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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乱臣(诗梳风)


他把脸埋在沈霓颈侧,粗喘着气的嘴急切无章地吻着她,炙热却不剧烈,更像穷途末路上的苦苦哀求。
“沈霓,沈霓……”他呜咽似的将她的名字反复咀嚼,急促的呼吸冲着她的脖子,“你不要嫌它丑好不好?我知道你不会嫌弃的,我求你不要嫌弃,试着去喜欢它好不好?”
如果不是这张脸俊朗得独一无二,沈霓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假扮的。
权倾天下,敢一人单挑整个部落的昭武候怎么会有如斯软弱落魄的时候?
胡乱的吻停了下来,沈照渡突然往侧边一倒,双手像条灵活的蛇,圈住她的腰身紧紧箍住往怀里带,嘴里还呢喃着:“你不要走,不要……”
喃喃自语终于消停,沈霓吐出一口气,抽出手想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人,然而沈照渡根本不放,还把她抱得更紧,甚至连脚也用上,蜷缩着夹着她半边身子。
“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沈霓侧过头,揪起沈照渡一簇从发冠下散落的头发,用力一扯,依旧没有反应,反而把软趴趴的他扯得更近。
醉酒的他毫无防备,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耳朵和眼眶透着红,无助地蜷缩着,似乎只有抱着她才能安心入睡。
没由来的柔软易折。
听着他的呼吸趋于平稳,沈霓蹑手蹑脚地起身,然后将厚厚的被褥塞进他怀里,才算脱了身。
她唤来侍女,想让她们给沈照渡换身干净的衣服,可侍女吓得连退两步,躬身道:“侯爷不让我们伺候他更衣,说谁看了他的身体,谁就是他下一个刀下亡魂。”
作为唯一一个看过他身子还活着的人,沈霓很想甩手走人,可看到沈照渡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想到他在战场上受过的苦难,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你们再打些水来,我帮他擦擦身。”
睡着的沈照渡乖巧得像只任人摆布的小狗,不管她怎么摆弄也一动不动。
沈霓俯身解开他的腰带,抽出来时重得她差点闪了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柄软剑。
他在用风光霁月掩埋自己的野蛮杀性。
刚才那些无望又莫名的哀求又回荡在耳边,沈霓仔细地拭擦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松弛的肌肉布满狰狞的疤痕,像长长的虫子,按下去仿佛还会有痛感。
“沈霓,你看看我……”
他忽然开口,神思飘远的沈霓回过神,见他眼睛还闭着,明白是梦话,拢起他敞开的衣襟,把嬷嬷做给她耍的玩偶砸他脑袋:“谁要看你。”

第15章 十五
大裕以左为尊,左都督作为武官之首,沈照渡一贯是站在最前的,可今天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干脆往后退了几行,和从三品的董沧站在一块。
“你的酒真差劲,喝得我的头越来越痛。”镇抚司的人还在递奏折,沈照渡看了旁边端正持笏的董沧一眼,发现他神清气爽,不见半点难受,“你自己喝的那些不会兑水了吧?”
“冤枉啊沈都督。”董沧毫无诚意求饶,“小的不过在送走您之后喝了夫人亲手熬的解酒汤罢了。”
看到沈照渡黑下去的脸,董沧故作惊讶:“难道你没得喝吗?”
“爷掌烂你的嘴,看你拿什么喝。”沈照渡举起笏板扇过去,顺手提了提自己香喷喷的衣领。
镇抚司终于汇报完毕,龙椅上的萧鸾敲了敲扶手上的龙头,思索片刻后开口:“漠北又有蛮夷进犯,朕打算一举将他们击退五百里外,以示震慑,还边境百姓一个清净。”
一听到要打仗,文武百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前前后后细声讨论起来。
战争劳民伤财,如今国库才充盈了点儿,扛得住再征漠北吗?
但当今圣上不同于先帝,做事果断说一不二,听不得反驳的声音,手里还握着沈照渡这把杀人如麻的金刀,都不敢当第一个反对的人。
董沧用手肘撞了撞沈照渡:“都督又要忙起来了。”
沈照渡一向不爱跟人议论,听到董沧的话,在一堆吵杂声中蹙起了眉头。
漠北大部分城池都是他打回来的,如果萧鸾不是在开玩笑,他必是要挂帅出征。
那沈霓怎么办?
也不是不能带她去,他还很想让沈霓看看他杀敌的英姿,但刀枪无眼,伤到她怎么办?
可不带她跑了又怎么办?那群牛鼻子看着就不安好心,随时要跟他抢人的。
越想眉头锁得越深,正当他要上前反对时,萧鸾突然开口:“右都督何在?”
“臣在!”
一个虎背熊腰的髯夫从武官之首出列,抱拳站在宝座台之下。
萧鸾端详着他,一会儿才说了声好。
“朕现在就封你为征北大将军,率十万精兵讨伐漠北蛮夷,司天监择日后出发。”
右都督跪下:“臣领旨!”
不等任何人反应,萧鸾再次点名:“左都督。”
沈照渡出列:“臣在。”
“你左都督府的两位副将皆是征北的功臣,这次也跟随征北大将军一同出征。”
董沧一震,急得猛地抬头看龙椅上的人。
这、这是要削了沈照渡的兵权,还卸掉他两条胳膊?
朝堂上百官心思各异,有震惊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唯独局中人神色轻松,鞠躬领旨:“臣遵旨。”
下朝后,沈照渡又被留了下来。
“在怪朕没让你去出征吗?”
沈照渡口是心非道:“没有。”
虽然他并不想去,但不代表其他人可以抢他的风头。
右都督贺洪没有从龙之功,是萧翎提拔起来的武将,只镇压过几次农民起义,从未有过征北的经历,凭什么让他去扫荡已经趋于平静的漠北?
如今的平静可是他沈照渡用血汗铸造起来的,岂有拱手让人的理由。
萧鸾也不拆穿他,只招手让太监把地图呈过去给他看。
“如今政局还算稳定,朕打算简单办一场春蒐。地点也定好了,在京畿与赵州交界的围场。”
果然,见他眉毛挑起,萧鸾继而玩味说道:“围场内的行宫守卫一半由禁军负责,另一半由赵州卫所负责。”
而沈霓的父亲正是赵州卫所的指挥使。
沈照渡的怨气顿时消散,头不痛,目也不眩了,急忙问:“什么时候出发?”
“瞧你急的。”萧鸾夺过他手中的地图,“说是春蒐,但朕还有任务交予你。”
太监又把一份奏折递给沈照渡。
“这些人小动作多多,朕打算借春蒐引蛇出洞,将他们一网打尽。”萧鸾示意他翻开,“若他们到时候真要行刺朕,你就直接动手,不是的话……”
他笑意温和,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镇抚司的人会协助你动手,宁杀错不放过。”
狩猎用的都是真箭矢,要伤人何其容易,再多的阴谋用一句意外就能掩盖。
沈照渡翻开奏折,里面的人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杀起来一点愧疚也不会有。
不过认识也无所谓,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把奏折收进袖子,眉飞色舞:“春蒐时记得给臣分一个宽敞的寝殿。”
走出宫门时,沈照渡又看见董沧在外面徘徊张望,见他出来,忙要迎上。
“陛下和你说什么了?”等沈照渡出来的这段时间里,董沧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漠北的驻军本归你管,现在陛下让贺洪出征,你觉得回来时兵权还会交回你手上吗?”
“是又如何。”沈照渡想着该如何利用春蒐利诱威逼沈霓,心不在焉回,“就算没回到我手上,也绝对落不到那厮手上。他是控制欲强且疑心重的人,收回兵权是迟早的事,我可不想每天担惊受怕。”
怕哪天就功高盖主,死于非命。
董沧自然也想到了这层,只不过……
“没了大半兵权,你的处境会变得尴尬且危险。”董沧是真的心疼他,用半条命换来的勋爵军功,一句话就被迫交付出去,“你要多为自己打算。”
“怕什么,这世上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沈照渡翻身上马,心中的雀跃已无法掩盖,“如果你是担心贺洪会不会威胁到我……”
他不屑一笑:“前提是他能奏凯班师。”
可他快马加鞭回到侯府,进门时却犹豫了起来。
昨晚的记忆他一点也没想起来,但醉酒前的事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他问了董沧很多问题:“我有个朋友,被一个姑娘抛弃过,所以他要圈禁她报复她,但是他有时候又好像舍不得……”
“得了吧沈照渡,”微醺的董沧打了个酒嗝,“你哪来的朋友,说的是你自己吧。”
一开口就被揭穿的他恼羞成怒,捋起袖子就要动手。
董沧怕了他,连连求饶:“行行行,你很多朋友,都督请继续。”
沈照渡不想再丢脸,坐下来继续愤懑喝酒,董沧却笑了:“连喜欢个人也遮遮掩掩,毫无胆识,愧为猛将。”
酒气上头的他顿时被激到了,义愤填膺地揪起董沧的衣领大吼:“谁说我没有的,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
说完仰头把剩下的半坛子烈酒饮尽,趔趄摇晃地走出董府,后面发生的事他一概全忘了。
跨进三进院,清脆的笑声好比黄莺出谷,沈照渡停在黄山松盆栽后,探出半只眼睛望进院子里。
日光正好,沈霓穿着件湖蓝色的半臂,下身霜白色的缠枝纹百迭裙裙摆上有金光隐隐而动,及腰的青丝只用一根玉兰花象牙簪松松挽着。虽朴素,可遮盖不了荣华殊色。
她手里拿着个没缝口的布老虎娃娃,穿针引线,可好些棉屑不听话,她缝一针就冒出几簇,急得她把娃娃递到对面的嬷嬷面前。
“是不是棉花塞太多了?”
沈照渡忍俊不禁,院子里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向他。
他悄悄偷望沈霓,不敢直视,目光落在她手上,再昂首挺胸才上前。
“你们在做什么?”
沈霓低头继续折腾那只布老虎,一会儿才说:“嬷嬷的孙儿快周岁了,我帮忙做几个布老虎。”
说完她举起老虎在沈照渡面前晃了晃:“不过这个丑的是给你的。”
听到自己也有份,沈照渡的眼睛一亮,结果又听她说:“毕竟醉酒后的沈都督也跟个孩子似的,应该也爱玩布老虎。”
提腰带的手一僵,沈照渡蓦地红了耳廓,坐下时心虚地避开她的注视,稳着颤抖的声线道:“醉后之言岂能当真。”
说完他又后悔了,红着脸问:“昨晚,我做什么了?”
沈霓不回答,反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凭什么要我回答你的。”
沈照渡被噎住,看到沈霓得意扬起的唇角,他下意识也想笑,可又觉察到自己已被掣肘,立马又换上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放下茶杯就要起身:“这次的春蒐在赵州边界,原想带你去的,现在看来省了。”
这次轮到沈霓倏地挺直腰杆,可怜的棉花被她的一攥,从针脚缝里挤出来,老虎顿时失了形态。
她一把拉住他的官服衣角,咬牙瞪着他:“你就知道威胁我!”
沈照渡好整以暇:“你说还是不说?”
正当他得意之际,沈霓猛地起身,伸手一推,将他直接推到树干上,踮起脚尖勉强地将他困在两臂之间。
“我就是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又如何!”
沈照渡瞳仁陡然放大,沈霓趁机倒进他怀里,枕在他肩头撒娇:“我好难受,你不要离开我……”
馨香扫过通红的耳廓,他身体立刻起了反应,手正要抚上沈霓的腰,她立刻又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你昨晚回来就是这样对我的。”
轰的一声,沈照渡四肢绷直,似乎连束好在的头发也根根竖起,紧紧贴着树干,双唇紧抿,仓皇得像只逃命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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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想过沈照渡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沈霓笑容更是灿烂,胜券在握。
想要从这侯府笼中逃走,硬碰硬是不可能的。
但让有情有欲的守笼人放下戒心,很容易。
她继续后退,转身走回石桌前:“既然都督说不能当真,那我就当作没听过了。”
沈照渡还贴着树干不动,她也不急,把挤出来的棉花都按回去,拉紧棉线,继续封口。
“你为什么不直接当作没听见?”
他的身影贴近,沈霓也不抬头,只道:“如此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要假装没听见?
树影婆娑,沈照渡听不见风动,听不见叶摇,只听到胸腔里怦怦的心跳,一下比一下磅礴,振聋发聩。
“被我喜欢,很值得高兴吗?”看着沈霓柔美的侧脸,比她身后那一树牡丹还要勾魂摄魄。
而他那双粗糙的手,连指骨都被老茧扭曲,布满各种疤痕,连看都是对眼睛的玷污。
他好矛盾,他想摘下牡丹养在面前,又恐自己一身粗鄙不懂惜花,只能看牡丹枯萎在自己掌中,暴殄天物。
更怕她的话其实全是假的。
“沈霓。”
他去抓她的手,不想针尖一岔,直直扎进她指腹,立刻有血珠滚出。
针尖似乎也扎在了他心上,沈照渡也自觉一痛,拉着她的手将那一抹血红含进嘴里。
“你……”
果真血能染色,沈霓抬头看他时,他耳廓顿时又红了起来,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握她的手僵硬得要命。
“谁教你这样止血的。”沈霓垂眸红着脸嗔他,收回手时故意在他舌尖一压,才缓缓抽出。
沈照渡僵直在原地,没有说话。
毕竟也不好告诉她,这是他在赵州当乞儿时,跟他睡同一个破庙的二癞子教的。
他只能将话题绕回原处:“我以为你会笑我。”
笑他心比天高,就像在宫宴时那样,她依偎着皇帝,睥睨褴褛的他,直白地让他知道,什么叫天渊之别。
“我怎么敢嘲笑都督。”二人间的纸鸢线已断,沈霓捡起断裂的那一段交换给沈照渡,“我还要求都督带我去见见父亲呢。”
牵制的线再次回到手上,沈照渡眼中立刻恢复了清明,下巴微抬,威风如官服补子上的麒麟:“你知道最好。”
但他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早就系不住人。
春蒐定在半个月后,比出征漠北晚一天。
沈照渡的两位副将被指派到贺洪麾下,一时间也很难找到人接替,左都督府里的大小事务只能落在他肩上,加之春蒐的护卫全部从禁军中选拔,作为上十二卫的统领,他也必须参与其中。
这些天里,他天没亮就要起床上朝,结束后再和兵部与太仆寺的人商议春蒐准备,晚上还要借着暮色前往都督府处理机密文件,回到侯府时沈霓早已歇息。
他很想闹醒沈霓,可想到她前些天照顾喝醉的他半宿,又收回想作恶的手,只抱着她沉沉睡去。
半个月下来,憋了一身的火气。
到最后他也不干了,天子亲送贺洪出征那天,他连城门都没去,直奔左都督府把人与事都该清的清,该提的提,忙到暮色四合时终于把案上的书信整理完毕,打道回府,终于得见濯缨堂灯火璀璨的模样。
沈霓穿着依旧淡雅得体,霞粉色的缠枝莲纹短袄,天青色的织金马面裙,翻书时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步摇轻颤,水面清圆风荷举。
他站在门前的石阶下,一时看呆。
里头的沈霓早就饿了,放下书想叫人看看沈照渡回来没有,结果抬头就见人傻愣愣地站在庭院里放空,起身挤兑:“你吃西北风就管饱了?”
不是梦。
他踏上石阶走进堂内,侍女们立刻把膳食传上,一会儿就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要先更衣吗?”
沈霓的温声细语从他背后传来,他转过身,二人的距离连呼吸都能缠绕。
他不是傻子,知道沈霓为什么要这样柔顺地讨好他。
又开始矛盾了。
沈霓想得没错,他是恨她的,恨她不信守承诺,说好要回来找他却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在赵州痴傻等待,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那些天里他死皮赖脸地蹲在沈府边上等她回来,就算被辱骂,被驱赶,被鞭打,依旧守在原地,可等到的只有她入宫为妃的消息。
怎么能不恨?
圣旨传进沈府的那天晚上,他把养了半个月的鸡烤了。
因为沈霓说回来后想吃他做的叫花鸡,他便去打散工攒钱,买了只跛脚小母鸡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等她回来。
他边啃边流泪,发誓一定要到沈霓面前,控诉她背信弃义。
后来他成功了,终于在金銮殿上看见沈霓,而沈霓却用他没见过的冷傲眼神看着他,居高临下地怜悯审度,再无在赵州时的温柔烂漫。
原来她不是忘了承诺,而是忘了他这个人。
一切坚守与信仰被劈散,他恨死沈霓了,恨不得她跪在自己的身下,任他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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