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崔舒若不慌不忙的命人搬上一件件物品。
头一件便是满箱精美的布帛,紧接着是一坛坛酒,柔软洁白如云锻的纸张……
这些东西对平民百姓而言或许贵重,但若是用来笼络整个罗良的族长们,似乎又稍显不够,随意分一分就没了,总不好让人堂堂族长,一人分一个陶瓷碗,再带几张白纸回去吧?
可众人见过崔舒若方才杀伐果决、谈笑风生的样子,自然不会认为她会犯如此低劣的差错。
果不其然,只见崔舒若又一拍手,一群穿着布衣短打的男人出现。他们看着面目普通,也没有多么强壮的体魄,就是寻常的百姓。但若是观察细致些,则会发现他们手上的茧子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
崔舒若轻笑,气定神闲,“我今日前来,为的便是促使罗良与我汉人的共同繁茂。诸位眼前所见一切,皆出自他们的手。除此之外,我还带来了医术二十余部,并农耕、卜筮、工技等著作百余部。”
若是短见之人,此时只怕要嗤之以鼻。区区几部书罢了,即便时下书籍值钱,也比不上成箱的金银珠宝,还有这些工匠们能造出来的东西有限,至多不过是取乐。
可真正治下的上位者,才能明白这些东西与人背后的意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不管大齐给他们多少赏赐,也终有用尽的一日。但技艺学会了,便一直存在。罗良说是百族,但其实人少武器落后,远比不上大国的文明。和中原比起来,他们的农耕方式更为落后,包括纸张,至今用的还是麻纸或是布帛,想要用纸,都得找汉人采买。
林林总总,似这般的情况着实太多。
诸明月算是其中触动最大的人,她想尽办法要改变罗良落后的现状,但就连中原薄有财帛的寒门们都难以求书,何况是他们这些“蛮夷”?
崔舒若的举动,可谓是正正好骚中他们的痒处。即便知道东西不是这么好拿的,却也不得不动心。
诸明月主动入套,她配合崔舒若,“怎敢受圣人如此礼遇,实在叫我罗良氏族受之有愧,他日若有驱使,我罗良必定尽心尽力。”
“郡主多礼了,罗良既然投靠了我大齐,罗良的子民便也是我大齐的子民,圣人自当一视同仁。既是我大齐子民,谈何受之有愧?”崔舒若用最轻柔的语气,揭示出她此行的目的。
既然你罗良投靠了我大齐,就该乖乖听话。只要你们安分,便永远有肉吃,否则……
崔舒若的一口一个大齐子民,能听懂的自然不会只有诸明月,其他的族长们听懂的也不在少数。此时一个个都紧皱眉头,目光大喇喇的盯着崔舒若。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但凡胆子小点,怕都是要紧张结巴的,可崔舒若视他们如空气,毫不在意。
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手朝后一伸,行雪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到崔舒若的手上。
崔舒若貌美,仙姿佚䅿貌,初时还有许多人因此不自觉的想崔舒若投去隐秘的目光,可到现在,不管她有和举动,瞧着多美,都叫人不敢觊觎。
人会想将路边的花折下,却不敢冒犯对自己能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人。
崔舒若毫不避讳的将文书摊在案上,“这是圣人特敕的文书,凭此便可畅通无阻的在大齐任何一处地方贩卖罗良的货物。皮毛、草药等等,罗良盛产的东西,皆可。
若是郡主允可,在原先的县令府衙外,将专设坊市,令中原商人往来。”
仅仅凭崔舒若前面带来的匠人及书籍们,尚不能让诸明月彻底动摇,可加上互市的条件,诸明月的心怕是彻底偏了。
罗良矿产丰富,山脉绵延,好东西数不胜数,奈何山高险峻,又不能私自将东西贩卖进中原,便只好任由少数商人以极低的价买去他们的货物,再高价卖到中原。
若是能解决此事,即便此时不能细算,诸明月也清楚能给罗良人带来多大的好处。
诸明月本就是极为识时务的人,横竖罗良不可能厉害到侵占整个中原,那就只剩下投靠一个选择。否则,每每等到粮尽不得不抢夺汉人财物的时候,再与汉人军队打上一仗,元气大伤,如此往复,最后罗良在湮灭的在史书之中,廖廖提上一句,南地有蛮曰罗良,于齐期间湮灭。
诸明月正是有足够的认知和眼界,才知道投靠王朝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区别只是任人宰割的投靠,还是抬高了身价,被拉拢着投靠。
可以说,崔舒若给出的条件十分令诸明月满意。既然崔舒若已经将梯子搭上了,诸明月自然知道如何借坡下驴。
只见诸明月快步从席位起身,万分小心的将文书拿起来看,十分顺畅的完成了从讶异到对圣人感激的情绪变换,“圣人仁厚,罗良今后必定听从圣人一切吩咐,此后同心同德,绝无二心!”
而今气氛正好,崔舒若直言道:“郡主言重了,毋需如此。不过……我今日到县衙之时,却见其门可罗雀,怕是在此地不大受百姓拥戴。
但也可理解,毕竟两边相处时日尚短,又出了陈樑这桩事。我听说,县衙时至今日都不知下辖究竟有多少人,不如便先从此事起头。郡主在罗良威信甚重,烦请郡主相帮,也请诸位族长对此事多看顾些。”
崔舒若笑盈盈的说出这件事。
她嘴上说着像是小事,其实是建立县衙威信的第一步,此举不但能摸清罗良的人口,多少男女青壮,还能让罗良氏族里的族人知道在氏族之外,尚有县衙。
一切都是开端罢了。
诸明月抹额上的红宝石轻轻晃动,给这个温柔如地母的女子增添了一抹锋芒。可她并不如红宝石锋芒毕露,而是轻柔一笑,应了下来。
底下的族长们表现不一,可崔舒若清楚,只要诸明月应下,族长们也就不足为虑,诸明月会做好一切的。
大齐再厉害,崔舒若她在大齐的地位再如何尊崇,在罗良都不够有威慑力。与其费尽心思一个个下功夫,倒不如一口气全镇住,再挑选合适的人,来费心思收拢。
她今日的目的算是全有了着落,接下来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没人敢为难崔舒若,也没人敢劝酒,崔舒若应付了些对她讨好的人,待到感觉事情了得差不多了,率先起身走人。
她婉拒了罗良人相送的请求,自己带人回程前往县衙。
然而还走出多远,马车突然停下,行雪为崔舒若倒的茶却一滴都不曾溅落。行雪放下手上的东西,主动掀开帘子询问,却听见护送崔舒若的亲卫略微摸不着头脑的声音。
“前头遇见的好似是定北王世子率军。”
“定北王世子?”行雪喃喃了一句,也觉得怪异,下意识瞥向崔舒若。
这里离赵巍衡率军打仗的地方可有一定距离呢!
魏成淮再如何打仗, 也打不到罗良附近。但他也不可能无故率军跑去其他地方,要是被有心人一参,一个蔑视军法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若是再严苛些, 还可能被参心怀不轨, 妄图谋逆。
自古以来, 有兵权就最受上位者忌惮,何况魏家有的不仅是兵权, 还有民心威望。
崔舒若听了, 也只是初时觉得诧异, 但也不过一瞬。她很清楚,魏成淮不是一个会为了见她一面,就公然违抗军令,置幽州于不顾的人。
这里头一定有其他的缘故。
果然,外头传来亲卫统领恍然大悟的声音, “魏将军是要运粮?”
另一道男声清越爽朗, 又因身穿甲胄,故而沉稳有度, “正是。路上正逢公主车架, 淮请拜见公主。”
统领便上来通报了。
其实不必统领通报, 崔舒若自己也能听见声音,魏成淮兴许也清楚她能听见,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礼不可废。
崔舒若的声音从沉闷的车帘传出,便如林泉之水, 浸透人心,“可。”
单单薄薄的一个字, 仿佛真的只是大齐尊贵的公主与百战不殆的勇猛青年将军,一次出于礼数不得不有的交集。谁能想到冷淡的声音背后藏着的秘密?
除了知晓内情的行雪。
众人都不以为意。
魏成淮轻动缰绳,马喷着鼻息上前,停在了车架前。
他坐在马上,英姿飒爽,甲胄的厚重沉闷也掩盖不了面庞的坚毅俊朗。这副过于出色的面容,使得他与周遭粗粝的一切大不相同,却又因天生的武将凶猛、宽肩窄腰而融入战场。
只见他挺直脊背坐于马上,又有说不出的松弛感,拱起手行礼,“末将魏成淮,见过衡阳公主!”
他是习武的人,中气十足,不需要多费力气,声音就极有穿透力,清清楚楚的落在崔舒若的耳边,好似在她身旁说话一般。
一双白皙柔美的手掀开车帘,缓缓露出神仙妃子般的面容,正是崔舒若。
她颔首微笑,眉如远山,眸若点漆,“魏将军请起。”
崔舒若的态度客客气气,任谁来了都不能挑出不是,甚至客气得有些过分了。在外人看来,便是崔舒若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找补,于是勉强关怀了两句,免得叫人非议,“行军凶险,还望魏将军多多保重,平安凯旋!”
这句话看似客气至极,却也包含了最真切的祝愿。其他人是否听懂都无妨,只要魏成淮能听懂就行。
他握住缰绳的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显见是知晓的。
匆匆一见,又需分离。
但在这时候,见一面少一面,任谁都弥足珍惜。毕竟,本就是意外之喜。
回去的路上,崔舒若听见旁人议论,隐约是在提魏成淮,似乎都在好奇魏成淮怎么会亲自护送粮草。若非是敌军有异动想烧粮草,怕便是犯了错,被主帅打发来送粮草的。
否则好端端一个世子,又是军中数得着的猛将,怎么会做起送粮草的活?
事实上,旁人猜测的都不对。
他是自请去送粮草的。
赵巍衡猛然见到魏成淮主动揽下此事,还满脸讶异,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魏成淮不满意了,借此委婉表达不满。可赵巍衡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难道是因为他前头用坏了魏成淮的弓?不能吧,魏成淮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或者是他上回偷摸了魏成淮那匹好马?不可能,他做的隐秘,不可能有人知道!
总不能是因为他左脚先迈进营帐吧?
赵巍衡哪会知道,有些人看着像过命的兄弟,其实暗地里想当他的妹夫。
等到护送粮草回营以后,魏成淮就莫名发觉自己最近时不时受到赵巍衡送来的良弓。有一回缴获了上好的马匹,赵巍衡这个好马的人,竟然主动让给了他,实在叫人犯糊涂。
赵巍衡是个英雄,别的不说,但极为爱马,每每还总是觊觎他们这些将军□□的良驹,看着就像是想把马偷回家藏起来的。
还有赵巍衡忍痛割爱送好马的时候,真是稀奇。
别说魏成淮了,就连军营里的其他人都觉得奇怪,揣测纷纷。
若说哪里没受此事影响,必然是崔舒若所处的罗良。前线军营的小事,哪能引起罗良的变动,能叫罗良色变的近来只有一个崔舒若而已。
她信守承诺,第二日就督促人建造坊市。
而建造坊市需要劳动力,崔舒若一改以往命犯人或是征召劳工的举措,而是花钱雇人,自愿前来。除了每日的工钱,还供一顿饭。
不提将来坊市建成能给罗良、给百姓带来多少好处,光是现在就有不少人受益。
去做活,有钱拿,有饭吃,而且不拘是罗良人还是汉人。尝到甜头,又有诸明月托底,受到的阻碍十分小。往昔不管是哪朝哪代派来的能吏,到了罗良都要头疼。势力杂乱,氏族有大多排外,连罗良的其他氏族彼此间都看不顺眼,更别说是汉人。
可崔舒若从一开始就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这在罗良十分罕见。
偏偏她就是做到了。
而且崔舒若是仙人弟子的名声也渐渐传出来,罗良人都认为崔舒若是上天派来帮他们的,那是神灵的旨意。至于在罗良周边生存的汉人,则认为崔舒若是仙人指派来辅佐明主,结束乱世的人。
过往不也有这样的先例吗?
梦中被仙人授予兵书,后来带着军队横扫天下,辅佐明主,载入史册。或是得到仙人指点,做了明君的谋士,来日位极人臣。
因此罗良的人对崔舒若都接受良好,包括那些族长们。
但也有人为此头疼,崔舒若在罗良的声望越大,越受百姓爱戴,便意味着大齐的声望越大,地位越稳固。派来此处的细作,当日接到的命令便是将陈樑一事大做文章,闹得越凶越好,最好使得大齐与罗良关系破裂。
而今被崔舒若一搅和,所有的辛苦都落了空。
躲在暗处的细作,看着崔舒若与诸明月在众人的拥戴护卫下,出言激励建造坊市的工匠和前来看热闹的百姓,神情渐凝。面容普通憨厚的细作掩去寻常百姓不该有的恼恨不甘神色,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炷香后,雪白的鸽子扑簌着翅膀离开了罗良,去往另一个方向。
鸽子飞到周宁王世子身边时,下人正送药到案几上。
他取下鸽子脚上系着的信,挥手命下人退去。
等到展开小小一卷的信纸,看清其中内容后,周宁王世子非但不生气,苍白虚弱的脸反而溢出笑意,与有荣焉般夸赞道:“不愧是吾家血脉,肖似祖父。”
他不过才说了一句,便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犹如风中白纸,颤抖飘零。
周宁王世子的手修长如玉,可惜太过瘦弱,如同裹着层皮的骨头,脆弱诡异,却有种破碎的美感。而此刻,那只白如雪的手掌上溅染鲜红血迹。
是他刚刚咳嗽时咳出来的。
他目光微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一笑,眼神从讶异到本该如此的释然。
周宁王世子看着摆在眼前的药,想起它的苦滋味,瞬时有了决断。他将药碗拿起,走到窗边的盆栽旁,慢慢将药浇灌其中,动作轻缓,嘴角带笑,仿佛做的是世上第一风雅事。
他的嘴唇全无血色,但人依旧单薄美丽,嘴角轻轻翘着,“也罢也罢,这药我无福消受,只盼你能长得好些。”
有时候太过聪明透彻也并非好事,慧极必伤, 上天待世人总不愿太圆满。
然而不论周宁王世子想做什么, 目前都看不出来, 也不曾影响旁人。
崔舒若也为罗良的事而忙碌, 她一向是要做便得做到最好的性子。既然皇帝把罗良托付给她,她必须确保即便哪一日自己离开, 罗良始终能井然有序。
唯一能做到这种境地的, 便是完整的律令, 严格的规章。
崔舒若下了大力气,规定坊市内必须统一用大齐的度量衡,还奏请皇帝,为罗良与中原的贸易专门设立监察府,以此确保公正。倘若有暗中牟利、官商勾结等行为, 一经发现, 都可上报监察府,由监察府核实。
经过崔舒若的大力整治, 贸易上的歪风邪气为之一清。
但光让百姓富还不成, 真正想要一个地方吏治清明, 民风清正,唯一的办法便是开启民智。只有如此,才能叫罗良百族摆脱蛮字, 彻底开化。
崔舒若主动向诸明月提起在罗良举办学堂一事,想要让罗良百族的人尽皆参与, 便不能离开诸明月的支持。
哪知崔舒若才对诸明月提起来,她就欣然应允, 且十分兴奋。
“公主所言甚是,我亦曾动过在罗良开设学堂的念头,奈何仅凭我一族之力,无法做到。今日得知公主所念,明月不胜欣喜。请公主放心,只要能有学堂,我必督促罗良各族孩童前来。”
崔舒若却摇了摇头,“不仅是孩童,我听闻罗良各氏族的巫者、头领多是代代相传,若是可以,我希望他们也能多些人来进学。”
“这?”诸明月迟疑了。
“他们大都已经在族里建立威信,有些甚至上了年纪,当真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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