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房撞开,屋内萦绕着浓郁的梨香。
经过一晚的发酵,这股梨香俨然已经变了味,后调带了些诡异的味道,微苦,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刺鼻。
榻上只着中衣的少女闭目沉睡,两只手交叠在薄被上,脸颊滚烫绯红。
一旁的少年趴伏在榻,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少女的手。
“嘶嘶——”
两条蛇并行从打开的门缝中游走。
蛇身粗壮,花纹斑驳,蛇信细长。
一条蛇爬上了床钻进了薄被,一条蛇自少年的腰身钻入将他托了起来顶在蛇身上。
薄被被掀开,那只钻进了被中的蛇缠着少女,将她稳稳安放在蛇身上。
两条巨蛇从屋中爬出来,弯弯曲曲在地面爬行,不知是要去往哪里。
大殿房门和窗户紧闭,遮挡住了一切光亮,只余点着的几盏烛火,蜡油滴落凝固成小丘,青砖上倒映出瘦削狭长的身形,黑袍曳地,面具下的薄唇和下颌在摇曳的烛火下看不太清。
他闭眼懒散靠在长椅中,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扶手,直到听到隐约的嘶嘶声后才睁开了眼,薄唇勾起笑的肆意。
他坐起身,漆黑的眼底泛起些许血丝有些诡异,一贯冷静的人在此刻激动的连呼吸声都急促起来。
他紧紧盯着转角处,那里一团黑,什么都看不见,但蛇信震荡发出的嘶嘶声却越发明显。
很近了。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他不知花了多少功夫,那逃了十年的小崽子终究还是让他找到了。
他笑了起来,笑的喘不过气,莹白的下颌都涨红了起来,脊背颤抖扶着扶手才能稳住身形。
直到两条并行的巨蛇从黑暗中爬了出来,蜿蜒扭曲在青砖上爬行。
他站起身快步走了下去,宽大的衣袍拖曳在地,动作太过迅速而带起猎猎声。
两条巨蛇在他面前停下,蛇头伏地极为恭敬,蛇身上驮着的少年少女皆闭目安睡不知生死。
他看都没看那少女。
目光自一开始便落在了白衣少年身上。
他比小时候长开了不少,身量抽条很快,以往只到他腰间的个头如今已经与他并行,而他不过才十七岁,还是在长个头的年纪。
他听说了这小子的事情。
十七岁,拜入玄渺剑宗一年就结了丹,以金丹之躯入翠竹渡却毫发无损地出来了,并且在裴凌的指导下悟了剑心,取得了天下第一名剑碎荆。
他不是想引他出来吗?
所以他便来了。
轻飘飘的喟叹悠扬:“小崽子,这场局还是你输了啊……”
他笑的眼都眯了起来。
少年无知无觉。
他附身想要去拽白衣少年,随着距离的拉近——
不,不对劲。
眼神在一刹那变得凛冽。
苍白的指尖伸出探在少年的腕间。
大殿内,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废物! 都是废物!”
怒吼声回荡在大殿,树立的石柱被震碎。
两条巨蛇吓得想要缩起来,却在瞬间被男人遏制住七寸,在瞬间炸为漫天碎肉,血水迸溅在他的脸上,有些沾在银制的面具上,有些顺着下颌滑落。
而蛇身上的少年少女,也化为了两张符纸,旋转着飘向地面。
他阴沉着道:“谢卿礼,你敢耍我。”
他大步打开门走出去。
江昭睁开了眼,鼻息间是交杂的奇怪气息,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嘶嘶声。
他屏息凝气,不动声色地转过头。
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人,皆都闭目无声无息,脖颈上是两个并排的血洞。
而他们的身边穿梭着无数花纹各异的蛇。
远处还不断有蛇驮着人进来。
这些蛇与假扮苏楹的那条蛇不一样,它们没有神识尚未成精,只是被驯服后听从命令。
江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黄纸,默不作声用灵力点燃,金光闪闪的符篆隐入掌心,他的身形逐渐透明虚化。
他翻身坐起,身边的蛇从他脚边爬过却对他无动于衷。
它们看不见他。
这是谢卿礼走之前给他的隐身符。
江昭沉了瞳色,想不到谢卿礼的修为竟高到这种地步,连隐身符都能做。
他没空在这里想这些,时间快来不及了,江昭翻身跃上房顶快速奔走跳跃在一个个屋檐上。
杂草丛生直到腰间,林间只余一条小路。
江昭不敢御剑怕被人察觉到灵力的波动,只能步行奔走上山。
他来到谢卿礼告知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空地,没有深可及腰的灌木,只有薄薄一层的青苔。
江昭取出一块圆盘,外形古朴,指针左右转着。
圆盘飞向虚空,强大的光亮迸发,整个地面隐隐颤抖,深埋其下的阵法逐渐被唤醒、削弱。
江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脊背上的汗毛舒而倒立,修士敏锐的危机感让他在瞬间快速闪开。
可已经晚了。
强大的剑光自远处劈斩而来,一剑震碎了虚空中的圆盘,碎屑横飞溅落在地,余波卷起满地尘土朝江昭袭来。
他横剑要挡——
跟随了他十年的凛寻剑在眼前碎裂。
穿着青衣的人被狠狠击飞,一连撞折数十个树干,飞出甚远后重重摔在地上。
江昭的肺腑好似被震碎了,仰头突出大口鲜血,粘稠的血液中夹杂着些许血肉碎屑,浑身的骨头仿佛移位,本命剑碎裂带来的冲击,加上一个剑道大能毫不留情的杀招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
他咳着血,费力仰头去看来者。
一人翩然落地,兜帽笼罩了全身。
他俯身捡起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圆盘,轻嗤了声:“谢卿礼想让你用这东西把天罡万古阵吸了?他消耗自己三分之一的灵力在这一个无用的容器上,真是蠢。”
他缓步朝江昭走来:“你们计划好了是吗?你找机会来阻止天罡万古阵开启,他和云念前去地道寻程念清?”
“啧,计划很好,但小子,你们还太年轻,席玉可已经去地道了,你猜他会不会遇上你那师妹和师弟?”
江昭满脸是血,血水从耳洞、眼窝、鼻孔、唇中溢出。
他喘着气道:“你是……你是杀害我师弟阿娘的人?”
缓步走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江昭:“怎么了?你想杀我替他报仇吗?”
“你爬都爬不起来,连打我一掌的力气都没,不过一个元婴期,还想跟我打?”
他抬手,无形的剑意虚化,逐渐凝实,最终化为一柄赤红的剑。
“小子,我先送你下去等他们。”
江昭曾想过很多次自己死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十岁父母死在妖邪手下, 亲眼目睹爹娘为护他而死,在他也将面临死亡之时,扶潭真人来救了他。
他拜入踏雪峰后勤奋修行, 彼时上头有两个师兄,师兄们颇为照顾他,在修行上帮了他许多。
道心坚固, 天赋异禀, 十五岁结丹, 二十五岁元婴,他一直是年轻一辈的第一。
他除了数不清的妖邪,数次重伤濒死,江昭从未害怕。
人迟早有一死, 他是修士, 承了百姓们的敬仰尊崇,自当以命相护。
他以为自己的死会是有价值的, 起码要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到。
找不到心爱之人, 护不住师弟师妹。
骇人的剑光朝他压迫而来, 卷起江昭的鬓发和衣袍,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血水从数个血窟窿中涌出, 大量失血让他神识不清, 经脉寸断肺腑破碎。
人之将死,他并未觉得害怕。
只是觉得愧疚。
他没能带苏楹、云念和谢卿礼回去。
江昭倒在地上,侧脸贴着粗粝的地面, 青苔混着泥土的腥气实在不好闻,琴溪山庄的空气也不如踏雪峰清新。
长睫半敛, 光线逐渐模糊。
死亡逼近的那一刹那,凛然的剑光划破虚空直逼面门——
粗重的喘息声回响。
疼痛并未到来。
身前的人呼吸声实在粗重,却带了熟悉的气息。
有股温暖又幽静的味道。
江昭茫然睁眼。
模糊的视线中是纤细的身影,很瘦,个头也不算高,但牢牢挡在他身前。
他听到日思夜想的人在喊他:
“阿昭……”
她哭了,声音颤抖不稳。
她俯身抱起了他,两人周围的一切在迅速倒退、虚化、破碎。
“阿楹……”
等到传送阵法停下后,苏楹放声大哭。
“阿昭,阿昭你看看我……你别吓我……”
苏楹根本不敢将他与以往那个红着脸哄她开心的人联系起来。
踏雪峰三弟子江昭,论天赋是这一辈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他是骄傲肆意的,是干净整洁的。
他不应该是现在这副重伤濒死虚弱无助的样子。
满脸是血,那些鲜红的血染红了青衫,夹杂着的血肉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
她用了半身的修为凝聚的这个传送阵,她想救他啊。
“阿昭,阿昭你别吓我……我害怕,我害怕……”
苏楹手忙脚乱翻着乾坤袋,一向最为淡定的人此刻慌得神智全无,不管什么灵丹一股脑拿出来便往江昭嘴里喂。
他吃不下,她便捏碎唇对唇喂给他。
可丹药又顺着鲜血吐出。
“阿昭,阿昭……”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口剧烈疼痛,却根本没工夫管自己的心疾。
怀中抱着的人唇瓣翕动。
苏楹忙不迭弯下身听他说话。
“阿楹……离开这里……”
苏楹只觉得绝望:“你在这里我怎么走!我走不了啊!我不可能丢下你啊!”
江昭努力仰起身,抬起无力的手抚向她的侧脸,血迹染上少女莹白的脸,又在瞬间被她的泪水冲刷。
他喘着气道:“念念和师弟……和师弟在地道……傀儡师去了……你去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计划有误……让谢师弟做另外,另外打算……”
他举着令牌交给苏楹:“谢师弟,他给的……你拿着可以……可以找到他……”
苏楹俯首在他胸膛恸哭:“我不去,我不去!”
“阿楹。”他费力拍着她的脊背,努力让自己的话完整:“念念和师弟……需要你,他们需要你……”
“你是他,他们的师姐……你要去保护他们……”
“去救他们……天罡万古阵开启……我们,我们都完了……”
他们都是剑修。
这种专克剑修的邪阵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否则谢卿礼那么强大的人也不会浪费自己三分之一的灵力凝聚在无量镜上,想让他用这镜子暂时吸走天罡万古阵。
苏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江昭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很想自私一次。
不想去管师妹师弟,不想去做这个拯救别人的人。
她想救他,也抛不下他。
可江昭握紧了她的手:“阿楹……能不能帮我一次……”
苏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她浑浑噩噩奔跑着,不敢回头去看,只怕看一眼便会放下一切回去与他同生共死。
迎面的风吹来,泪水糊在脸上冷的骇人,明明才九月份,她却感觉像是处在寒冬腊月。
她跑的很快,完全不管自己的心疾。
要救下她的师妹师弟。
然后带着他们来接江昭。
“阿昭,阿昭,再坚持坚持,等等我……”
她越跑越快。
云念随着皇后走了许久。
皇后的步伐越来越僵硬,先前尚能如常人一般走着,如今走两步便喘起气来,额上的汗水细密。
在她又一次险些摔倒之时,云念慌忙托住她的小臂。
“皇后,您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皇后这次没有逞强,她垂首看了眼自己的腿,无奈轻笑道:“还真是不管用了。”
“云姑娘。”皇后抬起头看来,“能否请你背我?”
谢卿礼背着徐从霄安静站在两人身侧,望着皇后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云念应的很快,来到皇后身前半蹲下身:“您上来吧,我来背您。”
皇后很轻,趴上来的重量对云念来说不足一提。
她是个修士,便是背个成年男子也不显吃力。
只是……
云念心头有些酸涩。
她背着皇后,双手放在皇后的大腿下,能清楚察觉到皇后越来越不对劲的地方。
她的身体逐渐硬化,与之前像是塑胶的触感相比,如今更像是个泥塑娃娃,云念抓的很紧,生怕她摔下来便碎了。
皇后别过头小声咳嗽着,云念没有停下,依旧沉默地背着她向着她指引的方向走着。
谢卿礼跟在身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后身上穿着繁琐,头上带了琳琅满目的头饰,随着她咳嗽的动作声声作响。
她终于止住了咳嗽,靠在云念肩头处。
“云姑娘。”
“嗯,我在。”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这样啊,比阿礼大些,也没事,你们都还年轻。”
云念没应声。
皇后也不嫌无趣,她好像是在试图缓和他们之间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氛,故意放轻语调。
“你与阿礼认识多久了啊?”
“快三月了。”
“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没有。”
皇后似乎有些失落:“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云念知道她是在找轻松的话题。
她有问必答:“温柔些的,脾气好的,性格纯善的。”
“还有呢?”
云念笑了:“长得好看的。”
皇后也笑了:“姑娘长得这般好看,未来的夫君想必也不会丑,想必好看的要紧。”
云念弯眼:“那是自然,我是个颜狗。”
皇后和谢卿礼听不懂颜狗是何意思,但多少能猜出来。
皇后只顾着笑,目光在云念看不到的地方转向了身后紧紧跟随的少年。
她的眼神有些戏谑,谢卿礼也不是个脸皮厚的,欲盖弥彰地别过了头。
皇后便道:“我倒是很好奇我们阿礼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趴在云念肩膀处跟她小声说着:“我跟你说啊,我们谢家人是出了名的疼媳妇,阿礼的舅舅,大伯,以及阿礼的外祖父,一个比一个疼心上人。”
云念:“……疼媳妇挺好的。”
皇后替云念擦去额上的汗,声音很轻很柔:“云姑娘,我们阿礼也会对你很好的。”
云念没听出来她话中的含义,以为她是在托孤示意她好好照顾谢卿礼。
纵使心里有些替她难受,但面上依旧一派淡然:“您放心,我也会对师弟很好的,他如今背靠玄渺剑宗,我师父是数一数二的剑修,我的几位师兄师姐也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师弟的。”
鸦雀无声。
连皇后也不笑了。
云念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小心问:“我说错什么了?”
皇后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垂:“云姑娘,你真可爱。”
云念:“……什么?”
皇后:“没事,夸你可爱。”
云念:“……”
三个人的路,总有一个人是不该出现的。
她就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而谢卿礼和皇后两个谢家人似乎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总是说些只有她听不懂的话。
云念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背着徐从霄。
徐从霄个头不矮,身量又魁梧,谢卿礼背了这般久腰杆依旧挺的笔直,脸色红都没红一瞬,瞧着分外精神的模样。
哦对,还有他背着的徐从霄。
四人世界,只有她和徐从霄是多余的。
云念摇头扼腕叹息。
“云姑娘,向左拐。”
这地道四通八达,每当经过一个岔口,皇后便会拍拍云念的肩膀示意她往哪个方向走。
云念倒是不知道她为何能记住这么多的路,这里绕的她有些晕,若是没有皇后指引,她定然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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