎新娘此后结发同心,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喜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似乎穿过顶上的瓦片,穿过层层白云,一直到达那轮明月之畔。
花满楼攥着代真的手,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她的脸颊,代真似有所感,那双无神的眼睛望了过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田野间的小路尽头,走来一对奇怪的爷孙。
爷爷一头白发乱蓬蓬的,一双青白的眼睛中没有了眼珠,身上的衣服破烂地挂着。
孙女儿和他截然相反,粉雕玉琢的一个,头发精致地梳成两个花苞模样,从头绳到衣裳再到鞋子,无一不是粉嫩嫩的,但细看去,她的双目涣散无神,好似眼睛也不好使。
天边飞着两只神俊的白雕,不时引颈发出清脆的长啸,时近时远地盘旋着。
杨过站在他安身的破窑洞前,手中倒提的小公鸡抽搐着昂起头,很快又无力地落了下去,他一手把挣扎的两只鸡腿攥得紧紧的,站在远处观察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这年头,瞎病也会传染……”
“不过,他们就算是一对瞎子祖孙,那也是有钱的瞎子,哪里轮得到我一个臭要饭的同情……”
他正喃喃自语着,那个女孩儿突然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杨过愣了一下,他的眼神倒好,看到那女孩抿唇时脸颊显现的两个酒窝。
杨过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一时为了自己方才出口的“瞎子”二字内疚,一时又强撑着不肯移开视线,怕露怯示弱。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孩转过身去,杨过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来,原来他方才不知为何憋着一口气不肯放松。
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杨过面色不好,又不知跟什么人讨回,便黑着脸把手里的公鸡扔进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就是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棍搭在那里,圈出窑洞前的一块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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