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将地垫洗好晒好,杨楚又给养的植物浇水,再然后是收起晒的衣服,定时煮第二天的杂粮饭……
忙完一圈,杨楚拿上睡衣,进厕所洗澡。
此时她眼下青黑,已经累得哈欠连连。
看着她的状态,于瑜有一种吉祥的预感:杨楚今晚会做梦。
他早早地上床,盖好被子,做好了进行任务的准备。
卧室里的人手脚冰凉,她盖了两重厚被,身体却始终无法制热。她感到自己在不停地下坠,像抱着一块石头,跳进了冷冻的湖水。
呼吸渐渐沉重,梦不情不愿地向外延伸出触角。
于瑜能听见,在墙的另一边,杨楚睡着之后,她脑内的声音热闹了起来。
起先只有她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如落于耳边的絮语。他仔细分辨,她似乎在数着地铁的站名,从她家那站开始,一点点往外数。
慢慢地,她附近多了一个人,又一个人。而后,声音飞速扩张到第四个、第五个,第十个……它们一发不可收拾地由四面八方挤进来。同一时刻说话的人达到了几百个,乃至上千个。
太多的声音杂乱地袭击着耳膜,造成阵阵耳鸣与强力的精神污染。于瑜被迫操纵自己的意识往梦的外层游去,终于,他撤到了稍微空旷点的地方。
打开眼睛,他接收到了她梦中的画面。
于瑜正站在地铁站的门口。
他身边频繁地有人路过,走进地铁。
他们清一色的面目模糊,兜里揣着手机,深埋着头,用最快的速度行走。
通过观察这些人,于瑜得知了梦中如此吵闹的缘由:每个人都在说话。不过,发声的不是他们的嘴,是他们的脑子。
有人想用三句话概括完一本书,有人想花两分钟看完一部电视剧,有人用四倍速刷着短视频,有人一边走路一边听歌一边刷英语单词……进站的人们随身携着大量过载的信息,却没人有耐心和时间将它们处理。
信息从他们脑内路过,又平滑地溜出,化为连不成句的单音。
地铁站内四处充斥着这种无意义的杂声,它们浮在空气里,像被肆意倾倒又无法降解的垃圾。
嘈杂的环境极大程度地削弱了人鱼感知力。他的感官敏锐,受到的影响也更严重。
于瑜忍耐着不适,顺着人潮往里走。
很快,他就走不动了。前后都有人,他被夹在楼梯的中间位置,动弹不得。所幸身高比众人高出一头,他继续用目光搜寻着杨楚的身影。
这一找,他果然找到了她……并且是,三个她。
第一个杨楚是纸做的。她坐在地板,手里抱着“公司牌”大饼,麻木地啃噬着。路过的人好像看不见她,径直从她的身体踩过。他们一脚接着一脚,将纸人杨楚越踩越扁。一号杨楚的位置在进站口的附近,要想到她那儿必须往上走。
第二个杨楚一身仓鼠打扮。她出现在手扶梯的底部。那是个下行的扶梯,她逆着身边人们行进的方向,妄图往上跑。她跑得很努力,扶梯运行的速度却比她的跑步速度更快。所以,即便仓鼠杨楚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要想接近二号杨楚,于瑜必须向下走。
第三个杨楚被播放在楼梯尽头的广告牌。她被铐着,身穿囚犯的衣服,脸上被烙了“赌狗之女”四个大字。所有经过广告牌的人都恨她,争着往她的身上砸东西。单看距离,此刻于瑜去到她那儿是最近的。
三个杨楚看上去都危在旦夕。于瑜举目望去,周围除了人还是人,如果没有可以调动的水源,他也发挥不出人鱼的特殊能力。
没得选,他只能就近选一个。
用蛮力推开堵着的人,于瑜朝三号杨楚的方位赶去。
广告牌杨楚快撑不住了。前面的人砸坏了她的显示屏,屏幕花了,光也愈发黯淡。于瑜差几步来到她面前,只听“咣——”的一声响,广告牌彻底碎裂,她在他面前黑了屏。
无奈,他转向二号杨楚。仓鼠杨楚在不断的奔跑下最终力竭,她的双脚触碰到扶梯的最底端,就仿佛被卷进绞肉机的肉。她被电梯吞掉了。
离他最远的一号杨楚也未能幸免。纸片杨楚被踩踏成了一张薄薄纸,她黏在地板上,成为了地砖的印花。不管他怎么扒,也无法把她再从地砖里剥离。
全死了。
不同形态的杨楚,同样的死状惨烈。
她们一起说好了似的。他没来得及靠近她,她就死掉了。
这种有心无力的窝囊,于瑜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挫败的同时,他保持着一贯的清醒:梦尚未结束,说明杨楚的意识还留存于这个空间。
所以,下一个杨楚会出现在哪里?
于瑜将一切往回倒。他是跟着她入梦的,最开始进入梦境的时候,一定是他离她本人意识最近的时候。
那个时候非常吵,吵得他受不了。
地铁里哪里最闹腾呢?
这个世界的中心点是哪?
这时,他想到了:跟着这里的人群,看看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不行就行了吗。
于瑜融入人潮中,让大部队推着自己前进。
不久,他得到了答案。
当局者迷,其实显而易见——乘地铁的人要去到哪里?当然是去站台等车。
大家齐刷刷在站台前站定,地铁还有两分钟就要进站。
于瑜焦急地寻找杨楚,噪音持续干扰着他。
人们的脑中喷涌地释出喧闹的杂声,各自讲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语言。它们囿于狭小的空间,无处宣泄,吵闹不休。
以非人的速度,他高效地搜寻了站台前半截,没有她,中间也没有……
广播响起:“请注意,列车还有三十秒到站。”
突然,于瑜捕捉到一串小小声的默念。
从家到公司,她在报着一串地铁站名。
顺着声,他望向站台挡板的另一侧。
杨楚看着跟平时没两样,黑裤子、棕毛衣、厚外套,绑着头发,一丝不苟地挎着通勤包。她也跟大家一样等待着上班的地铁,但她所站的位置,是铁轨的中心。
“请注意,列车十秒到站。”
于瑜跑向她,用最大的音量喊道:“喂!杨楚!快从那里出来!”
鼎沸的人声瞬间淹没了他的话。
她根本听不见啊。
“请注意,列车五秒到站。
于瑜一个翻身,跳下铁轨。
巨大的车灯由远及近,将轨道照得无比的亮堂。
杨楚鬓边的发丝被烈风吹起,闪闪发光。她整张脸浸没于人造的白昼,不悲不喜,一如既往。
列车撞上她的最后一秒。
他向她伸手。
他们终于由万千纷扰中发现彼此的存在。
她眼中蓄泪,用口型对他说:“救救我。”
驶来的地铁自杨楚的身体碾压而过。
于瑜陪着她一起,血溅当场。
世界静了下来。
“前方到站是,公司站。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地铁内响起的播报音让于瑜的理智回笼。
身体重组了,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飞驰的列车内。
——太可惜了,如果能再快一点找到她,说不定能收集到她眼里那滴将要落下的眼泪。
他看向自己洁净的双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血液温热的触感。
虽然见识过比这更血腥千万倍的场面,但杨楚对待她自己的残暴程度也着实是令特种兵人鱼缓了几秒才找回精神。
车门开启。
引入眼帘的是他们公司所在的写字楼。
梦尚未结束,杨楚还没醒来。既然如此,那他就该继续执行任务。
于瑜从座位站起,迈进楼内。
不用多说,他要做的第一件就是找到杨楚。
进到他俩平日办公的楼层,他发现公司里要找她的人可不止他——到处都贴着杨楚的通缉令。
而杨楚常去的地方被两个人偶支配着……
挥着镰刀的黑衣布偶守在设计部的门口,布偶的脖子上挂着它的名字“死线”。
整个设计部人人自危,大家宛如被钉在座椅上,手在飞速绘图、打字,眼睛片刻不敢离开电脑屏幕,生怕不小心越过“死线”。
另一个布偶名叫“甲方”。它头戴王冠,走路大摇大摆,只要它愿意,它随时随地都能骑到员工头上。“甲方”悠闲地坐在会议室,员工们看着它的眼色,忙前忙后地替它扇风,帮它倒茶。
于瑜不动声色地走到饮水机旁边,调动里面的水。
只要给他少些时间,他可以先帮杨楚把威胁到她生命的东西解决了。
可惜水球没成气候,他便听到女厕所那边传来惨叫……
远远地,他看见杨楚跑了出来,她正被“死线”和“甲方”两只人偶联合追杀。
她苦苦哀求:“放过我,我真的给不出方案。”
“死线”凶残地挥舞着镰刀,“甲方”不由分说骑上她的脑袋。
来不及多想,于瑜将手中的水球砸往那边。
人偶们被小却有力的水球精准击倒,然后,他见到了它们身后的杨楚。
她一脸错愕地捂住脖子。
“死线”的刀上染着血,杨楚的人头应声落地。
又晚了。于瑜深深叹出一口气。
这边,他还惹上了麻烦。
两只被他打到的人偶生气地站起来。
“甲方”的视线对上于瑜:“你!你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还不过来叫我爸爸?”
“死线”的镰刀瞄准于瑜:“你是员工,就不能越过死线。”
人偶们同仇敌忾,有了下一个追杀的对象。
与此同时。
公司的喇叭响起广播:“设计部杨楚,请速到人事部,认领你的实习生。”
广播一连播放了三遍。
——这说明,下一个杨楚会刷新在人事部。
不敢有任何拖延,于瑜速度拔腿,前往那里。
“哗!!!”
人事部的大门被水球整扇砸穿。
于瑜头也不回地往里冲。
他边走,边控着水往身后抛,击击必中。一路过来能获取的水量太小,不足以杀死人偶,它们仍旧紧紧黏在他的身后,像两只鬣狗。
在主管办公室,于瑜见到了新出现的杨楚。
HR对杨楚说:“你要带好实习生哦,实习生就交给你了哦。”上述杨楚,只是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她捏着小拳头,“哇哇哇”地回应着主管。
身后的人偶也听到了婴儿杨楚的声音,他们迅速有了转换目标的动作。
不能再把危险带到新的杨楚那里,于瑜及时绕道,暂时不进主管办公室。
他引诱人偶们去往人事部的洗手间。
有充足的水源,于瑜杀死玩偶只花了三秒。
它们被大量灌水后爆体而亡。
带着硕大的水球,他杀回主管办公室。
该死的主管正抱着一只老狗。狗抬着腿对摇篮撒尿,黄色的液体乱淌。于瑜一挥手,水球朝他们张开大口,连人带狗一起冲走。
他抱起摇篮里的婴儿杨楚。
她又没等他。
婴儿不喘气,早被熏死了。
窗外落着雪。
雪花大片大片,如尘屑。
梦中的怪象,是杨楚将她现实遭遇的痛苦具象化地呈现。所有痛苦都在争着杀死她,一遍又一遍。
陪伴她经历了这一切,于瑜莫名有些怅然。
天空中飞过几只鸟,它们穿雪而过,动作利落。
这一幕有些熟悉,他看向雪花飘来的方向……
公司的天台栏杆上挂着一个女人。
她像根发霉的拖把,了无生气,一如他们的初见。
于瑜上到天台。
不同于从前,这回的杨楚先跟他说话了。
“hi,同事,又见面啦。”她从栏杆上爬起,望着远方。
“你知道吗?那天,我挂在这里,不是想捡手机。手机是我自己扔出去的;那天,看见鸟儿成群结队、自由自在地飞在天际,有一瞬间,感到活着真的太辛苦太疲惫了。”
“我知道,所以我过来看你,”他说:“我的嗅觉比人类敏锐,我能闻出气氛的味道。”
杨楚翻过栏杆,坐在水泥砌成的花圃的边沿。
两只脚悬空着,她离死,只需动一个念。
于瑜小心翼翼,移动到杨楚身边。
她注视着楼底下来来往往的人,自言自语道。
“大家看起来都好有事干,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无聊吗?上班无聊,走路无聊,听歌无聊,看电视无聊。为了不无聊去跟人社交,也很无聊。”
“我懂你为什么老是说你是美人鱼。我也觉得我是个异类,不论身在何处,我都只是局外人。我始终无法将自己融入。”
他一边顺着她的话,一边聪明地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是啊。身在这个世界,谁不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呢。”
他悄悄地拽住她的外套,防止她想不开:“所以,或许啊,那些人内心跟你一样,也觉得无聊。他们看上去不无聊,只是在装,只是不想被当做异类罢了。”
杨楚对这番话有反应。
她将目光转向了他,眸中有泪花涌动。
于瑜朝楼下的喷泉打了个无声的响指,喷泉水流动起来,带着煽情的BGM。
“异类,在我的认知里并不是完全负面的词汇。”
他继续偷换着概念,将气氛彻底烘托。
“就像,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有超能力,每个人小时候都相信过自己是童话故事的主角。异类,也代表着特别。你感到自己是异类,这正说明了你很特别,特别的你当然会跟人群格格不入。”
“是吗?”听完于瑜说的,杨楚眼中的泪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不相信超能力,不相信童话。”
“超能力在哪里?童话主角是什么样?那种电影捏造的剧情,它们从来没有光顾过我。我平平凡凡地长大,我的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奇迹。所以,怀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于我,同样的无聊透顶。这样的我,还能称得上你说的‘特别’吗?”
见她不想哭,于瑜立马改变方向,撤回那些冠冕堂皇的安慰。
“对,你说得对。童话不存在,超能力不存在,现实就是如此冰冷和残酷。没人看重你,没人真心待你,你没被人群接纳过。在他们眼中,你不特别,只是个纯纯的纯怪人。这才是真相。”
他拍拍自己的肩。
“没事,我理解你。来吧杨楚,难受的话我借你肩膀放声大哭。”
杨楚盯着于瑜的眼睛。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眼里没有感情,像两颗大玻璃珠。
她问他:“其实你无法理解我,对吗?”
于瑜陷入思考。
杨楚已有了答案。
“我不哭。我不要为残酷落泪、为不接纳我的人群落泪,我不要,为任何虚情假意落泪。”
她往天一指:“看,那边有飞机。”
还在想她的上一句话,他没多设防地仰起头。
趁此刻。
杨楚纵身一跃,跳下天台。
他手里空虚地拽着一件灌满风的外套,她手法拙劣,却又把他骗了。
于瑜那个气啊。
——死对于她,比哭更容易吗?
是,他不能理解杨楚,因为这个女人类的内核究极无敌复杂,他还需要研究的时间。即便这个梦里不能获取眼泪,他可以等下一次,没什么。
但,于瑜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梦里的自己实实在在辛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着个活的她。她倒好,说死就死,一点面子不给?
杨楚本该坠落在地。
然而,突然从平地窜起的水柱将她一下子接住。
它将她粗暴地托举,升回天台。
是于瑜遥控了写字楼外的人造瀑布。
他抱着手,看她狼狈地在水柱中扑腾。
“你不给我面子,别怪我也不给你面子了。你刚才是不是说,你的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奇迹?超能力不存在?童话主角也不存在?”
她仍旧不信有那么回事,呸呸呸吐着水,笃定道:“本来就不存在!真邪门!哪来的水管爆了?”
于瑜嗤笑一声,一把将她拽出水柱。
他带着她乘上水流,一路往上飞,飞跃北京的雪花,冲破被切割的拥挤的大楼。
他们路过马路、路过河道、路过洗浴中心、路过堵车的立交桥,所见的水源越多,他飞得越快。
“看清楚了吗?世上就有这么邪门的事。”
长睫闪烁着夺目的流光,那双眼睛笑起来,有了蛊惑人心的风情万种。
他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所以,你错了。”
他说:“人类,你可以相信童话。”
水珠滚落,淡金色的鱼鳞从他的腰腹部流畅地向下生出,修长矫健的双腿幻化为美丽妖异的鱼尾。他的黑短发浸过水后卷曲成张扬的红色,衬得那张帅气的脸蛋更加的凶悍危险……
为了她,于瑜在水中恢复美人鱼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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