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师兄,只怕十个你,也打不过路师兄吧。”
看着他们下一刻似乎就要在迷雾里大打出手,她立刻劝阻。
“我不是让你们把路师兄放出来,我是说,我可以用命线带着路师兄和笼子一起……”
然而她话音未落,嵇明洛就冷漠看她一眼。
像是冷眼看着主人要把它曾经的猫窝送给陌生的流浪狗的家猫。
花盛妙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但她准备放出命线的手一顿。
紧接着,大师兄微凉温柔的指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淡,他缓慢道。
“师妹,命线不喜触碰活人。”
那她是什么?
花盛妙有点分不清大师兄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地警告她。
然而虞永晏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在嵇明洛,大师兄和她之间扫了一眼,拱火般挑眉问道。
“那我死过不止一次,小师妹岂不是可以用命线带着我一起走?”
花盛妙已经逐渐明白了虞永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乐子人本性,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搭理他,他才会自找没趣地安静一点。
她转头看向大师兄,认真道:“师兄,我知道了。有什么法术可以让路师兄和笼子一起飘起来吗?”
巨龟突然开口:“其实,可以把小路放在我的背上。”
巨龟师尊的存在感一直很低,花盛妙却能感觉到巨龟若有似无想要融进他们相处中,以及对她的善意。
她眉眼弯弯地对巨龟笑了笑:“那就麻烦师尊了。”
孟春邈身后的一根命线,将囚笼稳稳放在巨龟背上。
他轻轻握了握少女的手,花盛妙立刻会意地转过头:“也辛苦师兄了。”
孟春邈唇角的弧度,如同春冰融化般上扬了一点。
他喜欢师妹注视着他,就如同此刻。
“不辛苦。”
虞永晏看着这一幕,即使早就知道孟春邈对于小师妹这份若有似无的特殊,他的金黄瞳眸还是微微竖起。
没心眼的花妖。
招惹谁不好,竟然招惹上孟春邈这个怪物。
看在她好歹叫过他一声虞师兄的份上……
虞永晏漫不经心的目光,恍若无意般扫过迷雾笼罩的近处宫墙上,原本静止而形态扭曲的怪异符文。
贴地的长尾拖动发出不引人注目的声响,鳞片正伴随着血肉,悄无声息地融化掉落,如同深红的染料般在地上拖曳出扭曲的痕迹。
花盛妙感觉他们似乎在浓雾中直线前进了很久,然而她仍然没有看到这片浓雾的尽头。
回忆着小岛原本的大小,花盛妙甚至有一种她又走进了另一片空间的不祥预感。
“师兄,这里怎么这么大呀?您有看见路师兄的爱宠吗?”
孟春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这里原本是道祖的洞府,自然要比寻常洞府辽阔些。道祖洞府又通向其它诡域,若是往生玄鸟迷了路,闯进了诡域之中,就更难寻其踪影了。”
花盛妙原本左顾右盼的动作顿了顿,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道祖洞府?这里是——赤曜师祖的洞府?”
看着大师兄点头,花盛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不是,大师兄自然地带她闯虞师兄的洞府,闯师尊的地盘也就算了,怎么连师祖的洞府也能一声不吭地闯进来带她找鸟?
就算是师祖已经疯了,也得保留点几分面子上的尊师重道吧。
听过道尊斩黑日,道祖们升新日的故事后,再看向漆黑无光的四周浓雾,花盛妙简直有种师祖下一刻就会从雾里跳出来,一剑砍死他们这群不孝弟子的感觉。
“师兄,要不我们先退出去,之后再请师祖出手帮忙找……”
然而大师兄的脚步突然顿下,他握住她手的力道突然紧了紧。
“师妹,诡域之门,开了。”
花盛妙上一刻还沉浸在对师祖生气的担忧中,下一刻就猝不及防地听见“诡域之门”这几个格外不祥的字眼。
“诡域之门,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后,花盛妙突然觉得周围的寂静有些格外不同寻常,她转身一看,只见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嵇师兄,虞师兄,师尊,包括囚笼里的路师兄都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孟春邈牵着她的手的力道加重着,他原本轻柔缓慢的声音,在这般的寂静中有种让人越发头皮发麻的温凉。
“诡域,或生死颠倒为灵,或扭果为因化则,或邪祟横行成界。若是走散入诡域中,我也需费些时间,才能找到师妹。”
◎“不要看,不要想——你所见过的任何一扇门。”◎
仅仅听着大师兄的解释, 花盛妙就油然而生回去以后都不想再出门的念头。
怎么她就陪着师兄们来找个鸟,都能遇到诡域之门开启这样的大麻烦?
花盛妙一只手被大师兄握着,另一只手也用力抓住大师兄的袖摆。她此刻非常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树袋熊,最好能直接挂到大师兄身上。
“师兄, 其他师兄, 还有师尊, 是和我们走散了吗?”
“他们或许已经走进了门里, 师妹不必害怕, 我会将他们一一带回来的。”
大师兄仍然温柔平和的声音,极大地平抚了花盛妙的不安,但她也生出了疑惑。
“师兄,诡域之门,是什么样子?”
孟春邈如白玉般的手,轻轻覆在花盛妙脑后。
被这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推着, 花盛妙毫无防备地贴上了孟春邈的胸膛,一股浅淡却让人安宁的草木气息笼罩着她的鼻翼。
等他们出去之后,她一定要问师兄这种熏香的品种。
花盛妙苦中作乐地想道。
孟春邈的声音缓慢响起:“不要看, 不要想——你所见过的任何一扇门。”
可等她理解了大师兄的这番话,花盛妙简直想要对着大师兄咬上一口。
这谁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脑子不去想啊?
在她越想要控制自己不去想门的时候,花盛妙就却能“看”到,她脑海里的那扇门越来越清晰, 清晰得纹理条路毕现。
当那扇“门”慢慢打开时, 一股难以控制的吸力如同黑洞一般向她慢慢扩大而来。
花盛妙已经顾不得礼度, 她死死抱住大师兄衣袍下清直韧竹般的腰,如同在飓风来临时抱紧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直到——当大师兄也变成了“门”。
花盛妙:……队友都投敌了, 这还怎么赢?
当她眼一闭一睁, 发觉自己出现在一片荒山野岭里的时候, 花盛妙立刻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很好,至少没有缺胳膊短腿。
天色暗沉沉的,周围茂密连绵,举目难以望尽的树木似乎是一片无人的荒僻之地,阴冷的风从树间吹过,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感觉。
花盛妙不得不接受她已经来到诡域的残酷事实。
只是不知道这诡域,到底诡在哪里?
回忆着刚刚自己抱住的大师兄,突然变成一扇“门”的冰冷扑空触感,她对这趟诡域之行,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从头顶传来,花盛妙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枝叶繁茂的枝头上,正站着一只居高临下,好奇看着她的鸟。
这只鸟眼眶周围的羽毛全白,其余的身体一半全黑,一半全白。
花盛妙迟疑地盯着这鸟一会儿,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命线,突然转头就跑。
如果这只鸟真的是路师兄要寻找的往生玄鸟,这只鸟能在这里滋润地活上这么久,以她现在这种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带这只鸟走,说不定还是拖累它。
可如果这只鸟,不是路师兄的鸟,那它为什么这么“凑巧”地出现在这里,就很难不让已经快要患上被害妄想症的花盛妙细思极恐了。
果不其然,她刚刚跑出几步,脚下原本踩着的草地触感,顿时变得粘稠而坚硬,原本周围的湿润草叶空气也变得越发刺鼻。
如同她已经落入了某个怪物的身体里。
那股粘稠得宛如被越发裹进消化液的感觉,让花盛妙下意识控制命线往地下攻击。
可是这种做法似乎只能让她获得短暂的喘息时机,沉重压抑的气压快要让她的思绪都为之凝滞。
所以当花盛妙看到不远处的熟悉人影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声喊道:“师兄!”
一股强硬可怕的力道,将她从仿佛凝固的深海中拔了出来。
那人的声音冰冷嘶哑,比寒冰更不近人情:“你认识我?”
而看到披着一身黑衣,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鹰隼的路重鼎时,花盛妙也同时脱口而出道:“师兄,你找到玄鸟了吗?”
可这鸟看着土灰灰的,也不像大师兄讲述中往生玄鸟黑白相间的颜色啊。
不过当花盛妙再度认真看向路重鼎时,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路师兄此刻的模样,似乎比她方才在囚笼里所见的样子要年轻许多,身上的衣服也不似原先的黑袍。男人此刻伸出来的手,更没有她之前所见的遍布狰狞恐怖的伤痕。
而且路师兄还是一副完全不记得她的样子。
难道路师兄进入诡域后返老还童了?还丢失了与师门有关的记忆?
然而在她正疑惑的时候,路重鼎突然警惕地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男人言简意赅道。
“走,快日出了。”
日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花盛妙也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明亮了些许。而原本阴冷刺骨的气温,也在慢慢变暖。
路重鼎如同夹着小鸡崽一把抱起她,男人的力道强硬得就像刚刚把她从那片怪异树林中救出来一样,几乎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几个恍惚间,在被路师兄拎着的剧烈高度差跳跃感中,花盛妙再度重温了当初在嵇师兄肩膀上晕机的体验。
而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一间昏暗的木屋里,路师兄侧对着紧关的木门,偶尔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一张放大的艳丽面孔,陡然出现在她面前。
花盛妙不惊反喜:“虞师兄,你竟然也在这里?”
虽然知道虞师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性格,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诡域里,竟然能一连找到两个熟悉的师门中人,花盛妙还是有了一种仿佛找到组织的安全和归属感。
然而听到她的这声呼唤,青年艳如春花的面孔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
像是孩童饶有趣味地看着手中一条条拔断腿的蚂蚱。
“你叫我什么?”
花盛妙这时才注意到,虞师兄的话音,带着一点有些别扭生僻的口音,而且路师兄刚刚似乎也带着这样的口音。
虽然她还是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可是这一点异样,还是让花盛妙原本的喜悦心情慢慢冷静了下来。
就如同她刚刚遇见的那只鸟,不一定是他们要找的往生玄鸟一样。
她面前的,真的是和她走散的虞师兄和路师兄吗?
可是想到刚刚路师兄一把救出她的举动,花盛妙镇定了下来,还是轻声叫道。
“虞师兄。”
她看向虞永晏身边的路重鼎:“路师兄。”
“你们,都不记得我了吗?”
虞永晏学着花盛妙的读音,将师兄两个字古怪地念了一遍,笑容弧度越发上扬着,金黄的瞳眸泛起恶意的涟漪。
“那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吗?”
花盛妙已经逐渐想到了最糟糕的那种可能,她慢慢握住了手腕上的月线,轻轻应了一声。
她重新将自己的名字和花妖的身份再介绍了一遍,同时扫视着她现在身处的这座木屋。木屋简陋得如同只是随意用粗重木头堆叠起来,除了屋顶似乎用皮毛遮盖得严严实实外,整体看上去还是有漏风和倒塌的风险。
虞永晏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的观察,反而如同看戏般散漫问道。
“师妹是花妖?那你会变出花吗?”
花盛妙能感觉到虞永晏喊出“师妹”两个字时,唇齿间夹杂着的讥讽恶意。
但她恍若无知地乖巧点了点头,主动从耳下拔出一朵花苞,笑着递给虞永晏。
“师兄你看,我的妖形就是盛妙灵花。”
少女透出信任的明丽笑容,不知为何让虞永晏突然有了一种仿佛被烈日的光芒照射到的厌恶与戾气滋长而出。
“谁允许你喊我师兄了?”
虞永晏突然阴下脸,他一字一句透出极深的恶意:“小傻子,你是不是被你们师门的师兄丢了,才会见人就喊师兄?”
花盛妙顺着虞师兄的话,想象了一下她被所有师兄无情抛弃的场景。
如果这是真的,她一定会流下喜悦而且感动的泪水。
心里这么想着,少女清丽柔软的面孔上却流露出难以置信,宛如被戳到痛点的焦急神色。
“师兄们才没有丢掉我。大师兄,大师兄答应过我,一定会来找我的。”
花盛妙留意着虞永晏的表情,果不其然,青年居高临下般恶意而艳丽的面容上,流露出讥笑之色。
“大师兄?谁是你的大师兄?我,还是他?”
路重鼎似乎早已不关心他们两人的对话,他的眼睛一直盯向屋门,如同一条警惕地巡视着领地的恶狼。
花盛妙也顺着虞永晏的话自然接下去,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青年流露出的恶意。
她掰着手指头认真道:“虞师兄,你是三师兄啊,路师兄是二师兄,嵇师兄是四师兄……”
这般喃喃自语着,花盛妙如同陡然想到自己遗漏的事情一样,迷茫地看向虞永晏。
“虞师兄,嵇师兄不在这里吗?”
少女这种软和而且慢半拍的,无论多么恶意的攻击,到她这里都如同碰入一团棉花的态度,成功地消磨掉了虞永晏为数不多的兴趣。
他懒洋洋地眯起金黄眼眸,嗤笑道。
“小傻子,你就祈祷——你还能多活几天,或者你的那几个师兄能来救你吧。”
“我可不想吃傻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脊背蔓延上花盛妙的头顶。
她面前的“虞永晏”和“路重鼎”, 是会吃活人的吗?
那“路重鼎”将她带回来,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多一个储备粮?
一想到大师兄对诡域的形容,花盛妙屏息之间, 做好了被两人夹击的准备。
而看着少女看似镇静, 实则警惕得如同一只毛都要炸起的幼兽反应, 虞永晏站直身, 似漫不经心又似警告道。
“不想被吃掉, 就不要变成怪物。”
虞永晏走到木屋的另一恻,木屋的墙壁由无数粗疏的枝干捆绑而成,间隙里隐约透出外界的景象。
他的姿态看似散漫,却与路重鼎同样警惕地透过间隙看向外界。
“快日出了,想活久一会儿,就躲好一点。”
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花盛妙还没彻底放下警惕, 捕捉到“日出”两个字,她心中的不安预感越发强烈了。
又是日出?
这里的日出,难道有什么危险之处?
与此同时, 花盛妙也注意到,虞师兄原本如鱼似蛇般的长尾,竟然也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双腿。
虞师兄脖颈以下的鳞片,似乎也没有了。
但慢慢的, 花盛妙的目光也被墙上的空隙吸引而去。
一种黯淡的红光, 透过粗糙木墙的间隙洒了进来, 那深红如血又暗哑的日光,竟然给人一种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的扭曲感觉。
她站在木屋正中, 并没有碰到日光, 但是全身都微微发麻而战栗, 如同本能已经预感到了理智还没有察觉到的危险。
这种感觉,竟似乎有些熟悉……
就像是,她曾经在卢师叔的壁画中,感觉到的那种危险。
花盛妙脑海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猜想。
少女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担心惊动了什么。
“师兄,这里的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虞永晏还有心思讥笑她:“太阳除了黑色,还有什么颜色。小傻子,你不会是因为太傻了,才被师兄丢出来的吧。”
花盛妙不说话了,她默默蹲在墙角,开始怀疑人生。
她真傻,真的。
她光听说诡域很诡异,没想到诡域的太阳还是黑日,身边还有两个会吃人的师兄,而且大师兄变成了门,能不能恢复人形,变回人形之后还会不会来找她,能不能找到她都不得而知。
现在就算她把自己就地埋了,说不定她的尸体之后也会诈尸最后变成邪祟。
那他们仁剑门上下就真的是整整齐齐邪祟大家庭了。
难道这就是仁剑门弟子躲不开的诅咒?
少女的沉默持续得太久。
虞永晏原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日只能自己与自己说话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