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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不理解(沉夜生梦)


按理来说,扶光道祖竟然能在人族中脱颖而出,还能成为道尊弟子, 甚至之后开创天龄宗,天龄宗不该是现在这个鬼样啊?
花盛妙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扶光道祖看见她一手开创的天龄宗,如今成了邪祟养殖场, 可能会挨个打爆每位长老的头……
花盛妙摇了摇头,或许是她把道祖想得太暴力了。
卢师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是后面的故事了。”
卢师叔继续说下去:“道尊最看重的第三个弟子,便是天晷道祖,他继承了黑日之道。”
黑日之道?
花盛妙一听到这个称呼, 不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不祥意味。
果然, 卢师叔缓缓道:“天晷道祖, 将自身修成了邪祟。”
“他提出,天地诞育邪祟, 说明邪祟本就是自然之物, 而黑日, 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邪祟。只要他能修炼为最大的邪祟,就能成为新的黑日。”
此言一出,殿内的所有弟子都大惊失色。
花盛妙也被天晷道祖这脑回路惊得目瞪口呆。
道尊好不容易开出的一条人族生路,这天晷道祖竟然打算开倒车再走回去?
道尊没有当场打死这不孝弟子?!
而壁画之上,一人跪坐着侃侃而谈,他身上生出的邪异之处,与道尊越来越相似,他周围跪坐弟子都向此人投来厌恶至极的眼神,然而道尊正襟危坐,似乎在极为认真地听取他的想法。
“后来呢,天晷道祖应该没有成功吧?”
殿内有弟子迫不及待出声,这也问出了包括花盛妙在内所有人的心声。
虽然花盛妙一想到外面的烈日,就知道天晷道祖道祖的这诡计没有得逞,但实在挡不住这故事里天晷道祖身上透露出的浓浓反派气息,让人对接下来的发展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论道之后,道尊欣然归寂,只言十二位弟子皆可按本心行事。”
壁画上端坐着,却已经看不出半点人形的道尊,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息。
他身边的十二位弟子,却已经将警惕的目光投注到了天晷道祖的身上。
“扶光道祖,赤曜道祖以及其余的九位道祖皆与天晷道祖决裂,决心铲除邪魔外道。然而天晷道祖已经修为邪祟,以残身逃出重围。”
十一位道祖一起出手,整处壁画都在剧烈地颤抖,十一个微小的人类身影如同扭曲的无数线条在细窄的壁画中飞快交手缠斗,然而纵使大片山林湖海被夷为平地,也仍然有一个扭曲身影逃入了邪祟群林当中。
“而后,天晷道祖创立了魔宗,向人族传授黑日之道,弟子多有惨死,然而其藏匿于邪祟之中,旁人难以捕捉他的影踪。”
魔宗的创始者,竟然就是这位天晷道祖?!
在离谱当中,花盛妙又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合理。
果然,只有真心想把自己修炼成邪祟的人,才能教出一群整天散布邪祟污染的邪宗弟子吧。
“而扶光道祖,赤曜道祖,及九位道祖,则向人族传授各自所学之道。”
十一位道祖身侧,皆围绕了无数眼中露出期盼光芒的人族男女。
“然而除五行之道外,其余大道皆难以修炼,强行修炼旁余大道之人,或变为邪物,或血肉爆体而亡。”
画面上的人类面孔慢慢变化着,最终围绕在扶光道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扶光道祖在众人帮助下,终于以五行之道凝结出一轮红日。”
昏暗的之中,无数人围聚在扶光道祖身边,他们虔诚而充满期望的目光,注视着这轮在长夜中,将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新日。
“可此时,天晷道祖带着魔宗邪祟,已经包围了整个人族。厮杀之中,天晷道祖化身出黑日道体,吞下了扶光道祖的新日。”
白日再度变回黑夜,一轮漆黑的暗日,缓缓离开凡间,似乎正要取代新日,成为真正的太阳。
“十一位道祖以道身困住了黑日,身形皆在与黑日接触中,一步步变为与天晷道祖相似的邪祟。”
原本应是人族救星的十一位道祖,在天空中逐渐变为与地上的邪祟无异的扭曲怪物。
“直至赤曜道祖以道种为剑,斩出最后一剑,黑日才失去生机。”
卢师叔的声音沉静。
壁画之上,原本代表着赤曜道祖的人影,此刻却像是一把被折断的残剑。
花盛妙的眼睛微微睁大,再回想起先前对赤曜道祖的那些腹诽,她桌案下捏着笋干的手变得格外沉重。
“可众位道祖皆知,邪祟无法斩草除根,黑日迟早会再度苏醒。”
艰难打赢了这一场战斗的十一人,寂静地伫立在夜空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如同十一尊凝固的扭曲雕像。
卢师叔的声音沉重得如同弦断后的余鸣。
“最终,九位道祖决定舍身殉道,他们将道种送给了扶光道祖,扶光道祖融入九人的道种,化出一轮金日。她以身困住了黑日,飞入空中,千年万年地镇压着天晷道祖化成的黑日,守卫着人世的平静。”
卢师叔最后一句话,为整个故事画上句号。
“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见红日的起源。”
宫室内寂静无声,所有弟子似乎都沉浸在这段修真界悲壮旧史的感悟之中。
只有花盛妙有一种仿佛世界观被冲击了的震撼感觉。
这个世界的太阳,竟然不是一颗恒星?
出于情感,她很清楚自己不应该质疑卢师叔讲的这段十一位道祖保护人族的悲壮过往,可一想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习以为常得以为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太阳,内里是由拥有生命的邪祟变化而成,甚至是随时可能失控的巨型怪物,花盛妙突然有一种想从这个世界立刻搬家的冲动。
她错了。
她不应该天真地以为,逃出仁剑门,就能再度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大师兄是邪祟,师祖是邪祟,太阳也是邪祟,这个世界干脆改名成邪祟快乐球好了,人族真的有必要和邪祟争它们的快乐老家吗?
花盛妙甚至已经没有心思忧愁仁剑门里可怕恐怖的师兄们了,她慢慢盯着自己手上交织的黑白命线,已经考虑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她小声道。
“师兄,如果我……也变成了邪祟,你……就把我重新变成一棵花吧。”
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能做到像扶光道祖一样,不光能压制住邪祟的本能,还能压制住同为邪祟的天晷道祖,保护人间。
想起自己也会变成壁画里的扭曲怪物,花盛妙觉得,其实当一棵花也不错。
她还是一个没化形的花妖的时候,安静地当一朵花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
人有活下来的本能,如果是让大师兄在她变成邪祟前杀了她,花盛妙怀疑自己会在生死关头最终做出违背本意的选择。
可如果做不成人了,当回一朵花,至少比最糟糕的那个结果好。
月线似乎听懂了她的花,洁白明亮的命线微微伸长着,缠绕出了一朵小花的形状,像是手链编织成的花饰。
“师兄是在安慰我吗?”
花盛妙感觉好受了许多,她摸了摸柔软冰凉的月线,认真道。
“谢谢师兄,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变成邪祟的。”
花盛妙突然觉得,让“大师兄”的命线,一直陪在身边或许也不错,大不了以后她可以入睡或沐浴前再将月线摘下来,
壁画隐去不见,宫室再度恢复之前的亮堂明光。
卢师叔在寂静中再度开口。
“今日的授课便到这里,大家来我这里领抄写所用的浣纱雪纸,将宗规抄写一遍,抄写完交给我后,便可以回去了。只是回去之后,还要温习背诵,再抄写宗规一遍,明日再把那一遍抄写宗规的纸册交给我,记得了吗?”
卢师叔慢慢踱步,将一本本雪白纸册发下,所有弟子都郑重道谢。
听完卢师叔以如此生动的方式讲完修真借界旧史,弟子眼里散发出的感激和崇敬光亮,显然都已经将卢师叔当成了比自家不管不顾的师长们还亲近的宗门好师叔。再回想起卢师叔让他们抄写并背诵宗规全文的事情,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排斥,有些心急的弟子甚至已经立刻抄写了起来。
花盛妙的反应速度慢了一拍,当卢师叔在她桌上放下雪白纸册的时候,她没有先道谢,反而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一看就触感极好的柔软滑亮的纸册。
用这么好看的纸册抄书,实在有些浪费。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她也没有当刺头提出异议的想法。
花盛妙提笔,她前世学过一点书法,至少提笔的姿势还算像模像样。
桑明奇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在一旁给她开始磨墨。
然而当笔端浸入墨中的时候,花盛妙突然觉得手腕上月线微微一动。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在殿内响起。
花盛妙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分发纸册的卢师叔,竟然一头栽倒在地。
只是他的胸口,赫然一处大开的可怕血洞。
而那开洞的“杀人凶手”,赫然是她手腕上不紧不慢地伸长着,还在钻入血洞深处的月线。

◎“师兄,把我吞了吧。”◎
这一刻, 花盛妙脑中一片空白,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担忧何其天真。
她根本不需要杞人忧天,担心太阳失控,自己哪一天变成邪祟。
因为她肯定是活不过第二天了。
花盛妙指尖微微颤抖地慢慢握住了手腕上仿佛有它自己想法的命线, 她想将它拽回来, 可命线不为所动, 反而更深地往血洞中探去。
周围愤怒将她围住的弟子如同汹涌的潮海, 要将她淹没在原处。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 距离她最近的洛香颜和桑明奇反而将她护在中间,艰难地抵御着不断靠近的恶意人潮。
桑明奇努力辩解:“误会,卢师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杀?也许是一个误会呢……”
洛香颜咬着嘴里的笋干,也完全相信本能般直率道:“盛妙师妹昨天才救过我们一城的人,她绝对不是滥杀之人,你们先冷静一点。”
受到了过于可怕的冲击, 花盛妙原本想立刻去向宗门自首,她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可冷静下来后,想到“大师兄”的可怕, 她只想尽快先把周围的弟子安全送出宫室,以免踏上和卢师叔一样的绝路。
可当她的目光扫到殿门时,花盛妙突然注意到了三位还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的弟子。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发生的一切,完全沉浸在抄写宗规的全神贯注之中。
可是, 怎么可能有人会连这么大的动静都完全忽视?
花盛妙突然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从一开始见到卢师叔时那有些怪异的亲近感觉, 到一直平静的大师兄命线突然杀死卢师叔的整个过程在她脑中极速闪过。
花盛妙一声冷喝:“都给我闭嘴!”
或许是她过于理直气壮,不似犯人的态度, 让殿内弟子都陷入“到底她是杀人凶手, 还是我是杀人凶手”的茫然诧异中。
花盛妙手腕上的另一条月线突然伸出, 人群顿时避之不及地给她让出一条月线的通道。
花盛妙一步步来到三名还在奋笔疾书的弟子面前。
“你们听不到我在说话吗?给我起来!”
花盛妙旁若无人的举动,再度激起了众人的义愤。
“邪魔!你……”
花盛妙回头:“闭嘴。你们难道还没有发现,这三个人有问题吗?”
终于,义愤填膺的弟子们注意到了这三人旁若无人地抄写着宗规举动的不同寻常。
“谁知道是不是你用邪祟道法蛊惑住了他们……?”
然而原本开口的那个人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三个弟子的脸色越来越白,五官似乎越来越淡,身形似乎也越来越单薄。
众人越看越有种毛骨悚然的幻觉,那就是——这三个人,好像三张慢慢被压平的白纸。
而离他们最近的花盛妙,发现的异样也越来越多。
这三人在雪白书册上写出的一行行墨字,浓得漆黑,字形却似乎张牙舞爪着,像是生出了手脚的,被困在泥沼中的人。
那纸册有问题!
花盛妙一把用月线掀翻桌案,墨汁打翻在他们身上:“都给我停下。”
然而案压到他们单薄得如同白纸的身体时,这些人还在写,他们的手握着笔,头与身体弯成常人难以做到的程度。
书案压着他们越来越薄的腰身,而他们佝偻着腰,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书案上,如同没有脊骨的虫子。
花盛妙没有再动,看到这一幕,她仿佛再度回到了重明城里,第一次见到那些如藤壶一样密密麻麻的木偶的那一夜。
是邪祟作乱。
要想救人,她得找到邪祟真正的本体。
花盛妙慢慢扫视着整处殿室,接触到她目光的弟子们都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仔,互相取暖般聚在一起,安静得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音。
而倒地的卢师叔,此刻她手腕上的月线在他的体内翻搅着,如同寻找着食物的巨蟒。
难道那邪祟的命线,不在卢师叔体内?
术业有专攻,花盛妙让桑明奇立刻向镇祟司求助。
然而过了一会儿,桑明奇面色有些难看地看向她。
“师姐,镇祟司的真人说,器理阁中,卢师叔的洞府内,有七名真传弟子死于非命。镇祟司认为这邪祟过于凶险,已经封锁了器理阁与学庐附近,师姐可以独自离开,镇祟司不会阻拦。”
花盛妙有点懵,她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我可以独自离开,那你们呢?”
桑明奇对上花盛妙的目光,面色有些发白,却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
“我有自保之力,师姐不必担心我。邪祟无形无影,恐怖无声。师妹是道祖徒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必要冒险留在这里。等镇祟司捉到那邪祟,我再去找师姐。”
听到桑明奇的话,弟子中甚至传出了小声的呜咽声音。
有人之前没经历过邪祟之事,倒是没有过多恐惧,只是看着花盛妙皱眉不答,没有立刻离开的动作,面色不禁惭愧得羞红。
“对不起师姐,我们刚刚错怪你了……”
他们叽叽喳喳的道歉声音如同一窝小鸟。
花盛妙根本没心思听这些人说什么,因为这时候,她再度看见了她出现更新片段的外挂。
【卢信武有一个秘密。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从一位器理阁底层弟子,成为如今的器理阁长老,是因为他总是在看太阳。
卢信武从小就很爱看太阳,因为太阳仿佛也在看着他。
太阳里有世上最深奥最玄妙的器理,他每多看太阳一次,就能感悟到越多的器理玄妙。
又一次,当他再度注视向火中时,他喜极而泣——
他终于得到了,一直在看着他的太阳。】
看完这段文字,花盛妙毛骨悚然的同时,隐约理解了那邪祟真正的藏身之地。
她一点点抬头。
窗外,散发着刺眼日光的烈日,缓慢向她眨了眨眼。
即使她闭上眼,她也还是能感觉到,那轮“太阳”,在本该虚无的黑暗视野中出现,向她慢慢眨眼。
而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天空中悬挂的金黄烈日,似乎,与她的距离被拉近了一点。
像是在玩一个“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当那轮“太阳”,彻底靠近她的时候,她也会变成——卢师叔这样看似正常,却传播邪祟灾害的人吗?
花盛妙用力拽了一把手腕上还在往血洞里钻进去的命线,她指了指窗外,小声问道。
“师兄,你能看到吗?”
桑明奇察觉到了花盛妙的动作,他忍不住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
“师姐,你在看什么?”
花盛妙从周围人茫然疑惑的反应中,明白了:除了她以外的人,什么异样都没有发觉。
然而雪白得滴血不染的命线,听到她的话,却从血洞中探出,可它似乎与桑明奇他们一样,也找寻不到异样的源头。
于是月线如同遍寻猎物而不得,从冬眠中被唤醒的巨蟒,在逡巡无果下,一击洞穿了整处宫殿的屋顶。
恐怖的轰隆碎裂声中,宫壁墙上出现大块裂纹,地面震动摇晃,沙石尘土弥漫中,大片热辣的正午阳光洒了进来。
花盛妙眼中,那高悬于天边的金日,却如同一只慢慢靠近的人眼,再度凑近着,向她眨了眨眼。
它仿佛带着恶意的,低声的嘲弄。
“你根本抓不到我。”
“到最后,所有人宁愿相信你是个疯子,都不会相信你看到的我。”
“因为,你是唯一能看到我的人。”
在感觉到这邪祟拥有人类的理智和情绪之后,花盛妙奇异地冷静下来,她轻轻握住了冰凉的月线。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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